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閣……哦不, 樓公子, 陛下請。”張德彬彬有禮地将樓青晏請上馬車。
十月的天氣剛涼, 樓青晏已經穿上白狐裘。他并未遮面, 一張蒼白卻不減豔麗的臉讓兩旁跟着張德的宮人屏息震驚。
“謝張公公了。”樓青晏摸摸內袋,确認裏面的東西在, 小心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進城, 駛向皇宮。人聲鼎沸的朱雀街忽得安靜下來。馬車駛過的地方, 人群自動地分開了,安靜而恭敬地行注目禮。
樓青晏有些起卦,挑起簾子一角, 向外張望:“張公公, 這是怎麽回事?”
張德笑了聲:“咱們陛下既是大混元也是一國之君, 而且是明君,這在歷史上都是頭一回,天下民衆都将陛下視為神明, 看到這馬車上陛下親屬的标致也更敬畏了些。”
樓青晏大致明白了。他沒有放下簾子,通過那一個小角好奇地打量周圍噤若寒蟬的百姓。
突然, 路邊的一個小孩子懵懂地瞪大眼睛, 直愣愣地盯着馬車,瞥見簾下一角露出的臉,像是被吓到了一樣。
“媽媽,媽媽, 馬車裏有仙人!”
“你這孩子, 別亂張望, 聖人接入宮的,自然是仙子了。”
他們的話恰好都落入樓青晏的耳朵,他尴尬卻歡喜地一笑,将簾子放下。
馬車本該駛入南城門,突然從南城門竄出一群焦急的小太監,攔住馬車,對張德說了什麽。
張德轉頭對樓青晏說:“樓公子,南城門前有些腌臜事,咱們從西城門入宮如何?”
樓青晏有些奇怪:“腌臜事?如今還有人敢挑釁陛下嗎?”
“沒人敢來挑釁。月國的使團在南門情願,想要見陛下一面,陛下晾着他們呢。”張德說,“也是怕那些人污了樓公子的眼睛,所以想繞行。”
突然,馬車外面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張德也慌得趕忙上去維持秩序。
“出什麽事了?”
張德慌忙地跑回來,擦擦汗:“月國使團的人聽聞陛下将公子接入宮,想要攔馬車,見公子一面。不礙事,不礙事,禁軍将他們打發了就是。”
樓青晏用腳都能想到他們為什麽要見自己。他們是想求情。
他眯起了眼睛,對張德搖搖頭:“讓他們來個人吧,我見一面。”
張德楞住了,但很快就收拾表情順從地去做了。
月國使團來見樓青晏的是一位身着正裝的中年男子,胡須已有花白之狀。
他停在馬車的窗前,恭敬地對掀起一角的簾子行禮:“在下月國方賀,見過樓公子。”
樓青晏漫不經心地用左右的小指勾起簾子的一角:“方?”
“是的。在下月國慎刑寺卿,方家現任家主。”那男人的聲音頓住了,“也是不孝子方齡的養父。”
樓青晏替他補全了:“也是方齡生母方芝怡的親哥哥。按理說,你不是他的養父,你是他的舅舅。”
“……是。”
樓青晏哼了聲:“想找我求情?”
“是。”
樓青晏一下将簾子放下了:“按理說,方大人是我的長輩,但如今,我好端端坐着,方先生只能這樣站在馬車之外。這是為什麽?”
方賀長久沒有說話。
“成王敗寇。”樓青晏自問自答,“如今月國會如何,只在陛下一念之間。因此就算方大人心中多麽不願,也只能站在馬車外,做恭敬狀。你看,這個世界多麽公平,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你們當時不阻止方齡,就要面對被他反噬的後果。”
方賀只能低下頭:“是。”
“那我沒什麽好說的了。方大人保重。”
方賀突然出聲:“樓公子,方齡其實在出兵前留下了一封信。他将一切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了,所以……我鬥膽地說一句,當年方齡和公子尚在襁褓就被對換了,按理說,樓公子才是我們方家的人,不是嗎?樓公子本也是月國人。”
樓青晏這下真的被激怒了。
“您覺得,您道德譴責受害者為加害者開脫,這件事合适嗎?”
“方某……”
樓青晏一下掀開簾子,表面上看不出愠怒,話語卻尖銳似劍:“要我為你們求情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先完成一件事。”
“什麽?”方賀十分欣喜。
“讓老皇帝把方齡認回去,至于認回去後給他定什麽罪,你們自己明白。”
方賀一下急了。要想讓皇家認回方齡,就要将當年陰私全部說出來,必定有損皇室臉面;而皇室為了不得罪夏國,認回方齡後必定捏着鼻子給他挂上罪名,讓他連祖墳都回不了。
皇家不要他,方家不能要他。方齡死後連個牌位都沒有。
這樣一來,他就真正成了喪家之犬,成了皇家臉上最難看的那塊墨跡,留名青史,被人指指點點。
“張公公,走吧。我乏了。”
沒有等方賀的回答,馬車重新啓程,直接從南宮門裏入宮,将方賀甩在身後。
張德迎着樓青晏入養心殿的時候還笑着說:“樓公子,不必為了月國那些東西氣壞身子。”
“有勞張公公惦記了,”樓青晏輕笑着搖頭,“我沒放在心上。”
陸預今日選在養心殿的後殿批閱奏折。這個時節,養心殿後的楓葉紅似火,後殿是個不錯的賞景的地方。
樓青晏從養心殿外廊下走到後殿的時候,突然轉身對張德說:“公公先離去吧,我自己認得路。”
張德眼睛一轉,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
小情侶之間想給對方一個驚喜,這最自然不過。作為看着陸預長大的老人,張德見到樓青晏這樣的小性子,萬分欣慰,應聲都高了兩度。
樓青晏不着痕跡地摸摸自己的鬓角,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經臉紅了。
他繞到後殿門口,屋外的宮人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他湊到窗戶外,聽着屋裏的情景。
陸預的聲音有些憤怒:“月國的人還等在外面?”
屋裏的人回道:“是的,他們剛派人來送新的和帖。”
“不看。毫無誠意。”
“這次的內容有些不同。月國皇室會公開當年的事情,認回方齡,同時将他定為皇室的罪人,将他釘在史書的恥辱柱上,不入任何一家族譜。同時月國會對我國俯首稱臣,每年上貢。”
躲在外面的樓青晏小小驚訝了下。沒想到剛和方賀說了這些話,他轉頭就答應了,還直接上書給陸預。
樓青晏躲在外面想要聽陸預的回複,但屋子裏再也沒有聲音。
嗯?怎麽了?
樓青晏正疑惑,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了,落入一個檀香味的懷抱。
陸預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出了門,還繞到他身後。沒有真氣的樓青晏無法屏息,他自以為的隐秘在陸預看來十分明顯。
帶着笑意的聲音在樓青晏耳邊響起:“讓我想想,月國使臣的主意,是師兄給出的?”
“我也就随口那麽一提,誰知道他們就答應了。”樓青晏不自在地挑眉,步廊上宮人們都在,他還是不習慣在人前與陸預如此親近,“你別當真。”
“師兄的意見,朕自然是聽取了的。”
樓青晏點點頭。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眼睛狡黠地彎了下來。
陸預也臉帶笑意:“師兄還想說什麽?”
“我可沒和他們擔保夏國一定不會出兵。”樓青晏眼角勾起來,“就算應了和帖,你想打月國也就打吧。記得多眷顧一下方家。”
陸預哈哈地笑了起來,湊身就要去吻樓青晏的額頭。
“光天化日,你別白日宣淫。”
“好好好,那師兄陪朕去承明殿用午膳吧。”
午膳的菜一道道被上了上來。樓青晏眯起眼睛,心裏惴惴不安,袖袍下的手捏着一個小藥包。
根據使用說明,這個藥有種奇特的效果,那就是不能說謊,別人問什麽都會乖乖地和盤托出,而且藥效并不會被真氣壓制。
但是,這個藥有個副作用。
至于這個副作用是什麽,樓青晏想起來就渾身發麻,臉色潮紅。
他擡眼看了下陸預,心裏泛起一種奇特的癢意。
陸預似乎總有兩種面孔。平日裏運籌帷幄,面對自己卻黏黏糊糊、花言巧語不斷。
時間長了,樓青晏真的沉溺其中了。但在最後沉溺之前,樓青晏僅存的理智讓他必須搞清楚一件事。
雖然陸預是真的對着樓青晏說那些情話,但樓青晏清楚地記得,他剛穿來的時候,陸預就已經表現出對師兄的感情了。
那麽現在的陸預,他眷戀的到底是記憶裏的人,還是眼前的人?
就算樓青晏能猜出,原身是以自己為原型的,但還難免吃這個紙片人的醋。陸預的情話到底是對着記憶中的師兄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他想要試一試。
解藥和秘藥一起被小鳥送了過來。如果答案不和自己心意,那就給陸預吃解藥;如果答案和了心意,那就沒必要用解藥了……
樓青晏覺得自己對面前的一桌菜一口都吃不下了。
陸預一頭霧水地問:“你臉怎麽這麽紅?”
“沒,沒什麽。”
宮女替他們兩個上了兩例甜湯。
突然,樓青晏對陸預說:“你讓宮人們下去吧,這些菜也夠了。”
陸預眼神一動,好像明白樓青晏為什麽臉紅了。他的眼睛彎了下來,轉身對他們揮揮手。
樓青晏趁着他轉身的時候擡手,輕巧地将一顆藥丸抛進了陸預面前的甜湯裏。
藥丸遇到甜湯立馬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樓青晏松了口氣。
宮人們下去後,陸預什麽都不知道地勺起甜湯喝了一小口。
樓青晏心下一動。
但陸預喝了口就将勺子放下了。
量太少了,可能不夠,還需要再多喝一些。
樓青晏起身,坐到陸預身邊,心髒砰砰跳。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順勢,他的手搭到了陸預肩上。
陸預的眼睛眯了起來。樓青晏最近越來越主動,他對此甘之若饴。
樓青晏裝作無事,勺起一口湯,像是小情侶間最尋常不過的喂飯似的湊到他嘴邊,像是在調|情:“你愛的到底是怎樣的我?”
陸預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将湯含入口中,聽到問題,眉頭一挑。
樓青晏正等着他喝下湯給自己回答,突然,他的腰被摟住了。
陸預捧住他的頭,纏綿地印上一個吻。
他也想做小情侶之間纏綿的小情|趣,這一口湯并未咽下。
樓青晏沒有防備,雙眼瞪大。
陸預緩緩将口中帶着秘密草藥的甜湯度進了樓青晏的口中。
這一口承載着樓青晏隐秘心思的甜湯,分半落入他們兩個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