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在蔣辰回想的這段時間裏,顧瑾已經将水瓶蓋上蓋子,重新還給了夏薇。

不遠處有一個休息站,幾個人到了休息站旁邊,決定在這裏解決午餐。

他們到了一家快餐店裏分別落座。為了避免選擇座位的尴尬,蔣辰先衆人一步坐在了單人座那邊,于是顧瑾和夏薇坐在了一起,選擇了蔣辰面前的座位。

在吃飯的過程中,蔣辰低着頭吃漢堡,眼睛擡也不擡。其他人聊得很開心,蔣辰卻也不覺得尴尬,更不想要主動找些什麽話題。

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可以。

這種體驗,也不會再有。

幾天的經歷如同夢境一般,蔣辰已經體會到了之前絕對不能體會到的,也飽嘗辛酸苦辣。他像個剛剛被解禁的人,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放肆過後,心中的計較也少了些。

即使現在蔣辰有些寂寞,會感到不自在,也沒有關系。那句話說得對,“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他們在你身旁,卻并不屬于你。”

做父親的只要旁觀就好。最重要的是讓顧瑾感到自在,這也就夠了。

然後呢?到了旅行結束之後,蔣辰也要回國。他會忘記不該記的事情,重新回歸自己的身份,然後退出。

大概這也是最好的方案。

“顧瑾為什麽一邊工作一邊讀研啊?這樣好辛苦。”在談話的過程中,雙胞胎兄弟其中一個這樣問道。

“嗯……”顧瑾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去後說:“那時候我在相親呢。”

“相親,”路聞睜大了眼睛:“你,年紀也不大,長相也英俊,居然還需要相親嗎?”

問完這句話,雙胞胎齊齊向夏薇和蔣辰看過去,他們似乎覺得在這兩個人面前說這個并不恰當。

顧瑾說:“沒關系。因為是我父親安排的相親,相親對象是夏薇。”

“……”

蔣辰握着食物的手蜷縮住,擡起眼睛看了顧瑾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正好得知夏薇也要出國研讀,我立刻決定出來了。既能夠保證公司內部升職,又能和她增進感情,”顧瑾說的很輕松,似乎事情當真如此,而他的決定也是這樣的巧妙,“我爸的安排是不是很好?他好像每一步都能預料到呢。”

“是啊。你恰好遇到了夏薇,是蔣老師很會挑人。”

話題突然轉到了蔣辰這邊,他不得不擡起頭來。

對面人的眼睛明亮,透露出年輕張揚。實際上顧瑾剛才說的話有一部分是不對的,很明顯他是故意将蔣辰拉入到幾個人的對話中。

蔣辰對他笑了笑,聲音放得很輕。

“相親沒什麽不好的……起碼可以遇到很多目标相同的對象。”

他這話說的老氣橫秋,讓幾個年輕人聽了都覺得不自在。

夏薇同樣也是被母親壓迫過去相親。

她本人長的很美,只不過交往圈子太小,母親覺得她只能通過相親擺脫單身問題。很多次夏薇都非常苦惱,要和母親大吵。

這次,夏薇聽了蔣辰說出這樣的話,心中當然也很不悅。眼前的蔣老師似乎和無理取鬧的母親重疊起來。

夏薇忍不住說了句:“只有自己找到喜歡的人,多談幾次戀愛,才能獲得幸福的愛情。相親很難遇到真正喜歡的人。”

“……”

桌子旁五個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人笑了起來。

雙胞胎哥哥說:“你最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吧?畢竟你算是稱心如意了。”

蔣辰心中很不是滋味,拿起飲料喝了起來。他的手指有些發抖,但舉起手的時候不是很明顯。擔心被別人看出來,于是蔣辰就将杯子拿在手上,一直舉着。

夏薇略微一怔,轉過頭去看顧瑾的臉。但顧瑾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沒什麽關系。可能對于我來說,相親倒是解決了人生中的大麻煩。我不需要談多少次戀愛。”

路耀說:“唉,你們兩個真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秀恩愛。”

在這時,原本一直沉默的蔣辰突然插了一句。

“夏薇說得對。你們都還年輕,應該多去嘗試不同的感情。”

實際上蔣辰說出的話,和前面幾個人聊天的內容并不能銜接上。但他略微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想把自己的話說完:

“畢竟,陷入愛情又不使自己淪為笑柄,三十歲是最大的年限。”(注)

說這話的時候,蔣辰的眼睛一直看着外面的窗戶,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

“笑柄……”路聞看了看弟弟的臉,面面相觑,心想,把愛情當成是笑柄,似乎說不通。

不過蔣辰好不容易願意說話,他當然不會去反駁他。

從回來的路上,蔣老師就變得沉默寡言。幾個人都很擔心,問顧瑾“蔣老師是不是不開心”的時候,顧瑾卻顯得并不在意。

“他就是有些累。不用管他,想說的時候他自然說了。”

顧瑾這樣說道。

路聞聽了這話,也就不敢多和蔣老師說話。現在好不容易可以讓蔣辰多說幾句,幾個人都仔細地聆聽他的話。

(注)《月亮與六便士》中的句子,不好意思……為了符合文章,我改成了三十歲。實際上原句為三十五歲。

“所以你們在年輕的時候……”

蔣辰還未說完這句話,顧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毫不客氣地打斷道:“您說的那些太老舊了。現在大家都是單身主義,我猜測就算是夏薇也不一定願意和我結婚,更別提什麽多和別人交往了。”

“……”

蔣辰剛要說什麽,就聽在旁邊坐着的夏薇笑嘻嘻道:“我願意啊!誰說我不願意。”

蔣辰愕然看向夏薇,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她這一打岔,幾個年輕人的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之後的一段時間,蔣辰再也沒有說過什麽話。

等到回車子裏時,換成了路聞開車,顧瑾和夏薇坐到了後排。

蔣辰一直靠着窗戶,顧瑾坐在他旁邊的時候父親明顯愣了一愣。

條件反射似的,蔣辰就要往旁邊挪動一下。然而這個動作還未做出,他自己就怔了,馬上停止這個動作。

不知道顧瑾有沒有看到蔣辰的傾向,他只是坐到了他旁邊,神情冷淡。

蔣辰略微松了一口氣。

“您什麽時候回國?”

顧瑾說完,蔣辰想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和自己說。

他這一路上沒怎麽和顧瑾說過話,現在正是說話的好時機。

“這周就要走了。”

蔣辰努力平定內心,語氣平淡的說。

“是嗎,”顧瑾略微垂下眼睑,并沒有朝父親那邊看,“好多地方您都沒有去過。”

“我是來出差,也不是旅游。”

說完這句話,蔣辰覺得好像語氣不大好,然而顧瑾卻輕笑一聲,道:“也是。”

就沒有再和他說話。

蔣辰清咳一聲,主動問:“你都放暑假了,什麽時候回家?”

“我今年并不打算回去呢。”

“為什麽?”

“機票太貴。”

“我幫你訂好了。”

顧瑾改口道:“我在這邊實習。”

“實習?”蔣辰略微皺眉:“之前沒聽你說過。”

“我正要找……”

顧瑾一說這句話,蔣辰就知道他是在敷衍,立刻有些生氣:“那就是還沒找。如果你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留在這邊,就回家。你這是在躲我?”

最後幾個字,蔣辰說的聲音有些大。原本其他人都在小聲聊天,聽到蔣辰說後,都紛紛閉嘴。

車內一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顧瑾冷淡的說:“怎麽會。我有什麽理由躲着你?”

“那就趕快回家。”蔣辰将語氣放低,說:“你一個人在外面,我很擔心你。”

顧瑾嗯了一聲:“這件事情不着急。”

蔣辰的火氣又被勾了上來,但他想如果這樣說下去,兩人必然會越說越大聲,何必在顧瑾同學面前讓他下不來臺?再說顧瑾的暑假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這種話題不必要在這裏說。

炙熱的天氣裏,即使車內開了空調也仍然顯得沉悶。沒過多久,蔣辰就有些疲倦,靠着窗戶打起了瞌睡。

有時候陽光從窗戶外打進來,很快又被斑駁的樹葉打散,照射在眼睛上也并不擾人。蔣辰枕着手臂,朦胧間聽到旁邊有人在小聲叫自己。但是因為太過困倦,蔣老師唔了一聲,并未作答。

然後他感覺有人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了什麽東西。

想着旁邊只有顧瑾,就算被他拿走貴重物也無所謂。就這樣蔣辰再次沉沉入睡。

誰知還未睡得安穩,旁邊的人突然用力推了推他。

蔣辰吃了一驚,睡眼朦胧地朝旁邊看。

顧瑾的聲音異常冷清:

“這是什麽?”

顧瑾這樣問着的同時,手指指向手機的屏幕,讓蔣辰看。

蔣辰還未看清屏幕上的內容,心裏就想,這不是我的手機嗎?

因為剛剛醒來,蔣辰的眼前還帶着重影,根本看不清楚屏幕上到底顯示的是什麽。

等到他終于看清楚上面的消息時,自己也有些吃驚。

原來那屏幕上是孟欣轉款的提示消息,上面還寫着感謝蔣辰借錢給她。

“你什麽時候借錢給她?”

“先別着急……”蔣辰安撫着說,“這件事情你并不是不知情。我有和你說過的。”

顧瑾捏着手機的手指都有點發白:“說過什麽?”

因為知道現在解釋已經不怎麽管用,蔣辰拿過自己的手機,翻出當時發給顧瑾的郵件:

“你看,你不是還回複‘知道了’嗎?”

顧瑾快速浏覽了一遍郵件,冷哼道:“我怎麽通篇都沒看到孟欣的名字。你不是在郵件裏寫着借給同學了一筆錢嗎?難不成你只有她一個學生。”

“……”

蔣辰心中知道,凡是他對自己的學生表現出關心,就會引起顧瑾憤怒。所以他盡量将語氣放緩:

“她家裏條件真的很困難,又很努力學習。如果我不借錢給她,大概她也就不能繼續讀書了。那筆錢對于咱們家來說也不算什麽,況且每隔一段時間孟欣總是要還給我。就當是做了好事,你又何必這麽生氣。”

“她怎麽樣關你什麽事。”

“……”

顧瑾這句話說的絕情,又顯得冷漠。蔣辰微微一怔,漸漸感覺到身體發冷。

他不是第一次聽顧瑾說這樣的話。每次談論到這個話題,顧瑾的話都很冷硬,一定要刺人一下才肯罷休。

只是這多少會讓蔣辰感到難過。

如果是以前,蔣辰一定會和顧瑾理論起來。但是現在,做父親的已經多少能夠明白兒子的心情。

兒子反對的是父親對別人有所奉獻,似乎這樣就會減少父親對他的關注和愛。

顧瑾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這麽說的。

在車上待得時間較長,除了開車的,其他人幾乎都已入睡。蔣辰并不想和兒子吵架,多次避讓着,盡量讓對話變得溫和。

“我知道你的态度,不會有下一次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蔣辰說:“但是我知道,讓你不開心的并不是借錢這件事,而是因為我對工作的态度吧?”

顧瑾微微朝他那邊看了一眼,神情冷淡:“你對工作?我管不着。”

“……”

“只是希望你別做出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顧瑾的語氣充滿了諷刺:“知名大學的教授,和女同學傳出點什麽。不大好聽吧。”

蔣辰聽到這句話,臉色立刻通紅起來,随即又變得蒼白。

顧瑾說的話讓他羞恥又憤怒,幾乎說不出話來。

平日裏小吵小鬧,無論顧瑾說什麽蔣辰都會忍耐,但他也沒想到顧瑾會在有外人的環境下說出這種話。

外面的陽光刺的蔣辰眼前發黑,心中只想:顧瑾曾經有一句話說得是對的。

顧瑾只要看不到蔣辰,就是正常人。

反過來說,如果他看到蔣辰,也就會性情大變。

和他一起旅行的這幾日,蔣辰深刻意識到了這句話的準确性。

蔣辰說話的時候,嘴唇都有些發抖。

“你……我們待會兒,再說這件事。”

顧瑾幹脆地說:“好。路聞你停車,幫我們把行李帶回去就行。我和我爸搭地鐵回去。”

在開車的路聞早已察覺到兩人氣氛不妙。此時距離學校已經不遠,乘地鐵只用半個多小時。

因為顧瑾說要下車,路聞只好靠邊停車。待車子一停穩,顧瑾越過父親打開車門,一把将蔣辰推下了車,自己也跟着下去了。

這一路上顧瑾只是在前面走,步伐很大,速度也快,完全不在意蔣辰是否會跟着他走。蔣辰只好緊緊跟在兒子的後面,步子也顯得淩亂。

“你要去哪裏?”

顧瑾對父親的問話置若未聞,蔣辰也閉上了嘴,跟在他後面。

其實蔣辰也想過,他完全沒有必要跟着兒子一起走。畢竟顧瑾也沒有在意他,自己走自己的路,即使蔣辰離開他也不知道。

但就像是顧瑾默認蔣辰會跟着他一樣,蔣辰也沒有心思再去躲避什麽。

有什麽話還是當面說的好。顧瑾之所以這麽生氣……大概也是因為蔣辰沒有當面和他說清楚。

畢竟父親只是一封郵件說明借錢給學生這件事,而且隐藏掉了學生的名字,含糊其辭。這樣看來,似乎是有些對不住兒子。但是這件事要怎麽才能說清楚呢?蔣辰自己都有些疑惑。

這筆錢,對于蔣辰來說不算什麽,對于已經賺工資的顧瑾來說,更是小錢。真正讓顧瑾生氣的,應該是父親的态度。

蔣辰心中明白,顧瑾嫌他不夠重視自己,反而會關心學生的每一方面。借給學生八千元,抑或是十五萬,在兒子心中都是一樣的。

只要顧瑾心中的不滿未能填平,那麽蔣辰就不能對工作、學生表現出熱情。

甚至他還會懷疑蔣辰和自己年輕的女學生有什麽關系。

這怎麽可能呢?

在顧瑾清醒的時候,可能他也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很荒謬。但在他發怒時,竟有些口不擇言了。

兒子心中的疾病讓蔣辰十分挫敗。

蔣辰不止一次後悔過,當初為什麽在顧瑾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這會讓顧瑾心情陰郁,逐漸生了怨恨。

雖然在那時他對兒子産生了情欲,但是也不一定要疏遠他。要讓蔣辰表演一下父慈子孝還是可以。

只是蔣辰單方面覺得兒子危險,不但不敢對顧瑾友好,甚至連接觸他都覺得恐懼,只好選擇了遠離的态度。

就在蔣辰在腦海中後悔時,顧瑾先一步走進了地鐵。這時,他回頭看了一眼,蔣辰知道顧瑾是讓自己跟上去。

蔣辰有些猶豫,但身體已經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正值地鐵高峰時段,一開始走到地鐵裏還沒覺得,等蔣辰剛剛站好,後面的人群如同浪潮一般湧了進來,一下子把他和顧瑾推到了最裏面。

“啊……”

人多且擁擠,車廂內也很吵鬧。

顧瑾的背緊緊貼在牆壁上,而蔣辰站在他前面,被迫和他面對面。

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已經沒有。當蔣辰心想這大概已經是地鐵能夠承受的最大客流量了吧,沒想到下一站居然又有四五個人拼命擠了進來。

蔣辰低聲“哎呀”一句,身體整個向前傾斜,竟是猛地撞在顧瑾身上。

他的後背被人用力推着,本想回頭看一看,無奈人和人之間基本沒有什麽隐私可言,他連回頭的空間都沒有。

顧瑾被擠得微微皺眉,手向後撐想要支起身子,也是動彈不得。

相較于顧瑾,蔣辰顯得更為尴尬。他後面全部是人,努力後退一些都做不到。

況且越用力反而離顧瑾越近,他只能用手撐在顧瑾的頭部兩側,輕聲說:“對不起。”

顧瑾居高臨上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事。”

他的聲音似乎是不悅的,也沒有什麽溫度,這讓蔣辰感到無措。

在擁擠的車廂內,父子兩個被迫緊緊貼在了一起。

這樣真的已經是最多人的時候了吧?在下一站列車停靠時,蔣辰由衷的希望站臺上的人看到這樣擁擠的情況,就不要再上來了。

但是他低估了每一位擠地鐵人士的決心。即使看到了這樣的狀況,站臺上前幾位乘客仍然奮不顧身的向裏面擠,以一種開天辟地似得決心,将身體一點點挪進了車廂裏面。

蔣辰的胸膛緊緊貼在兒子身上,擁擠的程度讓他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進來的幾個人将原本就擁擠的地方弄得更緊,蔣辰被後面的人拼命擠着,即使手用力撐着牆壁,也很快沒了力氣。

在強大的人群擁擠下,父親說了很多次抱歉的話,最終仍然還是貼在顧瑾身上。

天氣異常炎熱。即使地鐵裏開了很足的冷氣,但在靠站停車時,仍然有讓人目眩的熱流滾滾流入。

很快,他們兩個這樣面對面貼着的人就變得汗流浃背。

蔣辰問:“我們要去哪裏呢?”

顧瑾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向上擡頭喘息了一陣。

汗水從他的脖頸處流下來。濕熱的環境下,很快顧瑾的皮膚就有些發紅。

這樣的顧瑾确實讓人迷惑。在意志力不堅定的情況下,容易想入非非。

然而美貌并不長存,甚至過度在意美貌本身的話,很快就會讓人産生膩煩情緒。到底是什麽吸引了蔣辰?

顧瑾的脾氣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暴躁。對蔣辰的态度也是多種負面情緒的雜糅,蔑視也好,敵視也罷,總之會讓人心生不悅。

可即使這樣,還會喜歡的手指發抖,見面時心髒微顫。蔣辰大概也患有什麽心理疾病沒能檢查出來。

愛情本身需不需要一個借口?

如果需要借口,要找到理由,那麽愛情本身也就值得推敲。只有不愛才需要借口,只有拒絕才需要托詞。真正的感情是自發形成,剎那間尋至歸位,是心有所向。

在讓人頭腦發昏的炙熱環境中,蔣辰突然收回支撐在牆壁的雙手,直接用手攥住了顧瑾的手臂。

顧瑾眉頭一蹙,低頭看了看父親的手腕,輕聲問:

“你做什麽?”

蔣辰的嘴唇都在發抖,汗珠順着他的黑發往下流淌,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見。

蔣辰在低聲說着什麽。

顧瑾仔細聽着,才聽清他在說“不要結婚”這幾個字。

在聽清後,兒子立刻擡起頭,似乎并沒有聽見一般,還反問一句“什麽?”。

而在顧瑾反問以後,蔣辰卻閉上了嘴,細聲道:“沒事。”

顧瑾眯起眼睛,略微靠近他的耳邊:“爸,您出差也并不是很忙吧。我看你最近,都沒怎麽工作的樣子。”

蔣辰擡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了頭。

“我馬上就要回去了。沒什麽其他的事情,同事不會來找我。”

以往顧瑾對父親,在外面還算是恭敬的。起碼在稱呼上,他總是會使用敬語。

而現在,在那一晚之後,蔣辰就很少聽見他說敬語。這種事情确實是潛移默化,在顧瑾多說了幾次“你”之後,蔣辰也好像習慣了他這樣的叫法。

“咦,平日裏別人不讓你工作,你也會去。現在怎麽會偷懶呢。”

“……”

“我看工作的事情應該還要向後排。對于一位老師來說,大概還是學生更重要。你這麽着急回去,是想去看你的女學生吧。”

蔣辰急了,在車上顧瑾就說了這樣的話,這讓蔣老師不得不反駁:“但凡我對孟欣有不齒的心思,和你便是‘不及黃泉,無相見。’”

蔣辰誓約的後半段,本應是對他來講最嚴重的懲罰。他卻對顧瑾說,那便懲罰我今世不得與你相見。

說出這話的蔣辰顯然只是率性而論,是他能說出最狠毒的話語。

兒子卻并沒有神色的改變,仍舊不依不饒:

“那你為什麽給她發了那麽多封郵件?雖然标題都是讨論論文之類,但具體的內容誰知道啊。”

蔣辰微微一愣,說:“你看我郵件?”

随即明了,兒子應當是在車上連同孟欣的轉賬記錄一起查看的。

對于偷看了父親郵件這件事情,顧瑾并沒有顯得緊張,反而還要追問:“你的手機裏……”

然而顧瑾的話并沒有說完,很快列車再次停靠。在沒有人下車的情況下,居然又有人擠了上來。

這一次就連站在最裏面的顧瑾都受到了波及。他被人群簇擁着,只能直直站立,腰部和車廂牆壁沒有一絲縫隙。當蔣辰還以為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是最近時,後面突然有一股巨力向他推來。

蔣辰吃了一驚,再想用手緩沖時晚了一步,腳下一個踉跄,身子立刻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如同斜潑的油漆一般牢牢黏在顧瑾的身上。

他腳下已經半懸空,甚至蔣辰還發現支撐住自己的只是顧瑾的一條腿。待他再要找個地方站好,顯然絕不可能了。

慌張的父親啊啊叫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努力挪動着身軀,想要離開顧瑾的腿,卻聽顧瑾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別動。”

“對不起,實在……”

“你那裏頂到我了。”

“……”

蔣辰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努力要說些什麽來解釋,就聽顧瑾說:

“我們下一站下車。”

蔣辰的臉色還未平複,就被人拽着下了車。他揪着上衣向下遮掩,卻不知道別人能否看出端倪。

在剛剛和顧瑾相擁時,蔣辰就已經察覺到下半身的燥熱和不适。不過他并不敢聲張,只希望顧瑾并沒有發現。

但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現不了呢?也許在他剛剛起反應時,顧瑾就已經感覺出來了。

幸而兩個人走的路并不遠,而且顧瑾也注意站在前面,多少能夠替蔣辰遮擋一些。

顧瑾拉他進了一家酒店,拿出護照訂了房間。站在他身後的蔣辰因為語言的并不怎麽流暢,很難說出什麽拒絕的話,只好跟着顧瑾走進了房間。

房間十分寬敞,兩張床之間的距離有些遠。當顧瑾徑直坐到靠近窗戶那邊的床上,蔣辰便坐到了旁邊的那張床上。

“你過來。”

顧瑾突然這樣說。

剛剛坐下來的蔣辰微微一怔,說:“你是有事要和我說吧?就這樣挺好。”

顧瑾重複了一遍讓他過來的話,蔣辰只好站起身,姿勢奇怪地走了過去。

蔣辰站在兒子的面前,微微側過身,眼神并不朝向他看。

相對于蔣辰的緊張,顧瑾卻顯得異常悠閑,仿佛剛才生氣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顧瑾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過了許久,才說:“你站在那裏,是什麽意思?好像我苛待你似得。”

“……”

“本來是想問你幾件事情,但你并不打算和我說實話的樣子,那還不如不問。”

顧瑾讓他到他這邊來,并沒有讓蔣辰站在那裏。但是坐在他的身邊,似乎顯得太過親昵。坐在離他較遠的地方,又顯得很不恰當。

蔣辰寧可站在他前面和他說話,但這讓顧瑾不是很開心。

無論蔣辰選擇待在哪裏,都有些問題。

蔣辰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怎麽會不說實話?你是想問郵件的事吧。請你随便查閱我的郵件,孟欣發來的,或者其他人發來的,都是有關工作的事。”

蔣辰還要解釋的時候,顧瑾突然插了一句:

“你不用解釋。”

“那……”

“這些話,我不想聽。”

蔣辰閉上了嘴。雖然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說出來,然而顧瑾并不想聽,那他也就沒辦法說出來了。

“我帶你來這裏,是因為有件事情搞不清楚。”

顧瑾坐起了身,慢條斯理地說:“前幾天我和夏薇聊天,就聊到了她的父母。她一個勁兒地在抱怨,說她父母管教的特別嚴格,就連上大學也要讓她考本市的大學,以便每晚能夠八點鐘前回家。就連她這次出國,也是求了父母很久之後才被允許出來的。”

“當我說我父親忙于工作,自己都不怎麽回家,自然不會管教我的時候,夏薇竟然表現得非常羨慕。我想都是父母的孩子,為什麽對于孩子的态度卻截然不同呢?”

“夏薇她說也想要我這樣寬松的家庭環境,如果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不但不會叛逆,反而會更加孝敬父母。這句話竟然讓我啞口無言。”

“回來以後我一直在想,我這麽怨恨您,覺得您對我不理不睬,甚至恨到了心裏扭曲,産生疾病,是不是——也是恨錯了人?也許您的教育方法,并不是錯的,有問題的一直是我。”

一口氣說到這裏之後,顧瑾微微停頓了一下,看着站立的父親。

沒等蔣辰說出什麽話,顧瑾就立刻說:“所以我想到了一個絕妙好主意,只要您稍微配合一下,一定可以解決我的疑惑呢。”

蔣辰條件反射的感覺不妙,心知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主意”,也不應當答應。

但是在兒子注視的目光下,蔣辰竟然沒有立刻說出拒絕的話語。

顧瑾權當他已經默認,繼續說:

“在這間房間裏,在此時此刻,我們父子兩個互換一下身份如何?您當兒子,我當父親,讓我來選擇教育的方法。說不定通過這樣的身份轉化,我能夠更加理解您一些呢。”

許久沒有說過敬語的顧瑾,在此時卻又使用了敬語。但蔣辰絲毫沒能感受到其中的敬意,似乎還感受到了一絲威脅。

蔣辰微微張開嘴,剛要說些什麽,就看到顧瑾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條絲巾,将那條絲巾系在父親的眼前。

蔣辰最後看到的是兒子微笑的臉。

顧瑾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父親。”

聽了這話,蔣辰好像被定住身一般。

即使被遮住了眼睛,但蔣辰很輕易就能夠将它摘下來。

顧瑾也耐心地等着。

室內倏然變得安靜,兩個人的呼吸都可以聽得到。

在這段時間內,蔣辰明明可以拒絕。然而在這段讓他感到漫長的時間裏,他卻僅僅是渾身僵硬地站着,什麽反抗都沒有。

蔣辰後脊流下幾滴汗。汗水向下滑動時,帶着輕微的癢和痛。

在長久沒有反抗之後,顧瑾有了動作。一開始他只是系上蔣辰的雙眼,随後又将蔣辰雙手綁在背後,用力按壓住他的肩膀,讓他跪了下去。

在跪下的一瞬,蔣辰心中詫異,又有不甘。雙肩掙脫了一下,卻并未成功。

顧瑾用了力氣,手指鉗制住他的一切動作,更何況蔣辰的四肢已經被限制了自由,根本沒辦法和他對抗。

“別動。”

顧瑾輕聲說:“現在,你是剛滿月的嬰兒,什麽都沒辦法自己做,需要全身心的依賴父母。怎麽能夠掙紮呢?”

蔣辰身體一僵,剛要張嘴說話,顧瑾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手指觸碰到他的嘴唇。

“你只有提要求時,才能說話。一旦你說了反對的話,游戲就結束。”

在顧瑾略帶威脅的語句下,蔣辰果然未能說出拒絕的話。

他就以這樣奇怪的姿勢,在完全看不到的情況下,和顧瑾進行一場荒謬的游戲。

蔣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異常沉重,努力想要平複一下呼吸,卻覺得好像喘不過氣來。放緩呼吸只能堅持幾秒,複又變的更加沉重了。

他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也可能只是幾秒鐘而已,顧瑾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然後蔣辰感覺到,他半蹲在自己面前。

蔣辰想要屏住呼吸。

在他屏住呼吸的時候,顧瑾似乎只是盯着他看。即使蔣辰完全看不到,但顧瑾的目光卻好像實體化了一般,重重壓在蔣辰的身上,讓他只想躲閃。

沒撐過多久,蔣辰再次感到呼吸不順,只想大口呼吸。當他忍不住開始呼吸時,顧瑾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溫柔的聲音,說道:“你流了很多汗。”

“……”

“要不要喝水?”

雖然是問句,顯然顧瑾也并不想要得到答案。蔣辰聽到了擰開瓶蓋的聲音,然後是水倒灌進嘴裏的聲音。

蔣辰心裏感覺到不妙。但他什麽都看不見。

很快,蔣辰就感覺到嘴唇一涼,被柔軟的舌頭撬開了嘴唇。

有冰涼的液體逐漸滾入進蔣辰的喉嚨。

未知的液體讓蔣辰心神不寧,他想起前段時間顧瑾喝的藥,以及在他身上使用的東西。這讓蔣辰略微想要轉過頭去,卻被雙手固定住了後腦,動彈不得。

那人口中的水完全喂過去之後,又用舌頭入侵他的口腔許久,将嘴裏的唾液度給蔣辰。

蔣辰嗚咽幾聲,兩個人的嘴并未嚴絲合縫,有粘稠的液體順着蔣辰下颌流下來,滲入進衣服中。

就這樣,顧瑾不厭其煩地将一整瓶水喂給了蔣辰,水瓶空掉之後,他又站起身打開了另外一瓶。

顧瑾輕聲說了一句:“不要出汗才好。”随後将空調打開。

蔣辰感覺到有強烈的冷氣吹了過來。這瓶水喂了大概十多分鐘,既費時又沒有什麽好處,但顧瑾卻好像樂在其中,很快第二瓶水又喂進了蔣辰的嘴裏。

現在蔣辰知道,水似乎只是普通的水,裏面并沒有摻雜什麽其他的東西。這就讓蔣辰完全想不明白顧瑾要做什麽,但好像又有些理解。

畢竟之前蔣辰要求分而食之的事情,對顧瑾的影響很大。喂水這件事情,也是建立權威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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