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年二十九,仲瑛來了。
仲騁和仲瑛在書房談了近兩個小時,出來時,仲瑛的眼圈明顯紅腫。
餐桌的氣氛比較沉默,仲宛身心疲憊,實在打不起精神熱場。自己孩子的幸福沒了,仲媽媽當然高興不到哪去。仲騁講究食不言,仲瑛情緒也低落,溫頌之有心熱場,也得有人配合,這大概是仲家最平靜的一頓年飯。
飯後,仲宛幫媽媽收拾,仲媽媽推她出去跟仲瑛聊天,仲宛不知道聊什麽,怎麽聊?仲騁跟仲宛坐一邊,仲瑛跟溫頌之坐一邊。
溫頌之打破沉默,“仲騁什麽時間的機票?”
仲騁喝口茶,“明天中午的。”
仲瑛驚呼,“這麽急幹嘛?好歹過完明天啊!”
仲騁搖頭,“見過你們,親人團聚就算過年了!”
仲瑛罵道:“你說他們家根挺正的,怎麽就出了栾晨這麽個偏執狂?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我非要過去教教她怎麽做人!”仲騁跟溫頌之趕緊拉她坐下。
仲騁安慰,“我都不在意了。我這次出去又不是她逼的,我想出去走走。”
仲瑛不滿,“要不是她,你跟寧寧現在過的好好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仲騁淡淡道:“本身我倆也出了點問題,只是栾晨加速了進展。當年不離婚,拖個兩年也是離,我從沒把栾晨看到眼裏,她也不會真正造成我什麽,只是這次太瘋魔了,我才想辦法把她送回來。”仲瑛擦淚不說話。
仲宛這還是第一次見仲瑛落淚。仲騁刮着她鼻子,打趣道:“你這杠精怎麽突然轉畫風了?我這次特意加持了戰鬥力,打算跟到一決高下,怎麽突然哭哭啼啼的?”
仲瑛咽哽道:“我再跟你杠,你也是我哥,就算我一百歲,你還是我哥,我們都七年沒見了。”說完抽張紙,擤着鼻涕。
仲騁坐過去攬着她肩,“好了,好了,逗你玩的,那時候就看不慣你德行,不管對錯就愛跟你杠。”
仲瑛破涕為笑,“誰讓你不順着我?你順着我,我不就不杠了!”
仲騁輕笑,“好好,以後我都服氣你,順着你!”
仲瑛笑着擦淚,“這還差不多!”說完指着仲宛,“她就是盡跟你學的,老氣我!”
仲宛無辜聳肩,“那我以後也順毛捋!”
仲騁跟仲瑛又鬧了會,兄妹到底是兄妹。七年不見也沒絲毫隔閡。
仲宛低頭剝瓜子,溫頌之坐過來,仲宛擡頭沖他笑笑,溫頌之剝好瓜子放她面前,“過完年跟我們去上海待陣?”仲宛有絲心動,随即又搖搖頭。
全家都非常默契的不再提隔壁的事。他們越是故意避開,仲宛反而更是難受,不過分個手,弄的跟死了人一樣。
全家一塊去墳地看爸爸,爺爺。仲爸爸是在仲宛高考後,發現的胃癌。他刻意瞞着家人,走的時候并不安詳,仲宛沒結婚,仲騁浪蕩着,家裏還有大把的事要操心。被病痛折磨了近一年,體重80公斤的人,臨走時瘦到了45公斤。身上的肉松弛的耷在骨頭上,肋骨清晰可見。
仲宛不能回憶爸爸臨走前的樣子,那是她最黑暗的時光。她聽不得爸爸痛苦的□□聲,聽不得他的嘔吐聲,她不能哭,只能晚上默默的擦淚。那段時間情緒極不穩定,曠課,大把掉頭發,易怒易燥,栾江任勞任怨的陪她,慶幸有栾江,也還好有栾江。
反倒仲爸爸病逝,仲宛很平靜,她覺得爸爸終于解脫了,不用在人世受苦,去陪爺爺奶奶了。
仲宛站在爺爺奶奶的墓碑旁,爺爺奶奶是前後腳走的,走的時候特安詳,閉眼睡覺,第二天就去了。大概是這輩子活的太苦,上天對他們有了憐惜之情,如果活到現在,不止白發人送黑發人,叔叔他倆也夠他們揪心的了。
仲媽媽上墳必哭,這次姑姑個鐵娘子也落淚了,連仲騁都紅了眼。仲宛可能淚流幹了,或已無淚可流,并不覺得傷心難過,反倒還挺羨慕他們一家團聚。回來的路上,一路無話,大家都沉寂在各自的情緒裏。
到家後仲瑛坐在仲宛旁,小聲問:“你有沒有考慮過讓你媽在找一家?”仲宛驚訝,講真,她還真沒想過。媽媽在家是自己的媽媽,到別人家是別人的老婆,她心裏只有一個父親,她也不會叫另一個父親。她覺得自己陰暗又自私,如果母親結婚了,家就不再是家,她被抛棄了。
仲宛搖頭小聲道:“我媽不都五十多歲了麽?”
仲瑛扶她肩,“你爸走的時候,你媽才四十出頭,都守十年寡了,一個女人很難熬的。”
仲宛還是本能排斥,“我媽跟你說什麽了麽?”
仲瑛拍她腦瓜,“瞎想什麽呢?這是我自己想的,嫂子什麽也沒對我說。我是覺得,你平時工作走了,就你媽自己在家,偶爾去你舅舅家串串門。一個人很孤獨的。”
仲宛點頭“哦”了聲。
她不想媽媽再婚,這樣會侵犯自己的幸福,自己像個外人。她也不想栾江結婚,她嘴上說的好聽,內心深處除了自己,他不能跟任何人在一起,最好孤身一人,哪怕自己結婚了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哪天媽媽結婚,栾江也結婚,她會哭的心碎掉,嫉妒的發瘋!突然這刻她有點理解栾晨的感受了。
仲宛本能打了個激靈,不行,不行,不能成為栾晨那樣,絕不能成為栾晨那樣。要心胸寬闊!心胸開闊!可還是控制不住淚花外湧。
仲瑛拉過她手,拍拍已示安慰。仲宛半靠在她肩膀,仲媽媽端了盤切好的水果放桌上。仲宛看她兩鬓略顯斑白,額頭有了擡頭紋,笑起來眼角皺紋緊蹙,她不再年輕,已逐漸成為一個老婦人,獨自在家盼望着女兒偶爾回來一趟。沒有人噓寒問暖,沒有人牽腸挂肚,一個人孤零零在家,若女兒多待兩天就會很激動。這麽容易滿足?要求已經這麽低了?仲宛覺得自己很殘忍,為剛剛排斥母親再婚而感到羞恥!
晚上睡覺鬧着要跟媽媽睡,仲宛抱着仲媽媽胳膊,“媽,你想過再婚麽?”仲媽媽吓了一大跳,拍她腦勺,“說什麽傻話呢?沒大沒小。”
仲宛撒嬌,“這話怎麽了?再婚又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你不是害羞了吧?”
仲媽媽又拍她,“讓你胡咧咧,我都這把年紀了,一輩子也快到頭了,罪也受過,福也享過,大風大浪也見過,什麽都看淡了,不會去想那些小情小愛。很多東西都比它重要,只有年輕人才會拘泥于情愛,執着于真愛,愛情雖重要,但它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你并不屬于它。如果把它看的比自己更重要,就會付出代價,看看隔壁的栾晨。”仲宛沒接話。
仲媽媽繼續道:“我沒想過再婚,我現在過的就挺好,無聊就去旅旅游,去你舅家串串門,晚上跳跳廣場舞,鬧鬧樂樂的。我伺侯你爸,你爺爺奶奶,還有你,都大半輩子了,我幹嘛閑着沒事再找一個人伺候?并且我們這年齡,雙方兒女都大了,相不相處得來?會不會有矛盾?這些都是大問題大隐患,哪有一個人過的自在舒适,偶爾無聊點,但不糟心!”
仲宛說:“我這不是怕你孤獨麽?”
仲媽媽輕嘆氣,“再找一個伴也解決不了這種孤獨,與生俱來的,躲不掉,學會打發孤獨就好了。”仲宛擡頭看她媽,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仲媽媽猶豫道:“你栾叔年輕時候也瘋過,離家出走鬧斷食,整個鎮裏都知道,你看,現在不也過來了?江江你倆的事,我就知道你栾姨不會同意。栾晨這樣子,栾江這樣子,你栾叔曾經也這樣子,哎,她怎麽咽下這口氣?當初我不同意,是不想你撞南牆。其實你栾姨是把你當兒媳婦看的,我也把栾江當女婿看,不妨栾晨鬧的這一出,現在她也知道栾江當兵的原因了,哎,君芳啊是絕不同意的。”
“女人的心思最微妙,我們倆是老同學,又是鎮上的姑娘,你栾姨心氣多高啊,她老覺得自己過的比我好,壓過我一頭。自從你爸過世後,她對我無形中多了幾分同情,說難聽了就是優越感。現在這點優越感被栾晨跟栾江踩碎了,她跟自己過不去,跟自己較勁呢,見着我遠遠就避開,女人啊不就這點心思。”
長嘆口氣,“你們以後啊……再過個二十年,回過頭看看,一切都是浮雲。”仲宛終于聽到主題了,閉眼打呼嚕。
仲媽媽知道仲宛假裝,也不拆穿,枕頭放好,讓她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