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庶出皇帝将自己的生母追封為太後移入皇陵, 這不是什麽新鮮事。但一年前皇帝遷生母墳的時候,已經退隐山林的前任占星官卻出來極力反對。”莫五說,“這樣想來,有人早就知道知道, 把皇帝生母的墳遷入皇陵會出事。”
樓青晏很快就明白其中的關鍵了:“遷墳是一年前的事情, 若說出事也不會是一年後的今天。這樣說來,皇陵早就有異變, 這一年裏面有人在掩蓋。如今是掩蓋不過了,才捅了出來。”
莫五點點頭。
“那你說的,活人和死人一起下的絆子,是什麽意思?”
莫五說:“那一代的人有再多的恩怨, 如今都已經帶入地下。但如果那一代人都已經是死人了, 這占星師又為何既反對卻不說出背後原由來?”
樓青晏的眼睛眯起來:“因為牽扯進當年恩怨的人,還有人活着。這個人想要将死人的恩怨遮擋過去。老占星師不能得罪這個還活着的人。”
莫五嘆了口氣:“所以說, 閣主,這案子如果只和死人有關,我們接手自然沒事。就怕涉及皇室秘辛,即使過了二十年也不能抖出來啊。”
樓青晏垂下眼睛想了會兒, 才問:“依你之見, 為何皇帝生母遷墳會有皇陵鬧鬼的事情?”
“道上有個傳言。先帝生前很可能鎮壓了一個妃子,用她死後的精魂來溫養自己的命格。”莫五說,“當年做法的, 是我莫家的人。但他們那一代諱莫如深, 也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
樓青晏手上的茶杯突然一摔, 在桌上磕出了瓷器的響聲。
“這件事……皇帝知道嗎?”
“多半不知道。”莫五說,“不然他萬萬不會把自己的生母和先帝葬在一起。”
禁锢死後的靈魂來溫養自己的命格。兩人可以說是仇人了。
若是兩人都死,永不相見還好;這樣将兩人合葬,怕不是擔心陵墓裏面太和諧了,将仇人放在一方小天地裏互相厮殺,不出事才怪。
樓青晏不知怎的心疼起陸預來。
他從小沒了娘,若是知道自己那看不順眼的爹不僅在生前這樣對自己的娘,還讓她死後受這等苦,該會有多郁結,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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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還有很多疑點。譬如,陸預的生母生前只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嫔位,為何會被鎮壓?而那個知道當年秘辛還活着的人,如今一味掩蓋,背後又在圖謀陸預什麽?
樓青晏揉了揉眉心。
這一段原著裏并沒有,多半是因為他插手劇情,使劇情線發生了收束偏折,自動填補了很多原著裏面沒有說明白的背景。
“閣主,這裏面的水太深了,而且本與我們無關。”良宇也忍不住開口了,“要不,我們把莫兄的猜測告訴皇帝,讓他自己把母親的墳遷出來算了。”
“這其中那麽多疑點,依他的性子,一定會追查到底的。”樓青晏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而且這是夏國皇室和我們的第一個委托,要是推脫了,可能就打不通我們和夏國皇室的往來了。”
“嗐,皇帝不是給了我們兩個委托嗎?你不去皇陵,不是還有鳳……對不起閣主我錯了。”
老實人莫五睜大眼睛:“鳳?什麽東西?我能幫上忙嗎?”
樓青晏連忙打住,無奈地擺擺手:“沒,沒你的事。反正,這個案子我們是接定了。”
莫五只能無能地點頭:“那好吧,全聽閣主的。”
兩日後,浩浩蕩蕩的車隊出發駛向皇陵。
樓青晏、莫五和良宇三人穿着北星閣慣常的紫袍,頭戴黑色的帷帽。樓青晏的腰帶換成了朝服的帶子,将身份區分開。
三人同乘一輛馬車。
良宇突然想起什麽:“對了,閣主,這一趟委托皇帝付我們多少委托費?”
“事成之後,北星閣在夏國的勢力可以全部轉移到地上,可以使用已有的商道。”
莫五和良宇都倒吸一口涼氣。
良宇耿直地說:“皇帝真是不在意,說句不好聽的,要是我們哪一天反了,都是因為他對我們沒設防。”
莫五皺起眉頭:“說話當心點,我們還在人家車上。”
樓青晏沒說話。或許陸預真的對自己的後手那麽自信吧。
車隊在中途停下休息。突然,一個侍衛小跑過來,請樓青晏去見一趟皇上。
樓青晏同意了,但要兩人陪自己去。
他心想,陸預的黏膩勁兒讓他真的吃不消。雖然之前小勝了一籌,但一個手段總不可能用好幾次。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
當陸預撩開簾子發現樓青晏背後站着兩個木樁,臉上帶着的那點缱绻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紗下,樓青晏擡起眼皮,勾起嘴角。第二輪勝利。
他清了清嗓子,行禮:“不知皇上召微臣所為何事?”
陸預鐵青着臉:“沒什麽,想見見巫相而已。”
“既然如此,陛下見到了,微臣告退。”樓青晏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等等。”
樓青晏停下,轉頭看到陸預那張俊臉重新帶上了勢在必得的表情。
樓青晏眼皮一跳。
“朕有要事相商,請巫相上車詳談。事關機密,不可讓旁人聽到。”
樓青晏在兩個木樁的注視下不情願地上了陸預的馬車。
人都在外面,陸預總不好太過分了。
車外,莫五皺起眉頭。
他一言不發,良宇卻自顧自地招惹上他了:“你曉得嗎?咱麽閣主和皇帝?”
莫五不是多話的人,雖有疑惑但不多言,隔着黑紗瞥了眼,繼續當木樁。
良宇卻不依不饒地湊到他旁邊,小聲地說:“皇帝癡纏我們閣主好久了,閣主都受不了。”
“謹言。”莫五瞥了他一眼。
良宇一副“你不懂”的樣子:“你知道嗎?為什麽閣主一定要接這個委托?皇帝為什麽要給北星閣這樣的委托費?”
莫五敷衍了一句:“怎麽?”
“咱們閣主這是一心想要往皇陵鑽!這叫見岳父岳母!”良宇小聲地說,“皇帝給的委托費那叫嫁妝!你懂了嗎?”
莫五這時才反應過來,吃驚地瞪着良宇,啞口無言。
良宇拍拍他的後背:“咱們啊,這趟是來提親的,你別總挂着一張苦瓜臉。”
馬車裏面。
陸預和樓青晏,一個半步混元,一個大混元,聽力都好。
良宇沒心沒肺,可聽者有心。馬車裏的兩人将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陸預憋着笑,樓青晏卻一臉黑。
陸預輕聲說:“不知閣主見岳父岳母是否緊張得很啊?”
“他們不正經,怎麽連帶着你也?”
陸預的笑容憋不住了:“那不知,閣主對這份聘禮滿意嗎?整個夏國的市場都暴露在北星閣的眼皮底下,這可是我挑了好久的聘禮。”
“剛才還是嫁妝,怎麽變聘禮了?不對,你別占我便宜。”
陸預牽過他僵硬的手:“都一樣,沒差。”
樓青晏确定了陸預是個戀愛腦,對他是否有資格當自己的對手深感疑惑:“我沒開玩笑。你最好還是當心我一些。”
陸預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一雙黑色的瞳孔波瀾不驚。
“你是下定決心和我保持距離了?”
“這樣對我們都好。”樓青晏盯着他的眼睛,“你放心……我會在夏國度過下個春節的。”
上一次,他因為陸預的撩撥應下了春節之約,卻将自己放到了抉擇兩難的境地。
仔細想來,還是和陸預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所以這些天,他想盡辦法在避免與陸預接觸。
陸預的段位太高了。他吃不消。
他要讓自己有清醒謀劃的頭腦。因為他想要給自己選擇回去還是留下的自由,這個自由的前提是足夠的強大,有能威脅到陸預的能力。
他的北星閣沒到能和陸預劍拔弩張的地步,但他不能讓自己在這大半年裏越陷越深,不然最後無法做出抉擇。
陸預面無表情盯着他看了好久,良久,他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手串。
他牽起樓青晏的手。樓青晏下意識将手抽了回來。
陸預平靜地說:“朕沒想占你的便宜。”
樓青晏抽回的手在空中頓住了,被陸預輕輕握住,然後在他手上環上了一串帶着檀香的木佛珠。
陸預的手很紳士,沒碰半點不該碰的。
“好了,愛卿回去吧。”陸預平靜地下了逐客令。
這正合樓青晏的意,忙不疊地下了車,逃回自己的車。
回到車上,他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才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陸預能同意不再撩撥自然最好。這樣淡如水的交往,也能減輕他的心理負擔。
良宇和莫五也回到車上,感覺到樓青晏從皇帝馬車下來後周身逐漸平靜下來的氣息。
良宇看着樓青晏撥動手上的佛珠,不解地問:“閣主,您是巫,他給你串佛珠幹什麽?”
“這串佛珠是舊物,應該是上代人的遺物,帶着入皇陵能護佑閣主。”莫五說。
樓青晏沒在意,撥動佛珠。佛珠似乎被陸預貼身帶了許久,染上陸預身上一貫的檀香味,濃烈得很,非但沒有檀香沉靜、幽沉之感,相反,達到極度深沉後轉向另一端的躁動。
天黑前,一行人到達皇陵。
樓青晏是以巫相的身份随行的,需要和皇陵的祭司一起商讨先帝忌日的諸多事宜。
安頓好随行的皇親貴胄,陸預便歇下了。
樓青晏帶着兩人去和祭司商讨事宜,路上路過陸預的院子。
大門緊閉,絲毫沒有出來的意思。
樓青晏松了口氣。陸預不再有這樣撩撥的心思就好。
想着,他搖搖頭。
自己也不要多想他了。前幾日已經潰敗了一城,總不能讓三年來念的經文、修的心牆都被陸預瓦解了才好。
想着,遠遠地,皇陵的大祭司走近了。
老人年逾古稀,頭發花白,身着織滿經文的長袍,身後還跟着兩個小祭司。
老祭司見到樓青晏第一時間行了禮:“見過巫相。”
“免禮。勞煩祭司大人了。”
“不敢。”老祭司見樓青晏談吐間是個和緩、好說話的人,不由松了口氣,做出“請”的姿勢,“巫相,這邊請。”
“好。”樓青晏點點頭,跟上老祭司的步伐。
行走間,佛珠之間互相碰撞,敲出木頭間清脆的響聲。
老祭司不自覺地瞟了眼,看到樓青晏手上的那串佛珠,随意地說了一句:“巫相信佛?”
這似乎是句廢話。樓青晏是巫,和佛門可沒緣分。
這本書裏的世界,巫、道、佛互相交叉,還混着儒家的思想,将作者大雜燴的欲望毫無保留地顯露出來。
在這裏的設定中,巫、道、佛相互交融,但各有不同。像是夏國,崇尚巫術,但不禁止其他兩種流派;月國與夏國相似,而榮國卻以佛教為國教。
樓青晏沒在意,他帶着佛珠的确看上去有些古怪,随口解釋了一句:“故友所贈。”
老祭司也沒放在心上:“故友好品味。夏國戴佛珠的少。這串小葉紫檀品相極佳,我上一次見到這樣品相的小葉紫檀佛珠還是在予嫔手上。”
樓青晏的腳步頓住了。
老祭司也停下了:“老夫失言。如今,應該稱聖母太後。”
“你說,上一個帶這樣的佛珠的……”
老祭司擦了把汗:“我國崇尚巫術,皇家只有聖母太後生前戴佛珠。”
這一刻,樓青晏恍神了。
馬車上,陸預平靜如水地替自己帶上佛珠。畫面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明明陸預那時候看上去沒有半點逾越的樣子,樓青晏那時也沒半點不安和羞赧,而此時,樓青晏卻在記憶中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加快了。
樓青晏的手不自主地撥動了下佛珠。木頭碰撞的聲音沉悶中帶着些清脆。
這是陸預生母的遺物。
木頭接觸皮膚的地方有些莫名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