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的手停下來,我扶着牢門,低下頭:“可與本宮走到這一步的,你也算其中一個。”

說完我就又去看她,想到這期間林林總總的事,又不免難過。

她終于擡頭看着我,我卻別開眼,等牢門打開徑直往裏走:“在彬州,你頭一遭提起有個心上人。本宮當你是戲言閑話,因着先前從未見過你對什麽人上心。第二次,便是前幾日,你重又提及這個近乎是憑空冒出的心上人。現下,本宮想來聽聽,你這個心上人究竟是誰。”

誦誦指揮宮女将菜一盤盤端上來,克爾泉雙眼不錯地盯着,我見狀心裏冷哼:能做這麽個吃貨的心上人,說不準是個廚子,油面大肚,做一手好菜——等等,我聽說她有了心上人是在彬州的時候,該不會是被慈朱二王子手下的廚子給收了心?

我愈想愈加覺得可能,見她坐到桌邊,自己也急忙跟過去,招手讓誦誦除外的人全退下。

克爾泉當先夾了塊兔肉:“我記得殿下在彬州時說不好意思知道,前幾日殿下又當沒聽見,怎麽如今倒特意來問了?”

這話聽着,頗有些不想說的意味。

不成。我眼看兔肉就要吃了大半,忙摁住她的手:“先說再吃。”

克爾泉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考量,最後一扔筷子:“收汁時勾得芡有些濃,滋味差些,不吃也罷。”

豈有此理,這可都是我特意着廚子做得精菜!我緩了緩,想想蓉蓉先前說得話:“不動如山,徐徐誘之。”

不動如山,徐徐誘之。

“有好吃的不拿筷子不伸手就是傻子!”出自八歲的克爾泉語。

“唉!本是特意為你做得。”我施施然放了手,自己津津有味地吃:“真是可惜了。”

克爾泉手放在桌上敲了敲,又拿起筷子去抄其他的菜:“既是殿下心意,克爾泉怎好拂面?着實不妥。”

我心裏翻了個白眼,問她:“你是不是心悅薛霓裳?”

“……怎麽就成薛霓裳了,我的殿下?”她好笑着将筷子拐進兔肉盤子,以為我沒看到:“嗯?對了,不是叫吃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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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拍了下桌子,刻意将克爾泉剛夾到手的魚塊震掉了,作出一副愁緒滿懷的模樣:“別說了!”

克爾泉沒說話,我瞥見她筷子在空中待了會兒,就顫顫悠悠将掉下的魚肉夾走了。

她吃得沒聲響,過後放下了筷子。

吓!克爾泉竟主動放下了筷子,咄咄怪事!

我擡起頭,克爾泉正瞧着牢窗外的月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殿下。”克爾泉忽然收回目光,低頭看着一桌子菜:“在稱州春華山那次,你是不是以為我果真是去與你搶吃食的?”

我看着那盤少了一筷子的魚,沒說話。

克爾泉又道:“殿下的香包挺別致,不似出自她手,是因為裏頭的東西貴重嗎?”

我心下一涼:壞了,來時忘記将這東西擱下。

克爾泉卻慢慢笑了,還低下頭,拿起筷子邊吃邊笑:“都到這種時候了,還不肯扔了別人送的東西。殿下待薛姑娘之心,果真天地可鑒,至真至誠。”

“哪裏。”我謙虛了半截急忙打住,忙不疊補充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心裏雖然裝着她,但也曉得,我們是不可能的了。”

克爾泉拿着湯匙轉了轉,問我:“這種私密事,殿下不總是去找杜姑娘嗎,怎麽來了克爾泉這裏?”

我也跟着吃起來,吃到喜歡的菜也不能多吃,還要作出食不下咽的樣子,再嘆口氣:“本宮聽你說起你的心上人,那般,那般傷心,覺得感同身受,故此來找你說說話。”

“……原來如此。”克爾泉喝了點湯,筷子慢下來,吃時也開始密匝匝地咀嚼。

我曉得她如此是吃飽了,又不肯放筷子,又想起一件事問她:“在大舫上,你頭次彈琴時,是不是就知道……她是薛霓裳了?”

克爾泉正一手支頤,聞言側眼看我:“你……”

她說了這個字,便不再說了,放嘴裏嚼着骨頭又轉回去繼續看月亮。

我趁機撿着紅椒吃了兩顆,憋着嘆了口柔腸寸斷的氣,瞬間口目冒火眼淚盈睫,立時哽咽道:“二哥他……克爾泉,本宮便是,便是……薛霓裳,本宮與她,如何也不能了。”

淚珠子一串串地掉,我連話都說不完整,氣都上不來了,覺得自己一張嘴就要噴出火焰,心裏暗罵做菜的廚子。

誦誦拿着帕上前被我推開,克爾泉就那般看着,過了會兒起身,遞給我一方手絹。

我實在忍不住了,起身就走,隐約聽到克爾泉在身後輕聲說道:“公主殿下,你從前,是叫我泉泉的。”

泉泉個鬼,辣死了!

出了牢門,我便不住換氣,等緩過來,叫誦誦:“水!水!水水!”

誦誦兔起鹘落間消失不見,我邊走邊左右瞅着,見道旁不遠處有棵樹,葉子嫩得很,便走去拽了幾片塞嘴裏。

一時又辣又澀又苦,還有股怪味,偏偏眼淚還不停地留,我手裏舉着剩下的葉子,擡袖擦了把,淚眼朦胧時聽聞福喜子的高喊:“皇上駕到——”

“天吶!”我被人拽着轉身,就看到父皇大驚失色:“安靜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告訴父皇是誰!父皇給你砍他的腦袋!”

我搖搖頭,誦誦恰此時從天而降,左手持壺,右手端着一杯茶水,穩穩落在我面前。

我忙接過大口喝着,誦誦則在此期間與父皇說了前因後果。

我連着将一壺水喝完才停住,父皇焦急地看着我問:“安靜,現下還辣嗎?”

辣。

我點點頭,吸吸鼻涕,看到父皇過來擦我臉的手一頓,轉手指着誦誦:“快擦擦,堂堂公主,成何體統?”

誦誦擦完,又給我幾顆丸子,說是找太醫院配的。

我吃了,覺得舒坦許多,問父皇來此處作何。

父皇說,我來天牢老是不回去,他還聽說我讓人給做了大餐,怕我沖動。

我背着他翻了個白眼,又轉回去,正想告退,就被揪住了要害:“你腰間挂着的是個什麽玩意?”

我低頭一看,急忙捂住,動作太快,欲蓋彌彰之意昭然若揭。因此父皇那句:“哪個宮女嬷嬷手藝如此不堪”并未說完,并迅速眯起了雙眼。

我頓覺不妙,父皇笑眯眯道:“安靜啊,咱邊走邊談。”

我惶恐地被他帶着往禦花園走。

“安靜啊,父皇待你如何,你總歸是知道的。自然,你如今也長大了,凡事有自個兒的想法。常言道:‘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人之常情,本無任何不妥。父皇也無他意,只是想與你有些話可說,不想讓你以為父皇只會教訓你。再者,父皇從小便與你說過,人要言而有信,是不是?”

我捂着香袋咬牙點頭,父皇摘了朵花放我頭上:“诶呀,朕的安靜真好看!誰能得朕的安靜喜歡,可真是他的福氣!”

父皇真是……我有些羞:“父皇讨厭,不許說了。”

“好好好,父皇不說。那父皇問你,這個是不是他送你的?”

也是,也不是。紅豆是吃吃的,香包是我的。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父皇道:“小丫頭,那是不是他送了你一件寶貝,你親手縫了這個帶在身上的?”

我點點頭,捏着香包裏的紅豆,心想:可不是寶貝?

父皇問:“這寶貝是貴重物嗎?若太貴重可就是私相授受了。”

“啊?”我一驚:“不不不貴重!”

父皇捋捋胡子,很是嚴肅:“果真不貴重?”

我頻頻點頭:“一點不貴重!”

父皇抄手背後道:“好小子,惦記着朕的女兒,私相授受就罷了,還送這麽破爛的東西,是瞧不起朕麽?”

“父皇!”我手足無措地捏捏香包,從裏面抖出來那顆可人的紅豆子:“這個,這個,她不過是,她不過是要表一表對女兒的心意,絕無半點藐視天家的意思!”

我瞅着父皇撚起那粒紅豆,張着香袋跟過去,仿佛自己一顆心被撚去一般。

父皇轉着瞧了瞧,不屑地“哼”了一聲,又忽然和顏悅色地放進我的香袋裏,摸了摸我的頭,轉身就走。

我叫他,他就停住轉身,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我:“一看就是個油嘴滑舌之人,你怎麽就不長腦子?”

我哆嗦着記着那句話回他:“她真沒半點藐視父皇的意思!”

父皇牙疼地瞧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我有些擔心地問誦誦:“父皇會不會以為吃吃是個壞人?”

誦誦低下頭道:“奴婢不知。不過陛下瞧着,對殿下有些傷心。”

“傷心什麽?”

誦誦好一會兒才道:“奴婢形容不來,就好似陛下覺得殿下是寶貝,殿下卻覺得紅豆是寶貝。”

還是不懂。若是念念……或是蓉蓉在便好了。

我惴惴不安地回了宮,捧着紅豆,沒忍住把那封信拿出來又讀了一遍,想要寫個回信,結果這才注意到吃吃寫在開頭的那句話:“吾将遠卿卿”。

吃吃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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