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所謂驚喜

第二天早上，林瑞到學校開了機查郵件，居然收到海天咨詢的官方郵件，約他跟周岩正式開個會，讨論項目計劃。林瑞瞟了一眼，這封信同給了周岩還有另外三位不認識的人，他估計應該是對方的項目負責人，落款是海明和厲天。他跟周岩商量了一下，決定做一個正式的presentation，把想法，timeline, 以及預期結果都放進去，這樣可以比較有效的溝通。他個人不喜歡一次次沒結果的開會，大家都很忙，既然要正式見面，那就一次性定下具體計劃和時間表。雙方商量好第二天早上9點在公司會議室見面之後，周岩和林瑞開始讨論PPT的內容。這個項目的最初想法是林瑞的，所以二人定下主要內容之後，周岩便建議由林瑞主導。這就意味着林瑞要在海明和厲天面前做presentation,以後每次推進到下一個階段或者有什麽問題需要溝通，也都要林瑞來出面。一般情況下，林瑞本人也是希望這樣的，既然是他的想法，他比較知道每一步自己想要什麽，擔起這個責任也是很自然的。但是這次，林瑞并不願意。他其實不太願意跟海明有太多的接觸。一個戒毒的人，最怕的就是再次見到毒品。這次回國跟海明的第一次見面就讓林瑞清晰的意識到，海明對于他的情緒的影響，絲毫沒有減少。甚至由于上兩次見面中海明不知什麽緣由的親密言語，這個影響還有繼續上升的趨勢。林瑞覺得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少跟海明接觸比較好。十年前被拒絕，他裏子面子都丢了個幹幹淨淨，但是畢竟還勉強能夠用“年少無知”來掩飾。可是十年後的今天，如果他再摔進同一個坑裏，那将是傷筋動骨的，他可沒有再爬起來一次勇氣和自信。但是讓他苦惱的是，個中緣由他卻沒有辦法宣之于口，跟周岩解釋清楚。想來想去，林瑞還是硬着頭皮答應了。他帶着一絲僥幸心理想着，明天見面之後定下大致的計劃，之後就用郵件跟項目負責人接觸，越過海明，幾個月之後他就回美國去，然後把跟進計劃的事交給周岩，也就沒有問題了。這麽想着，林瑞剝開一塊奶糖，放進嘴裏。

周岩和林瑞第二天早上九點如約來到海明的公司，為了表示重視，二人都穿了正式的西裝。林瑞本身比較瘦，身高也只有175，但是身材比例很好，肩寬腰窄，腿又長，人又很少笑，一身深藍色的西裝讓他穿出了禁欲的氣質。周岩骨架很大，西裝其實是最合适他的風格。兩人走在一起，倒更像是來談判的白領精英。進了辦公室，厲天和海明一行人已經等在那兒了。厲天看到林瑞，不由得覺得眼前一亮，立刻笑着走過來打招呼，然後給他介紹另外三位項目負責人。林瑞猜的沒錯，另外三個是一個項目經理，一個數據員負責具體數據，還有一個律師負責合同相關事宜。大家寒暄過後就走進會議室，正式開會。林瑞向來喜歡簡單明了的presentation 風格,他用了幾秒鐘給自己打氣盡量當作海明不在場之後，便開始了。對方項目經理和數據員也都是懂行的，你來我往，問的都是非常關鍵的問題，需要做決定的時候，厲天作為整個項目的總負責人就立刻拍板。兩個半小時之後，項目的計劃，階段劃分，具體負責人力分配，甚至階段報告形式和後續計劃，統統定了下來，并且簽好了保密協議。周岩和林瑞對于這種幹脆利落的方式非常滿意，也能感受到對方合作的誠意。林瑞非常感慨，這樣的效率，在他合作過的公司裏面其實是非常少見的。海明和厲天的互動他都看在眼裏，二人之間多年合作的默契可見一斑。他不由得想着，海明的确很适合做這一行，他真心的為對方高興。

看時間到了中午，厲天留周岩和林瑞吃午餐，“我們就簡單的吃個工作餐，随便聊聊。”對方都說到這份上了，林瑞也不好拒絕，于是四個人就去了員工餐廳。周岩一看到午餐就笑了，果然是工作餐，是非常簡單的自助餐，但是各色蔬果搭配非常營養，還有時下年輕人非常喜歡的Taco和各色小甜品，他頓時覺得非常安心舒服，不由得食指大動。林瑞的注意力卻不在事物上，讓他驚訝的是公司的文化。大家看到海明和厲天來吃飯都笑着打招呼，但是沒有任何驚訝，該排隊排隊，該聊天聊天，一看就是習以為常了。他想着，這樣朝氣蓬勃又有凝聚力的公司，應該可以走得遠吧。正想着，餐盤裏忽然多了一份蒸魚。擡頭一看，居然是厲天。對方看他看了過來，便側過頭在他耳邊小聲說，“剛剛阿姨偷偷告訴我，魚是今天早上剛進的，都是活得，特別新鮮。”林瑞被他一口白牙閃了一下，但是相對于前幾天晚餐時那個鋒芒畢露的厲天，他覺得現在這個厲天比較有煙火氣，這種越俎代庖也不顯得那麽強勢，讓他印象好了不少。他于是笑了一下， “謝謝。”海明站在周岩旁邊，看到這一幕，突然覺得有點胸悶，于是接了杯冰檸茶。

大家坐下來，各自将西裝外套脫下來，準備吃飯，就看厲天解開了袖口，然後開始挽袖子。他的動作非常自然，帶着熟稔的感覺，卻不顯得粗魯。林瑞想起來，那一次秦越帶他去吃烤肉，也是這樣挽起袖子，痞笑着說“秦哥哥伺候你”，想到這，不由得笑了出來。厲天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還以為他在笑自己粗魯的動作，于是笑着說，“我吃飯比較随便，林教授不要介意。”林瑞聽到他這麽說，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趕緊說，“沒有，大家都是朋友，就應該随意。”厲天很自然的接過去，“沒想到，林教授做報告時那麽專業，平時跟朋友相處倒是很随和。”林瑞不知道該講什麽，只好笑笑，然後低頭夾了一筷子魚。魚肉果然鮮嫩可口，他不由得開心的一口接一口的吃起來。

厲天看到他吃得開心覺得好笑，這個人真是不斷的讓他意外。第一次見面始于電話裏傳來的那一句“海天的‘天’嘛”，熟稔的語氣帶着一點點調皮，和印象裏一板一眼的知識分子相距甚遠，讓他想要見一見這個人。等見了面，他覺得林瑞人長的清秀，一副個性溫和又無害的樣子，可是骨子裏時不時的透出一點點堅硬的氣質，讓他覺得這個人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的沒有棱角。而剛剛的見面則讓他刮目相看了，不僅僅是因為穿上西裝的林瑞非常有氣質，而是因為這個人非常專業，對于關鍵問題敏銳而犀利。這超出了他對于教授的認知。一直待在學術圈的人，往往容易脫離現實環境，考慮問題比較片面，理想化。而林瑞則明顯很懂得商業規則。他對于眼前的這個人産生了濃濃的好奇。而這會兒，坐在他面前的人脫掉了西裝，摘掉了眼鏡，發現了喜歡吃的東西，便一口接一口不肯停，就像個孩子。這種沖突感和層出不窮的驚喜讓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确确實實産生了興趣。但厲天不是受荷爾蒙支配的二十歲的小夥子，他是個成熟的，理智的，懂得做成本收益分析的人。林瑞是個有意思的人，跟他在一起應該是一種跟他以往的生活非常不一樣的體驗。但是這種不一樣不是沒有代價的。林瑞既不是輕易能得到的，也不是輕輕松松能綁在身邊的，正相反，他是一個需要high maintenance 的資産，況且這個人還與海明有着非同尋常的關系。那天晚上在海明的車裏，他察覺到海明态度的反常，所以一激之下故意表現的志在必得。厲天其實沒有說謊，他真的不是想玩玩兒，但是這份認真是不是要付諸行動，他還要想清楚。當然，沒有必要因為這些打算而耽誤了他在林瑞面前刷高感度，反正他又沒有擺明了追人。

海明用餘光盯着厲天的表情和動作，心裏五味雜陳。直到今天開會，他才意識到十年的時光帶給林瑞的巨大變化。他曾經以為，在他缺席的歲月裏，林瑞是痛苦的，孤獨的，寂寞的，所以他想要彌補。可是今天他才明白，原來時光真的不會辜負任何一個人。這十年裏面，林瑞在寂寞中堅強的成長了，蛻變了。他在他的領域裏建立了他的自信和驕傲。他以為他需要為他曾經的意氣用事而道歉，而補償，可是最終他還是自大了，這個人是獨立的，強大的，他當年可以承受得起那八個字帶來的傷害，今天就不需要任何人為他的命運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