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行
“哎喲,你怎麽還跟孩子争風吃醋吶?”
楚逸抱着沈崖出了醉花樓,身後傳來老鸨訓斥姑娘的聲音。
沈崖似乎心情不錯,楚逸看在眼裏,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一點沒有自家徒兒把人家姑娘弄得下不了臺階的自覺,只覺得沈崖說那番話時小臉上滿是嚴肅,氣勢十足,實在好玩得很。
沈崖感覺到楚逸在看他,想到之前的事,好奇道:“師父為何突然答應收我做弟子?”
楚逸笑了笑:“怎麽,拜都拜了,還要深究?”
“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沈崖頓了頓,問道:“是不是和那個藥鋪裏的姑娘有關?”
他雖然不知道楚逸是怎麽得知他救了個姑娘的,但徒弟眼裏出高師,在他看來楚逸不管知道什麽都不奇怪。
楚逸看了看沈崖,後者那副對答案勢在必得的模樣讓他有些無奈,從這回拜師來看,這小美人将來必定是個一頭撞死在樹上的人物。
楚逸琢磨片刻,覺得沈崖一會兒回去了也總會知道的,為防止某些妖精添油加醋,楚逸決定還是自己先坦白了得好。
沈崖聽完以後瞪大眼睛:“那鋪子裏的人都是師父的人?那個被打的姑娘也是?”
“我特意讓他們等在那兒的,為了給你使絆子。”楚逸笑了笑:“雖說你本可以忽略這個絆子,如此你就能在半炷香之內趕到醉花樓了。”
沈崖愣了愣,楚逸補充道:“不過若是你按時到了,我會想盡辦法不讓你做我的徒弟。”
沈崖蹙眉:“徒兒不明白。”
楚逸偏頭看着他:“自打我在群妖臺上救下你之後,你的眼裏一直都只有複仇這一件事。”
沈崖:“我娘被沈恪殺了,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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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直覺楚逸不會喜歡他接下來的話。
确實,從他接觸楚逸到現在,每走一步都是想拜楚逸為師,而之所以這麽做,就是想替自己的娘報仇。
楚逸:“你今早跑來的路上,是不是覺得我要收你為徒,你那血海深仇将要得報?”
沈崖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楚逸看着他:“一個被仇恨控制的人,一旦得到了複仇的力量,很容易傷到別人,更會傷到自己……”
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沒有笑意,嚴肅得讓沈崖覺得有些陌生。
不知為何,當楚逸這麽說的時候,他有一種感覺,這個人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經過親身歷練之後深深鑿刻出來的。
沈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楚逸看在眼裏,問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報自己的仇與旁人何幹,報完仇通體暢快,又怎會傷害到自己?”
沈崖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他輕輕搖了搖頭:“徒兒不敢妄言。”
楚逸看出了沈崖的困惑和迷茫,聲音又柔和了下來:“我特意讓他們在那兒演了一出戲,就是想看看,當你覺得自己大仇将要得報時,有一個與你毫不相幹的人性命垂危,這時候你會不會見死不救。”
沈崖垂下眼睑:“或許我害怕……”
楚逸輕笑:“你敢在群妖臺上行刺沈恪,真想救人的話,你不會害怕。”
沈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逸:“我會教你功夫讓你替你娘報仇,但你的功夫不止為報仇而學。”
沈崖想起先前的事,認真道:“師父希望我行俠仗義?”
楚逸看着沈崖那張嚴肅的小臉,笑道:“我希望你活得自在些。”
他曲起手指在沈崖緊繃的臉上刮了刮:“心思太重容易破相,你若是變醜了,為師可就不要你了。”
沈崖:“書上說不能以貌取人。”
楚逸擡眼,故作不悅道:“聽書還是聽師父的?”
沈崖眨了眨眼睛,楚逸大概是把他當成了人間孩童,有事兒沒事兒扮臉唬他,可惜這在沈崖那頭産生不了什麽威脅作用,甚至讓他覺得心裏有些暖暖的。
在他的記憶裏,只有爹娘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同他說話。
沈崖笑了起來,他伸手抱住楚逸的腦袋,樂道:“書哪能同師父比,自然是聽師父的。”
楚逸一見他笑,也跟着笑了起來:“不錯,人生得好看,還孝順,以後為師定能跟着你享享清福了。”
“咚——”
沈崖剛要表決心,一陣響徹天際的擊鼓聲淹忽然沒了他的聲音。街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杵了一會兒,拔腿就往聲源處跑。
“哎?!聽說了沒有,采花大盜抓着了!”
“聽說了!是天行君抓的,真是蒼天保佑啊!活菩薩吶!”
……
鼓聲加上議論聲,沈崖判斷這是人間的衙門升堂了。
“師父,采花大盜不是你抓到的嗎?關天行君什麽事?”
楚逸用手把快要掉下去的沈崖托了托,他找了一條人流分散的小路,繼續往回拐:“你知道天行君是誰嗎?”
沈崖點點頭:“這哪能不知道,天下第一人,天行閣閣主,我娘說這人是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功力深不可測,專做善事不取分文。”
楚逸偏頭笑了笑:“那你知道天行君長什麽樣嗎?”
“好像說是……沒有臉。”沈崖愣了一會兒,忽然睜大眼睛,他想起那日楚逸在群妖臺上的模樣,驚道:“師父,難道你就是……”
楚逸吊完胃口就不說話了,任由沈崖在後頭驚疑不定地琢磨着。
直到回到府裏,沈崖還是一副游離天外的樣子。
肖宇:“公子,他怎麽了?”
楚逸徑自往裏走:“拜了我這麽個風流倜傥的師父,太過激動。”
肖宇眨了眨眼睛,他擡手拍拍沈崖的肩膀,嘆道:“還好你今天入戲了,不容易啊小崖兒,能拜到我們公子為師,你也是個有本事的。”
楚逸見肖宇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好笑道:“他們都回去了?”
肖宇點點頭:“剛走,公子,那我們現在……”
肖宇話還沒說完,沈崖忽然轉過頭,腦袋恰恰和肖宇裝了個正着。
肖宇撫額還沒來得及痛哭,沈崖已經意識到自己轉錯了方向,又急忙把腦袋轉回了楚逸的方向:“師父,他們說去年你在魔界打傷了魔王?”
楚逸看着沈崖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樂得合不攏嘴:“他虐待自己的小妾,我就給他點教訓。”
沈崖眨了眨眼睛,又道:“他們還說你前回收拾了江景門的掌門,就是那個人間三大仙門家族的那個……”
楚逸笑道:“他搶自己徒弟的老婆,這事兒不能不管。”
沈崖抽了口氣,還要開口,肖宇忽然蹦過來道:“別問了,咱公子幹了什麽,天行閣裏我都記着呢,回去翻給你看!”
沈崖連連點頭,這是他頭一回如此熱烈地回應肖宇。
楚逸好笑道:“至于激動成這樣嗎?”
沈崖正色:“至于,我師父是天下第一人,我是天下第一人的徒弟,我是天下最近你的人。”
沈崖說着,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自豪的笑容。
自古名師出高徒,他的師父是天下第一人,那他以後一定能打過沈恪……
沈恪的名字剛從心裏冒出來,又迅速地被沈崖壓了回去,他下意識地看向楚逸,後者仿佛沒有發現他的心思,繼續往宅子裏走。
肖宇走一路說一路,把楚逸吹得天上人間僅此一人,饒是楚逸臉皮如此之厚都有些聽不下去了,沈崖居然還不停地點頭。
楚逸停在後院的一扇偏門前,朝肖宇道:“不知道的還當你看上我了呢。”
肖宇頓了頓,嘿嘿道:“公子啊,我敬仰你是真,看上你可不敢,要不然憑你這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作風,我可不得……”
他說了一半,發現楚逸的注意力根本沒在自己,這會兒正跟沈崖湊在一起回答這小子的問題。
肖宇撇撇嘴,灰頭土臉地跑到那扇小門前,他将手掌搭在那扇門上,阖上眼睛,嘴裏叽裏咕嚕念了一大串。
小門發出了震動地面的嗡嗡聲,接着自個兒朝兩邊打了開來。
按理說這宅子對着後街,門打開之後應該是一片街景,可當楚逸抱着沈崖跨過門檻時,後者卻實實在在地怔住了。
入眼所見之處是一片連綿的青山,四周湖泊綠水,星羅密布。碧藍的天空上回響着鳥鷹的鳴叫聲,他們站在一處峭壁上,沈崖一眼望去,這恍若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竟望不見盡頭。
“此處位于人、妖、魔三界的交界處。”楚逸往前走了兩步,指着一座山的山腰處的樓閣道:“那兒就是天行閣。”
沈崖睜大眼睛,漆黑如星的眼眸中倒映着眼前如畫般的景色,難以置信道:“可我們剛才還在宅子裏……”
肖宇揮了揮手:“所以需要咒術啊,這可不是誰都知道的。”
沈崖怔怔地盯着遠處的樓閣,過了很久,他問道:“我們要走到那兒嗎?”
天行閣所在的地方光是看都讓人覺得有點遙不可及。
“你以為咱們公子帶我出來是幹嘛的?”說話間,肖宇已經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白鴿子。
楚逸抱着沈崖跳到了肖宇的背上:“帶他出去就是方便回家。”
肖宇一下飛出數裏,他委屈地動了動自己尖尖的嘴巴,說道:“公子,我覺得我長得也不醜,你就不能像哄美人那樣哄哄我嗎?”
楚逸笑道:“你字裏行間想表達的不就是我要說的話嗎?”
肖宇叽叽喳喳地同楚逸抗議起來,後者的笑聲在沈崖耳畔回響,他不自覺地擡起頭,那一瞬間,楚逸的樣貌無比清晰地沖入他的眼中。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楚逸的手。
楚逸低下頭,看着一動不動盯着自己的沈崖,笑道:“回家認祖歸宗了。”
回家……
沈崖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化了開來,他向後一靠,整個人倒進了楚逸的懷裏:“師父。”
“何事?”
沈崖擡起頭,沖楚逸笑了笑:“無事,就想叫叫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