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國

50英鎊并非小數目,如今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家庭教師每年能得30英鎊的薪酬已經足以教人滿意了。即便是在中産階級的班納特家,也是如此。

班納特先生繼承的土地每年能為他帶來兩千英鎊的收入,可這兩千磅,不僅要支撐整個家庭的開銷,要維持農場的運轉,還需預留出一部份以備次年突發事件。只家庭支出這一項,要維持紳士家庭的體面,就已經需要精打細算了——這一點上,班納特太太還算得上稱職。從她縱使再豔羨嫉妒別的夫人太太們帶在脖頸上、手指上的珠寶首飾,也從不要求班納特先生為此挪動錢款就很能看得出來了。

家中銀錢并不寬裕,這項事實就連最小的莉迪亞也心知肚明。這也是所有人都默認班納特家的姑娘們嫁妝困窘的原因所在,因為大夥都知道班納特家每年兩千磅的收入幾乎剩不下多少。随着家裏人口越來越多,想要從這裏頭摳出一筆看的過去的錢給姑娘們攢嫁妝,無疑是癡人說夢:除非班納特家肯丢掉體面。但如果那樣,只怕更沒有好的結婚對象願意青睐她們了。

這也正說明加德納舅舅的慷慨,也證明加德納舅舅在倫敦的生意做的很不錯。

加德納舅舅在倫敦還有事務,并不能在朗博恩耽誤很長時間。次日,班納特先生與加德納舅舅在書房裏一番詳談之後,就替伊麗莎白定下了出發的日期:

明天一早,伊麗莎白将随加德納先生一同前往倫敦。

這可真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班納特太太瞬間把對伊麗莎白所有的抱怨抛在腦後,提着長長的襯裙就跑去了書房,沖丈夫嚷道:“我們什麽都沒有準備,什麽都來不及!我的好先生,你不能這樣!縱然我也恨這個蠢姑娘不聽話,可作父母實在不能看她落入窘迫的境地不管。”

班納特先生一貫沉靜,反問道:“我并無此意。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麽發現的呢?我以為至始至終你都要說我偏袒莉齊。事實上,我也正如此做。”

還是加德納先生好心解釋:原來陶麗絲學院的費用如此之貴,比加德納學生曾經讀過的北安普敦學園要多出一倍有餘。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小姐們的生活自然比先生們要精致些,可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學生着裝打扮等一些額外花銷都由學院統一支出,就連姑娘們學習刺繡、裁縫以及編織所需的布料和羊毛線都包含在內。

伊麗莎白所需要準備的,不過是一兩套衣裙,預備頭幾天不齊全的時候換洗所用。

朗博恩距離倫敦不過二十四英裏,乘坐公共馬車也只需一個上午。更何況加德納先生來的時候顧慮可能會有外甥女要去陶麗絲學院,特地坐着家中一輛四輪馬車前來拜訪朗博恩。他們用完早餐出發,在倫敦逛一逛之後還能趕得上加德納宅的正餐。

這日難得是個好天氣,伊麗莎白拎着一個小巧的行李箱,與家人們擁抱,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溫暖的庇護所,踏上了全新的道路。

班納特太太眼淚都流下來了:“這蠢透了的的、不聽話的壞姑娘,她把我的心都帶走了!”

一路上,為了緩解外甥女的離家之情,加德納舅舅就着玻璃窗外的風景給伊麗莎白講起見聞。他妙語如珠、知識淵博,很好的舒緩了伊麗莎白對未知和陌生的緊張情緒。

漸漸的,綠色的樹籬、絨毯一般的山坡以及晶瑩的河流漸漸都抛在了身後,一種屬于城市的喧嚣、人群伴着并不好聞的空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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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末的倫敦,就在腳下。

馬車的颠簸也更明顯了些。伊麗莎白覺得自己有些暈馬車。

加德納舅舅覺察到,卻也無可奈何,“莉齊,再忍耐一會。這段必經之路靠近倫敦東區,我們最好不要停留,以免招來些意外的麻煩。”

繼而,他嚴正的告誡甥女:“莉齊,我要你記住:這裏,以及真正的東區,絕對不是一位小姐該踏足的地方!貧窮滋生罪惡,罪惡孵化暴力,相信我,你永遠也不會想見那些情景的。即便是年輕力壯的先生,在沒有随扈的情況下,獨身前往也是件極不妥的事情。在東區,蘇格蘭場永遠比危險晚一步。”

似乎怕吓到甥女,在馬車轉過那條不足一百碼的路之後,加德納舅舅緩和下來,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把車窗打開。莉齊,一定要慢慢的吸入倫敦的空氣,要知道倫敦的空氣可不怎麽樣。初來乍到的人太容易被嗆到了。”

“城裏的道路竟然比鄉下還颠簸?”伊麗莎白問。

加德納舅舅笑起來:“好姑娘,鄉村的道路雖有些是泥土築的,可馬車也少,又有鄉紳們養護。城裏人多、牲畜也多,再加上方才經過的是倫敦比較窮困的街區,路況自然更壞些。你以後有機會往西邊貴族老爺們的地方瞧一瞧,那裏才是最舒适的道路,就連下雨天也不例外。”

說話間,馬車停到一間裝潢精致的店鋪門口,加德納舅舅笑着邀請伊麗莎白:“出遠門後回家,為太太帶上一點小驚喜,是一位紳士該有的美德。雖然見到莉齊你就已給加德納太太最大的驚喜了,可我們還要多一點浪漫,不是嗎?”說着,就眨眨眼,紳士的欠身邀請。

伊麗莎白欣然應許,忍笑扶着舅舅的手下車。一面打量這間店鋪,一面輕聲道:“也許是我沒來過倫敦的原因,這裏的裝飾似乎和別處不同?”帶有一些東方的韻味。

加德納先生為甥女的敏銳喝彩,剛要說話,一位侍者已迎了上來:“您好,請問需要些什麽?”

侍者彬彬有禮,加德納先生連忙問:“金花紅茶到貨了嗎?”

那位侍者周到極了,一邊引加德納先生到裏頭去,一邊請伊麗莎白自便,有感興趣的他随時可以為她介紹。

——事實上,除了五十英鎊的學費,伊麗莎白兜裏還有二十多英鎊的‘巨額’財富。這裏頭,有一部分是她和簡積蓄的零花錢,經不住簡的要求,伊麗莎白把兩人的大部分錢都帶着了;還有十英鎊來自于班納特太太,這位別扭的太太半張臉在大聲抱怨伊麗莎白給她帶來的痛苦,另外半張,則藏在陰影裏,偷偷塞給了‘壞’女兒十英鎊的私房錢。

如今,一個女傭每月工錢才一英鎊,一件剪裁大方做工精細的長裙也不過六七個先令,而一英鎊可以兌換二十先令,這些錢的購買力毋庸置疑。至少在進入這間店鋪之前,伊麗莎白是這樣想的。

可當看到加德納舅舅花費了三英榜僅換回來一個巴掌大的描金瓷罐時,伊麗莎白有些不确定了。

茶葉有這樣貴嗎?要知道如今不管是貴族紳士,還是普通的鄉村家庭,日常都會飲茶。茶葉已經不僅僅是種時髦風尚,早已成為這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尤其中産階層往上,茶桌代表着一種文化,是對家庭中女性最好的認可:在班納特家,每次晚餐後,負責沏茶的總是家中最受到看重的長女簡·班納特。上流家庭中,茶桌文化的中心就是享有為大家沏茶這一特權的女主人。

加德納先生總是這樣善解人意,他低聲說:“這可不是便宜的印度茶,而是真正來自明國的金花紅茶!你的舅媽不太喜歡味道濃烈的印度茶,更偏愛這種有花果香的金花茶。”他聳聳肩:“當然,女士們總是識貨的。這種茶不僅貴還很難買到。”

伊麗莎白突然覺得她自己的英語還很不過關,加德納舅舅嘴裏的個別詞有些難以理解。

她才想細問,突然在矮架上的瓷甕裏看到一種熟悉到骨頭裏的東西。伊麗莎白用力眨眨眼,湊近去看,真的是大米!不是,倫敦竟然有大米?倫敦怎麽可能有大米!

這個時代整個歐洲沒有種植水稻的地方,就連後世英國,進口大米基本上也只能在種花人超市買,本地人少有吃的。

“對,這是來自茶國的稻米,一磅只需要4先令。”侍者聽到伊麗莎白嘴裏的大米,忙近前招攬。

只是伊麗莎白雖然有些震驚,卻無意購買。

出了店鋪,加德納舅舅才問:“莉齊想嘗嘗稻米嗎?只是咱們的廚子恐怕不會料理那種食物。不過你去陶麗絲學院之後,興許有幸品嘗,聽說資助學院的那位貴族十分喜愛明國的事物。”

在生存的危機,或者說露餡的幾率大大減少之後,對于故土的思念又熊熊燃燒起來。尤其在倫敦見到大米之後,伊麗莎白心潮澎湃,忍不住打聽:“加德納舅舅說的明國是?”

加德納先生想起來甥女從小長于鄉間,這還是頭一次來倫敦呢,鄉間閉塞,見聞難免少些。忙解釋說:“明國,東方古老的帝國。哦,也許稱呼她為茶國、絲國,你更熟悉些。

“明?舅舅為何這樣稱呼呢?”伊麗莎白更糊塗了,按時間來算,這個今生今世都難以回去的故國,應該已經進入清朝,亮着半個腦門的大辮子該是外國人眼中種花國現在最顯著的‘特征’。

“當然是因為他們自稱‘大明’,就如同國王姓氏‘漢諾威’一般,當然明國的皇帝并不姓明,據說這是他們的國號。”加德納舅舅捧着那個茶盒,向甥女解釋,“倫敦的先生們大都愛這樣稱呼,以顯得我們有見識。實際上,我們也不明白根由,不明白為什麽有了國號之後,明國的皇帝還要有‘年號’,甚至同一位陛下過幾年還會變更年號。就像誰也不知道我們的威爾士親王怎樣欠下的巨額債務一樣。”

伊麗莎白只覺口幹舌燥,腦子裏千頭萬緒,一片混亂。

加德納舅舅以為她在消化新的見識,很體貼的不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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