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太理所應當了。
慎秋沒有理由原諒他。
如果用喜歡的名義去做傷害別人的事情, 那這根本不能稱之為喜歡,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可卑的平衡感而已。
“你要自殺嗎?”
慎秋聽到他那裏的風聲, 也聽到他說自己要死了。
“我只是走了一條我選擇的路而已,不是什麽自殺。”季如安仍舊逞強着。
自殺是弱者做的事情,他只是做了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慎秋輕輕笑了笑,有點放松的意味:“好啊, 為民除害。”他以後也就不用擔心季如安會無緣無故過來對他發瘋了。
如果只是一個人面前褪下表象,露出野獸一般的殘忍的真面目,那對于那個人來說, 會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好人,不聽受害者無力的辯解,最後都将是推人入懸崖的一股力量,就像那個冷漠對待的育英男老師。
“我都要死了,為什麽不說點好聽的?你想我死了之後變成厲鬼也要纏着你嗎?”他終于意識到, 是自己一直在纏着慎秋, 而不是慎秋在纏着他。
季如安并不是在道歉,而只是想要一個人的原諒。可那個人死了, 他在借一個人的名字, 去原諒自己的罪行。
“我不會原諒你。”
語氣很輕,好像傳過去就沒了聲。
季如安做了什麽……讓自己值得原諒他的嗎……
他一連說了那麽多,還有那些事情, 都好像在說自己很可憐,既然那麽可憐,傷人的事情就算了吧。好像是喜歡慎秋, 是喜歡慎秋才霸淩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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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他略微緩慢地眨了下幹澀的眼睛,裏面的熱氣就啪嗒一聲砸在了被子上隐而不見。
慎秋根本不可能相信季如安喜歡他,就連死了之後還要被他拎着脖子摔到地上,就連手指也差點被踩廢。
這是施虐欲,他只是在發洩心中的不忿在慎秋身上而已。
季如安那顆被劃了一刀的肮髒的心髒,往外汩汩流着血,明明把一顆炙熱的心遞了出去,卻被人丢棄在地上。
“為什麽不信我呢?!你真該死!”季如安突然爆發起來,狠狠在那頭怒罵,好像戳中了他的崩潰點一般,“你真該死……”
慎秋手指蜷縮了一下,他忽然有些慶幸,自己在國內,季如安在國外,他離自己千裏之遙。
不然,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腳印可能又需要好多天才能消下去,就連夏天,也要穿有領子的長袖去遮住那些傷痕。
“希望你在牢裏,接受你應有的懲罰。”這是法律給你的審判,也是社會給霸淩者的審判。
季如安頭埋在臂彎裏,苦笑兩聲,笑着笑着就帶了淚,然後咳個不停:“我真希望你也死,希望當初你拉我的時候,我能把你拽下樓!我真恨你……骨折了,還救了我……”
像人渣一樣,讓自己一下子就沒辦法對他下手了。
不忍心,好不容易有人對自己好點,就想掏心掏肺連同所有一起通通送給他。可季如安說不出來,也不可能說。
他毀了慎秋的臉,毀了慎秋的友誼,毀了他的所有,然後說喜歡。
用惡劣的方式對待別人,把他撞的頭破血流,然後說不忍心下手,所有的矛盾都在組合,激化他內心的陰暗面。
就連把他的喜歡說出口,也沒有人相信。
“可惜的是,我還好好活着,抱歉讓你失望了。”
慎秋眼眶有點酸,好像一直以來深埋着的委屈被人發現了。他現在覺得輕松很多,肩上的那座山,心上一直籠罩的陰影,似乎也随着季如安的坐牢而消失了。
季如安憎恨又無力:“根本不公平,既然世界上那麽多不公平,為什麽都要降在我一個人頭上……為什麽我要去坐牢,那些我恨的人,每個都活得比我好,憑什麽……”
其實說最後他已經知道了,只是低了聲,喃喃自語。
“我……很困了,現在是國內淩晨,你不要打電話給我,我要睡了。”
明天還有課要上,為這種事浪費睡眠時間,不太值得。
“慎秋……你真殘忍……”季如安手上的青筋變得明顯,水泥地上的沙礫像是天上掉落的星星,陪伴在他的周圍。
我都要死了,為什麽不可憐可憐我……
慎秋覺得季如安根本不會自殺,這樣對世界上的人充滿恨意的人,怎麽可能會想到自殺?他只會抱怨命運不公,責罵世道不古人心難測,怎麽也不會把錯怪到自己頭上。
可季如安的舉動永遠是荒謬的,無跡可尋的,很反常地做出他不該做的事情,比如自殺,比如……道歉。
“希望我死的那天,能不再是一個人。總是一個人生活,實在是太可憐了。一個人生病,一個人吃藥。當另一個人的影子,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受夠了。”
感受不到幸福的原因,是因為想要的太多,而得到的太少,付出的和得到的有點不對等,這樣入不敷出感情,只會越來越少。
電話兩邊都很安靜,只有季如安一個人的絮語。
他好像說了很久,可又好像只有一點時間。
“我真的要死了,和我說再見吧。”他語氣有些輕快,好像心情很愉悅,“你不挂斷電話,所以我覺得我現在謝謝你。”
所有的死好像能斷了某些聯系,然後徹底淹沒在時間流速裏。
跳樓前,他很壞心地不挂斷電話。
他想讓慎秋聽着他跳樓的聲音,聽着他死去,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然後永遠記住他。
呼嘯的風聲傳進聽筒,然後便是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在慎秋的耳邊忽然炸開。
“……對……不起啊……”
一聲小小的,微弱的道歉傳進慎秋的耳朵,然後手機便斷了聯系。
——這句話好像來得太遲了……可說出來有點迫不得已,因為你不原諒,所以我才用死來道歉的。
并不是沒有了未來,也不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更不覺得自己有錯。就是覺得自己還活着,好像就對死去的慎秋有點不公平……
總覺得別人對自己不公平,可自己好像對慎秋也很不公平。
公平這種事,找了太久找不到,就不是很想要了,把公平給另外一個人,好歹讓他安生點。
異國的天空照舊明亮如晝,一個卑微的生命消失在地球上,像是無垠的大海少了一滴水,不會有人關心。
慎秋聽着最後那一句道歉,然後看了看已經黑掉的屏幕,季如安先挂斷了電話,也再也不會有回音了。
他手指有些僵硬,然後擡眸去看牆上挂着的鐘表,黑暗的,看不清楚。只是眼睛跟着時針的足跡去移動,時間就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明天還要上課……”慎秋眼睛睜久了有點幹,然後他把眼睛閉上躺了下去,整個人陷在了被子裏,只露出一個腦袋。
缺愛到了極點,就像擱淺的魚,一點水便能決定他的生死。如果季如安的父母不是抛棄他的話,那他也許會活得很好,而不是在這些氛圍中變得扭曲。可什麽都不能說如果,他已經死了。
這一夜,慎秋整夜難眠,房間好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籠子,裏面被放進了各種各樣的怪物進來,想要撕碎他。
季如安死前的模樣隐約的出現在他的腦海,揮散不去。
直到第二天江攬雲照例順路過來接他的時候,慎秋只顧得上穿鞋拿書漱口洗臉,連頭發都沒來得及梳,就急匆匆地跑了下來,逃離這個籠子。
樓下江攬雲正在等他,看他一過來便笑着朝他招招手:“早……安。”
他話都沒說完,慎秋一看到他就迎了上去,然後雙手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松開,好像能從這裏得到些許安全感。
他昨晚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那些聲音清晰地為他構建了一個死亡畫面,腦漿飛濺,血流滿地,眼睛都還未閉上,只是神經反射,說了句話之後,靈魂從碎掉的軀殼中消散。
這些畫面久久地留在他腦海裏,陰森而又恐怖。
一直睡在被子裏,動都不在動一下,似乎周圍站了許許多多個季如安。
季如安想讓慎秋記住他,他做到了,只不過用的是最可怕的手段。半夜讓慎秋聽見他跳樓自殺的過程,還有最後那一句對不起,心理壓迫上強迫慎秋覺得,是自己逼死了他。
“什麽情況,一大早就這麽想我。”江攬雲笑着回抱住了他,然後松開,想帶他上車。
可慎秋抱得太緊,松不開。
這裏是小區,周圍沒什麽人,可司機還在等着,後視鏡裏也能看到兩個人在車外,連上學時間都不管了。
慎秋主動松開了,然後上了車,之後也沒開口說話。
江攬雲是回來才看到那個留學生霸淩的新聞,裏面的名字全都用的真名,他知道季如安被送出國了,也知道他的學校,新聞上說的的确是他。
可今天一早的新聞,就是他跳樓自殺的新聞,連登各版頭條。估計今天學校裏,也該傳遍了。
“今天怎麽了?怎麽有點怪?”江攬雲把手背貼到慎秋額頭上,沒發燒,體溫很正常。
慎秋抓住那只貼在他額頭的手,然後握得緊緊的。
也許以後他能走出來,可現在,不行。
昨天半夜才經歷的那些,他現在甚至走在哪兒,都覺得有雙屬于季如安的眼睛在窺視。
時間過得太短了,他還能清晰地回想起昨晚。
他手指上的動作有些不自然,然後松開江攬雲的手指,覺得這些并不足夠能讓他感到安全。
他側過身又重新抱住了江攬雲,然後把臉埋在他肩膀上:“不能推開我。”他有點怕,覺得身邊就站着那個人。
睜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盯着他,讓他毛骨悚然。
江攬雲一動,他就瞳孔一縮:“不要推開我!”抱得更緊,心髒跳動得很快,恐慌以及憂慮。
“我不推開你。”江攬雲安撫性順着他背拍拍他。
總覺他現在這樣,和季如安有關。季如安昨晚跳的樓,他今天就突然變得有些不尋常,好像又回到了曾經的樣子。
“是季如安……昨晚找你了嗎?”
江攬雲猜得很準,一擊必中。
慎秋本來因為他的安撫而剛剛有些松動的心又緊繃了起來,然後猛地收緊了手臂,離他更近,斜坐在座椅上,頭埋在他頸窩。
他的反應讓江攬雲知道了真的是季如安。
可季如安已經出國了,為什麽還要找慎秋……
江攬雲眉頭擰着,正想着這些問題,慎秋突然就一口咬在了他脖頸上,牙齒輕輕地磨蹭了兩下:“不要……生氣……我就是抱一會而已。”
說的有點吐詞不清。
可他真怕江攬雲現在嫌他煩,想趕他走,所以這麽讨好地做了,希望江攬雲能好一點地對他。
頂着一頭亂發連梳都沒來的及梳,想想也知道不讨喜。
江攬雲正想着這件事,忽然被他的動作弄的什麽都顧不得想了,擰着的眉驀地松開,連腰後都癢了癢。
他手一搭一搭地拍着他背,讓慎秋能平靜下來。
幸好車內有擋板,不然司機就能看到後面的小動作了。
随着這些動作,慎秋才慢慢移開了牙齒,然後悶悶地抱住他。
江攬雲扶着他肩讓他坐好,然後就看見他已經紅了的眼眶。慎秋連忙擦了擦,沒什麽眼淚,他只是擔心有眼淚而已。
發覺自己的動作有點多餘,慎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手收到了背後。
在別人面前恐懼到流淚這種事既丢人又難堪,就連說這話的時候,他都能覺得季如安在盯着他,讓人頭皮發麻。
江攬雲看着他的舉動有些啞然失笑,慎秋被他看得臉熱,然後正過身不側坐了,端端正正坐的安分,不去打擾他了。
江攬雲看他的反應,心上好像有羽毛在撩撥一樣。
有點想親他,順便揉揉他耳朵。
慎秋頭發覺得自己太亂了,他伸手捋了捋,然後偏頭想問江攬雲有沒有鏡子。江攬雲怎麽可能有鏡子,慎秋現在變成了習慣性的什麽都去問他。
“你帶鏡……”
眼睛一下子睜大,江攬雲主動吻了他。
江攬雲模樣似乎也有點震驚,他本來只是想親臉頰的。沒想到居然親到了……
一瞬間醍醐灌頂般臉紅的是江攬雲自己,而不是慎秋。
“你、你轉過來幹嗎?”
撸都撸過了,吻也吻過了,可現在忽然這麽親一下,還是如此純情的少年心。
畢竟是喜歡了很多年的那個人,不管做什麽,都像星星那樣吸引着自己。
目光跟随着他的一舉一動像有主似的移動。
慎秋動作随便地用手背抹了下嘴唇,是在擦:“……沒有,我只是想問你一下有沒有帶鏡子……”
這動作傷了那顆撲通撲通的少年心:“你擦嘴幹嗎?很嫌棄我是嗎?”他嘀嘀咕咕的,“我怎麽可能有鏡子啊。”
白高興一場,還以為他是餘光看到然後故意轉過來的……不解風情,這種場合說兩句好點的也不會。
“不嫌棄。”
慎秋這麽說,然後又舔了舔嘴唇湊上去親了他一下:“你看,我沒有嫌棄。你別不喜歡我就行,我怎麽都好。”
這話聽着又讓人舒坦又讓人不舒坦。
舒坦的是前一句,不舒坦的是後一句。再一次印證了慎秋對他沒有那方面喜歡的事實。
“以後直接說前一句就好,後一句太多了。”江攬雲心裏嘆了口氣,表面上什麽都沒顯出來,然後幫慎秋把頭發整理好。
“好。”慎秋答應得挺快。
到了學校的時候,班裏同學都在讨論季如安的事情,畢竟現在他霸淩的事情已經傳遍全國了,他還是育德以前的學生,為育德的百年聲譽抹了黑。
幾乎全校都知道他的醜事了,那些媒體連他曾經的霸淩史一起扒了出來。
這次季家少不了要幫季如安善後,他們無比後悔收養了這麽一個孩子,手段陰狠,連留學出去也都不放過同學。
這也就算了,做的醜事登上了各大報刊,現在他們家的事情已經成了政界的笑柄。
季氏集團的股票最近連跌不少,許多對家都在隔岸觀火,甚至想添把柴,讓這火燒的更旺些。
季東洲本來工作已經很多了,根本沒時間去關注別的事情,現在好了,所有事情全部壓在他頭上,他都需要去親自善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血緣親情的單薄以及季如安任性的舉動讓季東洲早已對他沒了多少關心,他這次跳樓,警方也做了調查,他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慎秋的。
沒有其他證據證明是他殺,所有證據都表明他是自殺,各大媒體捕風捉影了些消息,就立刻開始散播。
畏罪自殺什麽的,不想承擔責任,所有人好像都想加入這場罵戰,口誅筆伐再次把這個死人賜死一遍才甘願。
季東洲從警方那才知道,季如安居然認識慎秋,這也讓他注意到了,已經很久沒去找他了。
他自己是在咖啡廳遇見的慎秋,那時候慎秋正忙着做電腦作業,眼睛只盯着屏幕,絲毫沒把注意力給其他人。
季東洲撐着下巴,看着他沐浴在陽光下的那張少年感十足的臉龐,還未脫稚嫩的孩子模樣,看上去顯得很小。
他旁敲側擊地找了機會認識他,然後一步步接近他。
這幾乎是他第一次對十五歲以上的男孩産生興趣,那張臉真的很吸引人,他裝作一個好人的模樣慢慢接近,路過幫他指出了電腦作業上的一個小漏洞。
那時候的慎秋還是江攬雲,他剛開始還有些驚訝于自己的錯誤,然後朝他點了點頭視作謝意。
季東洲順手找人調查了江攬雲的資料,然後知道了他的家庭住址,知道了他的電話號碼,也知道了他的興趣愛好。
一張招人的臉,有時候能帶來些好處,可還有些時候,就是被這樣的人盯上,然後打起了主意。
他就這麽靠着這些信息,然後去接近江攬雲。
江攬雲眼光很厲害,能注意到不好的事,也能很好地遠離這一切,因為他從小到大都是這麽過來的,對于周圍人的眼光看得真。
季東洲游走政界,江攬雲不太能一眼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可依着警惕心,他還是能很好地遠離他。
可季東洲也從不拉近太多距離,只是從他那裏知道點東西。
江攬雲後來直接和他說的是自己有了女友,要經常陪女友,希望他能離遠一點。可季東洲調查過後,才知道他根本沒有什麽女友,都是謊言。
季東洲這人沒有當面問,只是婉轉地提了句。
說到底政界大佬還是政界大佬,江攬雲只能說已經分了,已經女友新找了男友,把他踹了。
後來季東洲就靠着這點想要關系更近一點,怎麽說社會上的人總比校園學生臉皮厚,可江攬雲實在煩不勝煩,怎麽冷都不肯走,直接說了很煩他他第二天還像沒事人一樣。
還和江攬雲套近乎,說什麽重新幫他找女朋友,還說把舊人給忘幹淨了,好像和他很熟似的,臉皮厚如城牆。
季東洲看上的也沒想到自己能對他感興趣,他不喜歡江攬雲的性子,可那張臉實在是太對他胃口了,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一張這麽對胃口的臉。
實在舍不得随随便便放棄。
季東洲覺得,或許最近事情忙完,可以去找他一趟。
可現在的慎秋就不一定了。
因為那張臉讓他少了許多無妄之災,他從沒經歷過江攬雲經歷過的,也沒有那麽果斷的性子。在長久的欺淩下甚至有些軟弱,最近在江攬雲的照顧下,才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