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一路偷不了,剛出了彬州城,我們便遇到一路人。這些人皆蒙着頭面,只露出眼睛,出手狠辣,先是射了一支羽箭,正釘在我的轎子外頭。誦誦擡手摁在我肩上,警惕周圍的動靜。
厮殺聲四起,誦誦突然拉着我沖出,踢開面前的人往旁邊退。
轎子被人用鐵爪勾住分裂開,我抱着情急之下搶出來的盒子,往後去尋,就見蓉蓉好似崴了腳,被丫頭青黛扶着,身後一黑衣人正撲過去。
我疾走幾步,一把拉住她的手往懷裏拽,結果拽得猛了,把她甩進了誦誦懷裏,我反倒迎頭撞上了那把刀。
真真是把雪亮寬利的大刀,這下子落實,大煦的公主殿下怕是要被劈成兩半。
我吓得腿軟,又不敢落公主的架勢,直挺挺站着,就聽到有人喝了一聲,轉眼瞧見蓉蓉又撲了過來。她将我撲倒在地,而在她之後,是我的吃吃。
我瞧着吃吃奔到那把大刀之下,瞪着那刀幾欲裂眦發指,只得大叫:“誦誦!”
誦誦當即出手,但被人纏了一纏,因此慢了半步拖她脫險,那把刀遂砍在了吃吃的腕子上。
鮮紅色的血跡暈染了半只袖子,我摟緊盒子跪在地上,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又不敢用力,便虛虛碰了碰,緊緊捏住了衣袖,只覺得自己的心好似在方才那剎那間都停了一停,現下還有些緩不過來,整個腦子木木的。
蓉蓉立即跪坐在地,用自己手絹将之包紮住了。血又洇出來,吃吃低聲道:“紮緊了。”
誦誦擡手将我拽離原地,自地上死屍手中抽出長矛擲出,找準一持弓的人穿胸而過,我這才發覺方才站着的地方此刻正斜插着幾支羽箭。
我往前走了半步,就被人兜頭撞進懷裏。鄭晗旸遙遙抱拳,旋即與人厮殺在一處。
眼前人頰邊帶血,緊緊抓着我的雙臂,驚慌失措地擡頭:“殿下,殿下……”
我沒答應,擡頭瞧見這一路車馬毀壞,屍首沾血,往夏走的風捋着兩旁的枝葉打在臉頰上,涼得很。
青黛躺在不遠處,渾身是血,猶不瞑目。
什麽殿下,任誰也不可能見慣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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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蓉和吃吃站在一遭,被兵士圍着往這邊湊,吃吃拉着蓉蓉的手,時不時要環視一下四周的境況。
所謂患難相死,大抵如此。我覺得礙眼,低頭拍了拍懷裏的姑娘,再擡頭便和吃吃對上了眼。
未及感慨,誦誦伸手連拉帶搡,推我與懷裏的姑娘一并進了幸存的馬車之中,揚鞭催馬。
簾外道旁的景色一閃而過,我們一路奔逃,遇見岔路右行之後,直到碧日西沉,星辰四起,方才停下整頓。
我緩了緩,愈發覺得眼前這姑娘眼熟:“……本宮是否在何處見過你?”
“罪臣遺女蘇可心。”
我想了想,一時腦袋空空,便不再想,指指她的臉:“這邊有血。”
她白了下臉,眼神重又凄惶,舉袖擦了幾次。
血跡幹了,不太好擦,她起身告退。我想起她的丫頭好似是替她挨了一刀,當時就死了,便叫誦誦跟去。
等人走了,我打開盒子,瞧着裏頭的小瓷瓶完好無缺,方才松了口氣,重新合好放在座墊上,起了起身。
腿又疼又麻,我呲牙咧嘴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誦誦恰此時回來,扶我坐好,給我輕輕揉捏。
我拉住她的手問:“念念呢?”
“……兵分兩路,念念和誦誦必須分開。”誦誦垂下眼,繼續道:“這是二殿下的意思,也是念念的意思。”
“都是長本事的,能當主子作本宮的主了。”我攥着她的手緊了緊,又松開:“韓承灏也跟去了?”
“是。”
我瞧着她的側臉,嘆了口氣:“念念與韓承灏的這份情誼,你給本宮記着。”
共患難後方愈顯真情,等到了京都,韓承灏提親時,我定要給他倆下絆子。
誦誦低聲應了。
我等腿沒那麽難受了,讓她把這裏的兵長叫來。
誦誦不一會兒就回了,我聽得車馬外一人道:“小的連秦,見過公主殿下。”
誦誦把倚枕放高了些,我靠上去,想起自己沒吸氣,可思及現下的處境,頓時什麽心思都沒了,索性直接掀簾子眯眼瞧了連秦一會兒,心道今日莫不是吓傻了,怎麽瞧誰都覺得好似在哪裏見過?
不過,這個還真叫我想起來了,便是那日拿着二哥令牌去叫我,且自稱彬州別使的那個。我問他,這是到何處了。
他先是一本正經分析了附近的地勢,又仔細講了現今的形勢,接着粗略概括了下一路的打算,最後道:“公主殿下可要用膳?”
我點點頭:“用,用。”
吃飽喝足之後,我叫住收拾碗筷的誦誦:“讓連秦不必如此鋪張,此去路遠,一切從簡。”
誦誦應聲走了,我摸了摸肚子,下車去找吃吃。
蘇可心已經擦了臉,正在與鄭晗旸說話,碰到我,行了禮說了幾句話,就告退朝一輛馬車走了。
想是給她新安排的,我回頭見誦誦不知何時跟在了身後,便叫她回去取了傷藥再過來。
鄭晗旸開口致歉,為的還是把蘇可心推我懷中,沖撞了我的事。我擺擺手:“事急從權,本宮也無大礙。”
“對了。”我問他,“你可知她是什麽人?”
鄭晗旸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曉得,罪臣蘇裴幺女。”
是了,果然還是見過的。
吃吃的馬車不遠,與鄭晗旸作別,我走了幾步路就到了,正聽到裏頭蓉蓉關切溫柔的聲音:“這般疼嗎?我盡量輕點——”
所謂曼聲吟哦項描秀,玉臂交揮頸嘬痕……我頓時心頭火起,跨上去刷得拉開車簾,正對上吃吃與蓉蓉的眼,蓉蓉雙手還放在吃吃的傷口上,像是要把包紮的手絹取下。
身後有人齊聲道:“殿下。”
我的臉騰地熱了,回頭對着站在地上的兩名丫頭應聲“哎”了句,轉頭豪氣沖天一跳躍,腳崴了。
地上三個,并馬車上兩個齊聲大喊“殿下”,我臉上有些挂不住,推開一馬當先扶過來的誦誦道:“快把藥給藺姑娘。”
語畢,我不顧身後蓉蓉的喊聲,腳不點地地逃走。
真是……曼聲吟哦,顧名思義,乃是誦讀之意,誦讀之意,蓉蓉說得對——父皇害我!
不過三五六步,腳便疼得愈發明顯,我不得不停下,糾結掙紮了幾息,回頭喊道:“誦誦!”
這一叫,我心裏愈加委屈,扁了扁嘴,眼裏竟猝不及防落下一串淚珠子,吃吃與蓉蓉皆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急忙恨恨擦掉,對走近的誦誦低語:“要背。”
等回到了馬車上,誦誦檢查了一下崴到的那只腳:“無甚大礙,殿下不必憂心。只是這幾日不可用力,奴婢給殿下抹些藥酒,很快便好了。”
“那便好。”等擦過鼻涕,我想了想,還是問她:“吃吃用過藥了嗎?”
誦誦從藥箱裏翻出個小瓶子打開,一股刺鼻的藥味眨眼布滿整個車廂。
我捏住鼻子揮揮:“好難聞,能不能不用?吃吃會嫌棄的!”
說完我便後悔了,撅着嘴不想說話。誦誦卻塞上道:“藺姑娘今日纏傷口時,一言未發,奴婢打心底裏佩服。方才去送藥時,藺姑娘還說,區區小傷,勞殿下挂念,又為杜姑娘要了藥酒。那藥酒與這藥酒一般無二,杜姑娘抹時,藺姑娘并無不适,神色淡然得很,還叫奴婢問問殿下的腳。”
我把腳伸過去由她擺弄,心底不快:“誦誦你變了,你也學得如念念一般油嘴滑舌了。”
“藥酒要推開。”誦誦不答我,低着頭道:“會有些疼,殿下忍忍。”
吃吃那麽重的傷都一言不發,我:“嗷——”
等抹好之後,我躲在角落裏,抱住裝小瓷瓶的盒子,含淚望着誦誦,不死心道:“太難聞了。”
誦誦掀開一角簾子散味。
遠處呼哨聲響,誦誦立時鑽出,有人在外道:“追上來了!”
“這麽快!速速上馬。多少人?”
“百餘人,均作蒙面打扮,持弓帶劍。”
一番七嘴八舌并收拾後,連秦一聲令下:“撤!”
馬車一個急轉,誦誦的話之後傳來:“殿下扶好!”
“咚——”
“殿下?”
我摸着額頭,抓住扶手,回誦誦的問話:“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