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跟沈夫人無關

日光已經有些偏斜, 把沐兒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縮在牆後,手扶着冰冷的牆,停住了腳。

就聽太子淡淡地道:“那孤便走一趟吧。”

沐兒仰起臉, 心裏嘆了一口氣。陳夫人有個真心疼愛她的父親呀。想想自己那個爹,沐兒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她慢吞吞地從牆後轉出來。馮沖看見她, 把腰彎得更低, 叫了聲:“給夫人請安。”

沐兒眼兒彎彎,嘴角也彎彎,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們剛才的話一樣,親親切切地道:“馮公公好。”

馮沖勾着頭, 有些不敢擡起。昨天殿下交給他的苦差事, 他辦是辦了。可陳夫人的金子, 他也收了。倒不是貪圖那點金子。而是太子打小去哪兒他都跟着,陳家上下,他也是熟得不能再熟。陳夫人也算是他瞧着長大的。

按理,他該等沈夫人走了再說。可又怕太子興致來了, 直接跟着沈夫人去布置那暖閣。到時候從臨華殿裏把人拉走,難度更大不說,只怕更招沈夫人的恨。若是私下偷偷說, 傳到沈夫人耳朵裏更麻煩,倒不如這樣明光正道的, 他總是一片私心,為了殿下好。尊師重道,太子的名聲還是要要的。

太子回頭瞧了一眼沐兒, 神色更淡,道:“你先回去吧!”并沒說今晚來是不來。

沐兒便笑得極燦爛地行了禮,謝了賞,帶着流采坐着轎子,回了臨華殿。

他們這一路走,一路叫來往的宮人看傻了眼。

殿下逢年過節,賞東西,原也不算什麽。可是這沈夫人,這不叫賞,這叫搬家。瞧瞧那整套的酸枝木藤心桌椅,那百花寶蓮青銅燈,還有那堆得高高的一個個錦盒,裏面也不知道藏着什麽寶貝,整整兩車啊。

他們還沒回到臨華殿,整個東宮就沸騰了。這沈夫人昨兒才闖了宮,可硬是皇後娘娘都拿她沒法子。陳夫人還吃了挂落,被攆出了宮。今兒太子又這樣大張旗鼓地賞,可真是後宮裏,蠍子拉屎獨一份。

宮人們紛紛捉摸……這臨華殿不知還有沒有缺兒?

*****

一回殿,流采就拉了沐兒進了內室。

Advertisement

“姑娘,殿下怕是還惦記着做衣裳的事呢!你怎麽不順便兒說了。奴婢瞧着,殿下怕又不開心了。”

本來昨天就累,剛才在庫裏又走了一個多時辰,沐兒覺得渾身都乏,也懶得換衣裳,直接就往床上一趟。閉着眼,心裏卻想着馮沖的态度。

馮沖明知道她在後頭,當着面,替陳夫人說好話,這是不怕得罪她的意思?馮沖大約是最了解太子的人。可見,她在太子心裏,指不定,還真就是個新鮮的玩意兒。

太子那麽霸道個人,這後宮的幾個女人們挖空心思讨好他,他偏對她還不錯。莫不是就因為她不像別人那樣巴結他?若她直愣愣地巴結上去,他怕不會又突然變了臉?

她呆了一會,突然覺得自己這番患得患失,實在可笑。太子的心思,她猜個什麽勁兒?懶得再在這事上費心思,她把眼兒一閉,道:“先把今兒得的東西都收起來吧。做衣裳的事,回頭再說。”

流采:……。

*****

沐兒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聽到耳邊有人說:“姑娘,姑娘,不好了。皇後娘娘召你去桂宮呢!”

沐兒“騰”地翻身坐起,立刻吓清醒了。

“殿下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頭一句話,就問這個,問完才想起,他出宮去陳家了。

她說不出的懊惱。看來,走了一個陳夫人,這東宮還有的是人瞧她不順眼。不然怎麽前腳太子出了門,後腳皇後娘娘就知道,趁這空當來找她麻煩。

“可有說是什麽事?!”她忙要下了床,流采跪着給她套上青金棉鞋。

“沒說!皇後娘娘跟前的杜公公在廳裏立等,請他坐都不肯呢!”

沐兒頓了一下,心裏更覺不妙。

她想了想,道:“你叫人去跟他說一聲,就說,我剛才睡下了,要重新梳洗換衣,請他喝茶吃些點心。”

能拖一刻是一刻。

萬一太子只是去去,就回來了呢,沒準還趕得上來救她。

她慢條斯理地重新梳洗換了衣裳。先是戴上了棉護膝,又罩上了厚厚的錦藍棉褲。重新梳頭,把之前的飛仙髻拆了,換成最樸實無華的單螺髻,只別了一根扁金簪。鬓邊,想了想,還戴了那三朵花兒。臉上也不撲粉,也不抹胭脂。

實在是磨無可磨,那杜太監都催過四五回了,她才帶着小星子跟杜太監坐了轎子,往桂宮去。不叫流采去,一是她也跟着出了宮,若是挨打挨罰,流采頭一個也跑不掉。二來,是讓她等杜太監走了,偷偷去神仙殿等着太子。

*****

這時,已經到了點燈時分。

到桂宮時,紅燈高照,晃得偌大一坐宮殿,跟仙宮一樣。

杜太監一路小跑在前,叫她在殿外等着,自己先進去通傳。

隔着一扇厚厚的大門,她就已經聽見裏面傳來皇後娘娘的責罵聲:“你怎麽辦事的?她是月裏嫦娥還是天宮織女?叫她來,竟叫我們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

沐兒一驚,他們?難道……皇後娘娘搬動了皇上?!

也是穿得多,明明在門外吹風,她的額頭就冒出汗來。她不免委屈地想,若是承恩侯府有人病了,難道皇後娘娘就不會着急?何苦為了這事不依不饒非要整治她呢?皇上若是站在皇後娘娘這邊,就是太子來,怕也是救不了她了。

說不怕是假的。可要說後悔,她倒也不後悔,只是慶幸,自己穿得厚。若是挨打,怕也不會要了命。

此時,大門一開,裏面傳來一聲太監公雞似的尖喊:“傳沈氏。”

沐兒進了門。一擡頭,驚得連退了幾步才站住。

皇後娘娘的下首坐着兩個人。她都認識。

一個穿着寶藍掐羊皮褙子,下身一條鵝黃銀線裙,臉兒長長,竟是承恩侯夫人,一個一身豔紅花開富貴錦配翡翠玉腰帶……竟然是承恩侯世子。

沐兒實在沒想到。難道這承恩侯世子一整天都在宮裏?!

她還沒回過神來,皇後娘娘已經兩道濃眉如刀鋒揚起,冷笑一聲,開了口:“久召不至,輕侮皇後。當面不跪,失儀當罰。拿釘板來,先叫她跪着再說!”

沐兒:……釘板?光想的,都覺得痛啊!她的護膝再厚,怕是也……。

她當下撲上前去,跪倒在地,高聲叫道:“娘娘,妾冤枉!妾怕儀容不整,不敢來見娘娘。來了,又沒想到有外男在場,一時驚愕,娘娘饒命呀!”有用沒用,先死馬當活馬醫一陣。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時,“撲通”一聲,她身邊竟然也跟着跪下一人。

“娘娘息怒!所有的事都是不肖的侄兒惹出來的,跟沈夫人無關!”

你說無關,就無關了麽?沐兒覺得渾身都要爆了。

原來不是為了她出宮的事,而是承恩侯世子鬧出來的事叫皇後娘娘知道了?就是不知道……這所有事,到底包括了多少事?

沐兒趴在地上,欲哭無淚。

*****

陳家內室,典雅得近乎寒素。粉白的牆上,挂着陳太傅自己的字:大道至簡。書法十分清俊挺拔。

靠牆一個丈高博古架子,放着寶鏡、石硯、花囊、瓷器。靠牆一張大理石條案上,放着一個大鼎,冒出淡淡一股青煙,馮沖聞了聞,混雜着沉香和旃檀香的味道,十分寧神清遠。

他站在太子側後方,偷偷瞧着太子臉色。見太子坐在床邊官帽椅上,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他不覺有些心慌。太子這是不樂意了。

他又看看陳太傅。見他半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頭上包着一塊藍色巾帕。陳夫人眼睛腫成對紅桃子,一臉淚痕,坐在床頭,半扶着他。

“是臣疏于教養,以至家門蒙羞。臣慚愧至極,怎敢勞動殿下親至寒舍看視。”

陳太傅說話有氣無力,倒是十分連貫。

太子修眉緊皺,半天薄唇一動,道:“你我雖有君臣之別,也有師生之誼。孤來,原是應該的。太傅好生靜養。若是缺什麽藥材,只管打發人往宮裏來取。”

“殿下……”陳太傅雙眼含淚,抖着嘴唇,道:“我這不肖女兒,生性只知風花雪月,琴棋書畫,最是單純不過,對殿下也是一片摯誠之心。她家來之後,臣也問過,她到底哪裏犯了大錯。她竟是懵懂不知,臣……”

他話未說完,陳夫人已經開始嘤嘤哭泣。那聲音嗚嗚咽咽,全哽在嗓子裏,聽得人心酸。

馮沖暗暗嘆了口氣。

就見陳太傅右手一撐,起身要下床,太子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頭。

“太傅,不必如此。”

他聲音淡淡,卻透出慣常的淩厲。

陳夫人扶着父親,突然放聲大哭,道:“殿下……妾冤枉。妾……妾是……叫人當槍使了。若不是柳夫人特意巴巴地來告知,妾日日在高明殿裏,作詩寫字,哪裏會知道沈夫人闖宮的事啊。嗚嗚……”

*****

陳太傅一驚,猛地咳了起來。

柳左相與他不同。他空有太傅之名,享有清貴之譽,可柳左相卻是實實在在的權臣。

他早聽說,萬氏被圈禁,柳氏将東宮打理得井井有條。沒想到,這事竟是柳氏的手筆。他不禁後悔得滴血。自己這女兒,說好聽是個才女,說難聽,就是個書呆子。在這宮裏,怕是……。

他本想求太子将陳夫人趕緊接回宮去,全了陳家的顏面。可是……話到嘴邊,他突然猶豫了。送雪兒進宮就是個錯誤,難道還要一錯再錯?

他呆呆地看着太子,就見太子黑眉一揚,右嘴角挂起一縷笑意,看向雪兒的目光越發淡然。他的一顆心頓時冰涼。

就聽太子冷聲道:“那柳氏可有叫你去向皇後娘娘告狀?陳太傅可有說過,是沈九欺負了曹三?!”

他呆看着太子,就見太子已經徐徐起身,半仰着頭,精美的下颌線緊繃着,一雙眼冷淡地看着女兒。

“太傅既是病重,你便替孤好好多照顧太傅一陣,過了元宵,等太傅病好全了,再回宮吧!”

陳太傅雙眼一黑,一頭栽倒在床上。

*****

桂宮裏,等奴才去擡釘板的工夫,沐兒已經急得滿臉通紅,汗水将貼身的亵衣都沾濕了。

她懶得去看身旁的承恩侯世子。

一雙眼睛瞟着上頭,想偷看皇後娘娘的臉色,頭卻不敢擡高。最多只能看見皇後娘娘座前放置的香鼎燭臺。

那掐絲琺琅落地燭臺,細細一根仙鶴腿,正面踩着龜背,看着一推就倒的模樣。

她耳邊傳來承恩侯世子焦慮的聲音:“為了那馬兒,侄兒因覺得欠了安平伯一個人情,又見他實在可憐,便幫着安排了錦文的事。侄兒只是跟安平伯的交好,跟沈夫人真沒有半點關系。”

“娘娘,我也早問過了。要說這事兒跟沈氏有半點關系,別說您容不下沈氏,我便容得下這糊塗兒子?!”

承恩侯夫人在一旁幫腔。

“若沒什麽把柄,那方家好端端地怎麽敢退親?”皇後娘娘顯然不信。

沐兒聽到這話,渾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方姑娘跟承恩侯世子的婚事竟然真要黃?雖說如今提倡周禮複古,男女之別不像前朝,可是女子退親,名聲到底有不潔之虞。日後再找好婆家卻是不易。

方家還有方姑娘那樣的人,名聲大過天。一定是成親後名聲更壞,才選擇了這條路。她忍不住暗想,莫非承恩侯世子安排九哥兒進錦文的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方家懷疑承恩侯世子跟她有染,還把話遞到了皇後娘娘跟前?

她暗暗慶幸,這承恩侯世子還沒渾到底,若是直接認了對她有別樣的心思,他死也就算了,她也洗不清白。別人不說,太子怕是頭一個就先一劍砍了她。

可是……皇後娘娘既然生了疑,又這麽恨她,怕不是立刻就會跟太子說。太子只要查下去……,還有什麽藏得住的?

所以,說來說去,她現在,都是只有死路一條?

她可不想死,她得自救!

她目光亂轉,腦子裏飛快地想着,皇後娘娘怕誰?這事兒皇後娘娘最怕誰知道?

幾乎不用費力,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可是……怎麽才能驚動那人呢?!宮裏這麽大,靠喊的,肯定不行。

她急得頭上滴下汗珠來。

這時,門一開,去取釘板的太監們回來了。

幾人擡着釘板,往廳旁柱子邊一擱。

“拉她去跪!”皇後娘娘呵斥道。

那幾個太監便面無表情,朝沐兒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