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承德二年秋,大将軍慕錦毅大敗西南兩國聯軍,持續三年之久的戰事終得以平息。

京城一處府邸,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怔怔望着丈夫與兩個兒子的靈位,久久不能言……

相隔不遠的另一座府邸。

秋風陣陣,高大的樹上吊着的幾片枯黃的葉子,借着風力緩緩飄向大地的懷抱,給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院增添幾分蕭瑟凄涼之感。

書房內,男子怔怔地握着手上的筆,良久,才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低頭望了望鋪在書案前的雪白宣紙,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一筆一畫地在上面寫下——放妻書!

落下了最後一筆,将筆搭在架上,親手拿起這張仿若千斤重的紙,一步一步地走到屋內紅木雕花椅上的女子跟前。

“公主,如你所願,你我夫妻緣盡于此,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幹,柳家,自此退出京城!”

二十年後,燕州城轄內的永昌鎮祈山村。

祈山村位于永昌鎮東南邊,三面環山,是永昌鎮轄內相對較為富裕的村落。村裏共百來戶人家,章姓是村中大姓,但乃不乏葉姓、梁姓等人家。

“阿蕊,剛洗完衣服回來啊?”正坐在樹底下歇息的中年女子,遠遠便沖着正朝這邊走來的端着木盆的小姑娘打招呼。

“對,嬸子這是打哪回來啊?”小姑娘走到她身邊笑盈盈地招呼道。

“剛從鎮裏回來,哎,這位你沒見過吧?這是我娘家大姐。”

“大嬸子!”柳琇蕊沖她身邊那名一身藍布衣的婦人笑笑,嘴角兩邊的淺淺梨渦若隐若現,讓人見之心喜。

“好俊俏的閨女!”藍衣婦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生得眉清目秀,尤其那對似是含着一汪秋水般的清澈杏眼,襯得整個人都水靈靈的,加上膚色亦比普通農家女子要白皙得多,再配上輕柔的嗓音,活脫脫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卻是一身粗布衣裳,讓人感嘆一句這姑娘實在太不會投胎了。

柳琇蕊害羞地垂下頭,片刻才稍帶歉意地道,“兩位嬸子,爹娘還在家中等着,阿蕊這便先回去了!”

“哎,回去吧,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Advertisement

柳琇蕊又沖她們笑笑,這才端着木盆朝前方村頭方向走去。

“這是哪家的閨女啊?讓人見了心裏就歡喜!”見她走得遠了,藍衣婦人才問。

“村頭柳家老二的閨女。”

“我瞧她這通身氣派,跟咱家閨女倒不一樣。”

“這也難怪,你可知她親娘是誰?高淑容!高舉人的女兒!想來這丫頭是随了她外祖。”

“當年我倒是聽聞高舉人家的閨女嫁了祈山村一個外來戶,原來竟是這丫頭的親爹?”

“可不就是他!”

……

身後那些議論柳琇蕊自然是聽不到,她走了一會,又轉了幾個彎,一陣‘噠噠噠’的馬車行駛聲從她身後響起,她往路邊靠了靠,避了開來。

那馬車直直往她前面駛去,片刻卻又在她不遠處停了下來。

不一會,車裏便下來一位一身藍色襕衫,頭戴儒巾的年輕書生,待柳琇蕊走得近了些,便迎上前作了個揖,“姑娘,小生有禮!”

柳琇蕊見是個酸書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對這種滿口之乎者也的讀書人,她一向是敬而遠之的,皆因她的嫡親外祖,便是個老舉人,最愛對人說教,開口閉口便是‘聖人曰,聖人雲’,讓她雲裏霧裏。再加上二哥柳耀海自小便對她耳提面命,讓她日後見到這種渾身散發着酸味的書生,一定要離得遠遠的,以免被那陣酸氣沾染上了。

紀淮見她這個反應,不由得微怔,暗悔自己唐突了,這小丫頭瞧着十二三歲,一副乖巧娴靜的模樣,想來在家中頗為受寵,極少見生人。

他退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又作揖道,“敢問姑娘,往福河村是否走這條道?”

柳琇蕊見他生得白白淨淨,衣裳整整齊齊,和她外祖一般無二,心裏嘀咕,這便是二哥說的百無一用的白面書生吧!

“不錯,福河村是走這條道,你沿着路一直走便能到了!”她抿了抿嘴,才脆聲回道。

紀淮見她抿嘴的時候嘴角露出兩個小梨渦,加上一口标準的燕州方言,襯着輕柔悅耳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

他不禁暗嘆,好一個讨喜的小丫頭!

“多謝姑娘!”他又深深作了個揖,這才上了馬車,吩咐車夫繼續趕路。

待馬車走得遠了,柳琇蕊才拐進了旁邊的小道,再走片刻,便到了坐落在村頭的家。

輕輕推開院子的木栅欄,便見二哥柳耀海正紮着馬步,雙手叉腰,頭頂木盆,滿頭大汗地立在院裏,幾只母雞圍在他腳邊咕咕咕地叫個不停,似是在看笑話一般。

柳琇蕊見怪不怪地沖着屋裏喊,“娘,我回來了,家裏的雞可都喂了?”

柳耀海見寶貝妹妹居然只關心她那幾十只雞,對他的水深火熱視若無睹,不禁哀怨地望了她一眼。

“都喂過了,快把衣服晾了吧。”高淑容從屋裏探出頭來,沖着女兒道。

“哎!”

将洗幹淨了的衣服在院裏搭着的竹竿上晾好,柳琇蕊四下瞧瞧,便輕手輕腳地挪到柳耀海身邊,彎着腰笑眯眯地問,“二哥,你又惹爹生氣了?”

柳耀海沖她扮了個鬼臉,“以爹的黑臉樣,誰能瞧得出他生不生氣,怎的偏說是我惹了他呢?”

柳琇蕊掩着嘴嘻嘻直笑,“不是你惹他,怎的又被罰?”

“小丫頭片子不懂事,你二哥這是在練武懂不?不勤些練武又怎對得住打遍全村無敵手’的名頭?哪像你,只會兩下三腳貓功夫!”柳耀海搖頭晃腦,頭頂上的空木盆眼看着就要掉下來了,他吓得一把伸手抓住。

好險好險,若是盆子掉了,又得加一個時辰!

柳琇蕊見他還死鴨子嘴硬,嘴角兩邊的小梨渦跳得更歡快了。

“阿蕊有二哥護着,又何需練什麽武!”

“倒也是!”柳耀海又得意了,他唯一的妹妹,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先問問他的拳頭!

柳耀海與柳琇蕊這對兄妹相差兩歲,上頭有一位親兄長柳耀河及一位堂兄柳耀江,下面還有堂弟柳耀湖,柳家這五個孩子,柳耀江年紀最長,性子沉穩,對弟弟妹妹自是十分照顧;柳耀河瞧着循規蹈矩,其實滿肚子是壞主意;柳耀海是個愣頭青,可偏偏卻是兄弟幾個當中武藝最好的,每每跟着父兄打獵,收獲都比兄長們要豐,但他同時又是最讓家人頭疼的,三頭兩日大小禍事闖個不停,更是得了個小霸王的名頭,讓他親爹柳敬南恨不得一掌拍回他娘肚子裏重新生過。

可偏偏這樣一位號稱打遍全村無敵手的小霸王,對妹妹卻是言聽計從,柳琇蕊對他撒撒嬌,保管比他親爹罵一百句還有用!

柳琇蕊又與柳耀海說了會話,便見三嬸關氏臉色青紅交加地從大伯母李氏屋裏出來,她大惑不解,大伯母是個寬厚慈和之人,極少落人面子,更不必說是對自家人。

“二哥,大伯母與三嬸這是怎麽了?”見關氏進了自己的屋,她才壓低聲音問柳耀海。

“還能有什麽,堂哥的親事呗,上回三嬸介紹的那家據說祖上曾官至丞相的人家的姑娘,被人發現與人私通,還懷了人家骨肉,大伯母得知三嬸大力推薦的姑娘竟然如此不知廉恥,再好脾氣也忍不下去了。”柳耀海頂着空木盆左搖一下,右擺一下,那只木盆在他頭頂上轉來轉去的,居然還掉不下來。

“我瞧英梅姐就挺好的啊,就是不清楚大伯母為何不同意。”想想溫柔孝順又肯幫人的葉英梅,柳琇蕊就覺得可惜,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堂嫂多好啊!

“管他呢,只要堂哥喜歡就好!”柳耀海腦袋轉得更快,那只空木盆被他舞得呼呼生風,但仍是堅強的粘在他頭頂上。

“咳!”一聲中年男子的咳嗽從兄妹二人身後響起,柳耀海暗叫不好,頭上的動作剛停,那只木盆終于‘叭’的一下,被甩了出去,然後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才晃晃悠悠地掉到了柳敬南腳邊。

“爹!”兄妹二人齊齊出聲。

柳敬南狠狠瞪了小兒子一眼,這個混賬,連受罰都不正經!只是想想方才他将木盆舞得呼呼生風的樣子,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混小子什麽都不行,就是學武有幾分天份,這樣的處罰才用了兩次,他又成熟手工了!

搖搖頭,再過得幾年,他都懷疑自己再想不出什麽好主意來懲罰這個老闖禍的小兒子了。

柳敬南彎下腰撿起那只木盆,拎着它走到仍是紮着馬步的柳耀海跟前,柳耀海笑嘻嘻地伸出手欲接過,“爹,頭誤頭誤,兒子馬上重新再頂上去!”

柳琇蕊‘噗嗤’一下便笑了!

柳敬南一掌拍開他的手,親自将木盆重又放在他頭頂上,側頭吩咐女兒,“阿蕊,去舀一勺水來!”

“好嘞!”柳琇蕊清脆地應了聲,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水缸旁,順手拿起木勺子舀了一勺子清水。

“爹,來了!”

柳敬南接過木勺,将裏面的水慢慢倒進兒子頭頂那只木盆裏……

“爹……”柳耀海苦着臉,爹又換整人的方式了,還有完沒完啊!

柳琇蕊同情地望了望兄長,默默用眼神給予無限支持,二哥,頂住啊!

柳敬南将空木勺交給女兒,然後拍拍手,“好了,若再不老實,下次便不只這一勺水了!”

柳耀海臉拉得更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