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喜歡你
蒼雲堡深處的木樁眼見着一個個地壞掉斷落下來,鮮有人際的木樁室裏只有燕築一人對着那一排整齊排列的木樁一次次下狠手,也有人路過在門口往裏瞥一眼便沒有再繼續看下去。
表情的嚴酷,動作的兇狠,震懾人的氣勢,大家自然而然地遠而避之。
同時,也能理解入了蒼雲的每個人都有着屬于自己秘密而殘酷的事情,這個時候不需要太多的打擾。
所以,被孫邑埅拉住詢問的時候,在指出方向的同時,總會多提醒一句,
“你便讓他發洩一下,知道去木樁室,多少還是有自制力的。”
孫邑埅當然知道燕築的個性脾氣,早熟的心性卻成了他更是心疼燕築的理由,沒有表現出來的需求并不是不存在的需求,這是孫邑埅執意要前去卻不一定會做出什麽動作的原因所在。
蒼雲堡有如迷宮般的地形對于鮮少進入的孫邑埅來說有着困難,風箭長廊劃破了他的衣衫,火雷陣燒壞了他的發尾,滾石陣撞傷了他的手臂,終于佇立于木樁室門口的孫邑埅顯得有些狼狽,粗重的呼吸和木樁前的人像是呼應一般吐息着。
精疲力盡的燕築手撐着木樁,被汗水浸濕的黑發順着他低下的頭垂落耳邊遮擋住了臉頰,卻在轉頭看向孫邑埅時,露出一雙依舊精光的鷹隼之眼。
除了靜默還是靜默,直到燕築率先一步閉上眼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那是一口被壓制許久翻騰不已的心血,終于随着他的發洩也一起被激出來。
孫邑埅連忙沖了進去,有力的手臂攙扶住燕築,
“坐下來調息。”
燕築吐出嘴裏的血沫,說道,
“我沒事。”
“血吐出來确實是沒什麽大事了,但是還是需要調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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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孫邑埅的堅持,燕築乖乖地盤腿坐了下來。
被喂了一顆藥丸,背心抵上溫熱的手掌,暖暖的內力緩緩流入體內,驅趕出了滞郁。
在感覺好了不少之後,燕築開口說道,
“可以了。”
孫邑埅這才撤了雙掌,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事情的始末和細節。
燕築轉過身來,滿眼都是愧疚,擡起的手不自覺地覆上孫邑埅略白的臉龐,拇指在頰間來回地摩挲着,
“讓你受傷了,抱歉。”
試着笑以回應的人卻發現說出口的話卻帶着顫抖,
“你看我也能入蒼雲了。”
很想把明明很擔憂卻強顏歡笑的人攬進懷裏,但燕築終究收回了手,扶着孫邑埅一起站起來。
“我已經報仇了,我應該開心。”
“這事情一點也不值得開心。”
孫邑埅伸手上前,緊緊握住燕築的手,給他力量與支持,報仇是沒錯,但也是再一次把傷口暴露在外,那麽這一次或是傷得更深或是有了一次傷口痊愈的機會,孫邑埅真心希望會是後者。
“那日離開時我對你說,等你回來陪你一起報仇,如今你一人便做到了,做得很好,而接下來,你需要走出來,或許這過程會比較艱難,但是我會在你身邊幫助你。”
燕築轉頭看着孫邑埅,欲言又止,心裏再次沸騰起來的血是為着眼前人,但他卻不敢妄動,只有滿腦子的,不該,不該……
“你……和我一起出去嗎?”
不自在地避開那讓他還看不明白的眼神,孫邑埅找了個理由開了口。
“不了。”
“…………”
“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啊,他傷得并不重,只是比較虛弱,多休息調養就沒事了。”
“那麻煩你多照顧他幾日。”
“這不是問題。”
“我送你出去。”
燕築可不希望孫邑埅回程的路也那麽驚險,
“呃……這,那就麻煩你了。”
孫邑埅一答應下來,陡然之間身子便騰空而起,人已經被燕築撈着後背和雙腿一把抱了起來,孫邑埅一個驚慌失措,連忙伸手環住燕築的脖子。
“你,你好歹和我先說一聲。”
燕築眨眨眼,他若不一鼓作氣,哪裏有這麽利索的動作。
呼吸就在胸前,手勾着自己脖子,身體緊緊靠着他,沒有想要避開的意思,就那樣如常地與他說着話,
“走了。”
不願多想,不敢深思,燕築沉下波動的心緒出了木樁室,一路行雲流水般地徑直度過了幾道關卡,
“你為何不離開?”
在被放下的當口,孫邑埅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我沒事,只是想單獨靜一靜,你回去吧。”
孫邑埅無法,只能再強調一句,
“有事,記得一定來找我。”
“嗯。”
燕築還是一如既往地應得幹脆,他喜歡,喜歡這種被他所關心的感覺,也不希望讓那個他重視的人滿是擔憂,有些事既然說不得,那麽,就這樣維持現狀也好,在他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我會說到做到。”
不能靠近又不想離開,是一種貪戀。
“好吧,我向來都是相信你的。”
被需要着,其實也是一種依賴。
喜歡你,便希望你好好的。
這樣便好,是嗎?
孫邑埅忍住想要回頭的欲望,一步一沉地往外走去,圍繞兩人之間凝滞的氛圍引得來往之人不由駐足觀望。
“燕築在那裏站了快半個時辰才挪步。”
“我們都不敢靠近,更別說上前和他搭話了。”
“你們是沒看見,我是親眼見到燕築抱着孫大夫過滾石陣出來的。”
“所以說……”
“诶诶,不可說,不可說!”
那一日的事就這麽隐匿地在暗處傳了起來,當事人卻是一點不知。
醒來的少年傷愈之後被安置到了其他地方,孫邑埅依舊每日前去破陣營給傅佛裏施針用藥,但卻一次也沒見到過燕築。
越來越暗淡的眸色讓傅佛裏都不忍視,暗地裏大罵燕築幾多回,卻偏偏一句不問一字不吐,權當什麽都不知道,着實憋得有些難受,
卻不知孫邑埅是一探脈息便知他的心焦。
“你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說?”
孫邑埅猝不及防的開口讓在喝水的傅佛裏嗆了個正着。
孫邑埅低着頭整理着東西,看起來不甚在意的模樣。
“……”
傅佛裏和顧措互看幾眼,見到傅佛裏最終點了點頭,顧措這才斟酌着詞句,說道,
“大夫這幾天是在找燕築嗎?”
“我知道他在蒼雲堡。”
“但是他一直沒回來,回蒼雲第一天他便對我們說過他有地方住不會回來,我們以為他會住在你那。”
“就這個事情會讓你們覺得煩惱嗎?他一直在蒼雲堡裏。”
是呀,為何那時他便沒有提在他那住下的事情?
在有意地避開他嗎?
手下的東西擺了一遍又一遍,孫邑埅卻毫無知覺,他的心思早已不知飄到何處。
“你在等他回來。”
“我知道他在哪裏。”
一直重複說着一個事實,像是在說服自己放心下來,安定下來,在他人看來卻是一種執拗。
“他喜歡你。”
傅佛裏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這個口,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詞句,意思清楚而分明,給人帶來的震動卻是巨大無比的。
手上的針在指尖戳出了一個小洞,殷紅的雪珠聳立而出。
孫邑埅故作鎮定地用指腹抹去那點殷紅。
“他一定是喜歡你的。”
那雙總是凝望着遠處萬花弟子背影而陷入沉思的眼,那麽專注那麽深沉,那是他的思念與想望,
傅佛裏自認自己不會認錯。
是嗎?
這次收拾東西的手不再動無居所,孫邑埅不能确定所聽到的內容有多少真實的成分,但是他想,無論真假,既然事情與他有關,那他必須親自向那個人确認,而這也是他所能想出唯一可以幫助到那個人的方法。
“我會再去找他。”
扔下這句話,孫邑埅腳步堅決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