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解藥
承天露是千年槐樹精在清晨凝成的第一滴露水,要取之,需凝神靜氣,注意力稍有分散便會功虧一篑。
血蚯蚓已滅,破曉之際,迷瘴森林中一片寂靜。
楚逸端坐在老槐樹下,神色淡然如水,樣态頗有些出塵。
沈崖感覺的眼皮快要被漿糊黏上了:“師父……”
楚逸睜開眼,足下一蹬,身子仿若能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
江景門三人紛紛睜大眼睛,他們看見楚逸的身體在那茂盛的枝葉中穿行而過,他掏出一個金色的小瓶子,整個人在半空中停滞了數秒……
藍景修為尚淺,尚不知電光火石間發生了何事,顏卿卻是足足地愣在了原地:“禦氣而行……天下竟真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更讓他驚訝的是,楚逸盡管記挂沈崖,卻依然能在承天露凝成之際做到心神合一,這般強大的精神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楚逸還不知自己的一番舉動造成了怎樣大的反響,他握着那小金瓶,雙腳虛虛地踩在半空中。一滴透亮晶瑩的露水懸挂在葉梢,從離地數十丈的高處緩緩滴下……
露水分毫不差地落進了楚逸帶來的小瓶子中。
楚逸呼出一口氣,游離天外的神智在一剎那回歸體內,他用小木塞将瓶子的進口處塞住,垂首看了沈崖一眼。
沈崖的呼吸很弱,仿佛随時都要雙腳一蹬不醒人世,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即使只剩下一道縫,楚逸還是能看到那裏頭閃爍着的灼灼光輝。
那光華與他最初看見的又有些不同,除了強烈的求生欲望之外,似乎還有點別的東西……就仿佛眼睛被什麽東西點着了一樣,頃刻間冒出熊熊大火。
楚逸正琢磨着沈崖是受了什麽刺激,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忽然炸開。那老槐樹仿佛沉睡了千年的猛獸驟然蘇醒一般,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粗壯的樹枝宛如一只只來自地獄的魔手,競相朝楚逸沖去!
楚逸抱着沈崖閃躲,有些郁悶道:“竟會發狂,怎也沒人跟我說過?”
“想來知道的人都已經命喪在它的枝條下了。”顏卿的聲音從底下悠悠傳來,話音裏還帶着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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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枝條的攻勢極為猛烈,但凡被它掃到一下,十有八九會被砸成爛泥,只不過這東西的攻勢不太迅猛,與這森林裏其它東西相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根本不足為懼。
也正是因此,楚逸盡管嘴上抱怨,身體還是移動得十分自得。甚至為了不驚動懷裏的沈崖,他還特意挑選了一條較為困難的撤離之路。
“師父!”楚逸閃到衆多枝條退到最外圍,就在那一剎那,沈崖忽然發出一絲短促緊張的喊聲。
楚逸神色驟凝,幾乎是同一刻,他聽到了張梵不懷好意的笑聲:“承天露老夫就收下了!”
方才他們受困于血蚯蚓之際,這老頭就一直躲在最外頭隔岸觀火,很顯然他非常熟悉這附近的地形,這大約得益于他當年曾與族中前輩來過此地。不過他并沒有要叮囑他們小心的意思。楚逸覺得撇開自己是半個敵人不談,張梵與顏卿的關系也是勢如水火,故而他這種行為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不過……
楚逸一直以為張梵是怕死,沒想到他到底是低估了這位老前輩的能耐。打從一開始他就是在守株待兔,為的就是在老槐樹向他發難的這一刻乘虛而入。
淩冽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楚逸的後背襲去,張梵縱然修為止步不前,百年道行卻是實實地放在那兒,這傾盡全力的一擊自帶一股雷霆之勢。
楚逸知道以自己眼下的狀況,除了與張梵硬碰硬之外別無他法,可是一旦他動真格,那沈崖……
電光火石間,楚逸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可沈崖的動作竟比他還快,這小半妖仿佛生來就和決絕一詞同根同連,此刻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兀自從楚逸的懷裏掙脫了出來!
楚逸瞳孔驟縮,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沈崖沖去,也就是這一下,讓他毫發無傷地避開了張梵的劍氣。
楚逸劃破逆流而上的空氣,在沈崖即将要墜地之前接住了他。那一刻,楚逸發現自己無法抑制住雙手的顫抖。
他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感到恐懼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整個人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一瞬間有些頭重腳輕。
楚逸面色發白,頭一回有了對沈崖疾言厲色的沖動。
“徒兒……知錯。”虛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讓楚逸心頭一顫。
沈崖那樣說着,竟還附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瞧那模樣,也不知犯錯的人究竟是誰。
楚逸還沒來得及無奈,張梵老頭的劍又淩空劈下。經方才這麽一鬧,楚逸擺脫了被動的局面,正打算好好同這位陰險狡詐的前輩鬥鬥法,一條長長的黑影忽然從高空呼嘯而過!
陣陣惡臭彌漫開來,張梵被吊在空中,一大坨漆黑的東西從身後貫穿了他的胸口,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他怒目圓真地瞪着眼睛,緩緩低下頭……
是血蚯蚓。
那一條條本該已經被顏卿解決的黑體軟蟲,竟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捅穿了他的心髒……
百年修為,最後卻敗在了一條惡心的軟蟲上。
“沒氣了。”顏卿隔斷血蚯蚓的身體,将張梵的屍身放到地上:“血蚯蚓果然不同凡響。”
他說這話時神色寡淡,與他平日那張總是挂着笑容的臉相比多了一點不可言說的悲傷,但楚逸總覺得,他的眼神太過平靜了。
顏卿籲出一口氣,目光與楚逸撞在一起:“沒想到師叔他會……楚兄,我并非毀諾,只是承天露一事我事先确不知情……”
他這話說得很真誠,配上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楚逸差點就信了。
顏卿見楚逸不說話,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楚逸沒功夫欣賞這大美人風華絕代的笑容,他攫了一片葉子,将靈獅粉、甜菊丹和取來的承天露放在一處。
顏卿心領神會,端得一副關心道友的模樣道:“可要在下去取水?”
楚逸:“不勞煩掌門。”
他用葉片的邊緣劃破了自己的手肘。
沈崖一直硬撐着不讓自己阖眼,但其實視線早就模糊不清,所以直到聞到突如其來的血腥味,他才猛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師……父……”他蹙着眉頭,神色極為痛苦。
楚逸以為他疼,輕聲安撫道:“很快就好了。”
沈崖磕磕碰碰地吐出幾個字:“不……要。”
他雖然看不清,但他的嗅覺卻比平日裏還要靈敏許多,從那血腥味的濃厚程度來看,他就能猜到楚逸放了多少血。
他不知道楚逸這麽做的原因,但他知道在眼下這個時刻,這個人無論做什麽都與自己脫不了關系。
那個夜晚,楚逸被鳳炎傷得滿身是血的模樣仍舊歷歷在目,沈崖每每想到,就會想起那時的恐懼。
“縱是楚兄修為高深,這樣下去只怕……”顏卿看着那半個葉碗的血,“無不擔憂”地說道。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楚逸要做的,或許不僅僅是幫沈崖解毒。
楚逸對于身旁人的真關心假關心一點都不在意,直到将血硬生生地放滿了整個葉碗方才罷手。那傳說中的三味治傷奇藥在他的血中漸漸融化,血腥味淡去,一股奇特的清香悠然散開……
這煞氣深重的迷瘴森林似乎從未得過這樣的好聞的味道,一時連空氣都變得柔和起來。
沈崖一開始被楚逸那頭傳來的血腥味折磨得抓心撓肺,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身體沉如鐵塊,不由自己驅使。直到他聞到那股奇香,整個人仿佛忽然被托上了雲端。數日來徘徊在五髒六腑中的痛苦被抽絲剝繭地扒了下來……
身體才一減負,沈崖便迫不及待地往楚逸那邊撲騰。
“別動。”楚逸道。
沈崖頓了頓,他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觸到了什麽東西,緊接着一團濃稠的液體猝不及防地灌進了他的喉中。一直萦繞在鼻息間的清香順着那股液體鑽入體內,比他喝過的任何東西都要具有誘惑力。
被毒性戕害的感官漸漸恢複清明,五髒六腑乍暖還寒。沈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喝了楚逸的血……
這個認知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發蒙,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楚逸。
明明日日夜夜被這人抱在懷裏,沈崖卻覺得自己仿佛有許久沒有見過楚逸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片刻,沈崖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燥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