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那日賀小芸施計不成,秀氣的鼻尖兒還被抓了兩道,手一摸還出了血,吓得用絲帕捂着面一路哭回小轎,七上八下地打道回府。當夜,賀府連召郎中三位給大小姐療傷,皆勸道只傷了一點兒外皮,好好養起來便留不下疤瘌。賀小芸這才放心,接連數日不曾踏出房門一步,不敢叫傷口見了風。

嬌人玉面,笑顏如花,虧得賀家大小姐一向自視甚高,竟被一只雄雞把銳氣削了。這等屈辱如何叫賀小芸忍得下,眼睛紅紅的撲進家兄懷裏滾出淚來,直言道那畜生傷人,逼着賀良材去客棧将那傷人的活物宰殺了。

賀良材臉色一瞬變白,這哪兒敢啊?先不說客棧裏住的人物是太子,敢不敢在貴人面前見血,光是仔細想想這事就是一口啞巴黃連。好好的女兒家不在府裏養着,跑到那龍蛇混雜的客棧去,可見自己的勸是一點兒沒聽進耳朵裏去。可這妹子也是自己從小疼到大的,見賀小芸哭得如同天塌地陷了一般,只能竭力勸說再過幾日,過幾日就把那雞殺了替她出氣。

賀小芸一時哭得聲音直抖,聽大哥應了此事才收住了哭勢,用了清淡晚膳。而這棘手的事,賀良材是随口應下了,卻沒想到小妹記恨在心,日□□問,他只得推脫莊子裏瑣事繁多,何故與一只雞過不去。賀小芸一聽,半晌沒說出話來,哭得比上一回更甚。從前大哥對自己是百般寵愛,言出必行,今日倒是沒了膽量,自己受欺負連吭聲都不敢了。

賀良材沉着臉色也不再賠笑,悔不當初,是自己親手把小妹慣得不知好歹,便叫丫頭小厮嚴加看守小姐的廂房,萬萬不可叫人再跑出去。只是到底還是輕看了自己妹子的能耐,光是下人就能将人看住乃是白日做夢。這日賀良材剛離了府上,轉身賀小芸就帶着小厮從偏門出了院。

太子她惹不起,一只雞還惹不起嗎?賀小芸帶人徑直沖進了客棧,正巧撞上在後院給鴿子添水的廖依依。信鴿子自北境飛來,一路風雪缤紛,翅子不僅髒了還斷了幾支羽,到了窩裏就趴下了。看它挪着爪子去吃食,給廖依依心疼得不得了。

“诶诶诶,你們是什麽人?”見賀小芸來勢洶洶,身後還跟着随從,廖依依連忙起身擋住了鴿籠,水盆也打灑了。

賀小芸微挑着娥眉,眼中的神色頗為駭人。想到這規矩拿不上臺面的丫頭竟是太子房裏的人就壓不住火,可好歹不敢再像上回那般放肆,抿起嘴來将下巴一低,算作行禮:“姑娘還請讓讓,前些日子我在此處被一只畜生所傷,今日就帶人來捉拿那雞,不想傷及無辜。”

“雞?什麽……雞啊?”廖依依聽了有些心虛,大将軍好鬥在小涼莊子都出名,只是從來都是與雞鬥,不曾傷人。除卻齊大哥,可那回也是人招惹它在先啊,若不是齊大哥一個猛子紮進了雞窩裏,大将軍何苦驚吓到騰空迎戰?

“什麽什麽雞?自然是那只啊!”賀小芸見着公雞就如同見着了仇人,音色都尖利了。大小姐動手一指,家裏幾個小厮趕緊挽上了袖口,紛紛下手扒拉起雞籠子,猶如攪了一鍋滾水,各樣雜聲鼎沸,雞毛鴿羽漫天。

廖依依喜愛活物,平日裏這些都是當寶貝養起來的,眼看剛飛回來的鴿子無處落腳,大将軍被逮得炸飛驚跳,氣得随手一抄就是一杆掃雪的扒犁,橫着将人掃了一頓,別看平日裏不發脾氣,實乃潑辣得很:“誰讓你們逮了?誰讓你們逮了!誰讓你們逮了!放下!都給我放下!”

那幾個小厮正低頭逮雞呢,貓着腰,還要防着被雞啄了眼,哪裏防得住劈頭蓋臉這一頓掃,一個個被扒犁掃得連蹦亂跳,好比熱鍋上的豆子。更有站不穩的被雪滑了一腳,倒在地上叫苦連天。

“你打我的人作甚!”賀小芸看怔愣了,從沒見過誰家女兒這般粗魯,又咽不下這口氣,沖出來擋在前頭。廖依依因為自小沒有爹娘疼,廖玉林怕她被莊子裏的孩童欺負,時時與小妹說寧願受凍也不可受氣,誰欺負你便還手,大不了二哥給你出頭。哪怕此時二哥不在身邊,底氣也是足足的,戳着扒犁,插着腰,連同搶梳子的新仇舊恨一齊發。

“就打!那日你來搶我的梳子,今日又來搶我的雞,你們……你們這麽多人,別以為我會怕!”話雖是這麽說,可還是故意壓低了嗓子,廖依依只想将人哄走,不想鬧大。這要是驚動了鴛兒哥哥,恐怕整間客棧都能吵醒了。

“怪了,這客棧是你的嗎?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賀小芸原先不知道那只雞是她養的,這下倒是看出來了,都是點了炮竹的脾氣。可帶出來的小厮叫一個臭丫頭收拾了,都等着大小姐給出氣呢,這時候她就算不情願也得頂上。

“不是我的,那也不是你的!你走!你走!”廖依依推搡着賀小芸往外轟,想起來什麽便說什麽:“你走!上回你一來齊大哥就吐血了,現在還沒好利落,你走!從前還當你是好心,往後也不要你的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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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小芸被推得磕磕絆絆直往外挪,扣着柱子不肯動。聽她提起太子的事免不了收斂起利爪,還當太子将自己上回的腌臜事說了,怒目而視,反笑問道:“哼,我走,反正齊大哥也不差我這一個!往後他身邊人多得是,還能是你一個人的?”

“胡說!怎麽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廖依依扳着賀小芸的手指,無奈怎麽都拗不過這個人,語氣沖得震天,把賀小芸和在樓上看戲的四皇子都震住了,恐怕只有包天的膽量才敢說這等話吧。

祁容看全了這一出大戲,方才賀小芸命家丁動手捉拿大将軍的片刻他還真有幾分擔憂,怕丫頭對付不來再吃了虧。怎奈廖依依壓根沒有受氣命,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不用幫手就自己結果了小厮。誰知這一嗓子震得他差些從窗子旁掉下去,按住胸口緩了好一會兒。

聽這話的意思,丫頭這是非自己不嫁了?祁容豎着耳朵等下一句,便聽廖依依有板有眼地說道:“懷安雖是身子不好,人又瘋癫,可我既已答應老伯将人照顧好就絕不叫你再欺負他!齊家對我哥哥有恩,他就是傻的也是我廖家養着!”

傻的?瘋癫?廖家養着?四皇子一雙鳳目眯成了一條縫兒,悄聲關上了窗子,心口一股邪氣不知往哪裏撒,看來那只雞還是得找時辰炖了好。

這邊,太子的車馬已動身二十日之久,前五日行得緩慢,待太子的身子漸漸複原就越走越快。一路遇上幾回行商的車隊,還當是邊境來的同客,再加上祁谟準備的馬車不止一駕,特裝成商隊,只是人數多些罷了。

這晚廖曉拂伺候太子用過晚膳,将試菜的小銀勺小銀筷子收好了,淨手之後見太子已在案上疾書了,來不及穿的裏衣擱在身旁,赤着的上身還裹着繃布,時時提醒着這是個差些被利器穿心的人。廖曉拂望着太子,眼中缱绻的暖意勝過了燭火。

自己侍奉左右将近二年,他親眼看太子從四面楚歌的泥潭裏掙紮脫身,步步為營,從隐忍不發的太子長成了如今踔厲風發的大将,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恐怕只有廖曉拂算得清了。

“殿下剛過用晚膳,怎得不歇歇再寫?”廖曉拂低頭去研墨,剛洗幹淨的手指立馬又髒了,烏黑黑的像玩了泥巴。

祁谟擡頭瞧,撐不住笑了:“廖公公許久不曾親自動手,這要是叫你師父瞧見,不知該怎樣訓你呢。”

剛用過晚膳,正是困意上湧的時候,廖曉拂今日穿了一身碧綠,打了個哈欠再伸手去捂,就将墨汁抹到了臉上,而自己還渾然不覺。“師父他……是啊,從前在殿裏,奴才什麽活兒都做得好。咦?殿下不愧是殿下啊,這字寫得真好啊……怎麽寫得這樣好呢?真是好啊……”

明知道小福子是困了才故意撒嬌避開這個話頭,可祁谟總是舍不得拆穿他。本想重活過來做個死心人,鐵石心腸不懼萬物,卻不想一步踏錯進了溫柔鄉,心窩被小福子暖得都能擰出一把蜜水來。“說笑,拂兒也是會寫字的,只是不常寫便生疏了,待回了胤城叫太傅給你講學,入南書房練字,幾月下來也能寫得好了。”

“诶?使不得使不得,奴才才不要練字呢。”廖曉拂胡亂地搖頭說道:“聽師父說宮裏的皇子三歲啓蒙,四歲持筆,每日不可間斷,這練字的日子也太清苦了,奴才看着殿下寫就成。”瞬間花容失色,臉上的墨點子更添幾分生動有趣。

祁谟反手在小福子的鼻尖上刮了一把,寵愛之情溢于言表。廖曉拂見自己又被看透了心思,微露慌張,抿着唇想着如何圓場,乍一看笨笨呆呆的,內裏精明伶俐,很快就将話頭引到了字上:“這是……殿下給四皇子寫的?”

“嗯,算算日子,宮裏也該到了添皇子的時候了。”祁谟自來不避諱小福子,将紙條展給他看,可小福子卻不敢接,事事恪守本分。對着這張抹花了的小臉,祁谟玩心又起,伸手挑起了小福子的下巴,問道:“拂兒冰雪聰明,可能猜出孤都吩咐了何事?”

睜着一雙惺忪的朦胧眼,廖曉拂思索了一番,慢吞吞地朝太子身邊靠,說出的話卻不迷糊:“按常理說,宮中添皇子實為不妙,先有帝王星象在前,後有太子不在宮中壓陣,皇上若此刻廢了殿下而重立,想必滿朝臣子進谏也不能攔下。可殿下向來心善,先不說能否對幼弟下如此陰狠的毒手,恐怕也要給咱們皇後娘娘積德積福呢。再有殿下曾說要借刀殺人……奴才鬥膽猜着,殿下此刻反而是要牧白師傅全力保這兩胎?”

車室中轉瞬變得極靜,祁谟與小福子四目相對,仿佛看着全天下最好看又最聰明的人兒。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将軍每一回出場,都是大場面啊,場面人場面人……惹不起惹不起……

請問你們互相的第一印象是?

尼古拉斯.傻又瘋癫.祁老四:山野粗丫頭,不會做飯,燒我廚房,養雞大戶。

廖依依:不洗澡,都味兒了,妄想症。

大将軍:手下敗将。

請問你們是怎麽看對眼了呢?

尼古拉斯.我會搶答.祁老四:她非要對本王負責,我能有什麽辦法?

廖依依:???

大将軍:這是一道送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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