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見如故
一曲既畢,吳風便輕輕地放低了竹笛,回過身來,原本是想要喝酒的,卻因為迎上了那黑衣人的視線而微微一怔,一時伫立在原地,反而忘了自己想要做些什麽。
他曾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但卻沒有一個人的目光眼神,能像面前的這個黑衣胡人一般震撼他心。
碧綠的眼眸,在月色星光的映襯下,如同上好的寶石般散發出溫潤的光澤;目光深邃,卻又絲毫不覺得他心中有何城府,那清澈的眼波反而給人一種真摯坦然的感覺。
除此以外,那雙眼眸中似乎還包含了一些別的東西。
吳風凝視對方良久,才驟然明了讓自己想要深究下去的,究竟是什麽。
那黑衣人清澈明朗的眼波下,卻竟隐藏着不易察覺的深深寂寞,還有遺世而獨立的徹骨孤獨。
剎那之間,吳風竟似覺得在面前這胡人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這麽多年來,獨自一人隐居在落瀑峰飛雪岩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地孤獨寂寞、知己難覓?
月色如水,江水奔騰,就這樣地默默對視着,兩個人都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一直在尋覓着的東西,于是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溫暖之意:原來在這個塵世間,還有人同自己一樣。
風吹衣拂,發絲輕揚,白衣和黑衫都是同樣純粹的顏色,而穿在這一坐一立、相對默然的兩個人身上也是同樣地出色,一個卓然不群、飄渺若仙,一個豐神俊朗、沉穩如山。
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之間,吳風和那黑衣人都微微地笑了,然後黑衣人一伸手,将吳風放在地上的那只酒壇抛了給他,同時另一只手也提起自己的那壇,緩緩傾入口中。
吳風早已經在黑衣人動作的同時,将手中竹笛插回了腰間,緊接着接過酒壇,重又在他身畔坐下,也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一向不喜歡主動問別人的姓名,因為自己是吳家傳人的身份,若是互通姓名,讓別人知道了自己是誰,接踵而來的不是刀兵相向,就是存心利用。
然而這時候,他卻忽然有了一股沖動,想要知道身邊的黑衣胡人究竟是誰。
然而視線向那黑衣人稍微轉了一轉,吳風卻又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能看得出,這黑衣人身上有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而自他己又何嘗沒有發誓一定要守護的東西?
萍水相逢,又何必真正相識?
這種想法或許會令別人覺得奇怪,然而吳風所背負着的稱號和重擔,卻又令得他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誰叫他是吳家的最後傳人?
誰叫吳氏,是一個在江湖中招致無數人嫉恨的世家?
先輩所招惹來的恩恩怨怨,已經傾盡他一生也無法完全了結,他又哪裏會有多餘的時間,去結交自己的朋友?
更何況,誰又能保證現在在他身畔惬意飲酒的人,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後,不會是下一個想要殺他的仇敵?
或許,還是就這樣共飲一醉,待明朝酒醒之後,灑脫地各分東西會更好吧?
不過是彼此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而已。
吳風這樣想着,便微微移開了自己的視線,轉而望向天邊的明月。
然而那黑衣胡人卻忽然又開了口:“我此番前來中原,最惬意的時候便是此時。難得如此月色,又有你這樣不拘小節的漢人相伴,只可惜……”
吳風向他望去,只見他已經将手中的酒壇整個地翻轉過來,壇口向下,卻是一滴酒也沒有流出來,那雙碧綠的眼眸卻仍舊清澈如水,含笑望着自己。
“好酒量!”
果然是西域之人,酒量甚宏,吳風不禁笑着道。
黑衣人的綠眸中也有掩飾不住的笑意:“你也不錯。”
吳風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酒壇,如今已經輕到感覺不出絲毫重量。
他輕輕搖晃了一下,裏面卻也同樣是空空如也,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之間,飲盡了壇中的美酒。
吳風不禁又向黑衣人望了一眼,兩人忽地同時大笑,笑聲中齊将手中空壇向旁邊一抛,頓時在地上跌成粉碎。
黑衣人眼眸中神采奕奕,道:“想不到你這個漢人看似文弱,喝起酒來卻不輸給我這個嗜酒如命的胡人。”
吳風微笑:“我亦想不到,難得請一次客,客人尚未盡興,美酒卻已告罄。看來我這個做主人的,還算不得稱職。”
黑衣人同樣覺得意猶未盡,于是笑望着他,道:“那你這位主人,現在要如何安排你的客人?”
吳風立起身來,修長的眉微微一挑,道:“自然要去弄點好酒,直至盡興為止。”
“這附近還有其他的酒家?”黑衣人碧綠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
吳風卻搖了搖頭:“就算還有其他的酒家,此時也早已關門。而且,在這青州城內,又有哪一家的酒,可以勝得過三分酒家的青梅酒?雖然我拿不出更好的酒來待客,卻也沒有拿劣酒敷衍的道理。”
黑衣人的眼眸中掠過微有些驚奇的神色,淡淡笑道:“若我記得不錯,剛剛我們倆可是被趕出來的。”
現在莫說是自己,就算是吳風,恐怕也休想再在李老板的手中買到一壇酒。
吳風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所以我打算不見那位脾氣壞的老板,而是直接去他的酒窖裏,放下銀子,拿走美酒。”
說到這裏,他又擡眼望向了黑衣人,道:“不知你會不會反對?”
若是古板嚴肅的所謂正道中人,自然認為這不是君子行徑,但黑衣人從來就沒有把自己歸入那種人的行列,聞言拍掌笑道:“我若是反對,豈不是跟自己腹中的酒蟲作對?事不宜遲,越快越好,莫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說着,他也是長身而起。
那黑衣胡人身材高大,約比吳風高出半頭,此時又是酒興正濃,舉手投足中莫不顯出飛揚神采、灑脫本色,倒令得吳風稍微呆了一呆。
而對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亦使得他心中微動,凝目向對方望了一望,卻見對方似是全沒在意,吳風這才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