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河邊近了,水聲愈發明顯。

下了緩坡,我拿過誦誦的燈籠往那邊照了照。那人影一頓,往這邊走來。

我喊了一聲:“誰在那邊?”

接着,吃吃一張小臉逐漸地清晰。我裝作偶然邂逅的模樣道:“原來是瑤玉。本宮與你,當真有緣。”

她手中一束花,長長的,對序而生,還未開放,見我在看,往後藏了藏:“公主殿下閑情雅致。這是又有了火氣,想起瑤玉來了?”

她說話怎麽這般,這般……我兜着委屈緩了緩,問她手裏拿得什麽?

“千屈菜。”她指着河邊道:“在那邊有許多。”

河邊黑黢黢的,只看到一叢叢的高草。我合計着問她拿這花作甚去。

吃吃沉默一瞬道:“殿下又管這些作甚?”

我往前走了兩步,借光照過她時,瞥見她的鞋子全是濕泥,連衣擺都粘上了。她拉住了我道:“那邊都是軟泥,公主殿下,千金之體,坐不垂堂。”

我這才發現她拇指食指和中指全是草色的汁液,已經幹了。

便在此時!

說時遲那時快,我左手一晃燈籠吸引她的注意,右手快準狠将那花從她手中抽了出來,迅速退後一步指着她道:“不許動!”

吃吃不動了,對我道:“你想要,給你便是。”

我聽得難受,突然失了興趣,尋思着幹脆将花還給她,轉身往河邊走:“本宮親自去采!比你的多,比你的好看!”

吃吃又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掙脫不開,聽她清清嗓子,低聲道:“這本來……也是折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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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間不掙了,蓉蓉先前說:“獻殷勤的這個也在被另一個獻殷勤。”我此刻忽然有些明白了,這算不算是,吃吃對我獻的殷勤?

我愣愣看她将花塞我懷裏,轉身就走,頓時脫口而出:“吃——”

吃吃即刻停住,回轉頭看我,我急忙轉口道:“瑤玉吃過晚膳了嗎?”

她走回來,把花從我懷裏往外抽。

“沒吃便沒吃,我又沒有說什麽!”我死抓住不放,用力往後趔趄:“你這人怎麽這樣,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揪着花頭往回拽:“殿下不知道,藺瑤玉就是這樣的道理。”

藺瑤玉三個字被咬牙切齒地念出來。

旋即上頭一绺的花骨朵,被她一用力,直接禿嚕掉了,我落了空徑自朝後倒去,驚得大喊:“誦誦誦誦!”

誦誦沒接住我,她不知幹什麽去了。

我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心道回去再整治她。

吃吃走到我旁邊蹲下,居高臨下地看我。

我立刻抱緊了自己的花:“這下是我的了。”

燈籠早已摔在地上熄滅了,我瞧她的輪廓影影綽綽的,想到蓉蓉後頭的話:“只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便變了心境,斷了殷勤。”

我想着問她:“你知不知道我在對你獻殷勤?”

她冷笑了一聲,我曉得她定要說出些什麽傷人的話,于是半坐起來伸手擋住她的嘴巴,卻不小心碰了她舌頭一下。

那灼熱的感覺燙得我一抖,她終于不說話了,耷拉着眼皮看我。

不遠處的水聲仿佛從心底流過去,浸潤四肢百骸。我忍不住收手擡袖,拿花擋住臉,小聲道:“你不知道的話,我現下說與你聽。藺瑤玉,本宮想給你獻一輩子的殷勤。”

她不說話,我疑心可能自己聲音太小,她沒聽到,于是清了清嗓子,稍微調高了些,重又道:“藺瑤玉,本宮想給你獻一輩子殷勤。”

她還是沒說話,我不甘心又說了第三遍,心道事不過三,末了問她:“你答不答應?”

她最好是答應,不答應……不答應我好似也沒別的轍。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再無動靜。我小心移開些許花束,正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眼。

那眼裏折射了水光,一下子看到我眼裏,心裏。

我一松手,慌得跌回地上,也看到了吃吃的整張臉。

她越來越近,我不敢再動,雙手胡亂交握住擱在心口,用力壓制,唯恐一不小心叫那顆亂蹦的心跳出來,叫人笑話。

我睜大眼睛看着她的眼,察覺方才摸到的地方,此刻快要挨着我的,便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一句話呢喃而出,聲音雖小,我卻聽得清楚,似是一箭中了心彀。

“這話還對誰許諾過?”

“天地良心!”我擡手抱住她脖子,閉上眼睛,哆哆嗦嗦,想要一親芳澤:“只有你。”

吃吃往後退開些,我跟着撅嘴過去,被她一巴掌摁到地上:“吃吃是誰?”

我:“什麽吃……”

她冷冷一笑,我渾身跟着一顫:“你不許生氣。”

她重新湊近了看我,我扭捏道:“是你。”

她當即一愣,我瞅準時機嘬了一口,美滋滋舔嘴唇。

她被我親得回神,問道:“實話?”

“千真萬确。”

父皇常教導我做人勿要貪得無厭,可做事務必記住乘勝追擊,得寸進尺。我此心昭彰,拿起她的手終于将誦了多年的話改了改說出口:“我以大煦公主之身份約誓于藺瑤玉,桓寧願對之獻一世殷勤,毫無怨怼,絕不相負。如有辜負,便叫我唔——”

吃吃捂住我的嘴接下去道:“便叫藺瑤玉八苦纏身,剖骨剝膚,萬箭穿心。”

我拼力掙開她抱緊道:“吃吃,你這般不是故意惹我心疼嗎?我後悔了,我要對你獻百世殷勤,千世殷勤,萬世殷勤。”

她笑了下,擡頭對上我的眼睛:“桓寧,寧是你的閨名?”

我有些害羞,小心點了點頭,冷不防就被堵上了嘴巴。

吃吃閉着眼睛,睫毛彎彎,還時不時顫一顫,可人得緊。

我瞧着心癢,此刻才明白,古人所謂:“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雙絲網,千千結,待卿探看,俱是相思血。

屁股驀地一涼,我哼了一聲,吃吃忙問我怎麽了,我摸了摸,觸手一片濕滑。

旁邊半臂波光粼粼,我左右看了看,才發覺與吃吃滾到了河邊。

她拉我起來,瞧着我屁股偷笑。

我捂緊了滿地裏叫誦誦,誦誦不知是新拿了燈籠還是重新點了燈籠,許久才過來。

我隔着花叢問她:“容長安他們還在嗎?”

誦誦道:“方才過來時還在。”

我蹲在花叢裏,讓她去把容長安他們轟去睡覺,再與我們拿兩套外衣來。

誦誦很快抱着外衣回來道:“江安來人了。”

我一頓:“是誰?”

“是泉泉。”

等披好外衣,甫一擡頭,我便見到了提燈走近,拈花一笑的克爾泉。

“我的公主殿下,真是許久不見。”她說着往我邊上照了照,意味深長道:“藺姑娘。”

我上前一步,擋住吃吃,問克爾泉:“你怎麽在這裏?”

“自然是與公主殿下一同回京。”她側開一條道:“這客棧裏頭的東西實在難吃,我還特意叫了他們的招牌菜。對了,殿下晚膳都吃了什麽?”

我瞧着她閑話家常般,仿佛以往種種皆未發生過,不由頓了頓腳步:“克爾泉。”

她停下來:“我的殿下,從十四歲後,你就少有叫我泉泉的時候,如今竟然是一次也不叫了。”

我瞧着她故作無辜的姿态道:“你就不怕本宮殺了你嗎?鄭晗旸身手不錯,倘使一個鄭晗旸不成,還有個容長安,誦誦,韓承灏,連秦,便是本宮也可以算進去。”

我越說越氣,手腕卻被人抓住了,側首正對上吃吃的眼。我不自覺就停下來,勾了勾嘴角,想對她笑笑。

克爾泉此時道:“怕。只是,我的公主殿下,克爾泉假作是仇人,容長安背後的主子卻未必便是友人。更有甚者,連枕邊人都說不定哪一日起來,就變成了仇人。殿下覺得,這般可怕不可怕?”

陰陽怪氣,我眯着眼看她:“你敢明目張膽得回來,是有了什麽教本宮甘心替你遮掩的把柄不成?”

吃吃放開我的手,側身看了克爾泉一眼。克爾泉見狀笑笑,獨自持燈往前走:“我哪裏敢自恃把柄,不過與殿下一般心意,以為慈朱與伏厥現下不能亂罷了。”

她走遠了,我心有餘氣地踢了塊石子:“慈朱蠻子。”

吃吃又拉住了我的手。我心下一抖,自知失言,忐忑不安地看過去,也不知她會否以為我是個壞姑娘。吃吃卻未看我,而是望向克爾泉的背影,皺着眉,不知在想什麽。

這一路相對無言地牽着到了屋門口,我還有些戀戀不舍摸着吃吃的小手,可眼下時候不早,明日還要及早趕路,我只好忍痛與之分別。

吃吃走了幾步又回頭:“我想與你要句話。”

我走過去問她:“什麽話?父皇說過,除了他的那個位子,我要什麽都答應。你盡管說,我能要到的,絕不诓騙搪塞你。”

她搖搖頭:“我要一句話,你今日許得誓,是你對我,不僅僅是公主桓寧對尚書之女藺瑤玉。”

難不成是擔心我仗着公主的威風花天酒地?我覺得好笑,卻還是答應道:“都依你,都依你。”

躺在床上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的那什麽菜沒了。

這可是吃吃送我的第二件物事!

我當即爬起來,讓誦誦陪我去尋。

那菜花散落在半坡,好找得很,只是上頭的花骨朵沒剩下幾朵。

我抱回去,讓誦誦給找了個長盒子放進去,擱在床邊,終于安心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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