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車室裏一片靜谧,只剩下廖曉拂有一搭無一搭的嗝聲,小鳥兒似的,萦繞在耳畔。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祁谟今夜深有體會。
“拂兒不哭了啊,孤在這裏,孤絕不再撒手将你丢下……待大局定下,孤便叫你過上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再不風餐露宿,日夜奔波……再等孤一陣子,莫怕。”
廖曉拂耳根傳來溫熱,是太子的手。
“殿下不用勸,嗝,我自小就有這個,嗝,這個毛病,一哭就容易剎不住,才不是吓的,嗝……”
“不用憋着,若是拂兒想哭,哭出來就是。人常言淚痣是這人自娘胎裏欠下的一把水,遂而不哭則已,哭便淚不止。眼睛要是疼了就閉上歇歇,莫怕,蘇家的男兒想必都在各自馬車中警醒着,守着你呢。”祁谟頓了頓,掌心将那臉上的濕意抹幹,指腹與小福子的眼皮輕觸,竟是已經哭燙了。
诶,這該如何是好,自己惹哭的人,自己拿命也得勸好。封上的扇窗隔絕了月光,卻攔不住疏密的細雨聲,沒一會兒腳步聲四起,蘇家男兒早已伏在暗處,等候了多時。
“少爺可有大礙?”跑在首位的男兒低聲請道,足音甚輕,是個潛伏好手。
“無礙,明日請人來修葺車頂破口即可,這雨不停,便該漏雨水了。”祁谟懷裏護着一個人,施令有條不紊。廖曉拂恍然大悟,原來殿下早就知會了蘇家兵夜守,那方才自己一堆兒女情長的羞羞話,豈不全叫那些個大哥聽了個通透?耐不住恥意,廖曉拂的身子僵着,朝太子懷裏鑽了一鑽。
祁谟雙臂像抱着個撲騰的活魚兒,只能摟得更緊,猜出機靈的人兒必定是害羞了,便吩咐車外的男兒退下歇息,在那雪白的頸側輕道:“好了,孤将他們都遣走了,拂兒把臉露一露吧,剛哭了一氣,別再憋着了。”
豈料廖曉拂擡起小拳來就是一下,力氣不大卻飽含着十成的脾氣,正巧打在太子肩頭:“什麽不礙事的,殿下早早布置好了人手,嗝,還偏要咱家裝哭,哭了好一陣,嗝……現下、現下誰人都知道我是個愛哭的,還要去投胎當女兒家,這還怎麽見人……嗝……偏偏還打起嗝來,這不就……嗝,不就更沒臉了。”
從前只知史書寫道帝王君心似鐵,如今祁谟只知那是人還未到動情處。帝王将相動心,照樣是個凡人之軀。先是被這人哭得痛徹心扉,後又被這幾句軟軟的話戳了心窩,祁谟揉着小福子的肩骨,一句接着一句地賠着不是。
原也不是真動氣,廖曉拂像個小蝦米被太子捧在了腿上,幾句就沒了脾氣,只得揉着眼睛問道:“原是殿下早早布好了人手,真是先見之明,嗝,可是方才那人上車頂窺視時為何不出手呢?”
“禦龍尚能于深江潛行,孤又何必打草驚蛇呢?”祁谟拿過榻邊上的石碗,潤了一口唇舌,腥甜的血順流入腹,“白日你說見着些沒見過的生面孔,孤熟知蝠翼的行事作風,能叫你看出來必定是盯住你了。那些人辦事極有規矩,孤猜那人先是對你起了疑心,而後跟上沿途留下記號,再悄悄跟住了咱們的馬車。”
“跟住了咱們的……馬車?怎麽會?我一路上也是小心謹慎着,嗝,不曾見後頭有人。”廖曉拂大驚失色,打了個嗝,慌忙要起身,被太子按住,“诶呀,蝠翼行蹤不定,嗝,又怎能是奴才看得見的……”
祁谟點了點頭,極盡寵愛地拍拍小福子單薄的後背,怕他受驚嗆氣:“是了,拂兒再小心又如何能與蝠翼較量。若孤今夜叫蘇家兵直接将人拿下,這人到時候不回,他主公必定猜出是折在了太子手中,天未亮便能順着此人沿路留下的記號将咱們的馬車追上。遂而只叫他們在馬車中留神,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出手。那人今夜回去複命,若回過神來,再窮追不舍也需十日之多,到時候咱們已經近了胤城……拂兒?拂兒可是累了?來,孤扶你躺下吧。”
廖曉拂剛從蝠翼眼下躲過一招,又怎麽會累,只是眼皮哭得沉重,酸澀澀地掙不開。太子話音剛落,他便覺出身子被放平了,背向車壁,面向太子胸口,被嚴嚴實實護了起來。
“不累,就是眼睜不開。”一頭發絲鋪散開,扇樣滿在小榻上,“聽殿下這麽說,是不是這十日的應對法子已經想好了?殿下放心,經過今夜之事,嗝,奴才的膽量也練出來了,以後再有這事也不怕了,嗝。”
“孤自然有應對,雙龍還能戲珠呢。但那些都是孤來操心的事,你這小東西,眼睛都腫高了,快閉上歇一歇,不然明日就沒有丫鬟伺候少爺了。”祁谟溫聲勸道,真想叫人取冰帕子來給小福子敷敷雙目,無奈不在宮裏,只能用自己的手掌輕撫其上。廖曉拂躺得舒服,也哭困倦了,沒有應聲,乖巧地低低哼了一聲,臉便埋進太子胸懷裏沉沉睡去了。
次日申時,鳳鸾宮中一片跪拜,恭迎聖上。
元帝兩道眉間隐約可見淡淡的焦慮,乃是多夜不曾睡熟所致。八百裏加急的匣子一日日送進養心殿,蝠翼的人手一增再增,可太子卻如蛟龍入海,瞬息間深潛萬丈,竟尋不出蛛絲馬跡來。
天狼耀青光,月入太微恒。将星氣散,雙龍戲珠。這星象就是他命定中的批文,揮之不去,日夜夢魇般撕扯着皇上的心智。龍座對一個帝王而言是至高無上的權力,更是萬裏河山的枷鎖,一朝登頂,萬人之上,便不能忍受一星半點的背叛與忤逆。
這皇位,是如何踩着皇弟的骨血爬上來,元帝心如明鏡。這偌大的皇宮,每一塊金磚之下壓住的都是皇子相争的輸家。同為真龍之後,勝為王,敗者寇,手足之情在皇權面前輕如鵝毛。他那最小的皇弟自小深得父皇喜愛,不僅聰慧機敏,開蒙更是比他早二年,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其母乃是皇貴妃,母家也不次于如今的皇太後。
當年太子之位高懸,諸事未定,年幼的皇弟涉世未深,不設心防,時常纏着他這位皇兄去獵場騎射,萬事皆與他說。然而皇弟的天真爛漫生在帝王家便是死穴,再是兄弟交心,還不是叫他親手陷害,被太上皇厭惡,禁足至瘋癫都不曾見過父皇母妃。
雙龍之局一日不破,他便一日寝食難安。當年兩條幼龍只拔去了一條,如今活下來的這一條已成氣候,不早日鏟除,遲早會養成大患。而安婕妤腹中這一胎,已被數位德高望重的禦醫脈出是個男嬰,正好是天之所賜的龍子。
只要這胎平安降世,他便有理由廢長立幼,屆時就算太子殺回胤城也不中用了。沒有這道繼位的聖旨,祁谟只是五皇子,他若敢逼宮便是亂臣賊子,哪怕登上了龍位也是篡位而成,臣子不服,民心則不順。
故而他不敢。
只待這一胎降世,一切則塵埃落定。
“皇上在想何事?想的……都出神了。”皇後伸手将一盞八寶蜂窩血燕羹端給了正在榻上養胎的婕妤,湯羹蜜色濃稠,甜香潤肺,看了叫人胃口大開,“妹妹嘗嘗這個,每日一碗可安神,你這肚子快要足月,正是要緊的時候呢。看着你的身子一日日重起來,本宮就想起當年自己身懷龍子的時候,身子蠢笨,躺下連翻身都費勁,起身都要兩位嬷嬷攙扶。妹妹這一胎的胎象好,可謂母子連心,肚子裏的懂事,怕你吃苦呢。”
皇上不喜太子,故而也不願皇後提起當年之事,便轉身囑咐起安氏來:“龍胎的月份大了,總躺着也不好。朕國事繁忙,時常脫不開身來,你養在皇後這裏,朕很放心。”
安婕妤忙笑着道:“回皇上,皇後娘娘鳳儀天下,這處樣樣皆是好的,對臣妾更是精心照料,自打來了娘娘這裏,臣妾連一指頭都沒動過,是真心将臣妾當作妹妹看待。每日的膳食更是用心百倍,從未吃壞過肚子。”
正說着,副殿候着的幕得貴有事通報,礙于安婕妤還在卧榻之上,只走到屏風外頭就站住了:“禀聖上,貴妃娘娘來了。”
“讓她上前吧,昨日武貴妃給了朕一塊上好的玉墜,說是大皇子命人尋遍胤城得來的佳品,又請匠人雕刻成适于佩戴的尺寸,朕還沒來得及賞你呢。”皇上捏了下久久不展的眉頭說道,片刻後一窈窕身影上前,莞爾一笑:“給聖上請安,臣妾不知皇上在這兒,便冒冒失失地來看妹妹了。”
皇後上前将人攙起,和顏悅色,好似情同姐妹:“妹妹快起來,這話就說得言重了,你能來看安妹妹,也是這一胎莫大的福分了。”
“嗯,武貴妃有心了,賜座。”元帝沉沉一聲,對幕得貴說道,“昨日武貴妃留在禦書房裏的玉匣可帶來了?”
“皇上這話問的,那麽寶貝的物件,奴才怎麽敢不帶上呢?”幕得貴一掃拂塵,命身後跟着的小公雙手呈上來,自己再親手捧上去,“皇上請,奴才鬥膽先讨個頭喜,賀安婕妤娘娘母子平安。”
“這一子來得金貴,又有皇上龍氣庇護,自然是能母子平安。”武貴妃倒是先開了口,眼神凝在了那眼熟的玉匣上。只有她最是清楚這裏頭有什麽古怪。人常言玉石玉石,可玉與石的差異不僅在于美觀,更在于玉乃是活的,而石是死物。将玉置于水中數日,便能看到無數晶瑩氣泡覆于其上,而石則無。可見玉體的靈性可通氣,從外物吸足養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便是玉養人、人養玉的由來。
極寒之藥浸泡足足七日,吸足了藥氣,那玉狻猊已然變成一塊冰魄玉體,雖觸手溫涼,可卻無時無刻不發散着寒氣。這樣的東西若是叫安婕妤貼身佩戴在身上,那她肚子裏的皇子便會被玉體所帶的寒毒侵體,胎氣郁結,母子平安這話恐怕說得為時尚早了呢。
“這玉石,是顧兒命人挑選的?”皇上冷冷一笑,近來忙于防備太子,又要算計這一胎的安危,竟忽略了武貴妃的兒子,“大皇子有心了。”
“诶,那孩子是個不會說話的,只會悶聲做事。蘇婕妤為皇上添了一位嬌貴的公主,顧兒便總往臣妾宮中跑,看那小了二十歲的妹妹怎樣都好,并時時囑咐奶娘不可疏忽,拿足了長兄的風範。如今安妹妹又要再給他添一位幼弟,那孩子也不言語,誰人都不曾知會,雖不得出宮,卻正巧撞上了趙太師今年的門生廖大人。廖大人辦事穩重,顧兒才放心将尋寶這事托付于他,這不,翻遍了胤城才找來這麽一塊玉籽,雕成祥獸,算是給小皇子提前一份平安禮。安妹妹好靜,而小皇子恐怕心性随皇上多些,想要急急出來給大昭添喜,興許越是足月就越在娘親肚子裏翻跟頭。”
提起腹中的孩兒,安婕妤垂眸輕笑,右掌撫在高高的肚子上,眉目中盡是歡喜:“有勞大皇子和貴妃娘娘惦記,這孩子……興許是真真不随臣妾的性子,經常在肚子裏施展拳腳,昨夜還将臣妾生生踢醒了一回,是個性子活潑好動的。”
武貴妃心中一動,發釵的流蘇寶石正巧綴在耳畔,笑得搖曳生姿:“這就是了,當年臣妾懷顧兒的時候也是同樣,一點都不安生。人常言玉能安神,那時候皇兒在肚子裏不安,我便用一柄玉如意貼在腹上,慢慢滑動,別說這法子當真有效,每日下來便能睡個整覺。”武貴妃笑顏如花,看着安婕妤高高的肚子,卻恨不得親手将這不該來的龍子打下去。那玉狻猊若拿來每日貼腹滑動,不出十日,安婕妤必定要落胎了。
到時候就算皇上龍顏大怒,下旨徹查此事,這玉石從頭到尾都是在廖大人手中制成的,這位小狀元剛入朝堂,還未來得及集結羽翼,她與大皇子若推脫說對此事毫不知情,恐怕沒有一人敢替他辯解一句。
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祥獸?趙太師今年的門生朕記得年歲不大,少年英傑卻敢殿試一舉奪魁,令衆臣記憶猶新,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願幫大皇子這個忙……幕得貴,将那玉墜呈上來給朕看看。”
幕得貴聽了趕忙将玉匣捧上去,小心翼翼揭了玉匣的蓋,一看,呦,真是難得的好玉料,連他都不曾見識過。
“這玉雕的乃是狻猊,龍之九子其中一位,好騰雲駕霧,且性子溫和……”武貴妃見皇上面色有異,生怕被識出破綻來,端起手剛欲解釋,只見皇上将玉墜置于光下仔細打量,久不吭聲。
“皇上,這玉……如何?”武貴妃惴惴問道,蔻丹絞着手帕,掌心冷汗暗出。
“顧兒有心了,的确是有心了,看來他是真看重這個未出世的皇弟。”皇上轉怒為笑,衆人的目光也随着皇上的話凝在了那塊玉墜上,被冰魄的光澤吸引,只聽皇上反問道:“這哪裏就是狻猊了?你們正大雙目好好瞧瞧,這究竟是個什麽祥獸?”
作者有話要說:
在這裏先和大家請假五天,豆豆的同人稿子要交,這裏暫停更新五天,或許六天,很快就會回來!!!
故事馬上進入最後的高.潮,各對cp也有相對應的結局,希望大家不要放棄我啊啊啊啊啊!!!!!等我五天,我回來繼續給大家講故事!!!一言為定哦!!!!
小福福:五天之後再見,一言為定哦!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