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5

1.

銀河系，獵戶座懸臂，太陽系第三環，地球。

聽父親說，林出生的時候，天鵝座下了一場流星雨。

這是他們北天星座獨有的浪漫，每隕落一位成員，就下一場流星雨祭奠。

林一家是飛馬座51星居民，遠程躍遷到地球度假。

與南天星座的矽基生物不同，北天星座是碳基生物的聚居地。

當然，地球是個例外。

作為北天星座邊緣靠近南天星座群的地球，像一座孤島，産生了脆弱的五等文明。由于距離太遠等級太低，北天聯盟對于地球的态度基本屬于放養，這讓高等級文明的企業家們看到了商機。

他們把地球描述為【安靜悠遠的度假勝地】，吸引愛好旅游的不同星座的居民乘坐飛船躍遷到地球度假。

星際聯盟跨文明行為規範第n765條，高等級文明成員進入低等級文明星系必須充分融入當地文化，以免造成恐慌。

鑒于宇宙生物的多樣性，跑來地球度假的居民并不多，畢竟地球實在是太遠了，而且文明等級太低，難以滿足多元化需求。大部分來地球度假的游客是碳基星座的成員，南天星座的矽基生物來過一兩次，因為異食癖（啃石頭、偷鑽石等）造成恐慌違反跨文明行為規範被罰款，度假體驗極差。

林的父親是星際考古學家，來地球的目的一半是度假一半是觀察五級文明中碳基生物的行為表達。

飛馬座文明是一等文明，卵生碳基生物。所有碳基生物的進化标準，翻譯成地球語，是類人型。整個北天星區各個星座，無論是幾等文明，都是類人型居民。用作宇宙語……對不起二維地球文字無法書寫五維符號。

2.

飛馬座居民熱衷于旅行，他們的數量不算多，三顆主星加起來不過十億，再加上零零散散的郊區星球居民，一共也就十來億。這十來億人，散落在北天星座各個角落，有些居民，直到入土也不會返鄉。幸好飛馬座的特性比較特殊，星系的出生人口和死亡人口始終保持動态平衡，這樣它既不會因為居民遷移而文明滅絕，亦不會因為超生而資源枯竭。

我們回到林的故事。

飛馬座居民的文化是單父家庭，母親僅提供足夠的基因和血液細胞促成卵的發育，完整的卵有一層硬殼，由父親帶在身邊照顧到破殼，然後養育至成年。

林父錯估出殼日，導致林在地球破殼，林父便給他起了個頗有紀念意義的二維字符的名字——林，用低級的五等文明中古老的象形文字書寫，像兩棵樹并立的文字畫。

林父帶着林在地球生活了十年。

十年，在飛馬座居民漫長的生命長河中僅僅是一個短暫的瞬間。這些高維生物和地球三維生物有着極其巨大的不同，地球人只能感知到長、寬、高三個維度，四維生物能感知到時間，五維生物能感知到空間。所以在高維生物眼中，人類社會簡直單純得不像話。

3.

林于地球破殼，更習慣用地球時間而非宇宙時間整理記憶。

他在地球生活的第五個年頭，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個男人在馬路邊的木椅上坐了許久，他的年紀應該很大了，林從他身上聞到歲月塵埃的氣息。小飛馬座人困惑地盯着那人看個不停，男人的歷史坐标詭異極了，地球出生，在北天星座群和南天星座群兜了個大圈子，最終回到地球，還有男人如流星般墜落的時間線，小小的腦袋瓜冒出大大的問號，好奇的飛馬座小居民跑到木椅旁，用标準的宇宙通用語問：“你是哪裏人啊？”

“天鵝座D4星，你呢？”男人有一雙溫柔的眼睛，濃郁的黑色瞳仁，轉動間暗藏星雲流光。

“飛馬座51星，我叫林。”林說，他伸出胖乎乎的小肉手，抓住男人的衣角，“這是你的戰袍嗎？”

從地球人的角度看，男人約有五十來歲的長相，腰背挺拔，肩部寬而平直，是個标準的衣架子身材，他穿着灰卡其色風衣，搭配牛仔褲，腳蹬一雙長靴。他的氣質獨特，是穿越宇宙星辰形成的滄桑風霜感，這種感覺在他斑白的鬓角猶有顯現。

林的眼中則沒那麽多概念，破殼第五個年頭的小飛馬座人只覺得風衣的材質很酷，泛着青色和紅色的星塵微光，仿若灑落金子的麻布料子。

“我叫瑞安。”男人自我介紹，他摸摸自己的風衣，說，“這是一件寶貝，你以後會得到的。”

“真的嗎？”林仰起臉，“這個看上去好貴，我買不起。”

“你以後是全宇宙最偉大的旅行家，你可以買無數件。”瑞安的語氣熟稔，似乎和林相識多年，“下次見面，我送你一個好東西。”

“我現在可以得到嗎？”林問。

“不行哦。”瑞安說，“北天星座居民規範中規定，陌生的成年居民不能擅自贈送幼兒禮物，我可不想被巡察警拷走。”

“那好吧。”林撇撇嘴巴，他看了看瑞安的時間線，“下一次見面是……宇宙歷九年後？”他鼓鼓腮幫子，“太久了。”

“除去恒星粒子風暴的影響，按照宇宙歷算，你現在只有一歲半。”瑞安從林手裏扯回自己的衣角，彎起眼睛開了個玩笑，“多喝牛奶長高高哦，小家夥。”

“林！”

“哎。”小飛馬座居民回頭，興奮地朝父親揮揮手，“我有朋友啦！”

“誰啊？”林父走過來，把小家夥抱起來。

“就是……”林伸手欲指，木椅上居然沒有人了，小飛馬居民喪氣地耷拉下腦袋，“……他走了。”

林父安撫地拍拍兒子的後背：“你看到他的時間線了嗎？”

“看到了，他說我十歲會再見到他的，宇宙歷。”林說。

林父敏銳地察覺到不妥，他再次發問：“你能看到他完整的時間線嗎？”

“嗯。”林愣愣地點頭，他興奮地說，“我看到他也出生在這裏！”

“孩子。”林父認真地看着林的眼睛，“你這個朋友……”他斟酌詞語，“将會是你最信賴的朋友。”

那時的林沒有完全理解父親的意思，他被飛來飛去的蝴蝶奪取了注意力。

4.

林，宇宙歷，十歲。

離開地球的前一晚，林的精神頭低落許多，他和父親在這個偏遠的五等文明居住了四十多年，換了許多次房子，父親終于完成了他的地球考察報告。

林個子抽高了一些，換算成地球高度，約有一米六。放眼整個北天星座，一米六高的十歲碳基生物，算是中上游。飛馬座成年男人的标準身高換算成地球長度約為一米八五，是北天星座中較為高大的種族了。

林收拾好背包，丢進空間箱，朝房內喊：“父親，我出去玩啦！”

“別跑太遠！”林父說。

“就在門口。”林戴上手表，像只靈巧的小豹子竄出家門，看到路燈下站了一個人。

男人年輕了些，約有四十來歲的模樣，他朝林揮揮手：“你好啊。”

“瑞安！”飛馬座小居民的記性非常好，林蹦蹦跳跳地跑到男人身邊，“好久不見。”

“恭喜你十歲了。”男人攤開手掌，手心放着一顆圓滾滾的石頭，石頭中心一個袖珍的浩瀚星雲緩緩旋轉，中心金色，爆炸的星雲塵埃紅色和紫色交雜分布，“送給你的。”

“這是……”小少年拿起圓石頭，左看右看，喜歡的不得了，“這是星核？”

“是的。”瑞安點頭，“南天孔雀座的郊星62，我搶下來的，不然就讓那群矽基大胃王吃掉了。”

“好看。”林眼睛黏在石頭上，飛馬座人愛旅行的天性被勾起，他說，“我們以後一起去一次孔雀座吧？”

“好啊。”瑞安說，“我們一起去星座太多了，多得數不過來。”

“瑞安。”小少年收起星核，小心翼翼地問，“我為什麽能看到你的全部時間線啊？”

“因為……”瑞安刻意停頓一下，輕咳一聲，“等你二十歲就知道了。”他伸手揉揉小家夥亂糟糟的頭發，“我要走了，下次見。”

“下次什麽時候見？”林問。

“學校見。”瑞安笑着說，“我在浮亭等你，不要在課堂上睡覺哦。”

瑞安指的學校，是飛馬座51星的集體學校，小旅行家們十歲入學，十八歲畢業，畢業後才能領到屬于自己的飛船滿宇宙撒歡。

林垂下腦袋：“好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的時間線都給你看哦。”

“好。”瑞安眼中寵溺的情緒溢出，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人身高約有一米八七，他蹲下，掏出一條細細的鏈條遞給林，“這是星塵繩，可以把星核拴在上面戴在手腕上。”

林重新高興起來，接過星塵繩，碰了一下星核，繩子閃爍串進星核球，他低頭挂在脖子上，在胸膛前一晃一晃的：“好看。”

“嗯，記得長高高。”瑞安伸出手和林擊掌。

“長高高！”林說。

5.

經過兩天頭昏腦漲的躍遷，林父帶着林回到久違的家——飛馬座51星，飛船向導播報：“旅行家們，歡迎回家。”

“走，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的家。”林父牽起林的小手，踏出飛船。

飛船停泊在51星最大的港口，這裏停放着大大小小數萬艘飛船，各式各樣，有四維生物的也有五維生物的。林發出贊嘆的聲音：“哇。”

“那個是什麽？”林指着遠處長得像海膽似的飛船。

“矽基生物的飛船，應該是南冕座人的。”林父說，“他們喜歡這種刺多的造型，展現了他們高超的切割工藝。你看到那些透明的刺了嗎？當他們離開港口，飛船會自動隐身，當有光波生物狙擊他們時，飛船能及時發現他們。南冕座人和顯微鏡座人的戰争已經持續一百多年了。”

興奮的小家夥拉着父親沿着港口慢慢走，一個問一個答，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四個星時，林父摁住變身十萬個為什麽的小少年：“好啦，我們該吃飯了。”

碳基生物的飯大致相同，主要目的是補充碳水，地球人需要大量的蛋白質，飛馬座人的飯食更加精致些，是一小管一小管的元素，買幾瓶元素，兌在一起，就能保持三天的活力滿滿。

只不過林父和林剛從地球回來，飲食規律需要從一天三頓調整成三天一頓。

第一次吃管狀元素的林稀裏呼嚕喝完，打個飽嗝。

“感覺怎麽樣？”林父問。

林拍拍肚皮，不确定地說：“有點空虛。”

林父笑起來：“沒事，你這一生可能只在飛馬座停留八年，等你完成學業就可以去各個星座品嘗不同的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