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燕燕（上）
神怪之中，有終生僅為靈體者，如渭水，也有半靈半凡者，如行空。
世界上大部分行空來自界門，但也有行空從凡鳥中誕生。每次凡間有行空誕生，界門或者“那邊”都會有人過來迎接，待初生行空學會往來三界之後，他們才會離去。
雖成行空，但壽數也不過二十載，所以族中也有與道門結契共享修為者，幸運的活了數百歲，最終成仙成聖。
我們原是江南某一屋檐下的一巢燕，窮盡此生，也不過十載而已。不過後來我們當中出了一位行空，就是我，而“那邊”也确實派了一位弟子，至此引導新生的行空。
雖然神怪獨立于任何一方，但在漫長的旅途中我們早将“那邊”的故事代代相傳。
浥塵，沒有姓氏，和渭水相關，多半是一個從渭水巢穴中撿回來的孩子。這位劍者成名于五年前的一戰，那時魔障轉道突襲，邊關失守，她與琴峰劍鋒的數位師兄師姐巧思布計，生生以百人之力在萬餘魔障下護住關城。
如果他們能力平平，如此懸殊的實力早已不是智計能彌補起來的了，這幾人有多可怕已是紅果果的事實。故而在接到消息說是浥塵前輩來帶我時我簡直吓到膽戰心驚夜不能寐甚至想去樓下屋中那個看起來脾氣很好的人類那裏求助——那個人不僅看起來厲害還常常幫助別人，應該不會拒絕我這麽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只是有點能吃的雛燕，不，是幼生行空的求助……吧。
但是我并沒有來得及求助，因為浥?心理陰影?塵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揣上我并迅速替我告別了父母兄妹，然後就向夜空飛去。小樓裏那個看起來非常厲害的人似乎被我們一家異常的鳴叫驚醒，披衣來到窗邊，憑着上佳的聽力向我這邊“看”來，然後，說時遲那時快……
他似乎什麽都沒看見，關上窗大概是回去睡覺了。(ノ=Д=)ノ┻━┻
而此時浥?大魔王?心理陰影?塵已經帶着我飛出了兩裏地，要不是憑着行空的絕佳視力我早就看不見家裏的情況了。
很好，浥?大魔王?心理陰影?塵在我心中成功地進化成了浥?大魔王?心理陰影?飛得賊快?塵。
大魔王帶着我飛向一片積雨雲，刺骨的風吹來，夾雜着雷電轟鳴，我大驚，拼命蹭了她幾下，想提醒她我還是個需要保護的活物——別問我為什麽不是啄她幾口，如果掉下去的話這個高度對于我這個幼生行空來說是會死的。
她也有些驚訝，但沒有說話，只默默在我身上附了一層靈力，将我從黑暗和恐懼中帶出，回到溫暖光明的世界。
她的靈力像水一樣，幹淨柔和，有點像神怪的力量，但又不同。非要說的話，就像我們本就來源于那裏一樣，被她的靈力護着，就像回到了故鄉。有這樣靈力的人，應該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才對……
我掙紮了幾下喚回她的注意，用我們的語言向她小聲道歉。
她摸了摸我的頭，糾結了一會兒，才将我捧起來。這時我們仍在雲中，雷電就在附近，風也很大，我們似乎是乘風雨而行，黑暗之中，地面早已看不清了。
Advertisement
但她的雙手将我護得很好，現在的我就像仍在巢中一樣。她啓唇，用我的語言回話，但是應該是雷聲太大的緣故，我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只有一些很輕很輕的氣音，我只能看口型勉強理解，竟然還懂了一些。
［你這個年紀的行空應該已經可以保護自己通過風暴了呀，你……願意的話可以讓我檢查一下嗎？］
我卻愣了。我自出生起就與父母兄妹們不同，凡間的食物無法果腹，只能靠自己汲取極少的靈氣勉強維生，這還要拜小樓中上佳的地脈所賜。幾度瀕死，最後才成為了行空。父母為我更加忙碌，也有過丢棄我的考慮，這是自然法則，我不會反抗，但我卻不知道，不管是什麽，我都只是負累而已……
浥塵前輩應該是急着趕路，卻在看見我的表情後停了下來，她把我捧得更高，最後在我額頭輕輕一點：［小丫頭，你沒發現麽？你已開靈智，這是它們都不如你的地方啊～你從不是負累，你其實超厲害的！有什麽不會的我們慢慢來，我在。］
天吶媽媽我看見了神仙！！！
然後在她說她需要一個信使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信使也是結契之前的一個重要階段，只有在此階段互相了解之後才會有真正的信任，足夠彼此共同面對接下來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時光。
浥塵就做得很好，她帶着我四處游覽，結交神怪，滿足我的任性。不管什麽問題，只要我問，她都會認真地回答。比如她此行任務是關閉界門，可她不僅想關閉界門，她還想封印它們，避免天煞劇變牽動三界；比如當年她活下來的真相和她今後的決定；又比如她對師門的情感與卦峰峰主們用了千年共同布下的一局天棋……
我很擔心知道這麽多會不會被滅口，而且浥塵會不會怕我洩露了信息……問到這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标準姿勢抓住了我——她的手指纖長，足夠把我扣住，再一夾我的雙腳攏起我的雙翅，我就動彈不得任人宰割。而且這個姿勢無法掙紮，還不會掉毛，簡直是毀屍滅跡必備良品好嗎？！
我驚恐，只見浥塵微笑：［傻丫頭，你就在我掌心，我擔心什麽呢？］
天吶媽媽這個神仙是個黑的我無法招架她好可怕嘤嘤嘤……
我抓狂，趁她松手想一口啄下去，想了想卻是真的不忍心了。
浥塵說過，天煞本也是一界天道，只是因為缺了某一部分無法變化才逐漸與現實不适，成為天煞，禍亂人間。而她多半就是那一塊碎片，在渭水的長期蘊化下借了棄嬰的屍身成為人形，又被前卦峰峰主發現。
茲事體大，但峰主看到了未來，既不可能對這個特殊的存在置之不理，又不忍心随意判下這個生命的死亡，所以她對除了師祖以外所有人隐瞞了這一個秘密，只說浥塵是渭水巢穴中撿來的普通孩子。
浥塵自幼穎慧，又認真上進，待人誠摯，峰主也是傾囊相授，視她如女，還告訴了她真相，并在她六歲時交予她選擇的權利。
本來一切都發展得很好，結果同年浥塵重傷，命在旦夕。她的命格本在七殺之位，有貴人宮的峰主在便無事，但峰主壽數僅剩十年，浥塵又不能死，加之魔主自願以命換命，他們便做了交易。
四年後浥塵靠着渭水幼體和峰主的十年命格活了下來，卦峰峰主身死，而她的丈夫，也就是一直為了打破天煞長期閉關的劍峰峰主，只趕上了她回光返照的片刻時光。
渭水的幼體名喚朝雨，顧名思義，就是像雨一樣的靈體。它們同樣是群聚而行，擁有極強的生命力，那強大的力量會在誕生後逐漸減弱，直到化為渭水後成為純淨的靈力，故而渭水雖然強大壽命卻極短。
借由魔主的性命和卦峰峰主的命格，浥塵體內被封入了朝雨，她靠着它們的生命力活下去，并修習了控雨之術。但随着朝雨生命力減弱且不可取出，浥塵只能封入更多朝雨，并抑制着它們的生長。可總有一天朝雨會化蛹而出，新生的渭水會瘋狂汲取宿主的生命力并轉化為十倍的靈力，最後破開宿體回歸天地。
在神怪的歷史中，渭水雖然沒有思維意識，卻是最簡單最基礎的生命，是類似于“法則”一樣的存在，無人能拘束它們，向它們索取，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浥塵早已無路可走。
她的一切都将被吞噬殆盡，尤其是已經開始減弱的個體意識和日漸增強的靈力都預示着最終她将成為一具擁有強大力量的空殼，然後化為灰燼。
所以她選擇在死亡之前耗盡最後一分價值，換得一個潇潇灑灑的結局。
現在浥塵已經必須每天引入新的朝雨，我站在她肩頭，看着她劃開指尖，任那散發着異香的透明血液流出——說透明也不太對，還不如說維持她機體運轉的液體已經接近于靈力，真正的血液早已幹涸。
靈力的氣息開始彌散，漸漸有雨絲落下，進入傷口中，并帶起陣陣微光。
應該是很疼的，但浥塵只是輕輕蹙了蹙眉，然後倚着巨石閉目養神。
開始下雨了，朝雨的氣息總會引來雨水。浥塵大概已經很累了，她用靈力布了一層防護，就陷入了淺眠。
她這個人忙起來簡直不要命，若不是我執意在此休息，她現在仍在四處奔走——界門位置不固定，遲到片刻就會消失不見。
所以她師父才給了她三年時間。
可她只打算用一年完成任務。
果然是不要命的……我倚着她的脖頸卧下，努力擡頭蹭着她的臉頰，想讓她暖和一些，她的體溫已經和雨水差不多了。可她仍是人類之軀，這樣一定很難受……
不止軀體，她本身也是人類啊，就像工具一樣說着“耗盡最後的價值”，真的不會難過嗎？還是說她這麽着急，就是想在還有意識的時候作為“人”死去……
可我不想讓她死去，她明明是一個極溫柔的人，對待萬物都是如此呵護憐惜。這樣的人，怎麽可以獨自一人被吞噬殆盡，至少……
至少……要開心些吧。
作者有話要說： 科學的控制各種鳥類的方法可以參見博物雜志，大型鳥類比較複雜，有些需要被命運扼住咽喉.jpg，小型鳥類重點是确保收起翅膀夾住腳，這樣做可以更好地保證雙方的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