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結局

我雙手絞着,忽聽二哥道:“你回宮去罷!”

我看過去,他斂眸眉頭皺得死緊:“這些事已經不是你能夠參與的,你回去安心等着。”

我一時氣急笑道:“當初讓王安楚找上我的時候,二哥怎地不說這句話?”

二哥還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王安楚道:“接下來,端看薛樓主得了,公主殿下實在不必要出馬。”

吃吃?我正要問,王安楚便堵住了我的話:“現下家父正在宮內向陛下求親于公主殿下,薛樓主為公主殿下所做良多,公主殿下當平等待之,不要讓薛樓主擔心才是。”

我曉得問不出什麽了,遂轉身走了。

甫一回宮,福喜子便将我接去了西暖閣,父皇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與你二哥和好了?”

我心裏不痛快,便沒回答:“父皇喚女兒何事?”

父皇摸摸髭須道:“今日王尚書來找朕,為他王家求一道聖旨。”

我默默點頭。

父皇雙眼一亮:“王安楚此人,年少有為,才識過人,又胸懷大志——”

我聞言低頭,含糊應了。父皇突然話頭一轉:“也不過爾爾。”

我甚是疑惑:“……嗯?”

“朕聽聞他風流名著,因此慣會用些讨好女人的伎倆。”父皇說着語重心長道:“你可千萬莫要被他花言巧語騙了。”

我全都應下,父皇大概說着無甚意趣,趕我走了。

這道聖旨卻并未即刻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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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捏不準父皇的意思,又苦于對外頭的情形一概不知,只好時不時泡在父皇身邊,美其名曰:孝順。

便在此時,睿親王府的人找來了——追星樓薛霓裳殺進了睿親王府。

我正挑選着嫁衣的款式,聞言手抖将畫紙掉在了地上。

福喜子撿起來給我,來人繼續道:“景親王也在,現下府兵與追星樓正在對峙。”

父皇眉目間陰雲滿布,擡袖招手:“盛卿。”

暗衛營總衛盛卿,父皇要派暗衛營去!

追星樓便是再勢大,又如何能與朝廷作對?何況吃吃如今還傷着,暗衛營一去,她只怕兇多吉少。我直接撲通跪在了地上:“父皇!”

父皇與福喜子和睿親王府的人一并看過來,我情急道:“父皇不是常與兒臣說,追星樓與朝廷互不幹涉!薛霓裳此番動作,想必必有隐情,父皇三思!”

暖閣一時針落可聞,父皇瞧着我道:“安靜,朕聽說,薛霓裳曾救過你。”

這話仿若一盆冰水于寒冬臘月兜頭澆下,我說不出話來,抿緊嘴唇,好使之不至于顫抖。

适逢六月流火,地面似乎也跟着冷如冰霜,我戰戰兢兢跪着,不敢擡頭,手中的畫紙揪成一團。

跪在身後的誦誦伏地一言不發。

我倒忘了,誦誦是父皇的人,她究竟與父皇說了多少,父皇又知道多少?

父皇掃了我一眼,這一眼似乎把我看穿了,卻是移開目光沉聲道:“盛卿,帶羽林衛速速趕去睿親王府,務必護兩位殿下周全。”

“是!”

吩咐過盛卿,父皇便坐在案後看折子,對我不聞不問。

不過盞茶功夫,又有人來報,克爾泉越獄了。

父皇放在案上的手攥緊了,背上筋脈畢現。那只手猛地擡起又捶下去:“砰!”

我與來報信的人俱是一震。

“廢物!”父皇将折子摟了朝他擲過去:“不去追人來與朕說什麽!”

那人慌忙領命而去。

我從未見父皇發過這等脾氣,愈發不敢動作。

角落裏銅鶴滴漏中的水走到腳盤的眨眼距離,仿佛長途跋涉,歷經艱難,等得人心焦。

等腿都失了知覺時,父皇才幽幽開口:“朕時常以為,你心悅藺卿的幺女。”

我立時呆若木雞。

“朕整整念了自己十多載,日夜不停,好教你說出口時,朕能對你和善些。”

父皇起身踱到窗邊,長嘆了一聲:“老藺家那個女兒,看着冷冷清清的,不像會照顧人的模樣。朕總憂心,你以後會受委屈。”

“你跟在她後頭從小追到大,前些日子還偷跑去看她,不讓朕知道。你這個孩子,皮得很。”

我喉嚨堵得難受。父皇道:“你當日回來那般高興,可轉頭便應了王家的求婚。朕心裏沒松氣,反倒在想,你是不是被欺負了,她是否對你不好?若真是如此,你不用顧着皇家臉面,去與你不喜歡的人結什麽親。父皇養你。”

“雖然,你們或許有瞞天過海的打算。朕卻仍舊不免如此想。”

福喜子在拾掇奏折,我拼命擦眼淚,聽父皇長長嘆氣:“你四哥平日陰沉得很,總一個人。從他母妃過世之後,他再沒哭過。可前不久,他跪在地上那般求朕,哭得如同稚子。朕覺着,便是天大的錯,也下不去手了。”

“你們都大了,會耍心眼,說假話。可朕是你們的父皇,先是父,後是皇。”父皇遞給我一方手絹:“別哭了。”

日暮時刻,暗衛營總衛回報:“六殿下與慈朱私下有來往。”

我接住絹子在旁邊一動不敢動,側首看滴漏滴了三兩滴。

父皇道:“說。”

羽林衛到睿親王府時,追星樓已經動手,雙方照面,當即交戰。

便在睿親王命懸一線時,有一人舍身相救,将睿親王拉出險地。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越獄的克爾泉。

雙方相持不下,追星樓收手,薛霓裳手下當場将六弟所作所為一一道出,之後撤退。

父皇聽着,竟有閑收拾起桌上的筆墨。福喜子欲要接手,被父皇推開了:“追星樓的人,說了什麽?”

盛卿将六弟如何拿住薛霓裳其弟,喂了使人發狂的藥,使卧底于四哥的克爾泉挑唆之将混其弟入奴隸之中,又假作不知買來奴隸,邀衆圍獵,引二哥入彀。

接着,克爾泉将屍體帶走,等二哥下洛州,扔屍體進江安河,後教四哥以知曉真相為由,引薛霓裳入彀。

再之後六弟鼓動江安王反,孰料江安王将計就計,竟反脫離掣肘。六弟便欲殺我嫁禍于江安王,好使朝廷重兵滅之。

可我卻安然無恙到了平洲,六弟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拉二哥下水俨然不成,遂在江安城外自謀自演了一場刺殺,由克爾泉通知四哥撿功,之後又親自來告訴我容長安是他的人。

此後,克爾泉刺殺六弟,不過又是一招苦肉計,四哥則半真半假地犯下這些罪行。

以上樁樁件件竟與王安楚當初所言,不差分毫。

末了,盛卿傳六弟的話道:“睿親王想要面見陛下。”

“……朕不會見他,把他們關起來。”父皇沉默一瞬道:“去查,查追星樓所言是真是假。”

我獨坐宮內,時不時捏一捏香包裏的紅豆,卻不敢去找父皇。

不過幾日,聖旨下,四哥幽閉。六弟賜酒,克爾泉賜白绫三尺。

惡人伏誅,本該歡呼雀躍,我卻不大有興致。

不久,又一道聖旨下,王家尚主,着欽天監挑選良辰吉日。

大煦似乎因着此事,一掃先前陰霾,舉國同慶,喜氣洋洋。

這樁親事前後忙了一個多月,六禮忙了五禮,親迎那日,天還未亮,我便被拉起來洗漱更衣,聽嬷嬷講規矩。

蓉蓉忽然在旁邊低低笑了聲,接着我聽到了鄭晗旸的聲音。

等鄭晗旸誦過催妝詩,我終于能上車歇着。

下車之後,嬷嬷告訴我,接下來要拜堂了。

我忽然有些慌,抓着誦誦的手緊了緊,覺得周遭亂哄哄的,堵了滿腦子漿糊,最後拜得腰酸脖子疼,才總算聽到了那句“送入洞房”。

等坐在喜床上,我便迫不及待要取下頭頂幾斤重的金冠。

誦誦不讓,一手給我扶着,一手給我揉脖頸。

我等緩得差不多了,問她:“驸馬呢?”

“驸馬喝喜酒去了。”誦誦說着突然一頓,開窗而出。

我急忙去扶頭頂花冠,就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立即擡頭去揭蓋頭,一雙手摁着花冠壓住我的腦袋:“我的殿下。”

我一驚,輕輕叫她:“克爾泉。”

她應了聲,我心裏來回許多話,卻是頂頭問道:“你是人是鬼?”

“克爾泉是鬼,我是人。”她頓了頓,又道:“克爾泉叫我來恭祝公主殿下平康福順,與藺姑娘百年好合。”

花冠重得很,我想要擡頭,去推她手:“本宮想看看你。”

“不必了。”話雖如此,那雙手卻離開了,緊接着又壓上一雙手。

我愁苦萬分,被人摟進懷裏,頭上忽而一輕,聽見吃吃近在咫尺的聲音:“不請自來。”

克爾泉道了聲歉,似是要走,被吃吃叫住了:“他叫我給你帶句話,那顆棠梨酥,是他不想吃了,才給你的。”

克爾泉許久才笑了下,語調有些不穩:“我知道了。”

接着一陣風動,再無動靜。我整個靠在吃吃懷中,聽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自己的心也不禁跟着快起來,連吃吃說了什麽都沒聽清楚。

我剛要問她,眼前便是一亮,對上了一張熟悉臉。

吃吃将杆秤并蓋頭放在桌上,幫我把花冠并發飾一一取下,剪了自己的些許頭發并上我的:“此謂結發。”

她绾好了放進我手心,我瞧了好一會兒才放進準備好的盒子裏,轉頭瞧她在床鋪上放了塊白絹。

嬷嬷與我說過,那白絹的用處。我漲紅了臉,支支吾吾抱着盒子坐回床腳。

吃吃就坐在我邊上,紅色交領映着延項秀頸,愈發可人。

我偷眼觑着,這才發現她嘴唇有些淡,忙問道:“你是不是前些日子又受傷了?”

她一句話不說,只微垂着眼眸看我。

燭光在她眼裏如同兩盞火焰,她越湊越近,低低說道:“受沒受傷,殿下親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紅燭帳前,雕欄窗外,月華照影,依依攀牆而起,漫不經心又運籌帷幄地滑檐移頂,揉着枝葉盎然的模樣,神搖意奪,徘徊不去,欲語還休。

恰此時客風流聲愈緊,柔情蜜意轉瞬間雲堆雨聚,遮月布陰,合着落木花紅,交争而下。

帳前紅燭,方暗影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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