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非聖賢

“大姐,其實這事我也知道。”施懷瑜害怕道:“我就是看見懷先哥同二姐吵,二姐提到了孩子,我就拿這事要挾她。”

“冤孽呀!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敢瞞我?”梁晚月罵她。施懷瑜哭哭啼啼着說不出話。

“懷先,你知道同懷瑾私會那男人是誰?”梁晚月急問。

“我還沒查出來。”施懷先搖頭。

“圖南,這事千萬不能聲張。”梁晚月心神大亂道:“你二妹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姐。”

“我已經交待了。”

“大姐,二姐在哪?我們能去看她麽?”施圖安問。

“醫生正在做手術,晚一會吧。”

“大姐,這事一定要查出兇手,替二姐讨個公道!”

“這事一定得查!但要斟酌怎麽查。”施懷先一臉慎重道:“倘若大張旗鼓地查,外頭一定會聞到風聲。姨太太也說了,懷瑾畢竟未出閣。”說完看看施圖南。

“不行不行,這事得悄悄地查。”梁晚月急道:“圖南,不如這事就交給懷先查,懷先辦事穩妥。”

“好,我也這麽想。”施圖南應聲。

施懷先一驚,按耐住激動的情緒,坐到施圖南旁邊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也不要太着急。這事交給我。”

施圖南點點頭,推給他杯茶道:“費心了。”

施懷先喝了口茶,看她道:“醫生說懷瑾什麽時候會醒?”

施圖南搖搖頭:“一時半會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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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嚴重?”施懷先詫異。

施圖南看了眼唉聲嘆氣的梁晚月,沒應聲。

施懷先也噤了聲,垂頭喝茶。

“出門還得要有個男人照應。以前我們在北平,誰見着我們施家不讓個道?這不過才出門了二十天,懷瑾就讓人欺辱了去。”梁晚月捶着胸口,胸悶氣短道:“當時就該讓懷璟上船送我們,好歹他官大能拿人。”

“媽,你喝點水。”施懷瑜順着她背道:“懷璟哥成日裏比父親都忙,哪有空送我們。”

“你們父親送也是好的。這上來就遇上幫海匪,你又同懷瑾接二連三的出事……”

“有懷先哥也一樣的。”施懷瑜道:“當初是你害怕父親,還不情願讓他……”

“懷先還是不一樣。”梁晚月心直口快道:“養子同親子到底不同。”

施懷先只顧喝茶,壓根辯不清表情。

“姨太太,懷瑾懷孕少說也一個月了,那會我們還沒上船。”施圖南看她道:“這幾日她吐得不像話,你但凡細心點,也早該察覺了。”

“我……她一個黃花閨女,我哪敢往那一方面想。”

“現在說什麽也沒用,先查到兇手才是緊要的。”

施懷先拍了下桌子,放下茶杯道:“我去現場看看。”

施懷先離開後,大家又坐了會,直到老三過來說手術結束了,梁晚月母女才随着去了病房。

施圖南把屋裏收拾了番,把夜明珠同扳指鎖進了密碼箱。才轉身去了病房。還沒進去就見施圖安跑過來,她紅着眼道:“大姐,二姐好可憐,她身上全是傷……姨太太當場就又昏了過去。”

“她醒了麽?”施圖南問。

“沒有。那個洋醫生說要看造化。”

施懷瑜坐在病床前,拉着施懷瑾的手,看見施圖南進來,喊了聲:“姐。”

“二姐會不會死掉。”

“不會。”施圖南坐下,看了眼另一張病床上的梁晚月,沒再說話。施圖安在她身邊坐下,雙手抱着她胳膊,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施懷瑾,也沒說話。

姐妹三個只是靜坐着,誰都沒再開口。

外頭下起了大雨,雨滴啪啪啪地砸在船體上,施圖安突然道:“大姐,船會不會翻掉?英國人最不可靠了,他們以前就有一艘超級大郵輪撞到冰山,撞成兩截,沉了。”

“死了好多人呢。”

“不會,我們經過的地方沒冰山。”

“那會不會有四海龍王出來,把我們的船卷進海底?西游記裏的四海龍王可厲害了!”

“不會,海裏沒有龍王。只有藍色的海鬼。”

“藍色的海鬼?!大姐你見過?”

“我經常見。”

“天吶,在哪?”

“在夢裏。”

“哎呀大姐,你吓死我了!”

施圖南笑了笑,沒應聲。

梁晚月不知何時醒了,半靠在病床上道:“懷瑾身上的傷不是獨份,我也有。都是你父親烙下的。”撂下這一句,再沒說別的話。

“我都不知道。”施懷瑜輕聲說。

施懷先進來,看了眼病床上昏迷的施懷瑾,別開眼問:“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看造化。”

“懷先哥查的怎麽樣?有眉目麽?”

“沒有。”施懷先搖頭。“門口怎麽有人守着?”

“我讓人守的。我怕兇手會回來繼續殺人滅口。”施圖南淡淡地說。

施懷先一愣,立刻道:“說得有理,是得讓人守着。”想了會道:“不如你們先回去歇息,今晚我先守着。”

“懷先哥,今晚我守二姐吧。”施懷瑜道。

“你不怕?”施懷先問。

“你們都回去吧。我的女兒我來守。”梁晚月出聲道。

“今晚姨太太同懷瑜守,明晚我同圖安守。懷先就後天守吧。這樣大家都不至太累。”施圖南道。

“也行。”李懷先替梁懷瑾掖着被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施圖南回了自己房間,取下耳墜手镯,解着扣子站在屏風後,脫了旗袍進衛生間。施圖安也異常安靜,找出身睡衣,坐在梳妝臺前摘首飾。

施圖安洗了澡爬上施圖南的床,貼着她道:“姐,我覺得很奇怪。”

“什麽奇怪。”

“我也說不上來,但就是很奇怪。”

“睡吧,別想了。”

“姐,你說父親同大伯,還有堂哥堂姐們什麽時候來?我想他們了。”

“也許冬上吧。”

“姐,其實我心裏很矛盾。盡管父親很嚴厲,但他并沒有苛責過我和二姐三姐,我們內心其實很敬重父親。但一想到姨太太身上的傷,一想到父親老罰你跪祠堂,我心裏就很難過……”

“我是長女,同你們不一樣。”施圖南閉着眼道。

“我有時候又想,人是不是真的有命?我沒母親,二姐三姐的母親出身不好,那些圈子裏的貴小姐嘴上說大家都一樣,其實內心還是瞧不上我們。好些年前慧雯同人吵架,她背地裏罵對方是小娘養的。”

“她們這些太太生的小姐,在我們面前就是有優越感,就是有些高人一等。二姐三姐想融入她們的圈子,但同時又不屑。我會假裝感受不到,但心裏其實很難受。”

“不必要去迎合她們。”施圖南輕聲道。

“也不算迎合,我會學習她們的審美品位,學習她們身上的優點,其實能學到挺多的,就是要習慣她們身上的臭小姐脾氣。”

“姐,我們真的同你不一樣。你根本不需要主動交朋友,你就往那一站,她們就全部圍上來巴結讨好。我要是不稍微迎合一點,就交不來朋友。”施圖安喃喃道:“有一次我生日,府裏來了好多些小姐,但她們來了只圍着你轉,我和二姐三姐就在旁邊看着。”

“我當時忽然就明白了,人性原來不過如此,我們都會讨好比我們優秀的人。我會讨好你,想要得到你的肯定,但我從沒想過要得到二姐三姐的肯定。我喜歡你母親,她有學識有家世又獨立特行。我不喜歡姨太太,她沒文化自作聰明又目光短淺。這麽一想,其實我同那些高人一等的小姐沒什麽兩樣。大家同樣都是瞧不上不如自己的人,只是我比她們更高明隐晦。”

“怎麽說?”施圖南看她。

“大姐生來就有一個令人羨慕的母親,梅阿姨從十八歲就留洋念書,她發表的文章是關于人權,關于女性解放,關于自由。而姨太太家很窮很窮,十歲就被父親賣掉,她的追求就是好好活着,不吃苦不受窮。我有時候就想,如果姨太太能有梅阿姨的家世,我同二姐三姐是梅阿姨生的,我們也許是不是也能同大姐一般?姨太太常把“這就是命”挂在嘴邊,我好像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我哪怕再努力,都不可能追上大姐,這是從出身從遺傳基……基因決定的。”

“遺傳基因?你懂的還不少。”施圖南笑笑。

“我讀了一本國外的書,叫遺傳基因學,我覺得很有道理。多讀書果然能開智!”施圖安笑道。

“你從什麽時候改變對姨太太和你二姐三姐的看法?”施圖南問。

“去年。去年中秋節大姐同我說,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也性本惡。所有人身上都有陰暗面。當一個人能正視自己內心的陰暗,學着去克服它,學着同它和解,那才是真正的成長。”

“後來我自己又琢磨,我們同樣都是女人,只是家世和出身不同。倘若我認為我的出身或學識高人一等就有資格去指責或看不上不如我的女人,這是不是對她們最大的惡?時代沒有善待我們女性,如果我們自己再不寬宥自己,我們是不是又對自己造成了二次傷害?”

“對麽,大姐?”

施圖南沒應聲,點點頭。

“大姐,說實話,你讨厭過二姐三姐和姨太太她們麽?”

“算不上讨厭。她們身上的缺點不算大缺點。”

“為什麽?”

“人非聖賢,我們得容許他人有缺點,容許他人犯錯。”施圖南扭頭看向她,輕聲道:“安安,我一直都在犯錯。”

“哎呀沒關系的,大姐不是說了麽?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施圖安笑道。

施圖南笑了笑,沒應聲。

“大姐身上軟軟的,同小時候一樣。”施圖安撒嬌道:“我還是喜歡與大姐睡。”嘟嘟囔囔了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睡着。自施圖安被抱回施府,一直都是施圖南在親自教。她一筆筆教她寫字,一行行教她念詩,一點點教她做人,猶如一位盡職盡責的母親般。

施圖南躺的平整,她雙手放在胸口想:當一個人再也壓制不了心中的惡,也再也不能同它和解了,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4-09 06:51:38~2020-04-09 21:55: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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