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匪

李邽山點了根煙,在施圖南對面坐下,問:“弄,怎麽就不文雅了?”

“大哥,俺也給你解釋不了,反正報紙上說不文雅。”

“這不是中國字?”李邽山道:“去去,給施大小姐弄……整一杯coffee”

“大哥,啥是摳飛?”老三撓頭。

“coffee就是咖啡。”

“哦哦哦。”老三轉頭問:“施小姐,你要加糖嗎?”

“不用,謝謝。”施圖南道。

“不客氣不客氣,給美麗的小姐端摳飛是俺的榮幸。”老三笑着離開。

房間只剩下倆人,施圖南等着李邽山開口,李邽山幹抽煙,饒有興致地打量她。身子忽地往前一傾,惡作劇似的,朝她臉前噴了一口煙霧。

施圖南偏開臉,不動聲色地問:“李先生見過我?”

施圖南肯定自己沒見過他。等半天不見回答,只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過來,手掌猛地拍向自己大腿。不待施圖南反應,他捏着一只蚊蟲舉到她臉前,道:“蚊子。”

施圖南反應過來,又羞又怒。

李邽山看巴掌拍向的位置,大駭,随後一臉鄭重道:“真對不住,我看到蚊子太急切了,怕叮了施小姐。”說完自覺沒誠意,又誠懇地說:“sorry,抱歉,望施小姐不與我這粗人一般見識。”為表誠意,摁滅了煙,一改輕佻地問:“施小姐剛問的什麽?”

施圖南漲紅着臉,狠狠地瞪他了一眼,驚得說不出話。

李邽山看着她,認真道:“施小姐在《新青年》上發表了一篇對于文明的理解,我很是認同……”話沒落兒,施圖南忽地站起來,後知後覺地要離開。

“施小姐,我李某無意冒犯,絕不屑做登徒之輩。”李邽山攔下她,一臉正色道:“李某有要事相商。”伸出胳膊,指向沙發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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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圖南看看他,捋了下旗袍,雙腿并攏斜在一側,雙手虛搭在大腿上,坐得很是莊重。

李邽山甩了下褂子,坐下。開門見山道:“我想借貴府兩箱金條。”

施圖南不動聲色地問:“怎麽個借法?”

“李某幫貴府把這十六箱家財順利送達極樂島。金條——就從這十六箱裏借。”李邽山說得理所應當,不像是個打家劫舍的無恥之徒。

施圖南從未見過有人能把趁人之危說得這般堂而皇之。不禁細打量他,相貌堂堂,也算個七尺男兒。李邽山會讀心術似的,不在意道:“別的男兒有七尺,我五尺。”

施圖南難得附和,點頭道:“七尺的都上戰場了。”

李邽山盯着施圖南的袅袅身姿,目送她離開。緩緩擡起手放在鼻尖上蹭。老二,老三、老四接連進來問:“大哥,施小姐怎麽說?”

李邽山聞了聞手,回味無窮道:“香。”

“大哥,啥香?”老二問。

“事都辦妥了?”李邽山正色道。

“都妥了。已經給老六發信號了,就等一個月後船靠岸了。”老二道。

“大哥,那施小姐氣度真真的好!感覺跟俺們都不是一路人,一個天上一個泥裏,讓俺自什麽行什麽……”

“自行慚愧!”

“對,讓俺自行慚愧!那報上說,施家大小姐留洋四年,蘭質熏心、舉止娴雅、才高詠絮、鐘靈什麽秀,纡餘什麽什麽的……總之都是頂好的詞,這些字分開俺還認識,擱一塊俺就不認識了!”老三嘿嘿直笑。

“文盲!那念自慚形穢,鐘靈毓秀、纡餘為妍!誇人有才有氣度。”老四糾正他。

“對對,施小姐氣度一等一,還跟俺說謝謝了。”老三道:“俺就算換身皮,語言文明了也是個粗人。不像施小姐,就算脫光了啥也不穿……”

“滾滾滾——”李邽山踹他,扭頭翹着腿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老二不齒道:“我可不敢茍同。啥文不文明的,我先生以前教我,不要看一個的言行,要看一個人的作為。你說他們文明,我覺得他們僞善虛假。要真是個文明人,就不該發國難財,更不該在國難當頭帶着萬貫家財逃走!我也不曉得真正的文明人啥樣,但肯定不是這樣。”

“杜家怎麽說?”李邽山打斷他們。

“大哥,杜家吓傻了,說是要給咱兩箱白銀壓壓驚。”

“不要白銀,要金條。”李邽山道。

“大哥,杜家遠不如施家,兩箱金條恐怕……”

“船上的貨五五分,或兩箱金條。讓杜府自己選。”李邽山話鋒一轉,問道:“西裝拿了麽?”

“拿了。還有配套的領帶皮鞋。”老四上前道:“大哥,你不是嫌洋裝拘得慌?”

“以後都把粗話給碾碎了咽回去,尤其在娘……女性面前,說話要文雅。”李邽山解着褂子道。

“大哥,啥意思呀?”老三不解。

“你們大哥我,想拿拿天鵝肉的味兒。”李邽山打扮的衣履整齊,問道:“都在餐廳裏?”

“正晚飯口,都在餐廳裏。”

施圖南回客房,躺床上小憩。一來有些輕微暈船;二來晚上睡眠不好。沒躺一刻鐘,梁晚月母女與施懷先找來問情況。施圖南還沒開口,施懷瑜先抱怨道:“我就說吧,擡那麽多箱子太招搖,這下倒好,讓海賊給惦記上了。”

“這事怨不得圖南。這艘船是最後一趟,這次不裝以後就沒機會了。”施懷先道:“只是不妨會有海賊。”

梁晚月道:“不是有船警?讓船警……”

“我已經打聽了,船警都去支援陸上了,船上一切事務歸船長管。”施懷瑾道。

“李邽山怎麽說?”施懷先看向一直沒做聲的施圖南。

施圖南喝了口茶,壓了壓泛上來的惡心,看了她們一眼,不急不緩地說:“他要兩箱金條。”

“兩箱金條——”

“癡心妄想——”

施懷瑾,施懷瑜同時驚地站了起來。施懷先垂着眸,辨不清表情。

“兩箱金條,能讓貨順利上岸。”施圖南說的言簡意赅。

“這……這海賊獅子大開口,他到底有什麽來頭?”梁晚月看了眼施圖南,眼神躲閃道:“懷先不是說這海賊是極樂島人?也許他認識錢家呢?”錢家是極樂島首富,長子錢坤是施圖南的未婚夫。

“錢少爺不是在府衙任職,我們還怕區區一個海賊?”施懷瑜附和道。

“我們先同這海賊周旋,等船靠了岸,見了錢家少爺再說。”施懷瑾分析道:“眼下金子都在海上漂,就算那海賊是孫悟空,也要等船靠岸了才能劫。”

“對對,懷瑾說得有理。”梁晚月極力附和。

施圖南沒理會這對母女的算計,朝丫頭道:“晚香,你去拿些鹹豆幹來。”

“大姐,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心情吃豆幹!”施懷瑜急道。

“我不能吃豆幹?”施圖南看她。施懷瑜冷哼一聲,不服氣。

“興許是大姐早有對策。”施懷瑾似笑非笑道。

“沒有。”施圖南道。施懷瑾看她那副淡然的表情,頭一扭,也懶得做聲。

“圖安呢?”施懷先話剛落,施圖安進來比劃道:“大姐,我剛在甲板上看海,我看到一條好大好大的魚。”

“天都要掉下來了,四妹還有閑情賞魚?我可真是羨慕。”施懷瑜睇她一眼,陰陽怪氣道:“不如就把四妹的那份折給海賊罷了。”

“三姐羨慕我什麽?”施圖安不解,随即反應過來,施懷瑜這是在撒性子,轉身老實地挪到施圖南身後。

“大姐,平日你就主意大,父親也倚重你,既然你是施家管事人,你得想法子解決這事,”施懷瑾瞟了眼施懷先道:“父親向來仁厚,早在宅子裏就說了,不管是否親生,對咱們這些姊妹一視同仁,這些家財讓咱們六個對半分。““上船前你說要給傭人們留些,我們也沒什麽意見,伺候我們半輩子了,分些就分些。眼下正逢亂世,只有金條才保值,我們統共才有多少金條?倘若現在還要給海賊兩箱,我是不依的。”

“二姐說得對,我也不依!大姐将來有錢家可依仗,一輩子衣祿無憂。現在正逢亂世,我與二姐四妹都未婚配,要是再無錢財傍身……”施懷瑜偷看施圖南的眼睛,聲音逐漸越來越小,忽又孤注一擲道:“大姐,你震懾我也沒用,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

施圖南看眼施懷瑾和梁晚月,一言不發。施懷瑜性情莽撞,這些彎彎腸子的話她想不來。

“你們這意思,像是大姐願意把金條給海匪似的?好像你們說不給,海匪就不劫了似的?”施圖安聽不過,從施圖南身後探出身子道。

“圖安說得對。眼下我們處境很被動。杜家沒把李邽山放眼裏,兩包麻貨就被扔進了海裏,倘若我們态度強硬,後果不堪想象。“施懷先斟酌道。

“那怎麽辦?你們就甘心把金條拱手奉上?”

梁晚月母女眼珠子來回轉,都各自打着算盤,在等着施圖南說話,等着她應承下這事,等着她未婚夫婿錢家能攬下這事。施圖南心知肚明,但不予理會。

門外晚香說餐廳要開飯了,施圖南道:“先吃飯吧。這事明天再商議。”一行人走到門口,施圖南想起什麽道:“姨太太問這海賊來頭,這海賊有個胞哥叫李魁山,極樂島總督。”

施圖南下了旋轉樓梯,餐廳很安靜,施圖安在餐位上朝她揮手。施圖南過去就坐,餐廳中央站着一位洋船長,正用蹩腳的中國話講道:“先生們女士們,大家晚上好,我是極樂號的船長,本次航線——”

施圖南無心聽,只顧打量同他并肩站着的李邽山。她也是費了番功夫才認出他,倘若他不朝空中拍了下蚊子的話。

“大姐,船長旁邊這男人真是有氣勢。我原以為男子長得俊美才算好看,原來長得不俊美也好看!”施圖安貼着她耳朵,悄咪咪地說:“他與宋少爺很不同,與懷先哥也很不同。他們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男人……”斟酌了措詞道:“很是目中無人,很是有氣魄,不是個好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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