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錯就錯
她沒見過太子。可太子明顯見過她,還讨厭她。
她清澈的目光在太子臉上滑過,心想,太子長得果然如傳說中一樣,有神仙之姿。
“你是沈家八姑娘?!沈沐兒?!”
太子的聲音更加清冷而淩厲,光聽聲音,似乎就足以讓人害怕得跪下。
沐兒腦子裏靈光一閃,她想起來,這聲音她在哪裏聽到過了。在明玉樓外,那個穿駝色的男子。難怪他可以呵斥承恩侯世子。
她覺得心上好像被劃了一刀,很痛,但她忍得住。
她眼眸一閃,展顏嬌憨一笑,點點頭:“回殿下話,是妾。”
新房挂滿了粉紅的帷幔,像一團粉色的雲。雲裏點滿了紅燭,一枝枝都像在綻放的梅。
沐兒的笑容像一團火,仿佛給滿室的粉,染上了豔紅的光。
太子修眉一揚,黑眸暗沉,怒氣更熾。
“不對!錯了!”
他說完,擡腳轉身就走。
看着那個高瘦挺拔的背影快速向門口移動,沐兒腦子“嗡”的一聲,玲珑的身體撲了上去。她雙臂一張,死死抱住了太子的腰。
*****
當初得知是她而不是沈淺兒入選東宮,安平伯夫人母女要死要活鬧了好一陣。
也不知是不是要讓安平伯母女死心,安平伯不知從哪裏找了個姓袁的術士,給她們兩姊妹都算了一卦,結果她是“鳳翔九天”,沈淺兒則是“竹籃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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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術士的話,沐兒半點兒也不相信,可她卻什麽也沒說。
安平伯卻信了個十足,當即就逼着家裏人騰地方,專門給她挪出一個小院子來,又從別處撥了幾個丫鬟婆子來伺候。因得有了這個小院子,一家子又都覺得指着她能飛黃騰達,竟沒人敢再挑事,讓她平平安安地進了東宮。
那時她就知道,無論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入東宮,已經是她唯一的選擇。不管對太子而言,她入東宮是不是個錯誤,她都只能将錯就錯。
*****
這一抱,不但劉燦愣住了,屋裏所有的宮女太監全都吓得渾身發抖,呼拉拉跪了一地。衆人心裏無不暗暗叫苦,這位新夫人聽說是個懶的,沒想到還是個楞的。這得多大的膽子,才敢不經太子的同意就去碰觸他的身體呀?她自己掉頭是她的事,可他們是無辜的呀!
“放手!”
沐兒聽到太子的聲音已經憤怒得變了調,像冰塊一樣凝結成一團。
可她咬緊了牙,如今她只進不能退。安平伯府,她出來了,就絕不再回去。
她不但沒松手,反而更緊地收了收手臂,還十分過分地将臉貼在劉燦寬厚的背上。
“反正妾進了太子爺的房,就是太子爺的人!只要太子爺不把妾退回去,妾保證一輩子都離太子爺遠遠地,絕不給您添麻煩!”
說完這話,她就閉上了眼。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她賭這個傳說中英明神武的太子不是個惡人。
一室的靜默。
她仿佛能聽見流采牙齒“磕磕磕”打顫的聲音。
她手臂間太子的腰腹不住地起伏着,仿佛一個随時會炸開的炮竹。
“不松就退!”
她終于聽到太子的聲音響起。
沐兒一愣,随即歡呼一聲,立刻松手,玲珑的身影一轉,像頭飛奔的小鹿,瞬間退到了那張烏木雕花的撥步床邊。
站穩身體,她臉色緋紅,一雙墨玉般的大眼裏像是點起了月亮。她嘟了嘟紅潤飽滿的小嘴:“太子爺,君無戲言,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劉燦臉孔微揚,雕刻般的下颌線愈加清晰。他眼神向下,看了她片刻,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
待院子裏不再有任何聲音,流采才從地上爬起來,苦着臉揉了揉膝蓋,湊到床邊。
“姑娘,戲文上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不得寵,日子會很慘!您怎麽一點不擔心呢?”
沐兒“呵呵”輕笑兩聲。她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太監宮女:“你瞧瞧,如今有了這麽多人伺候,咱們的日子能慘到哪裏去?”
衆地上跪爬的太監宮女:……。
待衆訓練有素的太監宮女們伺候着沐兒洗漱完畢,沐兒便揮揮手:“大家夥兒也累了一天了,都回去歇歇吧。有什麽事,咱們明天慢慢說。”
衆人默然退出。
只有一個中年太監,個頭不高,鼻子扁平,臨出門前低聲提醒道:“好叫夫人得知,明兒辰時,夫人要給太子爺還有先來的三位夫人敬茶。”
這些規矩,沐嫁進來前已經知道了,不過她看了看這位太監,明白這位大概是她這院裏的首領,便客氣地道:“多謝公公提醒。那還請公公着人,卯時二刻叫我起來準備。”
那太監聽到卯時二刻,愣了愣,卻并沒說什麽,拉上門走了。
沐兒見屋裏總算清靜了,忍不住雙手一擡,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那三位夫人呀,唉,明天的事,今天懶得想。
*****
這個晚上,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臨華殿。太子前腳走,後腳宮裏各處都得了消息。
皇後娘娘得了信兒,“呀”地嘆了一聲,跟正在燭火下打盹的皇帝道:“雖說前三個,燦兒也是淡淡的,可好歹也都成了禮。怎麽這沈家女竟是糟糕到這個地步!我真真多餘從仲春之會的名冊裏再多選出她這一個!”
皇帝迷迷糊糊地半睜了眼:“什麽錯呀對的?反正也只是個夫人,不喜歡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別操那麽多的心!時辰不早,咱們也早點歇下吧!”
皇後娘娘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皇上自從有了兒子理政後,整個人都懶散得不成樣子。兒子的婚事,就只有她一個人在忙前忙後。
一開始,她怕兒子成親太早,耽于閨房之樂,不知節制傷了根本。等滿了二十要選妃了,卻因他命格獨特,左挑右選,竟選不出個十全十美,十分匹配的。
再等吧,又擔心他成親太遲,久無人事,作下毛病。
無奈之下,只能折中,先選幾個側室,都稱夫人,待日後太子妃進門,再由太子妃來拟定名分,也算是給太子妃的一點小小的補償。
可挑來挑去,一共也只得六人。其中竟然有兩個沈家女。
沈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門,只因他們家別的不行,就是能生孩子。
上一輩兄弟就十幾個,這一輩,安平伯才四十上下,女兒就已經生了十二個,男孩子也生了足足有十個。安平伯又平庸得很,除了工部一點點薪俸,就全靠祖上傳下來的一點薄産過活,一大家子窮得丁當響。
這樣一家子,娶媳難,嫁女也難,誰沾誰怕。
她也不滿意。可想想沈家女說不定也能生,便派人去打聽。
按理,一嫡一庶就該選嫡不選庶。更何況,這庶女在京城還有個難聽的懶名兒。
可誰知沈家的那個嫡女在仲春之會上,竟是追着把玉牌送給了平陽侯曹家那個京城出了名的浪蕩哥兒。
反倒是那個庶女,據說當天扭了腰,把玉牌都退了。
她想反正只是個夫人,懶點兒說不定還省心,便把沈淺兒劃掉了。
五人名單送上去,太子又劃掉一人,最後只得四個,她見沈家女還在名單上,便更覺得自己選得不錯。誰知道會變成這樣,新婚夜太子竟然奪門而出?這沈家女到底不堪到了何等程度?!
躺到床上,皇後娘娘還在想:要不要明天召這個沈家女來看看?
*****
比沐兒早進宮的三位夫人自然也得了這個天大的喜訊,這一夜睡得格外的好。第二天,不到卯時,人人都起來了,各出奇思,打扮得美豔多姿,早早就到了神仙殿,等着沐兒來給太子和她們敬茶。
大家坐在寬闊的大殿前廳,心思各異。可眼看過了卯時二刻,太子在裏面沒動靜,外面沈沐兒也不見蹤跡。
坐在首位的夫人萬瓊身形瘦高,臉兒略長。她祖父是二十級列侯,有封國。她在家就像半個公主,又是頭一個進門,因此她心裏便覺得自己是半個太子妃。
見沈沐兒遲遲不至,她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這個妹妹好大的架子。倒叫咱們幾個等她。盛香,你打發個小太監去催催。”
盛香是她從家裏帶的貼身丫頭。
“姐姐,要我說,還是別去催了。昨兒的事,擱誰身上不得哭死?只怕是……”開口的是第二個進門的柳若煙。她是左相孫女,人若其名,說話腔調也是柔若煙柳。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對眼尾微垂的大眼睛,“還不知見不見得人呢!晴妹妹,你說是不是?”
陳雪坐在柳若煙的下首。
剛入秋的天氣,她就穿上了一件玫紅白裘風毛披風。她坐得筆直,淡淡地道:“太子爺的寵愛得之是幸,不得之是命。有什麽好哭的?”
萬瓊聽到這話,一雙眼盯着她身上的披風,不屑地冷笑一聲。她父親是太子太傅怎麽了?從小就認識太子怎麽了?入宮以來,太子不也就是多賞了她這件披風麽?這天還沒冷呢,就巴巴地穿出來顯擺。
柳若煙聽了這話嘴角一彎,卻沒多說什麽。
萬瓊心裏正煩,終于聽門外有傳:“沈夫人沐兒來向太子爺請安敬茶。來向三位夫人請安敬茶。”
她立刻擡頭,不一會兒,就見門外婷婷袅袅走進一個身段玲珑的美貌少女來。
就見這少女梳了個最簡單不過的單螺髻,濃密的黑發上随便插了一枝赤金碎寶石簪。耳上一對小小的金珠耳墜。身上一件薄紅綢衫,只襟邊與下擺繡着幾朵海棠花。這一身,簡直樸素到比盛香都不如。
雖然她事先知道安平伯府破落得不成樣子,可也沒想到,會破落到這個地步。她再一想太子昨日的表現,便料定這位今後絕對得不了寵。
她放了心,臉上挂上了淺淺的笑意,這才看沈沐兒的臉,誰知一看,臉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
這張臉哪裏有半點昨夜哭泣過的痕跡?
粉白的小臉清新得像早晨帶露水的海棠花,眉如翠羽,眼勝黑玉,一張嫣紅的小嘴微微地嘟起,清新中帶着一派嬌憨。
她心頭大駭,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聽到室內有腳步聲傳來。
“太子殿下駕到!”太監細細地嗓音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