第123章
當夜,祁谟與蘇青松商定了南下的人選,礙于守境軍人數衆多,青松身邊不能沒有心腹,魏教頭留下,其餘蘇家兵撥出五十、禁軍挑選千名,七日後随太子動身。
到底是背後開了一道口子,皮開肉綻,創口又崩開過一次,祁谟老老實實躺了幾天。好在身旁有小福子伺候,照顧得精心又有人解悶兒,遂而太子的眉間只是倦容比從前重了幾分,沒耽擱啓程的日子。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廖曉拂也打點起自己的包袱來。從前在太子殿裏拮據慣了,從不曾大手大腳地吃喝,養成他一個看何樣物件都好、都不舍得扔的性子,氅衣得帶回去,石碗小勺得帶回去,換洗的戎裝也裝進包袱皮裏,還有那壺太子送的鹿血酒……
這酒就像绛紅琥珀的琉璃,勾着他的魂,蠱惑着他的心思。酒壺捧在懷裏,廖曉拂就如同那書卷裏說的西子捧心,一股憂愁纏在眉梢,又有壓不住的躍躍欲試。自離了陵城就随大軍北上趕路,從沒得着機會試上一試,廖曉拂動了心弦,仔細用戎裝将酒壺裹上,偷偷摸摸想要帶回胤城去。
畢竟他心裏還牽挂着師父和師哥,就是這樣一個重情義的人兒。好容易來北境一趟,就想着帶回些好東西,只是邊境自來堅苦,廖曉拂找了好幾日,也沒找着什麽像樣的寶貝。想來想去,只得求魏教頭用木绺子紮了個籠子,除卻信鴿子,連蓑羽鶴一起裝上備好。
紮那籠子的時候魏教頭心裏直發涼,都說宮裏出來的人撈慣了油水,下手絕不走空,從前不覺得,見着廖公公才明白這話是真,小碗小勺這些不說,連鶴子都要帶回去。恐怕等馬車到了胤城早裝得滿滿的了,廖公公這是要随手撿個半壁江山啊。
“咱家謝過魏教頭,這籠子就放馬車後頭,那裏也生了炭,凍不着這活物。”動身這日廖曉拂上了馬車鋪墊,彎着腰将牦牛皮子墊在坐墊下頭。窗外雪花雱霏,茫茫一色,車室裏卻叫他拾掇得舒适如春,只穿單衣即可。
“那卑職就把東西放下了,好在這馬車原先是革車,寬敞得很,後頭還能鋪褥子,太子還能躺一躺。”魏教頭又搬着幾個木箱上來,搖搖晃晃的,“嗬,還是廖公公手巧,短短幾日就将車室換了天地,這樣精細的功夫若是換了外頭的粗兵,我看數月也未必弄得出一半好來。”
聽人誇他,廖曉拂心裏也高興,笑着回道:“大人過譽了,咱家在宮裏原先就是掃殿的奴才,幹的就是這個活兒,熟能生巧罷了,誰人做上二年都能成事。哪裏比得上大人手下的将士,再說叫會武的人做這個才是大材小用了。”說着興許是心悅極了,扶着車框往下就是一跳,自顧自地躍下木階,倒是輕盈。
“拂兒又淘氣了!”蘇青松随太子前來送行,一來就看見廖公公從四尺高的車框往下跳呢,若說有多高那未必見得,卻把太子緊張得要命,先是喊了出來,又快走了幾步過去:“孤這一眼看不住你,你就胡鬧,崴着腳如何是好?往後再有一次便罰你不準下車,日夜守在馬車上算了。”
“殿下息怒,奴才方才是心裏歡喜,就得意忘形了……況且小福子按照殿下吩咐,都裹成雪團子了,這就算從車框滾落下來也傷不着分毫。”說着,廖曉拂擦了擦鬓角的汗,真的是穿得多,不僅套上二層中衣,身挂鬥篷,連頸子上都圍着太子氅衣上那一圈最金貴的狐毛。剛剛又在車室忙活了一陣,可不就出汗了嗎。
“是啊殿下,廖公公年歲小,行動便利,動一動筋骨不礙事的。”魏教頭并不知道太子是關心則亂,還當是主子發威,一心想給廖公公開脫。誰知殿下看着廖公公時笑而不語,轉臉便甩過來一把眼刀。
“魏教頭也是随着他胡鬧,小福子不懂事,魏教頭就該勸幾句。”
得,魏傑見自己自讨沒趣兒,給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頂撞太子,咬咬舌頭認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蘇青松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碎雪,吭聲解圍:“不知給太子預備的人馬好了沒有,魏教頭若是無事便去點點蘇家兵,別誤了殿下的時辰。”
魏傑連忙起身而去,只剩廖曉拂垂着眸子立在原地,仿佛真做錯了何事等着領罰,而祁谟卻知道這是羞澀了。小東西磨人得很,脾氣上來便軟硬不吃,平日裏軟軟地看着好欺負,若真欺近了就知道八千歲的盛名不是白來的。
不過這感覺……倒是叫祁谟受用得很,日日将人欺急了再哄,哄好了再欺,意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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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交代的事,臣一命擔保。回途趕路當先,太子也要顧及身子,切不可連日颠簸。待近了胤城,自然有人去接殿下。”蘇青松拱手相送,說起話來抑揚頓挫,豪情萬丈。
“你我之間何須多言,只是……孤那二哥若是發起瘋來,是一力斬殺或是血濺城下,皆由你說了算吧。”祁谟輕拍了拍蘇青松的肩頭,心中有不舍也有不安,“至多一年,一年後孤必定從養心殿下旨,還你家人團聚。”
“這話只有你我聽見即可,萬萬不能叫家父知道,否則他與祖父必定要我跪在祠堂裏徹夜悔過,怎能為區區私情就離了大昭的北境?急不得。”蘇青松拗不過太子,遠離了宮中的忠奸魍魉,沙場練兵仿佛更符他的性子。車框的木梯拉直,他又是拱手一禮,提醒太子該動身了。
男兒豪言心中過,自是不提,祁谟也是回了一禮,不以太子之身,而是以多年過命的情分相敬。擺袖凳階,原先枯燥無味的車室已被小福子弄出小榻兩張,各把着兩扇窗,窗邊小案上茶壺淺盤算是俱全了。
蘇青松扶太子上了馬車,剛要扶廖公公,便聽身後有一聲音:“蘇大人……卑職楊義,擔憂太子一路兇險,還請大人準在下同去。”
“楊大人?”廖曉拂一只腳榻上階子,回頭微怔,來人正是左參将楊義,臉上慘淡一片。
“這……”蘇青松不由地輕咳着,看了看廖公公燙紅的耳根,瞬而明白過來,“楊參将還是留在北境練兵吧,若是思念家人,二年後與我一同回去。”說到這裏,卻聽到太子的聲音從車室響起:“楊參将所求之事,準了,随孤一同回去吧。”
廖曉拂聽完心中翻了天地,好似風急雲湧,立馬拍了拍耳垂,急着将紅暈隐去,頭也不擡地上了馬車,将将入了車室便尋了軟墊一角,老老實實地給跪下了:“殿下準楊參将同行?依奴才淺見,北境正是用人手的地方……要不、要不還是叫楊參将留下吧,奴才多幹些活兒,不要緊的。”
“嗯?”祁谟假意愠怒,豈能猜不透二人作何想法,故意問道:“拂兒從不插手孤的事,今日倒是蹊跷。是不是與楊參将有何誤會,心生芥蒂了?若是孤替你狠狠罰他,出一出氣。”
“別、別罰,楊參将沒有怎麽着……”廖曉拂從沒跟主子告過狀,又怕太子一個雷霆之怒就将楊參将結果了,急得跪立不安,咬着手指頭想轍。末了實在想不出辦法,扯謊再圓不滿豈不是害死了人家,灼心似的往太子膝頭一撲,竟是給主子磕了個頭。
“诶诶,拂兒快起來。”祁谟好比自賞了巴掌,想逗人家服軟,最後吓得小福子丢盔棄甲,悔不當初,先将人撈進懷裏再說,“拂兒是不是有事瞞着孤?”
“奴才是有事瞞着殿下了,奴才該死。”廖曉拂腦子裏空得徹底,只因這事說與不說都是個禍,腰谷顫栗着一路到腳趾頭都是涼的。
祁谟手上一用力,将小福子兩條腿也撈進了臂彎裏,勸道:“莫怕,莫怕,孤又不是傻的,在宮裏九死一生,若楊參将這點子心腸還猜不出來就白睜着一雙眼了。拂兒是不是想勸孤命他留下,怕孤往後看出楊參将對你有意,怒火攻心一劍将人賜死?”
廖曉拂搓着手指頭,蜻蜓點水般的點頭:“果、果然是殿下啊,英明神武,什麽都瞞不過去……殿下既然知道就命人留下吧。”聲音輕淺,如同初見時的少年。
“只有他一個就容不下了,那豈不是沒了肚量?再說往後若是還有人喜歡拂兒,孤難道要一個個将他們遣走?”祁谟一反常态,并未在意心頭所愛被別人惦記着,語态與他尋常作風一般光明磊落:“一路南下,孤也拿不準會有何事,但楊義人品端正,有這樣喜歡拂兒的參将左右,孤便可安心大半。若有一日真遇險境,他必定舍命保你,孤也是如此。”
原是自己小肚雞腸了,廖曉拂羞愧不已。太子不僅早就看出了端倪,還替他事事打點周全,能忍着旁人在意自己的醋意,也要多留下一個人保自己平安,相比之下自己的道行實在太淺了。“謝殿下……奴才往後也學着大度些,凡事往大處多想想,當個大義之人。”頸上的狐毛被太子扯下去,廖曉拂呼吸微亂,天真地眨起了眼睛來。
“反正有孤在此,他也不敢對你如何。”祁谟身子一傾,碰了碰小福子的唇角,二人喘息着同一口氣,滿室棠香。只是這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小福子心虛地一躲豈能叫祁谟看錯。
“拂兒?”他滿面狐疑地問道,一只手深深地探進小福子的襟口,一邊問道:“莫非他真對你如何了?”
“沒……如何啊,殿下盯着奴才作甚?那個……殿下口幹不幹?喝茶嗎?”廖曉拂這話說得沒有底氣,太子蹙着眉頭注視着他,逼得他目色飄忽,只得寸寸往後躲去,末了沒地方躲了才吐出實情,叫祁谟悔得腸子皆青了,恨不得收回方才的壯志豪言:“那日……殿下昏迷不醒,楊參将怕奴才被人押去殉葬,前來解救,情急之下就、就拉了下奴才的手……吓得他也驚了。殿下不是沒有肚量之人,不可降罪……”
話剛說完便被餓狼撲食般撲住了頸子,脖子上一疼,竟被太子咬了一口。
“殿下你這……比奴才年長,怎麽還咬人呢?”廖曉拂哭笑不得,天下之大誰能算出太子是屬狗的,氣急了咬人一口算什麽大義,“今早不是說要給四殿下寫信嗎?奴才這就起來準備筆墨去……”
“信過會兒子再寫,不遲……孤先清算這筆賬,今日就給拂兒咬出個紅印子來,叫他日日看着,心裏明白這是太子的人,掂量着該不該碰。”祁谟悶悶地說道,惡狠狠攥住了人家的手腕,抱緊懷中清瘦的身子,漲紅了脖子,啃了下去。
小涼莊近來清淨得很,雪也沒過了人的小腿。只是經過上回一鬧,祁容便在榻上躺了數日。今日廖依依從下頭捧上來一只信鴿子,他這才懶懶起身,拆下信筒裏的字條在窗前過目。原是五弟已經悄悄離了北境,鬼神不知地往胤城趕路了。而落筆的日子竟是二十日之前。
從前信鴿子飛半個來回需三十日,看來北方的風雪已經過了喧嚣頂峰。而字條中還留下一行小字,寫道:借刀殺人。看過後祁容不屑一笑,燒了字條,目光順着窗棂流向院外,不由地眉頭一皺。
怎麽賀小芸又來了?她不是破相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豆豆去趕同人稿了……sorry……麽麽麽麽麽
基友看完這篇文章,問我,你寫的不是太子嗎?是貍貓換的吧?怎麽要錢沒錢、要爹沒爹的?
于是我下一篇發誓要寫個有錢的小攻!
楊義:真好,跟着廖公公回老家了!
小福福:啊!燒雞好了,太子請用膳。
太子:啊——喂孤。
楊義:md,我應該在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