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紀淮垂頭喪氣地回到了鎮西侯府,柳敬南的态度确是嚴重打擊到他了。雖不至于到讓他心灰意冷的地步,可卻讓他更清楚地意識到要娶得柳琇蕊為妻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他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腳步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途經後花園涼亭邊,迎面遇上正欲出門的柳敬北。
“柳四叔!”他強打起精神沖着柳敬北行了禮。
柳敬北望了望明顯十分沮喪的紀淮一眼,心中有些納悶,這年青人無論何時總是一副樂觀積極的模樣,如今這樣子倒是頭一回遇到。
“你這是打哪回來?前些日我還聽大哥說為你引見蘇大人的,想來也就這兩日之事。”
“今日柳大伯确是為紀淮引見了蘇大人,紀淮便是從國公府回來的!”
“難不成被蘇大人打擊到了?那老家夥就是說話難聽了些,倒不是刻意找茬之人。”柳敬北更感疑惑,還以為他是被那治學嚴謹、說話不留情面的國子監祭酒打擊了。
“蘇大人學識淵博,真知灼見,字字珠玑,紀淮獲益良多!”紀淮慌忙回道。
柳敬北皺眉望着他,許久,才福至心靈,拖長嗓音‘哦’了一聲,笑得不懷好意,“暴露了?被大嫂、二嫂,還是二哥識破了?”
紀淮俊臉一紅,捂嘴清咳一聲,直至感覺臉上熱度稍褪,這才摸摸鼻子,尴尬地、小小聲地喚了句,“柳四叔……”
柳敬北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膀,“想來除了二哥,沒人能讓紀大才子如此受挫了!年青人,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婦,別氣餒,柳四叔支持你!”
言畢,也不待紀淮再作反應,朗聲大笑着出了門。
紀淮哭笑不得地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吃得苦中苦,方能娶媳婦……這倒也是!”
這日起,他每日溫習完後便往威國公府裏跑,時不時湊到柳敬南身邊,将姿勢擺得低低的,無懼對方冷臉,戳心窩子的話聽了也盡量不往心裏去。
“柳二伯,您的茶!”紀淮端着茶碗過來,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送到柳敬南面前。
“不敢勞煩紀公子!”柳敬南不冷不熱地瞄了他一眼,将視線重又投至手中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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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為伯父效力,乃紀淮三生之幸,何來勞煩之理!”紀淮面不改色,依舊是态度謙恭。這連日來柳敬南更冰冷的話語他都經受過了,如今這般态度算不得什麽!
柳敬南也不理他,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
紀淮将茶碗放置桌邊,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喲,慎之何時竟與許福搶差事了?”柳敬北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走過來,聲音含着明顯的戲谑。
從柳敬南書房裏出來,正暗暗在心裏自我鼓勵一番的紀淮,聽到這明顯看好戲的聲音,眉梢一下便垂了下來,可憐兮兮地喚了聲,“柳四叔……”
柳敬北何曾見過他如此表情,樂得差點噴笑出聲。他努力斂起笑容,佯咳一聲,“慎之千萬別放棄,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有一日二哥會被你打動的!”
紀淮長嘆口氣,蔫頭耷腦地‘嗯’了一聲。
柳敬南與紀淮異樣的相處自然引起了柳敬東與柳敬西的注意,兄弟倆面面相觑,圴十分奇怪這兩人态度的轉變,尤其是柳敬南翻天覆地的變化更是讓他們雲裏霧裏。
“二弟,可是慎之做錯了事?否則,你怎的這般态度?”柳敬東率先表示了疑問。
柳敬南動作一頓,片刻又若無其事地将茶碗送到嘴邊,微微呷了口茶。
柳敬北笑盈盈地望望兄長們,也不出聲,悠哉悠哉地替自己倒滿了杯茶。
柳敬東見弟弟不答,不由便更好奇了,探了探身子又道,“若是他做了錯事,你教導他便是,慎之年紀尚輕,有時難免考慮問題不夠全面細致,你若将道理與他說清楚了,他是個懂事明理的,自然會改過來。”
對這滿腹才學、恭敬有禮、心胸寬廣的後生,柳敬東是一百個滿意的,自是不希望他會走了岔路。
柳敬南沉默,對紀淮他自然亦是欣賞的,否認不會自對方搬到祈山村為鄰始便一直諸多照顧,更不會時常邀他到家中。若不是對他品行的信任,他又怎有機會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那樣的事來!便是如今,他雖惱紀淮辜負自己的信任,可卻不曾懷疑過他會對女兒有過不軌的行為。
只不過,自己嬌養長大的寶貝女兒,居然被他自己引進家門的豺狼盯上了,只要一想到這,他便氣得心口發疼!
柳敬北低着頭掩飾臉上笑意,二哥的糾結心思他自然心知肚明,可他樂得看熱鬧,尤其是看着少年老成的紀淮吃鼈受挫,他便覺得心情極為愉悅。
柳琇蕊日子也不好過啊,自那日被親爹撞個正着,她提心吊膽了半日,終在晚膳前等到了柳敬南。
柳敬南又是痛斥了她一頓,罰她将女四書各抄一百遍,還不得再随意外出!
柳琇蕊哪還敢讨價還價啊,老老實實地應了下來。若是以往在祈山村,萬事大多有小霸王二哥替她出頭,她便是自己出手,亦能掩得幹幹淨淨。如今在京城,二哥身有差事,她頭一回動手,便被抓了個正着,運氣可謂差到了極點。
于是,她便二度過上了被罰抄書的日子,對紀淮的水深火熱、爹爹的糾結氣憤均無暇顧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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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四啊,你家老二實在、實在太難整了!紀淮、紀淮快、快……呃,快撐不住了!”早就喝得不知東南西北的紀淮,哪還有平日半分溫文氣質,聖人教導、規矩禮節早就抛到了九霄雲外。他一手拎着酒壺,一手搭在柳敬北肩上,壓抑了大半月的心酸不滿一下子便倒了出來。
柳敬北好笑地望了望肩上的那只手,雖早知對方骨子裏便不是個迂腐的人,但卻不知竟會如此……如此有意思。
柳四?他摸摸下巴,搖頭失笑。
“呃!說變臉……就、就變臉,不、不管人怎、怎麽作低伏小都、都無動于衷,真是、真是……個鐵石心腸,讓、讓人完、完全束手無策……”紀淮打了個酒嗝,抱怨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便被書墨的大吼聲打斷了。
“少爺!”小書童‘咚咚咚’地跑了過來,兩三下将主子手中酒壺奪下來扔到石桌上,又用力扶着他往亭外走,手忙腳亂之中亦不忘回頭招呼柳敬北,“柳四叔,書墨先扶我家少爺回房了!”
柳敬北含笑望着這對有意思的主仆離去的身影,小書童趁人之危抖威風的聲音伴着清涼的夜風傳入他耳中,讓他忍俊不禁——‘真是讓人少操心片刻都不行,年紀也不小了,怎麽就這樣愁人呢,若是沒有我,你可怎生是好喲……’
他輕笑一聲,順手替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果真是當局者迷,二哥若真是不接受他,又怎會至今三緘其口,任大哥三哥怎樣問都絕口不提為何對他轉了态度,更絕不可能再允他頻繁上門,早就一棍子打出去了!
“侯爺,吳家又送了帖子上門,欲邀你于本月十八號參加吳家新得的小少爺周歲宴!”正感嘆間,随從許壽便走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回禀。
柳敬北臉上笑意凝住了,淡淡地道,“替我回了!”
許壽不敢多話,低頭垂手應了聲,“是!”
柳敬北又就手中酒一飲而盡,眼神幽深,許久,才嗤笑一聲。
有些人,确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不過也是,他的至今未娶,确又容易讓人生出些妄想來!
次日一早,紀淮頭痛欲裂,宿醉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書墨捧着熱水進來,見他自行更了衣,又故作老成地重重嘆了聲,“不聽書童言,吃虧在眼前,書墨早就說過……”未盡之語尚未來得及出口,便被主子警告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咂咂嘴巴,有些遺憾從自家老爹處學來的話沒了用武之地。
紀淮洗漱完畢,又讓書墨替他揉了揉太陽穴,柳敬北身邊的小厮便進來禀道,“紀公子,侯爺讓奴才送解宿醉的藥來了。”
紀淮連忙謝過,又讓書墨将裝着藥丸的雕花黑漆木盒接了過來,就着溫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