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晴
花滿樓伴着酒意沉入夢鄉,夢中和初見渭水時一樣,他已經恢複了視覺。
舉目望去,入眼便是灞橋柳岸,晨霧迷蒙。浥塵坐在橋頭吹着《渭城曲》,她帶着幕籬,輕紗之下看不清面容。見他走來,她笑着折了一枝柳放在水中。柳枝順水而下,漂到了花滿樓身邊。
浥塵笑得開懷,似乎在等他撿起柳葉。
柳者,留也。花滿樓心頭一窒,卻還是笑着俯身。
起身再看,浥塵已經不在了。
花滿樓自覺心中明白了什麽,細想卻想不起來,正待上前時又被迷霧所阻,不得近前。
過了很久很久,突聞長空鶴唳,花滿樓擡頭看時,卻見白鶴盤旋,退卻雲霧,引得陽光如瀑而下,将花滿樓籠罩其中。
那就是……浥塵的世界嗎?
俄頃白鶴遠去,消失在水天之際,杳然無蹤。
花滿樓自夢中緩緩醒來,只覺鬓邊已有濕意。
紗布……已經取下了?
他連忙睜眼,眼前所見是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晨光自窗外傾洩而下,浥塵背對着他站在窗前。她身着一襲霜色廣袖,其上寒山如黛,暗繡朦胧煙雨,衣祙飄舉,不似人間。
燕鳴婉轉,她一手撩起幕籬,一手捧着一只,等它飛回檐下燕巢。
陽光下,小燕的燕尾泛着銀白,小家夥一刻也閑不下來,一舉一動活潑可愛。晨風中有極輕的氣音傳來——
她在笑。
花滿樓幾欲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又怕此刻仍是夢境,若是冒然開口,只怕好夢将醒。雖說這個想法有些荒謬,但他們确實就像兩個書信往來已久但素未謀面的朋友,初次見面,感覺說什麽都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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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近卿情怯嗎?
似乎過了很久,花滿樓終于開口,聲音暗啞低沉,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浥塵?”
她沒有回身,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也是,聽呼吸就知道他醒了。
她悠然立與彼處,如桂如蘭,廣袖飛揚間竟是悄無聲息。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嗎?”
浥塵身形一動,刺目的陽光就從窗邊流洩而入,花滿樓下意識想閉上雙眼,卻又不舍光明中萬物的每一瞬變化。
一只微涼的手覆上他的雙眼,幫他擋住陽光,花滿樓隐約看到了那有些蒼白的肌膚。
她的手修長瑩潤,或許是常以細雨為刃的緣故,那只手幾乎覺察不出習武的痕跡。
她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在責備他不懂保護自己。
浥塵放下手,花滿樓依她之意又閉了一會兒眼。
他感受不到浥塵的氣息,但眼前的光線并沒有改變,她應該沒走。
可是等花滿樓睜開眼,面前早已空無一人。
天色開始陰沉,只有冷風夾雜着雨意拂過他的臉頰,哪有什麽刺目的陽光。
“浥塵!”花滿樓急急起身,提氣欲追時卻覺胸口一滞。是了,他還不能使用內力。
他有些踉跄地快步走向窗邊,扶住窗棂睜大眼睛搜尋着那一抹似真似幻的身影,
但是什麽都沒有。
只有清明之際,黑雲翻墨,寒雨欲來風滿樓。這就是時隔多年後,花滿樓再次看到的世界。
其實這一切并不意外,不是嗎?
“怎麽了?!”陸小鳳的聲音從樓下桌椅翻倒聲中傳來,驚得花滿樓一顫。
原是夢醒。
浥塵不穿廣袖,也不绾這麽複雜的發髻,可是……
陸小鳳急忙躍上二樓時,卻見花滿樓已經調整好了氣息,正準備從牆上取下那架随他最久的古琴。
陸小鳳蹙眉,糾結了一會兒才問:“你……沒事吧?”
花滿樓回過頭來,眼角因為初愈仍有些微紅,但目光已是清亮如水。
“你看得見了?!”
“嗯,已無大礙,不必擔心。”
花滿樓将琴放上琴案,焚香淨手之後,一曲有些生疏的《陽關三疊》泠泠而出,逐漸流暢——
[渭城朝雨,一霎挹輕塵。更灑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縷柳色新。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
“浥塵姑娘說她接到了師門急報,子時三刻左右走的。”
“……嗯。”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人生會少,自古富貴功名有定分。莫遣容儀瘦損。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陽關,舊游如夢,眼前無故人。]
她既贈他以笛,他便以琴酬之。如今風雨連天,她或許還能聽見。
[從今別後,兩地相思萬種,有誰吿陳。]
此一去,山高水長,萬望珍重。
一曲罷,風雨收歇,碧空如洗。花滿樓起身長揖。
此為半師之禮。
她教給他的一切他都會銘記在心,他也希望她同樣得到了她想要的。
如此,也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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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花滿樓整理浥塵留下的畫稿,在裏面發現了當初她允諾的那幅畫和一張很有意思的草圖。
畫上是那日在花園中的情景,花滿樓在打理花草,陸小鳳癱在躺椅上睡覺。
只少了浥塵自己。
不過那時她不善繪人物面部,畫上的他和陸小鳳均是背影,所幸構圖極佳,也不突兀。
另一張圖依真實比例草繪了四周景物,卻又細描了三只小貓。
一只白貓仰頭輕嗅着低垂的花枝,雙眸微閉。
一只黃貓蜷在樹蔭下酣睡,神态慵懶。
圖紙下方是一只玄貓,它身邊堆了一堆顏料畫稿,正用爪子蘸了顏料往宣紙上印梅花。
真的是,這次就算你蒙混過關吧。
玄貓身前圖紙上已有一堆顏色大小不同的爪印,想必又是浥塵的卦了。
但這已經不再重要,就如同他始終不知浥塵的模樣一般,因為他們的約定才是真正要放在心上的東西。
花滿樓擡頭望去,一方小樓之外,是風花雪月,無盡人間,春光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萌混過關.jpg
接下來介紹女主究竟在搞什麽大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