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猶豫了下,賀文璋還是低頭看了起來。弟弟的一片心意,他總不能辜負了。

而賀文璟見哥哥認真讀起了文章,不禁十分高興。看!哥哥還是他的哥哥,并沒有被別人哄得變了樣!

這是一篇讨論孝道的文章,賀文璋沒多久就看完了,擡頭見門口處還沒有人影,就跟賀文璟讨論了起來。

兄弟兩人如往日一般讨論着文章,分享着自己的看法,這讓賀文璟感到熟悉又舒适。

不多時,翠珠端着水過來,說道:“大爺,喝口水潤潤嗓子。”

另有小丫鬟也端了茶水,遞給賀文璟:“二爺,用茶。”

兩人便暫停讨論,各自飲水。

潤了潤口,賀文璟将杯子遞回給小丫鬟,看向旁邊說道:“哥哥,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敏之人。”

被弟弟稱贊,讓賀文璋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胡說,你的先生們,同窗們,個個閱歷豐富,見多識廣,哪個不比我聰敏?”

他自小身體不好,很少離開府裏,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大多是從書中,以及弟弟的口中得來。讓他接受自己聰敏,他覺得不行。

“哥哥說這話,就太謙虛了。”賀文璟說道,而後話鋒一轉,狀似不解地問:“不過,哥哥如此聰敏,怎麽還那樣信任她?”

“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賀文璋聽了,臉上的笑容淡下來,他偏頭看着弟弟,問道:“文璟,你想說什麽?”

該說的話,他上次都說過了,弟弟再次提起,是為什麽?

賀文璋其實不想談。

有什麽好再說的呢?她已經嫁了過來,現在是他的妻子,跟他睡一張床,在一張桌上吃飯,日夜相對。不好好過日子,難道要日防夜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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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覺得她不好,當初他就不會點頭。他不點頭,侯夫人絕不可能辦成此事。可最終這事成了,說白了,其實是賀文璋的意思。

他接納她為自己的妻子,并且做好了負擔起這個責任的準備。她做的一切不好的事,都會落在他的頭上。他會看着她,會勸阻她,會管教她,盡一切所能不讓她做糊塗事。

這是最壞的可能,即她是個糊塗的人,不聽勸阻,任性妄為。若是這樣,那麽賀文璋會承擔起責任。

但是,如果她沒有,那麽就不應該對她日防夜防。

現在的情況是,她非常安分,而且人很好,會關心他,照顧他,不嫌棄他,還跟他做朋友。

所以,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賀文璟看出哥哥的不悅,他并沒有如之前一樣,激烈反對他跟她親近,而是公正又客觀地說道:“哥哥,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她曾經做過什麽事,你我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信任她。時間還太短,而她……我怕她傷害你。”

他們是兄弟,自小親近,小時候還在一個屋子裏睡覺。現在他們長大了,早就有了各自的院子,他也每天很忙,要讀書,要做課業,要跟朋友們交往游玩,每天見哥哥的時間有限。

他擔心他,卻不能時時刻刻看着他,所以希望他謹慎一點,好好保護自己,別被人傷害。

賀文璋聽了他的話,低垂下眼睛,一時沒說話。

“哥哥?”見他久久不語,并沒有如他想象中的好好交談,甚至不像從前那樣訓斥他,賀文璟有點不安,“哥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

賀文璋垂着頭,靜靜坐在檐下。

寬松的衣袍,遮住了他握起來的拳頭。頰側的青筋鼓了鼓,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什麽。

“哥哥……”見他這樣,賀文璋不由慌了。

在他忍不住站起來時,終于,賀文璋緩緩擡起頭,朝他看過來。一向寬和清朗的眸子,此刻有些看不清真正的情緒,聲音低沉:“文璟,你剛剛說,我是你見過的最聰敏的人。”

“一個聰敏的人,而且是你所見過的最聰敏的人,卻看不清一個人真正的面目,輕易投入信任。你是這樣想的?你就是這樣看我的?”他的聲音不急不緩,然而情緒仿佛被什麽壓着,聽得人心裏沉沉的。

賀文璟便懊惱起來,覺得剛才說話實在不夠嚴謹。

“我,我……”他着急起來。

他本來只是想表達,哥哥那麽聰敏,不該輕易信任她,哪怕她很擅長蠱惑人,他也要打起警惕來。

他只是想說,哥哥不要被迷了眼睛。可是此刻聽着哥哥的意思,好像他冒犯了他。

“哥哥,你知道的,我沒說錯。”他索性道,“她嫁過來還不足半個月,你已經如此信任她,而一個處心積慮非要嫁過來的人,她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暴露自己。”

他就差明說了,于寒舟是在潛伏忍耐,現在是在攻克賀文璋。等到攻克下來,就會哄着他包容她,為她隐瞞和遮掩,縱着她肆意妄為。

聽着他這番話,賀文璋的鼻息都粗重了些,他竭力忍耐着,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我就是這樣不值得你信任,會被人輕易哄騙?”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賀文璟說道,聲音略有些弱了下去。

因為賀文璋的眼神,失去了溫和寬厚,變得清冷銳利,仿佛要刺穿人的皮膚,直直看到他的心裏去。扒開他的表皮,直直将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暴露出來——他就是不信任他,不認為他能夠看清身邊的人,覺得他會輕易被哄騙。

所以,才會一次次“提醒”他。

他怎麽不去提醒別人?他怎麽不去提醒侯夫人?除了因為沒有證據之外,賀文璋知道,還因為他打心底信任侯夫人,認為不管發生什麽,最終侯夫人都能兜得住。

而他覺得他兜不住,會被傷害,而且被傷害得體無完膚,所以擔心他,提醒他。

誠然,這是擔心,卻也是侮辱。

“文璟,我雖然不曾怎麽出府,但我讀書,書籍使人明理,我并不是愚蠢的人。”賀文璋站在弟弟面前,以些許的身高優勢,俯視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并且不曾做錯過什麽,是什麽讓你對我輕看?”

賀文璟茫然地聽着哥哥的話,他輕看了他嗎?他不曾意識到這個。

“我是你的哥哥,你至少要給予我尊重。”賀文璋說道,“你——”

可是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賀文璟急急打斷了:“哥哥,我沒有不尊重你!”

也許,他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小看了哥哥。但是他絕對沒有不尊重哥哥的意思!他一直很尊重哥哥的!

“你有。”賀文璋冷靜地道,“你心裏是這樣覺得的,否則你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警惕她。因為你覺得,我不配被人喜歡,她絕不可能喜歡我,她對我的體貼照顧都是有所企圖。”

賀文璟猶如被什麽狠狠捶在腦袋上,狼狽極了,後退兩步:“我,我不是,我沒有。”

然而對上賀文璋清冷的眼神,他不禁羞愧地低下頭,高大挺拔的身軀都不再筆直了,此刻內心十分羞愧,簡直要哭出來。

“哥哥,我沒有。”他說道,“我沒有不尊重你。”

賀文璋沒有說話。

他看着弟弟低垂着頭,耷拉着肩膀,猶如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站在那裏,片刻後,移開了視線。

有或沒有,已經很明顯了。

“我不跟你計較。”賀文璋說道,“你是我弟弟,我永遠不可能跟你計較。”

聽了這話,賀文璟更羞愧了:“對不起,哥哥。”

“沒關系。”賀文璋淡淡道,“但這件事,我不希望再聽你提起,你明白了嗎?”

他厭倦了弟弟再提此事。

這總會提醒他,她一開始喜歡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她選擇嫁給他,只是一時想不開。

這會提醒他,他是多麽不值得信任,以至于弟弟一次次來提點他。

這還會提醒他,他是個多麽沒有未來的病秧子,沒有人認為她會喜歡他,她對他好都是別有所圖。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厭倦無比。

“我明白了。”許久不曾見到哥哥發威的樣子,賀文璟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又一次籠罩在哥哥強大的氣場下,并腳垂肩站得老老實實。

賀文璋瞥了他一眼,總算順眼兩分。随即,他垂下眼睛,又說道:“我還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身子不好,如果哪日我去了,她……你替我照顧她,不管她在何處,都不許人欺負她。”

賀文璟一怔,本能要拒絕,她算什麽人物,她配嗎?哥哥怎麽偏對她如此縱容和寵溺?

可是賀文璋的眼神太有威嚴,讓他拒絕的話一下子被封住了似的,說不出來。而且,他剛剛說了很不合适的話,惹了哥哥生氣。此時如果再拒絕哥哥,恐怕哥哥真的會生他的氣。

他不想答應,卻發現他自己把自己堵在死胡同裏了,如果他不想惹得哥哥永遠不理他,最好還是答應下來。

“好!”他忍了忍,随即應下了。

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事就要認,他惹了哥哥不高興,那答應哥哥一件事又算什麽!

“哥哥,我真的沒有冒犯你的意思。”答應下來後,他觑了賀文璋兩眼,許是心虛和愧疚減弱了些,他走到賀文璋面前,說道:“你不要生我氣了,我知道錯了。”

他前一句才說沒有冒犯,後一句又說知道錯了……他根本就什麽也不知道。

但是賀文璋也懶得教訓他了,天色差不多了,媳婦該回來了。

“你回去吧。”他直接将文章塞回給賀文璟,自己坐了回去,将下擺展開鋪在腿上,細心撣平褶皺,便擡眼往門口方向望去。

賀文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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