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朋友
靳宇的畫在新學期畫展上引來了不少的關注,其中竟然包括他一直仰慕的吳教授。吳盛是中青年一代中著名的油畫家,很多作品在國際上獲得了相當的聲譽。他七年前從法國回國,在美院衆多重量級的大師中,只算是“新生力量”。但是靳宇特別喜歡他的作品,原因就是裏面包含着尖銳的沖突感,這種沖突漸漸形成的一種詭異的平衡,并最終達到統一。他上過吳教授的每一門課,仔細的研究過他的所有作品,但卻不是簡單的模仿,而是希望能夠形成自己的風格,并且期望着有一天能夠超越他。畫展的第三天,來看畫展的人已經不多了。吳教授在快結束時來到靳宇的畫作面前,溫和的問,“請問,你是這幅畫的作者麽?”從他走進展場的一瞬間,靳宇就一直注意着他,現在居然真的走到了自己的作品面前,靳宇一時間激動的心髒要跳出胸腔,面上卻還酷酷的說,“是,我叫靳宇,吳教授好。”吳盛笑了,“你認識我?”“嗯,我上過你的課。”靳宇語氣很平靜,但是激動的發紅的臉和微微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吳盛好笑的看着這個有意思的孩子,“我很喜歡你的畫。有空聽聽我的看法麽?”靳宇眼睛一亮,“好,謝謝吳教授。”兩個人聊了很久,從這幅作品的最初的想法,構思,到細節,很多地方都讓靳宇覺得醍醐灌頂。末了,吳盛跟他道別,正想離開,去看到靳宇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事情想了很久,卻不敢問。吳盛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不由得失笑,心想“罷了”,于是主動開口,“小朋友,如果你以後願意讨論新的作品或者想法,可是随時來找我,或者在學校網站上找到我的郵箱發信給我。”靳宇開心的簡直要跳起來,“謝謝,謝謝吳教授!”吳盛笑着擺擺手,轉身走了。
當天晚上,秦越一到家就看到靳宇在廚房裏面忙活,一邊揮舞着鏟子一邊還哼着歌兒。秦越被他的快樂感染到,覺得一天的忙碌和喧嚣都消失了。他放下公文包,換了鞋,脫下西裝挂好,然後一邊解開襯衫的領口一邊走到靳宇身後,輕輕的抱住了他。靳宇很自然的回頭給了他一個熱情的吻,還像個小孩子一樣“MUA~”了一聲,然後就看着他傻傻的笑。秦越整理了一下他的劉海,“傻樣兒,什麽事怎麽開心啊?”靳宇一邊把菜裝盤,一邊開心的說,“吳教授今天來看我的畫了!他還誇了我的創意,還說,以後有想法讨論可以随時找他!”然後就仰起臉,笑眯眯的看着秦越,一臉的“誇我,誇我,快誇我!”秦越僵了一下,然後立刻笑了,抱着靳宇的腰親了他額頭一下,“我們家寶兒真棒!我去開瓶好酒,慶祝一下。”然後放開靳宇,走向酒櫃。秦越站在酒櫃面前,聽着靳宇一邊繼續哼着歌一邊一趟趟的将菜和餐具端到餐桌,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有些看不起自己,拿不起,也放不下。生命中一般有兩類人可以讓人洗手做羹湯的。一類人你會想做早餐,浪漫的,暧昧的,卻抓不到手裏,吃完了早餐,你就要送他去別的地方。另一類人,你可以等他回家,做晚餐,然後一起休息,安心的迎接第二天的早晨。他這樣算什麽?享受着第二種溫暖,卻難過第一種的缺憾?“老秦!好了沒?随便選一瓶就成!”聽到靳宇在催他了,秦越斬斷了紛亂的思緒,拉開酒櫃的門,拿出一瓶紅酒,想了想又取了醒酒器,換上一副開開心心的樣子回到餐桌。靳宇已經擺好了酒杯和各種菜,秦越給他倒了酒,“敬我們未來的先鋒畫家!”然後一飲而盡。
對于這些,畫中的主角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頭天晚上氣氛太好,靳宇沒有機會發信告訴林瑞這些。第二天一大早,林瑞剛到辦公室就收到了靳宇一連串59秒的語音,林瑞被他逗的不行,索性關上辦公室的門,把手機放在桌子上,點開第一條,然後一邊聽着靳宇滔滔不絕的講他“事業的重大轉折點”,一邊澆花。他從十年前養成了養綠蘿的習慣,家裏也好,辦公室也好,總是要養一盆放在窗臺上。每天早晨看到晨光中的綠色,喝着咖啡,會讓他覺得無限的溫暖。他這次要離開好幾個月,索性從LA臨走的時候把辦公室和家裏的綠蘿都帶到學校托付給了系裏的秘書Ada,現在也不知道長勢如何了。那邊靳宇也終于講完了這場富有戰略意義的重大勝利,然後開始問林瑞什麽時候可以一起再一起吃飯,打球。林瑞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讨這個小朋友的喜歡。可能是“老化”了太久,有個這麽精力旺盛又像個小太陽一般正能量爆棚的年輕人做朋友,他感到整個人都鮮活了許多 。他一面坐在電腦前開始看郵箱,一面跟靳宇約好,周末一起去打網球。
約好這一切,他本來打算給一個合作者回一封郵件,結果電話響了。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海明。林瑞頓了幾秒鐘,接了起來,“哎,海明。”對面低低的笑了一會兒,然後海明的聲音傳過來,“林瑞,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公司的partner麽?今天出差回來了。有空的話,晚上一起吃個飯?”聽聲音對方應該是開了speaker,于是林瑞也笑了笑,“當然記得,‘海天’的‘天’麽。好啊,晚上幾點,在哪兒?”果然,他說完這句,對面傳來了另外一個笑聲,聽上去非常爽朗。然後海明說到,“晚上6點,我等下把地址發給你。”“好,晚上見。”
挂了電話,林瑞從包裏掏出一塊奶糖,慢慢的撥開糖紙,放進嘴裏含着。香香甜甜的味道在嘴裏化開,他慢慢的閉上眼睛,向後倚在靠背上。上次見完海明之後,他又給美國的心理治療師打了電話,聊了一次,以便平複心情。這個辦法是醫生新教他的。在包裏随時準備些糖果巧克力什麽的,感覺不開心的時候,就吃一塊。過了一會兒,林瑞感受到了血糖上升帶來的好心情,他坐直了身體,開始幹活兒。
晚上6點,林瑞來到約好的餐廳。他出發之前一直在忙,沒空查是什麽菜,結果到了才發現居然是一家日式的小館子。走進門,發現裝修的非常精致,放着傳統的日式歌謠,他本來無所謂吃什麽,這會兒倒是讓他真的産生了食欲。報上海明的名字,服務員帶着他來到一間包廂門外,敲了幾下,然後拉開了門。裏面的兩個人同時向他看過來。包廂裏是一個榻榻米,三個人正好坐在三個方向。沖着門坐的是海明,他左手邊坐着的應該就是那個合夥人了,三十多歲的樣子,圓寸,濃眉大眼,皮膚有點黑,臉有點瘦,面部線條非常明顯,穿着一件黑色襯衫。盡管人坐着,還是可以隐約看得出非常的壯。看見他站在門口,咧開嘴笑了,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林瑞愣了一下,他非常不合時宜的想到一種動物,鯊魚。。。然後感到自己的失态,立馬回神,笑着脫鞋,走了進去,坐在了海明的右手邊。坐下的時候,林瑞還哂了一下,“嗯,坐在鯊魚的對面吃飯,真有範兒。”
海明給他倒了杯茶,聲音放得很柔和,“喝杯水吧,路上堵不堵?”林瑞不太清楚情況,于是順着他的語氣也熟稔的說,“沒事兒,有點堵,不過不嚴重。”然後端起茶杯淺淺的喝了一口,接着看向對面。海明馬上笑着說,“這是我的合夥人,厲天。”又轉向厲天,“林瑞,我朋友。金融系教授。”厲天伸過手,“對,我就是那個‘天’。”顯然,上午電話裏面笑的就是他了。林瑞伸手握住,“你好,林瑞,幸會。”厲天手很大,手勁兒更大,林瑞被他有力的握手驚了一下,心裏暗搓搓的想,“你應該叫‘立冬’。”收回了手,就開始喝茶,不再說話。
厲天倒是很健談,從合作項目聊到體育項目,從經濟景氣聊到天氣,幽默卻非常有分寸,話題扯的很廣,但最終總能回到林瑞身上。林瑞終于覺得他要重新評估這個人。剛進來的時候,林瑞有點暈,這個人從長相,穿着,到氣場,都和海明形成鮮明對比。海明是溫和的,彬彬有禮的,而這個人卻過于鋒利。可是聊到這會兒,林瑞也終于明白,厲天雖然鋒利,卻不鋒芒畢露,大氣卻不大條,他的性格和海明其實可以形成很好的互補。正想着,就聽到厲天問林瑞有沒有什麽忌口,準備點菜。林瑞想客氣一下“沒有什麽特別要忌口的”,就聽見海明搶先說,“別點烤物,這個季節,他容易上火。另外,他胃不好,不能吃太過涼性的食物。”林瑞愣住了,如果是十年前,他應該會感動的哭出來,可是現在,他只是一頭霧水的想,海明的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對方是他的合作人,按說關系比林瑞來得更近,沒有必要在對方面前顯示親近啊。但是海明既然已經出牌,他也就從善如流,略顯親近的笑着對海明說,“你還記得啊。”海明臉色不變的說,“當然,你愛吃什麽我怎麽可能忘。”林瑞的嘴角都快抽了,于是低頭喝茶掩飾。
厲天倒是沒有什麽反應,就像是真的只想知道一個信息好點菜,于是按了鈴,叫了服務員進來,點的壽司都以鲔魚和紅鲷魚為主,溫和而不失口感,鳕魚是用味增蒸過的,扇貝是焗的,海膽也做成海膽蒸蛋,只有牛眼肉是烤的。大家都要開車,就沒有點酒,只喝着熱茶。林瑞看着菜品,心裏有一點尴尬,這可算是對他照顧到極致了。
一餐飯吃下來,林瑞不得不佩服厲天了。在他完全沒有感覺到的時候,對方已經得到了他這次回國的絕大多數信息,包括教什麽課,在哪兒,什麽時間,平時什麽行程,愛好,喜歡的食物,電影。他拼命的回憶,居然想不起對方是在什麽情況下問到的。憑心而論,他不喜歡這樣的人,入侵感太強,讓他覺得危險。但是又立馬自嘲,海明應該用不着他擔心吧。海明是那種“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個性,外圓而內方,就像太極,看上去溫和的很,內裏卻自有一套堅持 。更何況,這兩人既然做合夥人這麽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相處辦法,哪裏用得着他多管閑事。
吃晚飯,三個人告別。林瑞開車回公寓,而厲天則上了海明的車。他今天上午剛下飛機,出行都靠海明。到了厲天家樓下,他解開安全帶,卻沒有立刻下車,而是看着海明笑到,“海子,你這個朋友有人了麽?”海明心裏咯噔一下,看着厲天不說話。他早就知道厲天的取向,對于今天的約會也躊躇了很久,可是一來厲天是合夥人,跟林瑞周岩的合作是公司的項目,于情于理都是應該介紹雙方認識的。二來,當初周岩聯系這個項目,接手人其實是厲天,他總不能知道有林瑞之後就變卦吧 。可是剛剛在飯桌上他就隐隐覺得,厲天對于林瑞有興趣,不然他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出跟林瑞的親密。
海明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開了口,“林瑞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們認識十年了。”厲天看着他,慢慢的笑了,“海子,我沒想玩兒。”海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攔着,既沒有立場,也沒有意義。自打林瑞這次回國跟他見第一面開始,他就知道,林瑞不快樂,他沒有問過但他就是知道,當年他意氣用事的一句“山高水遠,後會無期”攔了林瑞十年的幸福。他多有虧欠,卻無力補償。現在有人想給林瑞幸福,他憑什麽攔着?道理都明白,可是話到嘴邊卻發苦。他這邊梗着,厲天也不急,就笑眯眯的看着他。終于,海明幹澀的吐出那兩個字,“沒有。”厲天終于展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他不錯。”然後推開車門,下車,走進樓裏。海明重新發動車,開向自己的家。半路卻又拐了個彎,決定回公司。他覺得他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與其輾轉反側,倒不如加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