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惡人

“施家養子是怎麽回事?”李邽山推開門就問。

蘇醫生見是他,面色凝重地說:“我懷疑是中毒了,但不清楚是什麽毒。”

“前天他說腹痛,我以為是急性腸胃炎。昨天上午吐了血傍晚耳朵也出了血,——這事蹊跷的很。”

“這有什麽蹊跷?惡人自有天收。”李邽山若有所思地坐下。

“這話不科學,你至今都還活着。”蘇醫生同他玩笑。

“這說明老子是好人。”李邽山從身上摸出煙,叼嘴上,拿出火柴盒,接連劃斷了三根火柴都沒燃着。

“你燥什麽?”蘇醫生費解地看着他。

“潮了。”李邽山把火柴盒子随手一扔。

蘇醫生找出一個點火機給他:“這是在白天鵝那受氣了?”

李邽山沒應他,摁着滾輪打火,“施懷先怎麽樣了?”

“熬日子了。”

李邽山頓了下,接着又繼續打着火,用力抽了一口問:“沒一點救了?”

“器官都壞了,怎麽救?我一直在觀察他,我要搞明白這是什麽毒。”

“他中什麽毒很重要?”

“很重要。你外行,你不懂這件事的重要性。”

“怎麽就重要了?”李邽山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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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這是一種毒劑,如果不小心流出來被有心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蘇醫生道。

“危言聳聽。”李邽山猛抽着煙。

“你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蘇醫生道:“要先查出來下毒的人是誰,他帶了多少?他要帶回島上做什麽?——倘若這個人是間諜,事态就不一樣了。”

“我已經通知船長了,讓他先排查船上所有醫生——尤其是懂化學的!對了,這本來就是你這船警隊長的職責,讓你的人立刻找,最好在船靠岸前把人抓到。”蘇醫生看他不為所動,又一臉慎重道:“這是一種不人道的毒劑,——不該被研究出來。”

李邽山掐了煙離開,蘇醫生又囑咐他:“讓你們的人注意點,千萬不能聲張,我怕打草驚蛇。”

“讓他們怎麽注意?”李邽山臉色不好看。

“你這會別犯渾——”

李邽山不應他,轉個身就不見了。

蘇醫生去了病房,先觀察了會施懷先,朝施圖南示意了下門外。施圖南随着他出來,他朝她道:“流食也不能吃了,只會加速死亡。”

“我明白。”施圖南點頭。

“三等艙有一位傳教士,也許他能緩解病人內心的恐懼和痛苦。”

“好。”施圖南應聲。

“三天前他可有接觸過什麽人?”蘇醫生推了推眼鏡,踯躅道:“如果我推算的沒錯,他眼睛會逐漸失明耳朵失聰,總之不會很體面……”他沒把話說完。

施圖南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一點希望都……”

“沒有。”蘇醫生語氣很果決。

“他接觸什麽人,我也不是很清楚。”施圖南回答道:“據我所知,他好像沒接觸什麽可疑的人。”

“他有同你說過什麽沒有?”

“沒有。我們很少聊無關緊要的事情。”

蘇醫生看着她眼睛,問道:“平日你們關系怎麽樣?”

施圖南大方地回視他,不亢不怯地問:“蘇醫生懷疑我是兇手?”

“抱歉抱歉——”蘇醫生緩過來神,笑道:“職業病犯了。倘若冒犯到施小姐我向你誠懇的道歉。”

施圖南點點頭,沒應聲。

“施公子身上的毒非同小可。施小姐要是想到什麽,請一定要告訴我。”

施圖南看着他,蘇醫生推推眼鏡道:“這毒非比尋常,——我不方便洩露。”施圖南表示了然,回答道:“我明白。”

蘇醫生轉身離開,看見不知何時就站在他身後倚在走廊牆上的李邽山,朝他點點頭,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間。

李邽山身體随意地倚在牆上,雙手環着胸打量她,認真地、仔細的、像是從未認識過她般。施圖南也看着他,只是嘴角的笑有不易察覺的僵。倆人對望了片刻,李邽山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施圖南忽地笑了笑,準備回房間,李邽山又折回來,盯住她,認真地問:“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我對你也一樣。你從來沒把我當作家人當作未婚夫看。你也從來不需要我。”李邽山面無表情道:“自從那一晚後,我就把你當作家人當作妻子,不管你同我——逢場作戲也罷,周旋也罷,老子認了。”

“我雖說是個粗人,是個海盜,但我也讀過孔子。我喜歡他說的話。”李邽山一字一句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說罷捏捏她臉:“大哥要去查兇手了,老蘇說這毒反人道,正滿船的找兇手,——大哥覺得他小題大做了。殺人就是殺人。用一次殺個人罷了,還講究人不人道。講人道就不該殺。”

施圖南一直認真的聽,一句話都沒應。臨了李邽山抓了把她臀,“大哥練了字,晚上你給評評。”說完轉身離開。

施圖南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離開,好半晌才回房間。又發了一會怔,坐在病床前看着他道:“懷先,你只有四天時間了。如果你想提前離開,我可以幫你。”

施懷先粗啞地喊着,掙紮着搖搖頭。施圖南安撫他:“我明白。”

施懷先情緒很激動,眼神渾濁地盯住她,像是祈求不要放棄他。施圖南拍拍他手,沒再言語,起身去了洗手間。她盯住鏡子裏的臉,姣好的面容逐漸面目猙獰,又一條條裂開,從裏面爬出許多醜陋的小蟲子。她伸手去趕蟲子,但蟲子越來越多。“——姐,你用手擦鏡子做什麽?”

施圖南回頭,施圖安奇怪地看着她:“姐,你哭了?”

施圖南搖搖頭:“懷瑜呢?”

“她在二姐的病房裏。”施圖安看着她道:“我同三姐去了三等艙。裏面有位傳教士在布道。他說人都是有原罪的,但只要我們虔誠的贖罪,對一切抱有敬畏,這些罪是會被一點點的贖掉,——他說罪惡的人也可以得到救贖,只要他誠懇地忏悔,只要他一心向善。”

“他說的沒錯。”施圖南看她。

施圖安忽地一笑,開心道:“我同二姐也是這麽認為的!那位傳教士說的很有道理,現場好多人都哭了。二姐也哭了!”

施圖南笑了笑,沒應聲。

“姐,這位傳教士人非常好!所有的孩子與窮人都喜歡他。他會教不識字的人認字,教孩子們唱歌!最重要的一點,他忏悔說自己曾經是個罪大惡極的人,他在戰場上殺過很多人,也殺過手無寸鐵的異國百姓。他每天活在噩夢裏認為自己沒救了,但突然有一天他的教父告訴他,與其活在痛苦和深深的自責裏不如就去做善事,——姐,我和三姐想要教這些孩子讀書識字,——姐,我可以請他過來看看懷先哥麽?”

“好,可以。”施圖南回答。

施圖安請了傳教士過來,施懷瑜和梁晚月也過來,她們圍坐在病床前,聽着傳教士為施懷先布道。施圖南看了看她們,轉身去了甲板上。

船上一共有三十幾位大夫,二十位都是對西藥嗤之以鼻的老中醫。他們連一些西藥名字都陌生,更不提讓他們配了。倒是有幾位留過洋的年輕醫生,但他們的能力和認知還不足以分辨這些症狀是中了什麽毒,也別提配了。李邽山看笑話似的嘲諷他:“怎麽樣,蘇大醫生,整明白了沒,別有的沒的弄一套陰謀論!”

“小心使得萬年船。”蘇醫生堅持施懷先中的毒是一場費盡心機的謀殺。

“誰殺他?就算是一場謀殺也輪不到我們審判。”李邽山諷刺他:“你手上沒沾血還是我手上沒沾?有幾個人的手是幹淨的?”

“話不能這麽說。你是船警隊長你有義務抓到兇手,我是醫生我也有義務……”

“屁義務,你還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現如今都在逃難,誰也別說誰是鬼。”李邽山看他道:“我一介海匪,最不齒的就是替人聲張正義。”

“道不同不相為謀!”蘇醫生甩袖道。

“老蘇,咱們為這事鬧臉子犯不着。”老二做和事佬道:“如今都自身難保——”

“我有我的原則,我要查。”蘇醫生朝他道:“若不是牽扯到施家,姓李的當真不查?自從遇上施家大小姐,姓李的越來越沒底線了。大半個月前的命案擺明是施家殺的人,姓李的竟然睜一只眼閉一只……”

“老蘇,這事與大哥無關,是死者兒子改口供說不查了!”

“姓蘇的,老子就是沒底線。老子說不查就不查。”

“好,姓李的,我要跟你絕交——”

“老子何時同你有交情?”

“好好好,——姓李的你竟然為了一個娘們兒要同我翻……”

“你才娘們兒——”

“你娘們兒——”

“你全家娘們兒——”

“你全家才娘們兒——”倆個大男人罵罵咧咧地扭打到一塊。

“我我我——我才是娘們兒!大哥老蘇你們別打了——有辱斯文!我是娘們,我他媽全家都是娘們兒——”

傳教士經過甲板上看見施圖南,同她說了一番安慰的話。說如若病人不幸離開,他可以過來念禱告詞。施圖南表示感謝,忽然認真地問了他:“如果每個人都可以贖罪,每一條罪惡都可以被寬恕,那為什麽還會有地獄?”

傳教士反問:“你害怕惡人麽?”

施圖南回他:“不怕。”

傳教士悲憫地看看她:“也許你已經成為一個惡人。”

老二四下找施圖南,看見她同一個傳教士在聊天,朝她焦急地揮揮手。施圖南過來問:“怎麽了?”

“大嫂,大哥被人打了!打得可慘了——”

“你應該去找蘇醫生。”

“哎呀大嫂!大哥就是被蘇醫生打的!蘇醫生罵你是個冷冰冰捂不熱的臭娘們兒,——大哥就打了他!”

“很嚴重?”施圖南凝眉。

“大哥滿臉的血,蘇醫生也不給他治,——任由大哥自生自滅!”說完看着施圖南離開的背影,收起誇張的表情,深藏功與名!待轉身看見施圖安,又朝她大喊:“四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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