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卧龍山深處。

沿着一個黢黑的山洞一直向裏, 最後會到達一個空曠的洞穴, 洞穴之大, 仿佛在山中開辟了新的天地。

洞穴的石壁上有紅黑色的花紋蔓延。這些花紋粗糙卻仔細,像是一個人用手指塗了血抹上去的。

花紋密密麻麻,帶着人類對神鬼的敬畏和探求,隐秘地将人之外的世界破開一個口子, 從中抽出一些些超越人類認知的力量, 将它賦予最先喚醒陣法的人。

仔細看會發現,這些花紋的走勢和樓青晏召喚伏矢時臉上的花紋很相似。

山洞中間的地上是一個同樣用鮮紅血液繪成的符陣。

符陣中心是一個鐵架。樓青晏四肢被固定在上面。

安靜的山洞裏, 除了樓青晏, 只有方齡一人。

他們找到昏迷不醒的樓青晏後就将他帶到了這裏, 将他固定在符陣中。閑雜人等全部出去, 只剩下方齡。

方齡站在樓青晏面前,慢慢将臉上的面具摘下。他靜靜地盯着樓青晏的臉, 他的臉後天被拼湊成這個模樣, 看上去與樓青晏的一模一樣, 但總有地方不對勁。

方齡啧了聲, 左手摸上樓青晏的臉,右手摸上自己的。

樓青晏在昏迷中發出一聲沉悶的哼聲, 像是在睡夢中感到了痛苦。

方齡的眼睛彎了下來。

就算不一樣也沒關系, 他是活下來的那個就可以了。

忽然, 安靜的洞穴中出現流水的聲音。

方齡低頭。

地上的符陣是刻出來的, 而不是畫上去的。大半符陣的凹槽像是被鮮紅的血液填滿, 如今, 不知何處而來的血液開始向符陣空白的地方蔓延。不足一刻,整個符陣的凹槽都被鮮血灌滿,呈現出猩紅的模樣。

“外面打得如火如荼,人命夠多了,陣法要正式開啓了。”

方齡臉上的瘋癫一掃而空,擡眼望着那張他極度厭惡卻極度渴望的臉,溫柔地拂過樓青晏的鬓邊。

“我好期待啊。”

腳下完全猩紅的陣法突然發出詭異的紅色亮光,從下而上為他們兩個的臉染上猩紅的色彩。

樓青晏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黑色的紋理被逼了出來,從他的身體內部奔湧而出,爬滿了他的臉。

此時的黑紋和平日裏完全不同,不像是畫上去的花紋,而是像埋在皮下的活物,随着血液流動而隐隐跳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從皮下跳出似的。

陸預幾乎瘋狂。他想要第一時間沖回夏國軍陣前,但是身邊都是榮國的人,他想要回去必須先殺出重圍。

那樣又會給祭典增添更多的祭品。

幾息之後,他選擇沖進卧龍山。

既然無法阻止方齡達到三萬條人命的條件,他還能去破壞。

這樣重大的巫術,一定會有陣法。

陸預沖進卧龍山後直奔樓青晏最後倒下的方向,然而當他到那個懸崖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人影。懸崖上有一個淺淺的印子,這是樓青晏倒下時在地上陷出來的,但是現在人已經不見了。

這麽大一座山,陸預去哪裏找樓青晏?

陸預在山中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樓青晏的身影。

突然,一只手從後拉住他的衣服。

陸預眼神一凜,轉身就要出手,最後堪堪剎住車。

拉住他的是良宇。

良宇的眼眶通紅,表情繃得極為僵硬。

陸預眼睛一下亮了:“你們知道閣主在哪裏嗎?”

良宇緊閉嘴巴,搖搖頭。

一股無名怒火湧上陸預心頭,他一把拉住良宇:“他為了救你們過來,你們就這麽将他丢了?”

良宇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他身邊站着的那個純血卻替他開口了:“陛下,我們沒有辦法插手。”

良宇眼眶通紅地接上純血的話:“我們和秘法部隊一樣。秘法部隊只對天鷹符負責,而我們純血也只對伏矢負責。”

陸預的動作停住了,聲音斷斷續續:“你,什麽意思?”

良宇閉上眼睛,像是受到了刮心的痛苦:“如果伏矢換了宿主,我們也就不會跟随他了。我們修煉的功法可以感受到天府命格的轉移。”

他說完之後就将嘴緊緊閉上,不再為自己辯解什麽。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降臨。良宇慢慢睜開眼睛,陸預非但沒有打他,反而放開了他的衣服。

陸預後退了一步。

“所以,他現在只有我了?”

良宇的眼睛瞪得老大。

陸預自嘲似的哂笑了聲:“看來他永遠都不可能完成篡位任務。繞了一個大圈子,到頭來,什麽北星閣都是一場空,他能倚靠的只有我。”

“還好,他還有我。”

良宇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一旁的純血驚訝地看了眼良宇,轉頭焦急地說:“陛下,您真的誤解我們了。其實我們修行的功法十分特殊,在宿主沒有完全掌握伏矢的時候可以壓制伏矢,但是當伏矢的擁有者成熟,他可以壓制我們,甚至可以直接剝奪我們的性命。如果真的轉換了宿主,新宿主也可以直接剝奪我們的性命。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求陛下體諒。”

陸預頭也沒回,徑直離開了。

他閉上了眼睛,臉上的愠怒被山上的風吹散了,剩下的,只有最後支撐他的信念。

他只有我了。

他真的只剩下我了。

心口一抽。一種極度鹹澀的感覺從喉口湧了上來,直通他的天靈蓋,讓天地開始旋轉。

突然,靈光一閃。陸預一下睜開了眼睛,他攤開了右手手掌。

他和樓青晏打了賭,血咒的印記在掌心。

如果他贏了,那麽血咒就會結束。為了防止輸的一方逃逸,贏的一方可以通過血咒追蹤輸方的位置。

如果贏了賭約,用血咒追蹤位置就能找到他。

陸預腳步一下快了。他堅定地向山下走去。

他手上的封印越來越燙,越來越燙。

山下,厮殺已經開始了。傷亡人數早已超出三萬了。

夏國軍隊并不占上風。

他們的統帥不在,陣型也沒有提前編排,雖然憑借人多的優勢和榮國打得有來有回,但是他們少了一股氣。

而現在,這股氣有了。

火柴上的灰燼才剛熄滅,撥開最上面那點柴灰,芯子裏面仍然熾熱,只要再輕輕一吹,耀眼奪目、從最本源內裏綻放的火光将重新占據天空。

一股極度強大的真氣沖上天空。

戰場上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全部停下了動作,呆呆地望向卧龍山腳。

天選的君主踏着堅毅的步伐而來。肅穆、嚴肅,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每一步卻仿佛都能震碎天地。

不知是誰第一個叫出聲來。

“大混元,還有一個大混元!”

“夏國還有大混元。”

身先士卒在前線拼殺的李聞和衆人一樣,呆呆地看向卧龍山腳下。

他低語喃喃:“陛下……”

陸預右手的封印已經和烙鐵沒有區別了。天鷹符在封印裏一樣滾燙。

他和天鷹符融為一體,沖破了自己的極限。

“全體,進攻。”

一個時辰後。

陸預手掌間的血咒符號發生了變化。他成了勝利的那一方,握着樓青晏的位置。

血咒的感應指引他尋到卧龍山深處的山洞。

山洞黑黢黢的,深不可測,一陣風吹過還有空蕩蕩的回聲。

陸預眯起眼睛,一步步走了進去。

山洞極長,他走了很久才看到內部的一點紅色的光亮。

随着光亮而來的還有一聲呻.吟。

他的眉頭一挑。

山洞內部,方齡站在鐵架之前,不可置信地抱着自己的頭,笑得一抽一抽的。

“原來,原來天府命格是這種感覺……”

突然,他停了下來,臉上的誇張的笑容一掃而空,冷漠地回頭:“喲,有不被歡迎的人來了。”

極為渾厚的真氣凝練成一束,直奔他的面門!

方齡擡手,毫不遲疑地接下了。

陸預的瞳孔收縮了起來。

方齡的笑聲像是滑稽劇裏的小醜,他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自己接下陸預真氣的手。

“呀,這是大混元的攻擊。我接下了大混元的攻擊?!哈哈哈哈。”

陸預的心被一把揪了起來。

方齡能接下大混元的攻擊,這就說明樓青晏的天府命格基本已經被移到了他的身上,連帶着伏矢的增益效果也已經開始發生轉移。

陸預的目光穿過昏暗的洞穴,釘在樓青晏的身上。

樓青晏昏迷不醒,臉上的黑紋就像青黑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會爆裂。他的嘴唇蒼白。

失去靈魂的木偶被挂在牆上,也不過這番模樣。

陸預每往前一步,手上的真氣就凝練一分。

方齡咧開了嘴,輕輕往旁邊一靠,正好靠在樓青晏身上,像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所有物:“你看,這般多好啊。”

“你的陣法還沒有完成,你現在還不是大混元。”陸預的怒火被凝成了實狀,藏在眼底最幽微的地方,冷靜和侵略把持着最後的神智,“你打不過我的。”

“哦?”方齡一挑眉頭,轉頭看向被綁在鐵架上的樓青晏,笑露出一排牙齒,“我很期待。”

說着,他的手伸向了樓青晏垂下的頭,貼到他布滿黑紋的蒼白脖頸上。突然,他的手一頓。

樓青晏在陸預面前發出了極為痛苦的叫聲,聲音被含在喉嚨口,仿佛将自己的牙齒咬碎了。

咔吱,陸預腳下的石地碎了。天鷹符從右手的封印中脫出,落入掌心,繼而融化,像是流動的鐵水一樣化成一把長劍,凝固成型。

方齡帶着挑釁的表情,慢慢扯動那只貼在樓青晏後頸的手。

在樓青晏痛苦的喊聲中,方齡從他的後頸處拔出了一把長刀。

“開始吧?”他輕快地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