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場,後面幾章暫時先不會看到他啦! (6)

在一堆文字中迫不及待地找着他的名字,我急促地呼吸着。不知他在那邊習不習慣,吃的可好,冷了是否夠衣服穿。

這張戰報竟沒有他的名字,我把它扔在一旁,發現桌上還擺着幾張類似的錦帛。

我飛快地攤開它們,目光掃過一行又一行被風沙磨損的墨字,然而還是沒有。

正自煩惱,其中一張錦帛上的字強烈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定睛看過去,頓時像被數道驚雷一齊劈中般軟倒在椅子上。

我一遍遍,反反複複地瞪着那幾個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找到“夜穹”,卻看到了“泠月”!

雖有磨損,卻仍是清楚得無法叫人看錯的兩個字:泠月!

一整張戰報寫的全是泠月!

上面寫着,魔界二殿下泠月。

是不是他和師父的那次閉關,其實是在讨論複出作戰?這場戰争,他們果真早就知道!

腦海中忽然想起泠月和我在星光下的小丘說過的話,還有我離開蓬丘前他在我床頭迷糊的只言片語,心痛頓時無以複加。

原來那時他說的怕今後再也沒機會,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原來短短兩千年的相處,很有可能變成永遠無法觸及的追憶。原來即使戰争結束,一切恢複太平,他也再不能做回我的師兄。

我放在錦帛上的手狠狠抓成拳頭,錦帛頓時被揉得褶皺不堪。

一股冷風破窗而入,我渾身都冷了起來。

打了個哆嗦,我想起身回雲漱齋,一擡頭便看到了站在桌前的旭羽。

他穩穩地立着,眼睛盯着我的臉,渾身上下哪還看得到一絲醉意。

“泠月,是你什麽人?”他一字一句問道。

我冷靜了一瞬,既然師父和泠月連我都瞞着,我當然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我不認識他。我剛剛是看錯了,我認識的人名字和他有些像。”

旭羽狐疑地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卻忍不住撲了上去,雙手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現在的戰況到底怎樣了?泾風有多厲害?戰場危不危險?”

他竟沒将我的手甩開,而是認真道:“此次魔族的奪位戰争非同小可,泾風與泠月是水火不相容之勢。但戰争剛剛打響,無論哪一方,都暫時沒有能力威脅主帥的安全。目前,泾風和泠月在魔界的擁戴者數量相當,但泠月遠離魔界多年,在那裏作戰的力量有限。”

他頓了頓,又接着道:“況且,泾風性子暴戾,手段殘忍又野心勃勃,他為奪魔帝的位子訓練了三千多年的軍隊,殺傷力非我們可測……”

我着急地打斷:“但泠月是他的親弟弟。即使泾風贏了,他也不會對泠月怎樣的是嗎?”

他看着我煞白的臉,嘆了口氣道:“恐怕泾風最理解不了的詞就是‘仁慈’。魔帝病倒床上後,他為了斬草除根,不惜耗費一切人力物力,上天入地遍尋泠月三千年……若此次泠月戰敗,我實是想不出他還會有第二個下場。”

我聽後渾身簌簌地抖了起來。

“怎,怎樣能以最快的速度殺了泾風?”我結結巴巴問道,心裏很自不量力地燃起騰騰殺意。

旭羽道:“他是魔界第一高手。不僅魔界,整個六界能與他抗衡的人,也不會很多。”

我聽後臉色更白了,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不多,不多……”

“只因天下很難找得出像他那樣的好兒子,連自己父親的精魂都吸得一點不剩。魔帝本就是魔界最厲害的人,泾風吸了他的精魂,再加上自己原本的魔力,自然威力無敵。”旭羽咬牙道。

我目瞪口呆,他繼續道:“泾風平日裏練的全是世上最陰狠毒辣的魔功,不知因為練功犧牲了多少條性命,無辜的血大概可流成江河……放眼六界,像他這般喪心病狂的神魔人鬼本就不多。”

我被駭得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你你,你說他吸食自己父親的精魂……真的麽,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冷笑:“是真的,魔界衆人至今不知魔帝為何會茍延殘喘地卧床幾千年,那是因為他其實只剩軀殼……我雖沒有證據,但此事有九成是真的。”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緩緩道:“魔族力量與神族旗鼓相當。泾風若坐上魔帝之位,下一個目标必是乘勝吞并天界。到時整個魔界已為他統領,天界将會十分危險。所以此戰只能勝不能負。”

沉默半晌,我忽然跳了起來,“對了!戰報上怎麽沒有我師父的消息?”

他悠悠道:“嗯,沒有嗎?”

我急急叫道:“你別跟我賣關子,快說!”

他苦笑,“若有旁人在場,你敢跟我這麽說話,他們早就把你壓上誅仙臺了。”

我默了一瞬,換了張笑臉湊上去,“殿下請恕小神無禮好麽,小神關心家師,急切地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他有些冷道:“尊師剛到魔界,還在安頓軍隊,自然一切安好。”

我緩緩舒出一口氣。現在是安好的,可是以後呢?他和泠月要面對的可是泾風……

旭羽看着我蹙起的眉頭,靜靜道:“我若是你,就會相信他的實力,相信他沒那麽容易讓自己被傷到。”

我看了他一眼,忽然又跳了起來:“好啊!你這壞心眼的,你明知我想從戰報上看到他的消息,也明知上面根本沒有他的消息,卻一直故意不說,害得我拼命對你那樣……你還裝醉壓在我身上,占盡我的便宜!”

他唇角彎了起來,眼神卻很是無辜,“別忘了,從一開始就是你自己要對我那樣,我可一點兒沒逼你。你偏要如此,我雖是皇三殿下,也沒權利阻止你的自由是不是。”

我氣得牙齒咯咯作響,他又笑道:“之前,是誰說‘想占奶奶的便宜你還得厲害一百倍’?你自己都沒覺得自己被占了便宜,我又怎好随便承認來污你清白?”

他果然是一個魔王克星!我氣得渾身顫抖,他挑起眉毛壞壞道:“小奶奶,被壓着的滋味不太好受麽,下次我輕點可好?”

我要被氣瘋了,指着他額頭叫道:“你,你休想再碰我一根手指!”

他笑得更開心:“好,你說什麽我都從你!既然不能碰一根,那就碰十根吧!”

說完閃電般扣住我的手腕往前一拉,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再次跌入他的懷裏。

我奮力地掙紮,用手打他,他那麽有力,圈得我無法動彈。

我聽見他低沉缭繞的嗓音響起:“小奶奶,對我這麽兇,以後不想看戰報了麽?”

我立即不再動彈。

一安靜下來,好像能聽見咚咚的心跳聲,分不清是我的還是他的。

只覺他的手臂繼續收緊,他在我耳邊低低道:“以後想要什麽,不必這樣大費周章,直接和我說便是了。知道嗎?”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我已無法再推開他。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似乎連窗外的風聲都變得溫柔。

忽然,他輕輕道:“在想妩瑤?她是馨羽的好朋友,我只把她當做妹妹,并非你想的那樣。”

我嘆,他怎麽連我想什麽都知道。

“柒柒,明天的戰報就會有九天真王的消息了,你過來好麽。”他松開了手。

他溫柔起來也真是讓人醉了,走在回去的路上,我的頭腦暈乎乎的,像喝了一整斤燒刀子。

作者有話要說:

☆、千刀萬剮

第二天中午,天氣悶熱,夏蟲啾啁。

“仙子,二殿下派人送了禮物來。”墨墨道。

啊,胤夕的禮物?真奇怪,我們只見過一面,連話都沒說,他怎麽會送我禮物?

“你說他會不會看上我了?”我對墨墨道。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

墨墨笑嘻嘻道:“我是女子,第一眼看見傳說中的蓬丘小姐也被驚豔得呼吸困難,更別說男子了。”

既然收了禮物,少不得要去道謝一句。于是我到禦膳房親手做了點小菜,準備到胤夕的衡垣宮走一趟。

衡垣宮前,守門的仙娥感嘆道:“仙子運氣真好,殿下平常極少在宮中呢,仙子竟一來就遇上了。”

我一邊向仙娥道謝,一邊在心裏笑,只怕他是在故意等我呢。

步進衡垣宮,裏面的布置雖不及西宸宮貴氣,卻也随處透出清雅淡泊,讓人感到很舒服。

幾個庭院裏圍着宮殿種滿了高大的櫻花樹,樹上都開滿了白色的花朵。擡頭望去,好像天地間剛下了一場大雪,漫天銀裝素裹。風吹過,花瓣雨點般灑落下來,剎那間我像置身于一場溫柔的落雪。

耳旁傳來腳步聲,我一擡頭便對上了那對好看的雙眼皮。

胤夕一身黑袍,頭束玉冠,立在我跟前淡淡微笑。

“柒柒,你來了。”他的聲音很好聽,給人澄澈明淨之感。

奇怪,在我面前,他倒沒有表現出冷漠。

我對他笑道:“殿下的禮物太客氣了,柒柒不回報點什麽,受之有愧。”

他微笑道:“雖說送禮後要人回報實非君子所為,可我為了你也只能暫把虛名抛卻。柒柒,你往後有空多來陪陪我也就是了。”

哎喲,他說話可真好聽。不過并不是我來陪陪他,而是他看我初來天宮寂寞,想陪陪我罷了。

殿內香霧缭繞,我興高采烈地和胤夕談話。他見識淵博,談吐優雅,帶着慣于冷漠的人所能表現出的特別的友好。

我發現他對蓬丘的事極其感興趣,聽我啰嗦了一大通,始終不煩不膩。我簡直像揀着寶一樣,心中的高興之情簡直無處安放。

回到雲漱齋後,墨墨擠眉弄眼地問我:“二殿下怎樣?”

我認真想了想,回答道:“我覺得,他要麽是看上了我,要麽,就是看上了我師父。”

她哈哈大笑:“仙子!二殿下怎麽會看上夜穹神尊呢,他們都是男的啊!”

我點頭道:“對啊,我也很奇怪!可你知道嗎,二殿下真的很關心師父唉,把他的情況打聽得可仔細了,連他平時愛喝什麽茶都要弄清楚。”

墨墨趕緊道:“哦,那神尊他平時愛喝什麽茶?”

我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看上他了嗎?師父他老人家真是桃花亂撞啊!他呢……很奇怪的,雖然二師兄的茶藝實在很精,可他就是喜歡喝我沏的,真讓人搞不懂哈哈哈哈!”

墨墨也神經質地笑起來:“仙子,我也喝過你沏的茶,那實在不敢恭維得很。看來你師父是真的愛你,你要好好孝敬才是!”

我道:“所以我一定要讓他遠離二殿下!如果有一天我得叫二殿下師母,那毀滅性可是和我變成自己的師母一樣一樣的。兩個玩笑都絕對開不得!”

她道:“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就是你得叫你某個師兄作師母。又是男人又是徒弟,簡直不能再毀哈哈哈哈!”

我立馬道:“可以再毀的!就是所有師兄我通通都得叫師母!怎樣,比你說的厲害吧哈哈哈哈!”

一旁站着的仙娥霏兒終于聽不下去了:“仙子,您真是黑得一手好師父。”

我大笑,想着師父若聽到了,還在魔界殺什麽敵,肯定先趕回來一道神光劈死我。不過無論如何,他總是回來了呀。

***

此刻,黃昏。

我又坐不住,晃蕩着在雲漱齋外。

轉過一道彎,前方一個帶着仙娥的綠色身影正在訓斥一個侍婢,是秋尋。我快步上前,那個跪在地上的侍婢正楚楚可憐地給秋尋磕頭:“神君大人,求您饒了玉鵑,玉鵑再也不敢了!”

“馬上對外封鎖所有消息,切勿驚動天後。先把她綁起來。如果她說出是誰人指使,就饒了她。若她不說,就等着上誅仙臺吧。”秋尋淡淡對身旁的仙婢吩咐過後,挽着我的手臂轉身走了。

“那個玉鵑,犯了什麽事兒?”我問道。

“意圖謀害天後。”秋尋說。

我還想再問,秋尋卻馬上轉移了話題:“今天你到衡垣宮去了?”

不愧是天庭最得力的女官,消息如此靈通。我點頭道:“對啊。”

“那……胤夕,殿下在不在?”她咬着唇問道。

“在。和他喝了一會茶。”我一邊随意地踱着步,一邊無聊地想着太陽什麽時候落山。

秋尋停頓一下,用試試探探的語氣道:“他,他看起來怎樣?”

我馬上回答:“帥得毫無天理,迷死人了。”

她有些急地開口,話到嘴邊卻半含羞澀:“不是!是問你他,他……好嗎?”

我認真地回答這個似乎對她很重要的話題:“挺好的。”

她無聲地點點頭,咽下了嘴邊的無數個其他問題。

***

夜晚在不知不覺中拉開帷幕。今夜無月,星辰卻格外明亮。

星光總讓我想起蓬丘,想起師父。于是,我停在了西宸宮的大門前。

“仙子,殿下還未歸來,請您在殿裏稍稍等候。”門口的仙娥恭謹道。

我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擡腳就要跨進門去。

“雲柒仙子。”背後來了幾個高大臉生的仙婢,我回身對她們和藹一笑。

“天後娘娘請您往玉華殿走一趟。”她們語氣毫無波瀾,我的心內卻猛地一震。

天後?自從天宴散去,我便沒見過她第二面。她怎麽會找我?

我跟着帶路的仙婢往玉華殿走去,心裏隐隐不安。黑夜下,她們健碩的後背散發着森森陰冷,唬得我不敢開口。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終于被帶進了玉華殿內。

珠光寶氣,金碧輝煌。世上怎麽會有如此華麗的地方,即便是天宮,也太奢侈了點吧。玉華殿內的擺設和珍玩極少有我見過的,應該每一樣都是天下無二。整個大殿金光奪目得不可思議,卻偏偏華而不俗,貴氣滔天。

在視覺的猛烈震撼下,我請安的動作不幸慢了半拍,背後的仙婢一腳踹向我的小腿,我吃痛,雙膝狠狠磕在地上。

玉華宮的地面不知用何種材質鋪就,雖看起來紋理大氣,華光微泛,卻冰寒無比,十分堅硬。

“雲柒給天後娘娘請安。”我低下頭咬牙忍痛道。

高高的主座上,有人慢慢站起,拖着一襲又貴又重,繡着鳳翺九天的流金裙擺緩慢步到我面前。她身上那股華貴的熏香氣味在濃烈地逼近,好像在将我的頭拼命往下壓。

我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一動不動。

“擡起頭來。”雍容的聲音不容抗拒地響起。

我順從地擡起腦袋,發現那個滿頭金釵銀飾的女人正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我,嘴角邊挂着不屑。

近了便可看清,那是一雙和旭羽及其相似的鳳目,不過比旭羽的更加上翹妩媚。她的眼裏除了厲色和探究,還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天下女子唯我獨尊的倨傲。

突然她冷笑一聲,熟練地“嘩啦”一下甩正裙尾,轉身幾步坐回鳳座,淡淡道:“近處細看,也不過如此。”

我重新低下頭去。

天後身邊的陌生女官疾言厲色道:“罪神雲柒,涉嫌在禦膳房對天後的午膳下毒,你可認罪!”

明明應是問句,她卻用了肯定的語氣。真是豈有此理。

我顫着聲音說:“大人,此話切不可亂說啊!天後娘娘千金貴體,我等小神萬萬不敢讓其有任何閃失啊!”

女官嚴厲的語氣沒有絲毫改變:“今日中午你曾到禦膳房去,可有此事?”

我老實應道:“有。”

“天後娘娘的午膳被查出下了辛麻花,送菜仙婢玉鵑口供是仙子幹的好事呢!”女官語氣帶了嘲諷。辛麻花含有毒性,食後面長紅斑,任何法力無法消除,紅斑會持續三年五載。

玉鵑,不就是今天秋尋責罰的那個仙婢嗎!只是我之前從沒見過她,她為什麽要将責任推在我身上?她已早早被秋尋抓住,那消息又是怎樣傳到玉華殿的?

而從天後的架勢來看,她僅憑別人的幾句話就授意女官用這樣肯定的态度審問我,定是下了懲罰我的決心,即使她心裏未必相信是我做的。

委屈從心裏升起,天庭人心雖險惡,但我何時得罪過他人?

“瞧她不說話的樣子,可不就是認了?”女官轉身朝天後一揖。

雖知辯解無用,我還是急忙說道:“雲柒與玉鵑素不相識,從未謀面,怎麽可能指使她謀害娘娘!背後主使一定另有其人,雲柒并非是怕娘娘責罰,而是怕娘娘任由真兇逍遙法外,極有可能受到二次傷害啊!”

天後聞言,一絲譏笑爬上嘴角:“連說謊都說得這樣生硬,當真是九天真王選出來的好徒弟!”

此話一出,我馬上知道了天後的意圖。

這擺明了就是在為馨羽打抱不平,想報當年師父收我為徒之仇。在天後眼裏,師父一定就像個棄珍珠而拾砂礫,不知好歹,膽敢冒犯皇族天威的大膽狂徒。

看來天家這一劫終是逃不過,天後等一個教訓我為馨羽出氣的機會一定等了很久,這次好不容易有了由頭,又怎會放過。

只是不知她準備怎樣懲治我。我掃了眼四周,玉華宮的大殿密得連一只蚊子都飛不出,看來不會有人前來相救了。

我想了一會把頭磕在地上:“娘娘,如果今夜雲柒受點苦能讓您心裏好過些,您盡管讓人動手。只是,請不要給雲柒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做過的事,雲柒就是一死也定會承擔,如此才不負師父教誨。而沒做過的事,就算千刀萬剮,也沒有任何人能讓我承認半分!”

我吃驚地聽着自己嘴裏吐出來的話,本來只是想說第一句哄天後下手輕些,沒想到後面的話這樣不受控制地一句接一句從心裏和嘴裏蹦出,天後想必已經怒極。也許這幾句話在我所有說過的話裏不算重的,可面前的人是有着萬神垂拜,赫赫天威的天後娘娘。

此刻大殿安靜得能聽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

天後呼吸有些急促,一旁的女官再不敢發話。

好一會兒後,主座上的聲音細細響起:“你剛剛說,千刀萬剮?”

我已渾身抖得說不出話來。

“千刀萬剮……來人,把斷絲刀拿出來。數好了,一千下,一刀也不能少。”天後對身旁的女官吩咐道,臉上勾起一個狠心的微笑。

我整個人已沉到谷底。

斷絲刀,之前聽泠月說過,是一種源于魔界的刑具。刀口極細極薄,卻鋒利得能夠吹刀斷發,一刀下去,切口細得流不出血,疼痛卻排山倒海。

天後為了給自己的愛女出氣,當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雲破日出,一束光

捧着斷絲刀的女官推門而入,殿內灌進一股陰鸷的寒風。

然後,又是被三五個人按在冰冷的地上,此種感覺何等熟悉。

不過,這次我沒有掙紮。那個将我從雪地中抱起,給了我一生溫暖和希望的人,還遠在千裏之外。荒野中,戰馬旁,不知他可會偶爾惦念天庭的我。

斷絲刀紅柄金仞,第一刀割開皮肉時幾乎沒有感覺。

我幾乎要懷疑之前泠月只是唬我玩,如果慢慢清晰的疼痛不是那麽噬心蝕骨。

後背的衣服被拉開,傷口在背上師父檢查起來就沒有那麽方便,她們考慮得周到。

斷絲刀太過鋒利,每一刀下去都直抵骨頭,我全身冷汗涔涔,傷口在汗水的刺激下疼得更加劇烈,我拼命睜大眼睛環顧着金碧輝煌的大殿轉移注意。

第十刀。我的唇邊已滿是鮮血,分不清咬破的是嘴唇還是舌頭。

殿門忽然響起喧嘩,有人突破禁限闖了進來。是那個熟悉的綠色身影。

“天後娘娘,下毒并非雲柒仙子所為,求娘娘明鑒!”秋尋猛地跪到天後腳邊,使勁地磕頭。

天後拍案站起,愠怒道:“神君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膽敢在玉華殿安插眼線!”

秋尋急道:“娘娘,賞罰分明方能令行禁止。今雲柒仙子并無大錯,實是不應受此刑罰,求娘娘開恩!”

她心急如焚地看了一眼我的慘狀,在天後腳邊一下下地用頭撞着地面。

天後絲毫沒有為其所動。

秋尋的眼淚簌簌而落,她緊緊抓着天後華貴的裙角:“娘娘,夜,夜穹神尊正在前線與泾風對抗,如果他知道雲柒受傷,必定無心戰場,這對整個天界極為不利啊!秋尋鬥膽求娘娘,念在神尊多年為天庭效力,勞苦功高的份上,饒了雲柒吧!”

天後一聽“夜穹”二字便怒不可遏。

她一腳踢開秋尋,氣憤地吼道:“該怎麽讨好他,如何去安撫他,本宮還需你個賤婢去教嗎!這些年天帝對他還不夠寬容嗎!拒絕收馨兒為徒也就算了,為什麽後來公然收了個毫無身份的阿貓阿狗!他讓馨兒,讓天家顏面何存!還有他的好徒兒,”

天後跨到我身邊踢了我一腳,音調諷刺無比,“差點把旭兒活活弄死!可是天帝有為他的兒子出面,有訓斥過她半句嗎?為了九天真王的顏面,他不但什麽都沒有做,還千方百計想着怎麽給他們臺階下!堂堂天家,要這麽倚靠依賴一個臣子,沒有他會天塌地陷嗎!他們可是我的孩兒,受了委屈我作為娘卻不能為他們出氣,誰能體會我的愧疚與不甘!”

第二十刀。天後一連串憤懑的話語讓我暫時忘了疼痛。

不是因為被看做卑微的貓狗——其實她說的何曾有錯,而是因為天後再怎麽地位崇高,受人豔羨,歸根結底也只是一位想要保護孩子的母親。

沒有一位母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欺受辱,雖然事實遠沒有這麽嚴重,但她只是單純地希望成為保護他們最厚實的羽翼,希望在自己的威嚴下再也沒人敢輕待他們。即使無法成為一個為人善道的天後,她也一定要做一個強大稱職的母親。

我突然有些嫉妒旭羽和馨羽,他們有這樣一個愛護自己的母親,一定很幸福吧。

而我的阿娘,我要求的并不是她有滔天的權勢,尊貴的地位,只是希望她能在我被重摩傷害時稍微安慰一下,在我賭氣離家時出門尋找一下,僅此而已。

她卻總是缺席我的每一次需要。

“神君若是再啰嗦一句,以後在天庭的路便自求多福吧。”天後平靜下來後冷哼一句。

秋尋嗚咽着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我微笑着閉上眼睛。也好,她在天庭本就缺乏強大的背景,如今的位置全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攀爬而上,今日千萬別讓我拖累了。

第三十刀。如今我的後背應該已經血肉模糊,原本将我按在地上的仙婢厭惡地撒了手,反正我已再無力氣動彈。

天後蹲下來查看我的表情,“一滴眼淚也沒掉?看來還是不夠痛呢。”

我心內驚悚,想向她解釋我從小無淚,可連張嘴都缺乏力氣。

這樣的疼痛,我遠遠遙想了一下,還是年少時在人間一家酒鋪子裏,被用滾水燙,被吊起來用細細的藤條抽……那是我最不願回顧的記憶之一,從那時起,我便對酒産生了強烈的抗拒感,因為它總會讓我想起不堪回首的曾經。

第四十刀。我奄奄一息。

外邊突然響起侍婢的慘叫和摔在地上的聲音,有人冷冷說了句:“看清楚你攔的是誰!”

與上一次不同,這次天後的侍婢們無一人敢造次。

我心裏驚訝不止,怎麽也想不到他會來救我的。可那聲音分明就是他!

他大步跨進主殿,天後驚愕叫道:“旭兒,你來做什麽!”

旭羽擡手一下把行刑的仙婢震到幾米之外,輕柔地拉好我後背的衣裳,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旭兒,你幹什麽!”天後有驚訝有不滿。

一雙強有力的胳膊将我從地上抱起,我聽見旭羽一字一句說道:“請、母、後、再、也、不、要、傷、害、她。”

說完抱着我轉身飛奔出大殿,留下一整室呆愣的人。

***

西宸宮內,秋尋正在焦急地踱步,她一見我們後箭步沖了上來,“上好的金創藥已經準備好了,旭羽快把柒柒放下來,讓我替她清理傷口。”

我被輕輕地放到軟榻上,秋尋快語催促道:“她的傷口在背上,旭羽你先出去,這裏交給我便好。”

旭羽擔憂地看我一眼,對她道:“你輕點。”

秋尋點頭,半推半請把他弄到了殿外。她回到榻邊解開我的衣服,柔聲道:“柒柒,如果疼就喊出來,千萬別憋着。”

我“嗯”了一聲,秋尋開始給我的傷口消毒,劇痛又如巨浪般一波波襲來,我狠狠咬着牙,用手死死抓着榻上名貴的天鵝絨,低低地哼哼。

“柒柒,我剛剛跑走不是因為天後的威脅,而是自知無力所以得去找旭羽,我故意裝作害怕退縮的樣子,是為了讓天後相信我不敢跑去搬救兵而放我走,你明白嗎?”秋尋在我耳邊說。

“嗯。”劇痛中我拼命忍着不将舌頭咬斷。

她繼續說話努力分散我的注意:“還有,旭羽可緊張你了,我去時他正和衆神議事,一聽到你被天後用刑,二話不說便朝玉華殿沖去。你是沒看到他聽見斷絲刀三字時的樣子,面色一下就煞白了,要知道平時我們三殿下可是天下千山同時崩于跟前也不眨一下眼……”

她後面說了什麽我不知道,因為我不太争氣地疼暈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

我在床上喘着粗氣,不知自己是醒着還是沉睡,只知道旭羽和秋尋一直在床邊。背上的傷口像被火燒般疼痛,引得我渾身陣陣顫栗。

“柒柒,別動了,會把包好的傷口掙開的!”耳邊傳來秋尋焦急的聲音。可我眼內模糊,看不見她。

傷口疼痛越來越劇烈,意識也越來越不清醒。好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痛。恍惚間,我好似回到了老是出現在噩夢中的酒鋪子,老板兇惡狠毒的面龐近在眼前。

他手執藤條,冷酷地笑着看我被吊在空中蕩來蕩去,手腳紅腫得不成樣子,“怎麽樣?下次知不知道該如何招呼來喝酒的客人?錢家少爺若還想摸摸你,你給是不給?”

當時,我惡狠狠地盯着他,用舌頭一點點舔幹淨嘴角的血,然後咬牙道:“我給。”

然後,就是老板的女兒春蝶趁我被打得茍延殘喘時端着滾燙的開水一點點澆我身上:“賤人,錢公子就是瞎了眼才會對你感興趣!你和你娘之前都是窯子的吧,難怪勾男人有一手。我警告你,離錢公子遠點,不然我将你眼珠子挖出來喂狗!”

滾燙的開水一點點灼燒我的皮膚,讓渾身的傷口爛得更深。

我瘋狂吼道:“不!小姐,是他自己要動手的,我沒有勾引他,我沒有……”

秋尋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着哀傷的哭腔:“柒柒,你在說什麽,你不要亂動了……”

我努力喘着氣,覺得此刻自己就在酒鋪子的柴房裏忍受折磨,秋尋和後來的蓬丘只是一個漫長而美好的夢。夢醒之後,一切還是如原來般暗無天日。我努力乞求,百依百順,依舊被他人如棄履般死命踐踏。

突然,眼前一樣東西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那是一方黃色的錦帛,錦帛背面寫有“戰報”二字。

旭羽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帶着平穩人心的沉靜:“柒柒,你冷靜下來看一看,這是他最新的消息!”

我的整個世界在剎那間變得清明。

“師父……”無數思念彙聚到嘴邊,也不過凝噎成兩個字的柔軟呢喃。

旭羽一字一字地念着戰報,我用所有注意力凝神聽着,只覺得每一次戰場厮殺,每一場腥風血雨都感同身受。此刻,不知師父又位于哪處邊險要地。黃沙漫天中,他身上披着的,又是誰縫的戰袍?

念完後,旭羽收起錦帛。看我終于安靜下來,他伸手撫了一下我的頭發,“柒柒,這次我母後……”

“我原諒她。”我平靜道。

旭羽還在解釋:“妹妹出生的時候是難産,父皇動用了六界最珍貴的靈藥才将她的命保住。一直以來,我們家最寶貴的就是這個妹妹。她自小對九天真王心懷戀慕,拜師被拒那天,她回到天庭哭得讓父皇母後飯都吃不下。一百年後,她聽說九天真王收了一個女徒……

柒柒,當時你不在天宮,沒看到她的樣子。她日夜把自己關在寝殿裏,不吃不喝不睡,病了也不肯給神醫治,十幾日下來形容枯槁。母後傷心欲絕卻勸不動她,自己也逐漸瘦削……所以這次,她會這樣對你,實是因為當年太心疼馨羽。柒柒,我替她給你道歉,希望你能稍稍理解一個母親的偏執。”

我看向窗外墨黑的夜空,像在對他說話也像喃喃自語:“我當然理解。其實很久以前與阿娘在一起時,我就無數次想過,如果将來自己也有一個孩子,我必定會給他世間美麗的一切,給他填滿天地的寵愛。”

我深刻地知道,一個孩子對母愛的渴望能強烈到什麽地步。

我說:“我會在他需要時溫柔地執起他的手,在遇到危險時穩如磐石地擋在他前面。如果他受了委屈,我也會很不淡定地要讓欺負他的人付出代價。就像天後一樣。”

所有我阿娘沒做到的,我今後一定會做到。

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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