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料理之最
醫生很快趕來了,一番檢查之後,說伊麗莎白患了感冒,但并不嚴重,只囑咐她多休息,并且開了幾樣藥。
“我睡一覺,明天保準就好了。”伊麗莎白笑着安慰家人。
自打成了班納特家的二女兒,她繃得太緊了,晚上睡不安穩,白天還常躲出去自己呆一會兒,朗博恩的秋天,還是有些涼的。這樣想想,得這場小病也算在情理之中。只是這副身體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樣強壯健康,十幾歲的孩子按理說應該是很抗折騰的,伊麗莎白心想,擱上輩子,正是被晚自習和練習冊團團圍住的年紀。
“莉齊,快把姜汁啤酒喝了,我特地熬得濃了些,喝了它明天你保準就好了。”班納特太太親自用托盤端來一碗黑黢黢的汁水,散發着古怪的味道。
莉迪亞捂住鼻子,肥嘟嘟的小臉皺皺巴巴的。簡擔憂的看向伊麗莎白。
班納特太太很自豪:“這是加德納家的秘方,你姨媽也會做,但她遠比不上我的手藝精湛。”
中藥都喝過好些,這姜汁啤酒比起種花國的中藥算什麽。伊麗莎白沒多想,接過來就勺了一口。基督耶稣啊,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味道啊!
姜汁的辣,檸檬的酸,啤酒的苦味,入喉後還有劣質威士忌那種強烈的燒灼感,好像被硬灌進去一整瓶二鍋頭似的,喉管都燙的疼。
喝過中藥的人都知道,不管藥苦的你怎樣懷疑人生,一飲而盡才是正确的喝藥方式,一勺一勺的喝才是自尋打擊。伊利曬白再也顧不得什麽淑女作态,把勺子塞給薩拉,捧起碗噸噸噸硬着頭皮灌了下去。
“她喪失了味覺嗎?”莉迪亞抓住簡,瞪大眼睛,一邊還做出幹嘔的動作。
伊麗莎白喝完,舌頭都已麻木,出了一身的汗,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簡的臉上一片欽佩,就連女仆薩拉都滿是敬畏的神情,除了班納特太太,別人看伊麗莎白都像在瞻仰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班納特太太卻是無比高興,覺得原本不太受她喜愛的二女兒這會兒比莉迪亞小寶貝都要可愛。她甚至接過薩拉手裏的布巾,親自給伊麗莎白擦拭她額頭上冒出來的細密的小汗珠。
“加德納家的秘方無與倫比!看我們的小莉齊都已經出汗了!”班納特太太得意地說:“我敢說,整個朗博恩都不會有女主人有這樣的手藝,她們只會用生姜啤酒、檸檬和蜂蜜湊合。加德納家的姜汁啤酒可不是那些簡單的配方能比的,我們用威士忌取代蜂蜜,足足用兩顆檸檬,再加入一整塊的倫敦黑糖,還需要一湯匙的橄榄油……”
班納特太太的吹噓聲讓伊麗莎白都有些佩服自己大無畏喝藥的舉動了,這簡直是黑暗料理中的黑暗料理。
班納特先生不得不打斷班納特太太的自誇:“我的好太太,你的手藝自然是整個朗博恩都比不上的,哦,不僅朗博恩,就連梅裏頓也無人能及。只是這些話請以後再告訴我們好嗎?我想我的小莉齊需要休息,安靜的休息!”
于是大家都退出去,班納特太太關照女仆薩拉要好好照料伊麗莎白,簡貼心的給伊麗莎白掖好被角。
在薩拉的幫助下,伊麗莎白用清水漱了口,勉強壓住那股可怕的味道。靜躺在床帳中,伊麗莎白無比想念糖漬梅子、杏脯、金絲蜜棗、九制陳皮等等等等,那些随處可見的蜜餞果脯絕對是喝完苦藥後最大的安慰。
興許是班納特太太特制的姜汁啤酒中威士忌的後勁足了些,興許是伊麗莎白到底年輕力壯,伊麗莎白難得的睡了飽足的一覺。就連班納特太太和簡夜裏來看了好幾回,都沒把她驚醒。次日醒來,不僅燒退了,那點感冒的小症狀也全不見了。
窗簾外仍是黑乎乎的,房間裏倒是留有一盞燭火,想來是為了方便家人來看她的病況。伊麗莎白從枕下摸出懷表,才剛剛六點鐘。
足足安睡了十二個小時,伊麗莎白簡直神清氣爽,只是錯過了昨天的晚餐和夜宵,只覺的饑腸辘辘。伊麗莎白簡單漱洗過,利索的把茂密的長發編成蓬松的長辮,用一塊淺藍色的手帕在發梢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換上深藍色細布長裙,又披上棕色的羊絨披肩,确保自己不會被清晨的風涼到,這才擎着燭臺打開門輕手輕腳的下樓。
此時的班納特家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中,就連最勤勞的女仆薩拉也還沒有起床。
伊麗莎白一徑來到廚房。班納特宅子的廚房還是很寬敞的,胡桃木做的架子上擺了許多食材和調料,除了女廚子喬治亞太太,這些昂貴的香料也是班納特太太自豪的地方。伊麗莎白打開罐子挨個看了一遍,有限的幾個瓶瓶罐罐,種花國裏單身漢家的廚房都比這要豐富的多。
她咂咂嘴,睡了個好覺舒緩了精神的後遺症此時表露無遺——大吃貨國魂在蠢蠢欲動。實在是備受推崇的喬治亞太太的手藝也就那樣,單調到簡陋。況且這個時代遠沒有後世的英式早餐那樣豐盛講究,自打來了,伊麗莎白早餐吃的最多的就是面包、炖豆子和煮熟的番茄,面包還是直接吃的,連花樣衆多的果醬都沒有。
伊麗莎白此時多想有一碗湯鮮筋道的牛肉拉面擺在面前啊,熱乎乎的吃下肚,不知道有多舒服。偏偏空有大好手藝,卻只能想想,伊麗莎白攥緊小拳頭,把渴望壓回去:在沒有合理途徑與解釋之前,她所有改善生活質量的想法都是空想,一身的本事毫無用武之地。
長籲一口氣,伊麗莎白翻看起食材:蘑菇、土豆、豌豆、黃豆、甜菜根,還有幾個不是特別紅的番茄。番茄下季了,這些已經是班納特家儲存的最後幾個了。除了這些,就是吊着的幾塊火腿、香腸,以及小麥、燕麥之類的。竟是連片菜葉子都沒找到。
伊麗莎白扶額,實在想吃口有味的東西,而不是寡淡的面包。雖然不可否認,喬治亞太太烤面包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烤出的面包還算暄軟蓬松。
格子窗外天已經蒙蒙亮,伊麗莎白拉好披肩,從樓梯間裏找出一個木桶和班納特先生不要的魚竿——蘑菇魚片燕麥粥弄好了也是好滋味,還不會太出格。
朗博恩的人們不經常吃魚,偶爾會從梅裏頓商店裏買些熏魚待客,即便是熏魚,也是海魚做的,村子河水溪流裏的魚是無人問津的。比如班納特先生,除了閱讀,也喜歡釣魚,可他從來不會把戰利品帶回家去。英國人傳統觀念裏河魚好像代表的就是刺多和土腥味,就連農場裏的雇工也不願意去吃。
這倒便宜了伊麗莎白,朗博恩的河流裏半點不缺魚。
穿過班納特家房後的圍籬,轉過一小片樹叢,就有一條河流經過,許是中間的地勢有些凹,幾乎形成一個小湖泊。河灘并不寬,初生的陽光斜照在卵石上,一半粼粼一半陰暗。
朗博恩不缺溪流,如班納特先生一樣愛釣魚的男人們更青睐一英裏外的一處大河,于是伊麗莎白發現這小湖泊的魚格外傻白甜。魚竿都沒有用到,只把木桶放在水裏,就有小魚湊過來,好奇的用魚唇碰木桶。伊麗莎白把沾了一點油的面包屑放在桶裏,用魚線拴住木桶的把柄,把木桶半傾放在一處稍微深些水草豐茂的犄角處,靜待了片刻,猛地一拉木桶使它直立。
挽起袖子,費勁将木桶提出來,伊麗莎白看着桶裏兀自吐泡泡的兩尾巴掌大的小魚,再望望小湖泊深處,不由地雙眼冒光:那裏頭得多少大魚呀!
仔細瞅瞅,伊麗莎白發現這外國語她竟然也認識,就是最普通的鯉魚。只留少半桶水就足夠,傾斜木桶倒水時竟然有意外之喜,除了兩條魚,桶底竟然還有三只河蝦!伊麗莎白知道河蝦洄游,喜歡在岸邊的石頭壁上安家,可這裏的蝦這樣多麽?
“伊麗莎白小姐!你去哪裏了?方才在您的房間找不你,可把我們吓壞了!”管家希爾奶奶一看到拎着木桶從外面進來的伊麗莎白,就捂着胸口嚷道。
薩拉也從樓上飛快的跑下來,棕色的眼睛濕漉漉的:“要是再找不到您,我就要去喊醒夫人了。”
“沒事的,希爾太太,薩拉。我已經完全好了,實在是睡得太多了,才去外面散散步,樹林裏的空氣很新鮮。”
薩拉接過木桶,擰起眉頭:“親愛的小姐,你撿這些東西做什麽?家裏的鴨子會自己去捉,不需要投喂。”事實上,以前先生也把釣的魚帶回來過,可那些鴨子根本不碰,只喜歡自己在河裏捉着吃。
這裏的小魚小蝦竟然可以用‘撿’的嗎?伊麗莎白頓默一下,連鴨子都學會挑肥揀瘦了?
“這不是給鴨子們的加餐。”伊麗莎白只得解釋,“好吧,這其實是我想做些東西吃。”
“上帝啊!”眼看希爾太太捧着臉叫起來,伊麗莎白忙道:“以前在梅裏頓曾經聽過一位來自倫敦的小姐說過其他國家的一種食物。”
“媽媽最近經常神經痛,總是吃的很少。我想做給媽媽嘗嘗。”
希爾太太這才不說話,縱容的看着伊麗莎白:“好小姐,那你試試吧。不要擔心,我們的喬治亞太太也要開始準備早餐了。”搞砸了也沒關系,難得伊麗莎白小姐這樣高興。
頂着希爾太太慈祥的目光,伊麗莎白将披肩遞給她,感覺希爾太太眼中,好像自己要把小孩們過家家的泥巴飯端上餐桌一樣。
倒是薩拉十分好奇,跟在身後不停的問:“倫敦的小姐也去梅裏頓嗎?她漂亮嗎?城裏的姑娘一定更美吧?跟大小姐一樣美……”
這是個沒心眼的姑娘,伊麗莎白打發她:“莉迪亞快起床了,你幫她挑一件鮮豔的裙子,她一定高興。”
薩拉伸出頭去看一眼客廳裏的鐘,嚷嚷道:“莉迪亞小姐起得晚,可已經到瑪麗小姐起身的時間了。”
“瑪麗和吉蒂回家了嗎?”
“是的,伊麗莎白小姐。兩位小姐昨晚去看過您,您睡着了不知道。”說完,就提起襯裙,急急忙忙的跑上樓梯去了。
伊麗莎白看看小半桶河蝦,幸好撿的多,兩個小家夥可是很能吃的。
“什麽味道?好香!難道喬治亞太太又學會了新的菜肴了嗎?”莉迪亞嚷道,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和吉蒂手拉手的跑下樓梯。
喬治亞太太的一位表親在城中的一位紳士家做廚子,見識頗多,喬治亞太太偶爾能從親戚那裏學到一些新鮮花樣。這也是班納特太太最滿意她的一點。
“我的莉迪亞小寶貝,淑女不該蓬頭垢面的見人。”班納特太太嚷道。
“好了,親愛的班納特夫人,比起不梳頭發,難道不是在農場裏挖洞險些讓我們的馬折斷腿更愚蠢些嗎?淑女難道應該像鼹鼠那樣挖洞嗎?”班納特先生諷刺道。
難得班納特先生竟然沒有窩在他的書房看那些大部頭,而與妻小待在客廳裏。
莉迪亞驚奇的看了一遭兒,除了莉齊,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坐在客廳,像是舉行什麽儀式一樣。“莉齊呢?她還沒有好嗎?”
簡拉過小妹妹,接過追在後頭過來的薩拉手裏的梳子,笑道:“莉齊全好啦,她正在廚房幫喬治亞太太準備早餐。你聞到的香味就是莉齊做的,聽說是她遇到的一位倫敦的小姐告訴她的外國菜。”
莉迪亞聞着越發鮮美馥郁的香氣,乖乖的任由簡幫她梳頭發。吉蒂也挨着瑪麗坐下。兩個小的都沒有像往常那樣追問倫敦小姐們的細節,比如她們的帽子花邊,比如她們的裙子樣式,而是眼巴巴的看向客廳一側的廚房。
“我的莉齊小寶貝,體諒媽媽脆弱的神經,特地要做出來給我嘗嘗。哦,班納特先生,我敢說,整個朗博恩和梅裏頓,再沒有比我們的女兒更貼心的了!”班納特太太大聲說,全不似半個鐘頭前捧着胸口嚷嚷神經痛的樣子。
要知道,半個鐘頭前,班納特太太十分堅決的要把伊麗莎白趕出廚房,聲稱班納特家請得起像樣的廚子,不需要小姐們沾手廚房的事情。幸好伊麗莎白眼疾手快,掀起蓋子,鮮蝦蛋花燕麥粥尚未完全爆發的香味叫氣勢洶洶的班納特太太一下啞火了。又聽見希爾太太聲稱伊麗莎白小姐是為了她特地作的,班納特太太比英國天氣還要變幻莫測的脾氣很快被捋順了。不一會兒,草菇魚片粥和鮮蝦蛋花燕麥粥的香味越來越濃郁,直到把一家人都吸引到一樓的客廳裏來了。
不到九點,班納特全家都已在飯廳裏坐齊了,尤其在伊麗莎白重新換過衣服也入座後,椅子就像會咬人一樣,不說兩個小的,就連一向沉穩的瑪麗也頻頻向飯廳門口張望。
很快,希爾太太與喬治亞太太見菜肴擺上桌,鮮香的味道無孔不入,班納特太太暗暗的吞了一口口水,熱烈的看向班納特先生,無聲的催促他快些開始餐前禱告。
班納特先生本來只有一點好奇的心現在已被驚奇布滿,一反往日慢吞吞禱告的作态,很快就帶領全家感謝完耶稣賜予豐盛食物。
“唔!”魚片粥入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感嘆出聲。
班納特家的飯廳從沒有像今日這般安靜過,連吉蒂和莉迪亞也是,香滑的粥堵住小鳥們嫩黃的鳥喙,叫她們無暇說話。
“親愛的,再幫我盛一碗魚肉粥。”班納特先生将刮幹淨的碗遞給班納特太太,第四次要求盛粥。
“親愛的,魚肉粥剩的最後一點點才被吉蒂舀進她的小碗裏。”
“蝦肉粥也可以。”
“女兒們更喜歡蝦肉粥,事實上,蝦肉粥早沒了……”班納特太太面露無奈,飛快的舔了一下嘴唇,看着暄軟的面包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吃過了鮮滑鹹香的濃稠魚蝦粥,以前覺得好吃的面包片瞬間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班納特先生眼裏熱烈而渴望的光瞬間熄滅了,肩膀都塌了一瞬,似乎覺得這樣有失紳士派頭,班納特先生坐直身體,拈起一片面包,大聲贊嘆:“喬治亞太太做的面包越來越暄軟可口了!”
可他的贊美沒有得到在座任何一位的捧場附和,大家碗裏還有粥,都在很珍惜的小口品嘗。就連班納特先生本人,慢吞吞塞面包的動作也絲毫和贊嘆毫無關系。
喬治亞太太不在這裏,實際上,她正躲在廚房裏和希爾太太品嘗伊麗莎白特地留下的一些魚片粥。就算她聽到男主人的贊揚,只怕也顧不得回應。
離開飯廳時,簡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惹得她自己羞紅了臉。可家裏哪個人不是吃的飽飽的仍嫌不足呢,哪裏會有人笑話她呢。
吉蒂和莉迪亞已經一左一右的圍住伊麗莎白,滿臉渴望:“親愛的莉齊,我們晚餐還吃這個行嗎?”“莉齊,莉齊!那位倫敦的小姐還有告訴你別的菜肴的作法嗎?”
唯獨伊麗莎白心有缺憾:沒有大米,到底失了三分美味。可惜歐洲人少有種植水稻的。這粥若是再有黃酒和玉米澱粉,只需要一點點,腌制處理一下魚片和蝦肉,就會更嫩更滑,美味也會瞬間提升一個等級。
“親愛的莉齊,你們加德納舅舅明日要來拜訪朗博恩,我們正好用這兩道美味招待他們,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
伊麗莎白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加德納舅舅要來?”
吉蒂趕緊嚷道:“是的,是的!菲利普斯姨媽說加德納舅舅想要送瑪麗或者我去一所寄宿學校……天吶,那些寄宿學校比魔鬼還可怕,我才不要去!讓瑪麗去吧!”
小瑪麗動動嘴,一臉不高興,明顯也是不願意的。
寄宿學校?像簡·愛進入的洛伍德學院一樣?伊麗莎白眼睛瞬間明亮起來,她似乎看到一種新的可能,一個可以合理改變融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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