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日複一日。
每當六月中旬時,總能看到不少朝氣蓬勃的學生,在大學的校園中穿着學士服照相。畢業季不僅僅是應屆畢業生的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段時光,更是許多教授們最為……最為清閑的時間。
每一年都有學生畢業,每一年副系主任都需要參加畢業答辯,出席畢業典禮,和畢業生聚餐。
這讓蔣辰看上去十分忙碌,實際上雜事不多,清閑的很。
學校裏有組織畢業生的聚餐活動,同時,每位導師的學生又會自己組織聚餐。
「蔣老師,今年碩士生畢業聚餐在XX飯店,五點的包廂。」
今年畢業季,有畢業生在群裏喊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蔣辰回複「可以。今天也是顧瑾的畢業日,我帶他一起去(微笑)。」
群裏面頓時炸了鍋一般。
「那我去。」
「我也。」
「我也……」
剛加入群裏的研究生新生孟欣,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勢。她回複了一句我也去,拉着學姐一起到聚餐的地方。
餐廳內燈光較暗,只能容納十多個人的包廂居然已經坐滿了人。
這樣一數,蔣辰所有的研究生都過來吃飯了。
真是……
孟欣從外面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一位學姐興沖沖地在群裏分享:
“有人給蔣老師寫了人物印象!還貼在蔣老師的百科後面。”
只見那文章如下:
“學術場合上的蔣辰是一個紳士十足的人,他一舉一動都符合自己的規矩,一絲一毫從不逾矩:這種風度不是表現在衣着上,而是表現在談吐上、在行為舉止上,特別是在由于教養、因內而外卻難以言傳的氣度上。當然,他的衣着也很整潔、貼身、講究;之前,他也有一個令人頗為頭疼的習慣,那就是他有抽煙的習慣。但你不可否認,他抽煙的身姿、手勢均甚為優雅,絕無瘾君子那種洋洋自得、擺譜作秀、旁若無人的狂态。作為一個學者,他無疑已領先于學科,所有的研究都嚴謹、矜持地對待,親力親為。但他更重要的身份還是教授,對學生彬彬有禮,又能保持距離,甚至似乎有點“端着”的味道。然而蔣辰又并不是這樣矛盾糅雜、旁迷不清,在理智與情欲中徘徊,猶豫不定的性格。他是生活中的參與者,有自己獨特追求的理性與熱情。他也無數次在課堂上引用着《費德爾》的臺詞,以理想主義的血肉之軀,撞擊現實主義的銅牆鐵壁……”(注)
“啊,蔣老師和……來了!”
突然有同學喊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朝着門口看去。
“抱歉來晚了。”蔣辰對着每一個畢業的學生都說了祝福的話,說完之後,他輕輕拉了身後人的衣袖:“你坐在這裏。別吹着空調。”
他身後的人,正是所有來到這裏的學生想要看的那個人。
在場的人吞咽了一下口水。
只聽顧瑾“嗯”了一聲,坐到了房間最裏面的位子。原本那位子是留給蔣辰的,但蔣辰毫不在意,坐到了顧瑾的身邊,稍微會被空調吹到一些。
“大家開始吃吧。”
蔣辰說了一句後,幾個學生開始動了筷子。
有幾個外向的學生,偷偷看了幾眼顧瑾,就說:“蔣老師,給我們介紹下您兒子啊。”
顧瑾原本夾了一口菜,聽到這話停下筷子。
蔣辰說:“你們都知道他。顧瑾今年拿到了碩士學位,正好讓他和你們一起慶祝一下,呵呵。”
“也是學比較文學的?”
“不是。”
顧瑾突然輕聲一笑:“今天的主角難不成是我嗎?我還以為我只是蹭飯的。”
蔣辰安撫着說:“別怕生。其實他們早就說想看看你。”
“看看我?”
一個學生突然插嘴:“因為蔣老師的電腦屏幕就是你的高清美照!”
在場的學生都哈哈笑了起來。蔣辰的動作僵了僵,側目去看兒子的反應。
顧瑾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就繼續吃菜了。
蔣辰松了口氣。現場的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父親從一開始就沒怎麽吃,桌上有一道水煮河蝦,蔣辰在碗裏夾了一些,一直在剝皮。直到剝了滿滿一碗,他才摘下手套,将那身小卻味美的河蝦肉放到顧瑾面前。
顧瑾擡頭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吃。”
“沒事。”
顧瑾用只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說:“你那麽多學生看着,好意思嗎?”
蔣辰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飯桌上有幾個高年級的研究生,他們并不怕生,聊起了學校裏面的趣事。
“很多老師在學生圈裏面都有別稱呢,比如說教日語的孟老師,知識淵博,人稱‘孟公子’;還有出土文獻中心的田老師,因為脾氣太好了,學生都叫他‘田小白’……”
提到學校裏的事兒,蔣辰的表情也很放松。
幾個同學興沖沖的讨論,一個人突然問:“那蔣老師呢?”
“蔣老師也有別稱的嗎?”
蔣辰笑了笑:“從來沒聽過別人叫我其他的稱號呢。”
一直安靜吃飯的孟欣,突然插了一句:“其實還是有的。”
蔣辰之前給本科生開課,她做了一個學期的助教,所以對這些都很了解。
蔣辰怔了一下,饒有興趣道:“真的有啊,是什麽呢?”
坐在他旁邊的顧瑾聽了這話,擡起頭也像是在仔細聽着的樣子。
孟欣有些緊張,磕磕巴巴地“蔣、蔣”了幾聲,清了清嗓子,道:“很多小朋友都叫老師‘蔣爸爸’。”
“……”
所有的學生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不斷地說:“是,我也聽說過!”
“有學生确實是這樣叫的。”
“對,常常聽到。”
“好像是網上什麽段子……”
大家一人一句說起來,沒有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可是蔣辰聽了他們說的話,臉色逐漸沉了下來。他聲音雖然不大,卻顯得有些發怒了:“……這是真是假?”
“……”
房間裏霎時安靜下來。
蔣辰皺着眉,道:“怎麽能随便叫人爸爸呢?”
“……”
學生都感覺出蔣辰發了脾氣,個個面面相觑,不知怎麽回事兒。
有個學生大膽說了句:“學生沒有惡意,就是覺得您學問好,敬佩您,所以……”
“那也不能這麽叫。”
“……”
學生們一個個都害怕起來,原本放松的身子都坐直了,就連正吃着飯的也放下了筷子。
就在這時,顧瑾突然涼涼地來了一句:
“別聽他的。我爸就是老古板,和學生有代溝,聽不懂你們說什麽。”
他頓了頓,繼續說:“叫爸爸也沒什麽,其實就是學生崇拜你啊。況且,我也一直叫你爸爸。”
蔣辰臉色有些蒼白。
學生們聽不懂顧瑾在說什麽,只是覺得蔣老師不大高興的樣子,因此也都不敢說話。
顧瑾一反剛進來時沉默的狀态,變得熱絡起來:“趕快吃吧,別緊張。我爸這人看起來像是在發脾氣,其實并不是。他很喜歡被人叫‘爸爸’呢。”
因為顧瑾說的幽默,很快就讓蔣辰的學生們重新放松下來了。
蔣辰勉強笑了笑,也讓學生趕緊吃,自己卻始終沒怎麽夾菜。
這時又上了一道菜,顧瑾第一個伸出筷子,夾了魚腹最嫩的一塊,放到蔣辰的盤子中。
“爸,您吃菜呀。”
顧瑾的聲音很輕。
蔣辰應了一聲,拿起筷子剛要吃,就被兒子握住了手腕。
顧瑾緩慢地靠近了蔣辰的耳側,輕聲說道:
“我說過了。我叫你一聲爸爸,你就得叫回來。”他笑了一聲,說:“回去叫給我聽。”
飯局結束以後,學生們陸續回學校。飯店離家裏不遠,蔣辰和顧瑾慢慢地走回家。
時間過得異常迅速。好像不久前,蔣辰還在和顧瑾冷戰,天氣寒冷的不像樣子;如今已經到了夏初,夕陽将整個天空照得澄澈清明。
兩個人走在無人經過的小路上,四周建築物很低,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彤紅天空,恍然間覺得天遙地遠,浩瀚無垠的宇宙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顧瑾說:“好安靜,好像只剩下我們了。”
蔣辰拉住了顧瑾的手,兒子只是略微一怔,随即微笑着回握。
他的笑容在廣袤的天地間定格住。蔣辰看着兩個人逐漸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心想:
這是一瞬間的歡樂,足夠用一輩子來回味。
我怎麽即是顧瑾的父親,又是我自己呢。
必然,這不是真實的我。
但是,這又不是真實的我嗎?
顧瑾的聲音在夕陽的圍繞下顯得十分溫柔,他說:“你明年開什麽課呢?”
蔣辰說:“給本科生開的課,還是那幾樣。古典主義作品什麽的。”
兒子微微一笑:“我最近看完了《費德爾》這本書。如果你明年在課上講這部悲劇的話,我會考慮翹班去聽你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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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段其實是形容楊周翰先生的,覺得很切題就引了過來。如有不喜歡的請留言,會全部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