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因着月色,不用燈籠也看得清路,倒是我這般模樣将念念吓了一跳。
我道:“都是女眷,本宮便讓鄭晗旸回去了。回來時沒拿好,燈籠給摔滅了。”
念念一邊給我更衣,又拿着誦誦準備的熱水給我洗漱。
躺在床上時,念念問我:“殿下怎的興致不高,是鄭晗旸惹殿下生氣了?”
方才我還替鄭晗旸說話,念念此刻這般說,就是故意的。
我嘆了口氣:“本宮不想說話。”
屋子裏安靜下來,我瞧着地上的窗影子,問:“你們曉得有什麽傷春悲秋又帶月的詩句麽?”
念念道:“這些殿下該去問問杜姑娘,或是藺姑娘。”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翻了個身不想面對她:“算了,本宮睡了。”
夜裏做得盡是亂七八糟的夢,最吓人的是,我好容易将吃吃娶到手,結果蓉蓉來搶親,吃吃和蓉蓉相對無言淚兩行。
不光如此,所有人,包括父皇二哥,什麽白賀之王安楚,鄭晗旸還拿劍指着我,竟然連薛霓裳都在,她還是蒙着臉,看我的眼裏帶着刀子。
這些人都圍着我,不斷譴責我壞人姻緣,強取豪奪。我百口莫辯,急得都快哭了,想要吃吃幫我說話,結果吃吃躲開我的手,直接拉着蓉蓉雙雙私奔了。
真是噩夢。
我抹了把臉,坐起來,心有餘悸,小聲道:“父皇說過,夢是反的,夢是反的,夢是反的。”
念念擰了面巾給我擦臉:“殿下嘟囔什麽呢?”
我搖搖頭,聽她道:“怎的臉色這樣難看?別是病了,誦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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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誦轉身出去了。
外頭下着細細碎碎的小雨,翠翠的,打在牆頭跳起來,像極了我宮裏養的那盆文竹。
收拾好後,老頭子慢悠悠來了,給我把過脈,撚着胡須道:“莫慌莫慌,待老夫寫個安神的方子。殿下只是思慮傷神,又休息不安,才有此症。只消喝了藥,似幼時那般玩耍快活就好。”
我臉色一肅:“你是說本宮傻嗎?”
“非也非也。”老頭子一副高人姿态,有些猥瑣地笑道:“是嬌憨,嬌憨。”
那可不就是傻麽?我懶得理他,等老頭子走了,就道:“告訴那些小姐公子們,本宮今日就不陪這他們了,想做甚就做甚。對了誦誦,你去熬藥時記得踩着吃吃出門的時刻——還是不必了,你去吧!”
父皇有言,處事為人須得得度,我想了想那個夢,還是先歇歇罷。
果然一整天,吃吃都沒來找過我。
我伸手試了試,雨終于停了。
我喝了一天藥,咂摸起父皇曾說的話:屢戰屢敗聞來可恥,然可貴之處在于屢敗屢戰,由此晚間我告訴念念和誦誦:“明日去告訴那些小姐公子們,午後本宮要在園子裏與他們覆射。”
這一趟總共十男十女,我讓念念和韓承灏也加進來,由誦誦将寫了數字二至十二的二十二塊木牌紛發過去,相同數字的人面對面跪坐一張矮桌。
“今日這覆射,本宮有新規矩。”我瞅着自己正對這男子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直接站起來走到誦誦身邊:“咱們邊玩兒邊說。”
“先由誦誦搖骰子,骰子出來的點數就是牌子對照的數字。”我瞧了瞧,是六,于是讓王安楚與蓉蓉站起來:“此時誦誦再搖骰子,被挑中的人猜單雙。”
王安楚比了個先請的手勢,蓉蓉道:“單。”
王安楚:“那在下就猜雙罷。”
誦誦開,單。我繼續道:“猜錯的人要說出自己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或者由猜對的人指使之做一件事。”
王安楚搖頭笑笑,轉而朝蓉蓉捧袖一禮,蓉蓉回了一禮,指着牆頭桃花道:“煩請王公子為奴折一枝桃花。”
“莫敢不從。”王安楚說完便走過去折了一枝,惹得一身瑣碎的水珠子,回身邊走邊道:“桃花樹開以何為?摘下桃花贈美人。”
蓉蓉接過桃花回道:“桃花可堪換酒錢,莫教桃花仙人聞。”
衆人哄笑中,王安楚摸摸鼻子,又是一禮。
我拍了拍手:“都曉得了?那便開始罷,對了,小牌子每三輪要重新摸一次。”
這規矩,我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
我昨夜與誦誦說過:“吃吃有個七竅玲珑心,這事須得做得隐蔽,至少要在六輪,亦即第三遭時,才能做。”
誦誦放在我手心小木牌時,輕輕叩了叩。于是,我理所當然地坐在了吃吃對面。
而要更不引人注意,這三輪不能第一,不能第三,要在中間最最好。
誦誦開,我瞧了瞧手中的木牌子,九。
我與吃吃皆站起來,誦誦搖骰子,請猜單雙時,小指微微彎曲。
這也是我們昨晚約定好的,我當先喊道:“雙。”
孰料吃吃也道:“雙。”
第二局,我倆依舊猜雙,第三局,我搶先道:“這般吧,兩人不可相同,不然這游戲豈不是沒完沒了了。”
吃吃于燦陽高照的一身金屑中微微點頭,我心中一喜,聽她道:“單。”
我瞧着誦誦伸直的小指,想甩自己一耳刮子,只得道:“雙。”
這小秘密多了去了,不過我只想單獨說與吃吃聽,故而決定應下她一件事。吃吃輕咳了聲道:“繞着這園子倒走一圈,再回到這裏來。”
這個好辦,園子周邊有石板路,平整得很,我在一衆人的緊張下,安穩倒了一圈,心中得意地往吃吃那邊退,結果眼看要成功時,小腿忽然一麻。想是昨日雨濕,地面滑得很,在一衆驚呼中,我整個人朝後倒去。
這下堂堂大煦公主的臉面要給丢盡了。
我緊閉着眼,身子撞上軟綿綿一片,聽到一聲極短極小的笑:“噗。”睜開眼就看到個下巴戳在面前。
我一眼就看出這是吃吃的下巴,果不其然,吃吃低了頭叫我:“殿下?”
統共兩個字,尾調還婉轉着揚起來,調情一般。我的腿這下不光麻還軟了,沒出息地揪住她的領子道:“本宮,本宮身體不适,吃——瑤玉扶本宮回去吧?”
吃吃似是猶豫了一瞬,接着就打彎将我橫抱起來,我急忙假作驚慌實則竊喜地摟上她的脖子,沖身後那群愚蠢的富家子弟道:“本宮乏了,你們繼續玩。”
之後,我便安心窩在吃吃懷中,任她抱着往回走。
吃吃這一路也不說話,我尋思着開口道:“瑤玉的力氣真大。”
旋即我便察覺吃吃一頓:“手上力氣是大些。”
我又趁機在她脖頸蹭了蹭,心想莫不是在家中總被指使着做這做那的緣故?
眼看前頭再過個廊門就到住處了,我尋思着與吃吃孤女寡女在床上,萬一天雷勾動地火白日宣那什麽,總歸有些不好,于是指指那邊的涼亭道:“先去那邊坐坐。”
吃吃從善如流地将我抱去放在凳子上,又摸了摸茶壺,給我倒了碗茶。
我心中默念:手疼手疼,一邊就要就着她的手喝,卻被念念一聲“殿下”驚着,直接嗆到了。
我一邊咳嗽,一邊瞪着念念,伸手拉住吃吃給我拍背的胳膊,摸着她的小手問念念:“何事如此驚慌?”
這小手上都有薄繭了,我可舍不得累着我家吃吃。
念念想要翻白眼,我看出來了。誦誦道:“江安王反了。”
江安王?那是誰?
吃吃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誦誦道:“半月前的事情。”
我還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這是哪號人,又不好在吃吃面前問,便對念念擺出副嚴肅的神情來。
念念立即極有眼色地嘆了句:“陛下生辰宴上,他還親自跑到平洲運石到京都敬獻,沒想到這就反了。”
哦,這麽一說,我曉得了。父皇愛石,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這江安王便是個投其所好的,平日裏每每父皇生辰宴前提起時,不是在運石回京的路上,就是在離京運石的路上,我覺得他倒不如幹脆叫運石王。
我問念念:“這運石王現下兵發何處?”
念念“啊”了一聲才道:“稱州。”
稱州,這下我有些犯難。
我帶着這一班人,皆是京都高官的後顧之憂。
我若要帶人趕回京都,稱州乃必經之地。倘使過了稱州,便一切好說。若是稱州兵防不及,恰恰遇上攻占稱州的江安王,無疑是羊入虎口,親自送到嘴邊了。
我想起一件事問念念:“只有江安王反了?”
念念與誦誦相視一眼,皆是點頭。念念道:“尚未聽說有其他什麽人。”
吃吃一手放在我肩上,我心中定了定,就聽她道:“江安王為人以媚上專下聞名,此番或是受人慫恿,倉促起事,或是早有密謀,後有接應。”
我心又懸起來,吃吃道:“你們從何知曉?難不成江安王謀反一事,已成天下皆知了?”
我點點頭,瞧着念念。念念有些尴尬地別開眼,誦誦道:“是方才覆射時,韓承灏韓侍衛輸了,被指使去揭州官府屋頂一片瓦時,偶然間得知的。說是稱州請援,而州官不願出兵。”
“稱州往此,乘船順流不過兩日,如今戰事已有半月,稱州請援非止一次,而州官卻從未有風聲透過來。”吃吃又問:“此事現今都有誰知曉?”
誦誦道:“只有我們幾人。當時王公子看出不對來,就及時讓人散了。”
我想了想,王安楚雖未明說,但看韓花菜那張臉,也會私底下估摸,便叫誦誦将他叫來。
吃吃道:“王安楚與白賀之并鄭晗旸私交甚好,王白二人頭腦聰明,鄭晗旸武藝高強。不若将他們三人都叫來,也好共商此事。”
我覺得不錯,吃吃又道:“蓉蓉雖為女子,然智地見識均不可以平常論之。”
我曉得此刻何為重的理,但聽着從吃吃嘴裏叫出蓉蓉,還如此誇贊,心裏着實難過,于是叫念念也去叫蓉蓉過來。
父皇說過,謀略大局,不得以私心審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