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了會兒,誦誦問我是否傳膳,我摸摸肚子:“不了。”
眼下只看克爾泉會将消息傳給誰了。我讓誦誦搬了好多書,一本本翻看,想着如何給吃吃回信。
吃吃稱我卿卿,我自然不能再改其他的,開首兩字定為“卿卿”。
可這接下來如何寫?我翻出一本詩書,對着上頭的相思念,念來念去,總覺得不大合意。
我決定等蓉蓉明日過來,問一問她
,然後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了。
蓉蓉此番又帶了消息過來,說是鄭晗旸正在循着線索查劉姓老頭。鄭家的嫡長孫受傷,此事非同小可,鄭氏一族已調動全部眼線,誓要找到這個人。
可那老頭子只在京都天下酒樓出現過一次,後來便再也找不到了。
我聽了,又與她說起克爾泉,問蓉蓉:“你說她與本宮說那些,究竟何意?”
“殿下這般問,我心裏也想了些話。”蓉蓉掩面輕輕咳了聲,道:“殿下與她,畢竟有十四載情誼,便是暖塊石頭,也要燙手了,遑論肉長得人心?”
我心裏有所動搖,蓉蓉道:“便如殿下所言,在伏厥時,她也不曾有過半點逾越。”
是了,她是有身手的,卻在花船上任由我割破了她的脖子,轉身走了:“倒也有理。不過,她總與本宮說她心上人,花船上說,宮裏說,念經一般。可本宮昨夜去問,她反倒不說了。”
“那便只能是一件,這心上人,是個至關重要之人。她先前與殿下說那些是何意,蓉蓉不敢妄加推論,想來她是有些自己的意思在。”
蓉蓉說着又輕咳了一聲:“如今來看,她是覺得這個人不能教人知道了。或是這個人已經攪進了棋局之中,并不能獨善其身;或是這個人如今已不再穩操勝券,甚至頗有些生則生,死則死。總之,現下,這個人不能教公主殿下知道,因為會壞事。”
摻和在這裏頭的,也不過二哥,四哥和六弟。二哥俨然除外,那麽,克爾泉背後站着的,會是哪個?
蓉蓉道:“不過她刺殺皇子這等事,倒是一絲未透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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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豁然想起問誦誦:“她刺殺的皇子是哪個?”
“六殿下。”
這本是意料之中,卻有些不同尋常,克爾泉不似如此冒進之人,那便只能是她背後的。
合着上次江安城外的事:“克爾泉背後的主子,不定是本宮那親親四哥。”
蓉蓉卻是道:“消息總歸給她了,不若且等等看。”
克爾泉是個沉得住氣的,從她能瞞我這麽久的身手便看得出。這消息也是直到三天後才有了動靜,消息連着的另一頭,是四哥。
也是,四哥沒那麽長遠的心思,可四哥身邊有克爾泉。
我在宮裏走來走去,等王安楚的回音,卻接到了二哥班師回朝和江安王已死的消息。
我心裏記着平洲的事,不願去看他,自個兒在宮裏坐着,等到晚宴才終于見到。
王安楚跟在他邊上,白賀之也在,還有大群巴結的朝臣。父皇把我叫到他跟前:“還在和你二哥賭氣?”
“沒有。”我揀個果子啃着,“我不過是個公主,有什麽可氣的?”
“啪!”父皇驀地拍了下桌子,吓得我一口吞了果核,卡住了。
大殿一派安靜中,獨我臉色通紅地拽住誦誦衣裳,拼命指自己的脖子。
父皇焦急地問:“怎麽了怎麽了?”
誦誦快速在我後頸點了幾下,用力一拍。
接着我便在衆人圍觀之下,吐出了一顆果核。父皇的話音戛然而止,并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那果核直奔到父皇幾案正前兩三步處。
我于靜默中俯身咳得昏天黑地,最後被誦誦扶走了。
等終于緩過來,我躺在床上,生無可戀又不免慶幸:還好今日吃吃不在。
可她只要回來,遲早會知道的。
我傷心地趴被子裏,聽到福喜子的喊聲也沒起,。父皇在我身後怒斥:“女兒家家,于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吃果子被核卡了喉嚨,朕的臉面都要被你丢盡了!”
我不動,埋被窩裏委屈。
“你還敢這般對着朕!不知道錯在何處?甫一出口便說什麽,不過是個公主,這話你将朕放在哪裏?将你母後放在哪裏?将你兄弟姐妹放在哪裏?”
“我沒有姐妹!”我吼完又趴回去,聽到父皇急促的喘息:“你!你你你!”
“她吼朕!你聽到沒有?她還吼朕!”
那邊福喜子沒聲音。
“起來!你給朕起來!福喜子,來人!把她給朕拽起來!”
一只手跟着聲音扶過來,我嚎了一聲,聽到父皇說:“輕點輕點!傷了公主,朕唯你是問!”
那手一松,我就張嘴去咬,趕緊抱着被子躲到床腳,吧嗒吧嗒掉眼淚。
父皇立即息聲,一張臉憋得通紅,看了我幾眼,問我:“你還哭?你哭什麽!”
我哭得更加厲害,父皇立刻不罵了,湊過來哄我:“你哭什麽?不哭了,不哭了,父皇不過氣你輕賤自己,你倒哭上了……是父皇的錯,父皇不該吼你……這樣吧,老規矩,你要什麽,父皇都給你——”
我猛地止住了:“天子一言九鼎。”
父皇在我目光下欲言又止兩三次,這時外頭小內侍進來湊到福喜子耳旁說了幾句話。
我與父皇皆面向福喜子,父皇一臉期待,福喜子笑了笑道:“陛下,景親王求見。”
二哥?父皇臉色一肅,起身與我道:“放心,父皇一言九鼎。”
這夜,我不知二哥與父皇說了什麽,只曉得次日父皇在殿上發了脾氣,罵得四哥擡不起頭,還要兵伐慈朱。
不過六弟帶首,一連串的大臣皆以為此番江安王反,禍連稱州平洲彬州,先前又往慈朱時,洛州亦動,實在不宜再起兵事。
此事不了了之,但克爾泉必要處置。
我去找父皇,他正在批奏折,眉眼間滿是倦意,瞧見我,揮手讓我過去,然後摸着我的頭,嘆了口氣:“還是女兒好。”
我曉得他心裏難過,便乖乖沒動,父皇時不時要出神,還說了一句:“都是朕的兒子。”
我陪着父皇用過晚膳,他就趕我走了。
四哥被勒令在府內思過,此時蓉蓉告訴我,劉姓老頭是六弟的人。
我心下一驚,忙問她事情因果。
蓉蓉說,前不久鄭家在江安見到了他,劉老頭當時有傷,風塵仆仆的模樣,不過鄭晗旸卻故意放了那劉老頭走。之後,在鄭家的追蹤之下,劉老頭進了睿親王府。
“如此說來,這一路的刺客果真是六弟所為。可容長安是六弟的人怎麽說?四哥又如何知曉江安城外的事?”
“克爾泉……克爾泉殺了容長安,克爾泉是四哥的人,容長安是六弟的人,刺客是六弟的人,齊八德和老林是四哥的人。”
“還有誰?”我坐下去,來回數:“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為何六弟要殺自己的人?”
“對了,二哥想必還未知曉。”我提起衣裙跑了幾步,想起二哥已經出宮建府,于是叫誦誦備轎。
偏此時王家向父皇請旨尚主。
我來不及知會父皇,與蓉蓉分開後,進了景親王府。
二哥皺眉接我:“怎麽——出何事了?我請王家尚主,王安楚沒與你說過麽?”
“不是此事。”一路進了客廳,我坐都未坐,便道:“二哥知道我在進平洲之前遇到了刺客,其中有個劉姓老頭。鄭晗旸後來在京都見過他,他進了六弟的府內。”
二哥端茶的手一頓,又放了回去:“容長安不是六弟的人麽?”
我點點頭,二哥忽然起身吩咐:“去把王安楚叫來。”
王安楚大概先前就在二哥府上,不過須臾功夫便到了。
二哥免了他的禮,直截了當地說了。王安楚低眉沉思,繼而問我:“老鄭還說了什麽?”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沒了。”
王安楚又問:“殿下去找克爾泉那日,都說了什麽?”
我遲疑了一下,王安楚當即道:“是在下問得唐突了。”
“不唐突。”我将與蓉蓉說過的又與王安楚說了一遍,王安楚贊了句:“杜姑娘乃大煦之謝道韞。”
我與有榮焉地瞥了他一眼,王安楚道:“若克爾泉果真與四殿下往來,與慈朱伏厥聯合江安王,謀害二殿下,有理。在江安城外得知公主殿下的蹤跡,殺容長安而代之,得功于今上,有理。克爾泉刺殺六殿下,有理。唯容長安在江安城外被六殿下之人所殺,多此一舉,徒自傷爾。”
他往別處走了兩步又停下:“薛樓主去查六殿下買賣奴隸之事,查出将其弟混入奴隸之中的人,是克爾泉。”
“吃吃回來了?”
王安楚笑看了我一眼,搖搖頭:“尚未。”
二哥問:“你還有別的想法?”
“是。”王安楚道:“六殿下能在朝臣中立身,靠得絕非僅僅是八面玲珑的性子那般簡單,殿下當如此想過。下洛州前,殿下當日去圍獵時,六殿下對奴隸之事是果真不知,還是假作不知?”
“對了,方才殿下說,鄭家是在江安城外堵到的劉姓老頭。江安連着京都,他便只能是往京都去,回京都去,殺手自外而歸,必有所報于其主。他這趟出去是殺人,而他這樣厲害的人,所殺之人絕非一般,前不久,也只有一個大人物遇刺——”
王安楚看向二哥道:“二殿下。”
“當時領頭是個女人,自稱薛霓裳,那女人卻并未出手,出手的是一位蒙面老者,重傷殿下又殺了江安王。”王安楚道:“他若是劉姓老頭,那這次的刺客,便是六殿下所為,意欲挑起殿下與追星樓的誤會。這人曉得追星樓要殺殿下,曉得追星樓與殿下的仇,亦即六殿下曉得殿下殺了薛霓裳其弟。可當時六殿下來找殿下請罪之時,是絲毫不知的情狀。”
“江安王曾與薛霓裳見過面,薛霓裳以公主殿下之行蹤,換了一句話。”
我聞言一怔,看向王安楚:“你說什麽?”
“公主殿下莫急,薛樓主此事與在下說過,是因為發現了公主殿下被容長安帶走,而她不知容長安是敵是友,又身負重傷,便出此下策,讓江安王出面,之後見到韓承灏才得知事情經過,于是又與之設計救下了公主。”王安楚道:“此事在下不好置喙,不過總歸是在下捅出來的,向公主殿下告罪。”
我搖搖頭,二哥道:“她們之間的事,她們自己說去。你且說,薛霓裳換了句什麽話?”
“江安王本來是與薛霓裳要公主殿下的,帶着自以為是的真相,說,其弟之死另有隐情。薛樓主便順勢而為,得到了一句話,四殿下是罪魁禍首。”王安楚道:“若江安王是四殿下的人,那老者沒必要滅口。故此挑起江安王造反的,只能是六殿下。從二殿下往洛州便步步為營,甚至事先走了追星樓這步棋,以求穩妥。可見,六殿下絕非偶然得知追星樓與殿下之間的事。換言之,六殿下非但知曉奴隸之中混入了其他人,不定還親手參與其中。”
我問他:“你是說,他與四哥聯手?”
“為何是聯手,而不是利用?”王安楚道:“就在下所知,四殿下可不是能與人合作的主。”
确實,四哥不定還擔心六弟會出賣他,不踩六弟一腳就不錯了,又怎會合作?
“其實……”王安楚忽然笑了下:“在下有些好奇,這位曾經的克爾泉郡主的心上人,究竟是誰。”
我不解,二哥道:“你的意思是,克爾泉是六弟的人?”
怎麽可能:“她明明将消息傳給了四哥,怎會是六弟的人?”
二哥搖搖頭:“借刀殺人。”
王安楚補充道:“安排個細作到對家,為對方出謀劃策,掀風起浪,使鹬蚌相争。”
我出了一身冷汗:“克爾泉便甘願如此?”
王安楚看着我道:“所以在下才想知道曾經的克爾泉郡主的心上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