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慎秋掙紮着想扒開他的手,可後腦的撞擊讓他一瞬間有些精神恍惚,他只能反抗性地去扒他的手,可惜因為暫時的頭暈目眩而毫無用處,只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幾道印子。
季如安直到慎秋掙紮幅度變慢之後才松開,見他脫力地倚在地上,有血跡從頭發內蜿蜒着流向脖頸,陷入衣領內。
慎秋遲遲沒反應過來,眼眶裏充血一般難受。氧氣進入肺的流動速度都變慢了一般。
季如安蹲下來,和他平視:“我其實很舍不得傷害你的,破壞了美好的東西,是個人都會心疼。但你說話實在是太過分了一點,我才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
他摸上慎秋的臉,觸感溫潤細滑。他眼神裏帶着怒氣,嘴角裝作老好人似的卻含着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慎秋沒搭理他,掰開他的手甩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抱歉,我剛才只是一時控制不了自己而已。”
季如安确實怕他出什麽事,他之前氣狠了,沒想到這個人這麽不經摔,已經開始流血了。
他又接着說話,想要給慎秋洗腦是慎秋自己的錯才被他“不小心”傷到了的:“同學之間要沒有那麽多小心眼的是吧,我只是不小心的,希望你能大度一點,真的非常對不起。”
好像很真誠。
慎秋面無表情,他動作有些滞頓的摸上仍在疼痛的後腦,放下再看時手上多了不少血跡,紅色像是綻放在了掌心裏,痛到有點麻木。
季如安下手不知輕重,樹身上面的血跡還未完全風幹成褐色,掩藏在粗糙的樹皮外,乍一看沒有任何痕跡。
他擡起眸子看着季如安,目光裏沒有一點溫度:“可是……我并不想原諒你。”
容忍久了,總會被被人認為太好欺負了。肆意欺辱這種事,不想再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遍遍原諒別人,可從來沒人原諒過自己。
明明……沒做錯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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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安有些惱火:“……沒必要這麽小氣吧……”
慎秋沒有出後山,只是慢慢往裏走,腳步踩在枯葉上發出清脆而又沉悶的聲響。
“你去哪?”季如安問。
可是沒得到回答,一只松鼠蹭地從他腳下跑過,吓得他心髒一跳。周圍的氣氛愈加安靜,暮色像陰影一般籠罩着整座山。
“喂!”
季如安跟了上去,他撥開樹枝尋着慎秋的影子:“既然這樣,那事情就結束了,趕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慎秋搖搖頭說:“還早,我不想回去。”
季如安見他肯說話,也就覺得好勸多了:“你頭流血了,總要去包紮的吧。”
“不回去。”他說的話似乎有些任性,怎麽也不肯回去。
“那總不能在後山過一晚吧。”
季如安在傷害別人之後才開始裝好人,一副非常體貼擔心慎秋的樣子。
慎秋語氣毫無起伏:“我在找東西。”
季如安聽到這話雞皮疙瘩冒了出來,周圍環境氣氛感覺越發陰森:“現在怎麽突然開始找東西?明天再找吧,現在天黑了也看不見。”
慎秋白色襯衫被血染上了顏色,他晃晃悠悠回過頭,認真問了季如安一句:“你剛剛不是說……這湖淹死過人嗎?”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那個湖邊,空氣裏越發寒冷起來。
季如安後退了兩步:“我……我怎麽可能知道,又不是我親眼看見的,大家都這麽說。我之前只是想吓你而已,你別多想。”
慎秋聞言卻笑了,眼底一點點浮現出笑意:“原來只是個玩笑啊。”
他笑得很溫柔,完全不像在發脾氣。這樣一張好看的臉,任是季如安這種人,也不得不被他吸引住了。
季如安神情松緩不少:“你知道就好了。”
“你這麽善良,應該不會拒絕下去陪那個失足的同學吧。”
慎秋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季如安連連後退,嗓音裏有些怯味,慎秋現在的樣子,平靜得可怕,他頓時有些慌亂:“你想做什麽?!我可沒對你怎麽樣!”
只不過頭流血了而已,過去包紮一下就不會有事了,沒必要鬧這麽大才對。
“你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季如安轉身想走,卻被慎秋一把拉住了手臂。
“對不起了。”慎秋和他道了個歉。
細細軟軟的嗓音落入季如安的耳膜,下一秒,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他本來就有些腳軟,此刻更是出乎意料。慎秋的力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
重生後慎秋第一次遇見季如安下意識躲開他的時候,就把他遠遠地甩開了。早就不是那個孱弱的身體,卻一直以為自己無力反抗。
被鎖鏈困久了的身體,不論力量變得如何強大,永遠也逃不出來了。
換了一副身體,卻總是沒什麽改變,照樣被他壓着,太久了。久到早已厭煩了這一切,開始真真正正地想要擺脫他。
冰涼的湖水一瞬間湧進鼻腔,季如安條件反射地去掙紮,想要從水裏逃出來,周圍天色愈發暗了起來,襯得岸上的慎秋如鬼般恐怖。
季如安害怕了,他覺得慎秋是真的瘋了,他想要自己死!殘忍又歹毒,真的對自己下了死手!
“救、我……我……唔……不會游泳!慎秋!……拉我……上去!”他不會換氣,連吞了好幾口水,一股子腥味在嘴裏蔓延開。
慎秋沒他想得那麽殘忍,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害人這種事,他只是覺得季如安不應該這麽嚣張下去了。
得到了教訓,就不再敢輕舉妄動威脅自己了。
脖頸上的血已經凝固了,他只是站在原地,熬着時間等季如安沒了力氣。
這樣的季如安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比他還要渺小和卑微,被他按在馬桶裏強行沖水,弄得渾身狼狽無比,滿身都是廁所難聞的怪味。
幹淨的校服變得肮髒,布滿了鞋印,鞋襪被水澆濕,每踩一步都往下滲着水。無數次想到去死,都停了下來。
生的希望愈發微小,直到消失。從天臺上一躍而下,估計是他上輩子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了。
沒了慎秋,還會有下一個同學被強迫呆在這個位置上,這是一個無底的循環。
那天,從廁所回到教室,大概是他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條路了。
感覺是無盡的,他只能強撐着自己走下去,自尊在那一條路上被踐踏得幹淨。
周圍人避之不及的眼神,連忙捂住口鼻的動作,都像蛇一般纏繞着他。
慎秋蹲在草地上,雙手環抱着腿,頭低着,默默看着地面,眼淚啪嗒一聲掉進了草叢裏隐而不見。
周圍沒有其他人,他不用擔心會被看見。慎秋很少讓不好的情緒外洩,如果讓別人也跟着心情沉重,他會責怪自己。
可是,真的有點委屈。
委屈得鼻酸,甚至想到這些事情,眼睛就開始泛熱。
明明沒做錯什麽,卻因為貧窮和醜陋成為季如安的霸淩對象。明明很努力地去學習,也沒有老師的在乎,福利院被丢棄的孩子,好像從出生就帶了罪。
他望了望天,黑幕似的暗沉,偌大的天空上,只挂了一顆星。
他很快收拾好情緒,擡眼去看季如安的情況。
他在水裏掙紮個不停,因為時間過去了,漸漸動作也慢了下來,喊聲也慢慢微弱起來,肺部灌進了大量湖水,呼吸困難,身子也開始慢慢向下沉,整個人陷在瀕死邊緣。
他嘴唇翕動,發不出聲音,只能隐隐約約看見幾個字:“救……我……”
慎秋縱身跳下水,向季如安的方向游過去,血漬在水裏化開,湖水滲進傷口裏,連太陽穴都開始隐隐作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