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怪你會被甩,原來這麽蠢。”

“誰……誰蠢了!”我一下子氣湧如山:“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不管他在外面遇到什麽困難,我都願意充當他的垃圾桶,他餓了,我給他做四菜一湯,他累了,我給他找地方睡覺,他病了,我給他端水送藥……他不珍惜我是他的損失,他今天能為了程一一的錢娶她,以後就能為了更有錢的女人甩了她!他永遠都找不到一個能像我這樣,願意和他一起吃苦挨餓,一起慢慢變老的女人了!他丢掉的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寶藏!”

說出這些話,耗光了我的最後一絲力氣。

我極力睜大酸酸澀澀的眼睛,生怕稍一松懈,有些東西就會肆意跑出來。

然而那聲輕笑,卻戳破了我最後的堅強。

“真是個好姑娘,可你跟我告白沒用。”

這聲音離我很近,我這才注意到,他俯身的姿态,已經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離,我甚至能聞到從他嘴裏呼出來的酒味。

然後,我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緩緩伸進羊毛外套兜裏,從裏面掏出一塊糖,被撥開的糖紙發出????的聲音,露出裏面的果仁黑巧。

舉着巧克力的手,來到我嘴邊。

我垂下眼,瞪着它,幾乎要對了眼。

“吃吧,聽說巧克力可以治療失戀。”

我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情緒奇跡般的穩定了許多。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小米請他來果然是有道理的,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哄得這世界上每個女孩子心花怒放。

何況是小小的憂傷。

我想,我應該對他笑一笑,或者說句“謝謝”,順便問他巧克力中間的酒心是什麽酒。

可是他卻在我轉頭看向他時,慢悠悠的補了一句:“據說巧克力還能提高記憶力和長智商。但願你以後長點記性。”

才敢緩和的氣氛,又立刻遭到速凍。

我努力瞪他,他卻笑容不改:“以後哭的時候別再背着人了。欺負你的人,你得當着面哭給他看。”

我本想說“誰哭了”,同時下意識的去摸臉,竟然已經濕漉漉了一片。

他調開視線,語氣平緩:“你哭給我看是沒用的,你心裏想的那個男人看不到,這些眼淚就白流了。還有,以後再說要和誰一起慢慢變老,最好先問問對方的意見,別一廂情願。”

我的聲音幾近虛弱:“你媽沒教過你麽,對一個失戀的姑娘,要保持男人最起碼的尊重……”

那餘下的話,卻被哽咽淹沒,迎着冷風只剩下喘氣的份。

“你需要我的尊重麽?”他問。

我看不清他的模樣,頻頻搖頭。

“你是哭給我看的?”

我繼續搖頭。

“那你還有什麽可哭的?才剛教過你就忘了,你要當着欺負你的人哭。”

我又抹了把臉,将頭轉向另一邊。

原本鼓足的底氣不知何時偷偷漏光了,連在成大功和我分手的那天,我的眼淚都沒有當着他的面掉下來,連小米都說,我是她見過的最不會善用淚腺的女人。

可是我今天卻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哭成這樣。

他罵我,我還覺得他句句在理。

我到底是有多賤骨頭,才會坐在路邊被人這樣數落……

……

原地複活之前,必先涅?。

當晚,我回到小米家,将衣服和高跟鞋脫下來還給她,又從她的冰箱裏偷了三片面膜,每片貼了半個小時,被冷風吹煽了的臉才覺得好轉。

小米穿着真絲睡衣斜卧在床上,一邊拿着黃瓜嘎嘣脆的吃着,一邊恨鐵不成鋼的看着我,說着風涼話:“能把自己哭的毀容,你也算史上第一個,看來今兒晚上戰況慘烈啊,都過了兩年了成美人還能把你傷成這樣。”

我口齒不清地說:“你是怎麽知道會在那家西餐廳遇到成大功的?”

“一追過我的校友說的,咱們年級有誰不知道成美人一畢業就把你踹了,所以這兩年總有人時不時通過我關心你的近況。”

我又問:“那……那個Martin,是怎麽一回事?”

“一朋友的朋友,其實我也不熟……怎麽樣,那一小時三十七分的飯局,吃着爽嗎?我說你倆可夠狠的,還開了一瓶四百多歐元的紅酒,也記我賬上了!”

“……你怎麽知道是一小時三十七分?”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個Martin發短信告訴我的呗,我跟他談好了是一個半小時三千塊。”

我這才想起來,我和Martin坐在路邊說話之前,我好像看到他拿出計時表按了幾下……

“哎,原本我是打算把我前前男友借給你用用的,可我知道你這人有潔癖,就怕你心裏膈應臉上也跟着露餡,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找個生面孔,一站出來就能大殺四方的那種,這才能收到效果。”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

小米繼續道:“你啊也長點出息,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挺胸做人,要不怎麽說你胸小呢。就成美人那張臉,放在哪個國家都是禍害,他歷屆女友就屬你最窮困潦倒,換做是我也得把你踹了。既然有資本傍富婆,幹嘛還浪費時間跟窮丫頭談真愛?”

小米一語成谶,成大功的确傍了富婆,不過我沒有告訴她,那個人就是程一一,以免她今晚會興奮地睡不着。

我嘴硬道:“可我沒後悔過喜歡他一場,他比你的歷屆男友都要強。他唯一的缺點就是沒錢,但凡他不用為了五鬥米折腰,都不會和我分手。”

這些話說的我實在心虛,但是不這樣說,又等于否定了我自己。

“要不怎麽說你智硬呢?成美人當年和你在一起,就是因為他起跑點太低,才讓你鑽了空子,他但凡有幾個臭錢,都輪不到你撿漏兒。”

話音落地,小米又扭了扭胸,揚起下巴:“老娘肯定是第一個。”

這就是我喜歡小米的原因,她的直率和一針見血,是我一輩子的精神食糧。

但在我眼前瞎晃的兩團胸器,卻讓我嫉妒:“他不會要你的,他喜歡純潔的姑娘。”

然後,我就被一個枕頭砸中了臉。

“我還告訴你郝心,把你那套八股思想收起來!這特麽的都什麽年代了!想要純潔的?去醫院修不過的算嗎?老娘可以給你論斤要!你知道男人最愛什麽樣的女人嗎?就是不愛他的那一個!你丫越跟個老媽子似的噓寒問暖,他越不會知道珍惜!柔情似水、小鳥依人沒有錯,但是要分場合講原則。你還得讓男人清楚地明白一個客觀事實,就是不管丫睡你多少次,你随時都能一腳踢他下床,別特麽的讓丫做了你的主宰!”

我被小米罵得一愣一愣的,隐約覺得其實她并不是沖我。

“勸你一句,趕緊從成美人那裏畢業,趕緊找下家,趁着自己還沒走下坡路趕緊逮個冤大頭把自己傾銷出去,別等到要靠粉底蓋細紋的時候再倒貼。要不你就做好不婚主義的準備,先上醫院冷凍幾顆卵子,努力奮鬥事業早日成為富婆,再回頭拿鈔票把成美人砸暈,跟他借個精子,也算是圓了一場癡心妄想。”

冷凍卵子,借用精子……

我由衷的懷疑,小米已經這麽幹過了。

她連去倫敦玩,都能跑到牛津大學跟人家說她要買劍橋包,還有什麽事是她幹不出來的?

……

我也是當天晚上回到自己的蝸居裏,才想起我好像忘了問小米,到底Martin是怎麽知道我不吃羊肉的……

☆、Chapter 9

淩晨兩點半,我一邊捧着從小米那裏運回來的八喜冰激淩大快朵頤,一邊回顧茱莉亞羅伯茨主演的電影《新娘不是我》。

我的胃裏冰涼一片,幾個小時前下肚的高級和牛,并沒有讓我覺得高人一等。千元的牛肉片裹在胃裏,我卻選擇用二十幾塊錢的八喜給它蓋帽。

劇情已經演到,女主角茱莉亞羅伯茨的前男友,即将迎娶卡梅隆迪亞茨了。幾年前,前男友才和茱莉亞羅伯茨約定好,要是他們等到二十八歲還沒發現另外更值得愛的人,就喜結連理。

沒想到,茱莉亞羅伯茨這邊信誓旦旦,死守諾言,前男友那邊卻已另覓新歡。

茱莉亞羅伯茨十分嫉妒,嫉妒得發狂,尤其是當她發現,那個新歡不僅漂亮可愛,性格單純,還有一個有錢的爹……

我又一次忍不住,将視頻暫定了。

接下來的劇情我已經倒背如流,我已經看了很多次,可我每一次看到這裏,都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繼續。

在距離婚禮還剩下四天的時候,茱莉亞羅伯茨決定以伴娘的身份,搞砸這場婚禮,同時還誠邀自己的Gay密助她一臂之力。

婚禮前一天,茱莉亞羅伯茨向前男友深情告白,請他娶自己。

她還吻了他,他卻傻呆呆的說不出話。

沒有回吻,也沒有擁抱。

這一幕被卡梅隆迪亞茨撞見,她撒腿就跑,前男友立刻追了過去,茱莉亞羅伯茨緊跟其後。

火車站裏,茱莉亞羅伯茨和前男友狹路相逢,她以為他是來找她的。

可是前男友卻告訴她,他是來找卡梅隆迪亞茨的,因為這裏就是他求婚的地方。

然後,茱莉亞羅伯茨和前男友一起回顧過去,逐一解開過去的心結,她還告訴他,她一定會幫他找回卡梅隆迪亞茨。

緊接着,在女洗手間裏,茱莉亞羅伯茨又當着一幹女性路人的面,對卡梅隆迪亞茨說:“我輸了。他不愛我,他愛你。我這三天沒做什麽讓我自己引以為豪的事,我只想帶你去教堂,你可以走過長廊,嫁給咱們夢中的那個男人,因為他确信他想娶的人是你。”

最後,婚禮如期舉行,盛況空前,茱莉亞羅伯茨和Gay密一起跳舞,她咧着招牌大嘴,笑得比所有人都大聲。

每次看到這裏,我都會哭痛哭流涕,尤其是在今晚。

“他不愛我,他愛你。”

“他确信他想娶的人是你。”

這兩句話打敗了我……

我始終是個傻瓜。

……

淩晨四點,我戴着一直舍不得用的蒸汽眼罩,躺在床上半個小時,了無睡意,滿腦子都是廢棄泡沫。

五點,我洗了兩大盆衣服,還将所有窗戶都擦了一遍,後來還是鄰居報了警,我才在警察的勸說下爬下窗戶。

警察叔叔憐憫地看着我,讓我想開點,這裏是三樓,我摔下去未必能死成,很有可能整個半身不遂。

我支支吾吾的跟警察叔叔解釋,聲音卻沙啞的像是剛做完扁桃體手術。

八點,我跟公司請了假,手裏的體溫表顯示,三十九度八。

不到兩個小時,我就接到了程一一的短信:“聽說你病了。原來我和大功的事,對你打擊這麽大?心心,我真沒想到你……哎,如果你實在不想接,我可是找別人的,望你早日康複。”

程一一連省略號都運用出了寬大為懷的節奏,為我扭曲的人格又平添了一筆亮彩。

原來離開了學校,少了小夥伴們陪我一起組團玩針對,程一一的殺傷力竟然這麽大?

中午,我躲在被窩裏捂出一身汗,漸漸退燒。

手機突然響起,沒有來電顯示。

我接了起來。

“心心。”

我愣住了,為那道熟悉的聲音。

“我是成大功。”

我無力的垂下眼,緩慢地坐起身:“你好,成先生。”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僵硬的說:“我沒想到一一會找你策劃婚禮,如果我早知道……其實你可以推了她。”

我的腦海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如果我早知道……

原來你也怕尴尬是麽?

害怕找前女友策劃婚禮,我會忍不住和你們同歸于盡,是麽?

成大功繼續道:“對不起,我沒想過要刺激你,我是聽一一說你生病了,所以才……”

那後面的話,我都沒有聽進去,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塞得滿滿的,即将要溢出來,我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很久很久,才漸漸恢複聽覺。

我極力克制忍不住抖動的聲音,輕聲問他:“成大功,你當初為什麽要和我分手?”

成大功不禁頓住,沒有回答我。

而我,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顧自繼續問:“那你後悔和我分手麽?”

他依然沉默。

我閉上眼,竟然笑出了聲:“我不是因為你和程一一才生病的,我是因為吃了你們餐廳的和牛引起了腸胃炎才發燒的,我這裏還有醫生開的證明……而且昨天你也看到了,我有男朋友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了,要是讓我男朋友聽到了,他會不高興的。”

成大功,其實你沒有你以為的那麽重要。

急促而濃重的呼吸聲從電話彼端傳來,我心裏痛并快樂着。

“成大功,我也要結婚了。”

“……”

“哦,還有,我最讨厭吃的就是羊肉。”

……

我不是茱莉亞羅伯茨,我也沒有後備Gay密假扮我的現任男友。

程一一更不是卡梅隆迪亞茨,她沒那麽善良。

但是程一一和成大功的婚禮,卻握在我手上。

這是我靜躺在床上一整天後,得出的唯一結論。

我回了程一一那條短信:“案子我是不會推的,請你們相信我的專業,感謝關心。”

然後,我打開電腦,登陸一個專門以吐槽和約炮為主的文藝青年集散地論壇,毫不猶豫的發了這樣一個帖子:

【本人,現誠聘一假新郎,跟我舉行一場婚禮。條件越拔高越好,置裝費、出場費均有我出,時限一個月,事成之後一手交錢一手拜拜,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化成灰也不要認出對方。有意者請聯系,非誠勿擾。】

我不僅要招租假新郎,我還要和他們在同一天結婚,租同一個場地,用同一套布局和創意,放同一首開場樂,讓司儀念同樣的臺詞,向所有同學發出同樣的請柬……

帖子成功發出,我“啪”的一聲關上筆記本,脫力的倒回床上。

老爺機的轟轟聲又持續了兩秒,也跟着偃旗息鼓了。

我對自己說,這二十四年來,我歷經了這麽多坎坷卻依然好端端的活着,可能只是為了證明一個二逼青年的屢敗屢戰。

我不僅是二逼青年,還是傳說中的“最佳前女友”,不僅為情敵做嫁衣,為前任鋪路造橋,還要喝着自己的血,吃着自己的肉,笑着對大家說“我很好”。

但即使是這樣,我也會死扛到底。

得不到的總是最完美的,我會繼續緬懷成大功,也會拿出最好的一面,去迎接那個随時有可能會跳出來吓我一跳并且非我不娶的那個他。

我将用我的後半生感謝他,感謝他為民除害、舍己為人,并盡我所能的給他幸福。

……

第二天,我頂着一張喪氣的臉跑到小米家,告訴她,我要和她讨論鹹魚翻身的大計。小米二話不說就将已經脫光光的現任男友踹出了門,并妖嬈多姿将我迎了進去。

我趁機喝光了小米給男友準備的兩大杯蜂蜜水,然後告訴她,程一一要和成大功結婚了。

小米卻只是皺着眉說了一句:“哦,果然傍了富婆,還是就近取材的。”

“你不覺得吃驚?”我問。

“這有什麽可吃驚地的,兔子只吃窩邊草,我前男友和前前男友現在交往的妞兒,都是我的熟人。”

小米的這個圈子的人一向玩的很出格,認識她六年,一直神轉折。

然後,我頂着小米警告的眼神,将後續故事一股腦和盤托出,包括他們誠邀我當婚禮策劃,而我一怒之下發了招租假新郎的帖子等等。

只見小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進而露出一副想和我割袍斷義的神情:“假婚禮,假新郎,還包月包置裝費和出場費?我問你,你有錢麽?好,就當你有錢,可你有程一一那麽有錢麽?她敢花三十萬辦一場婚禮,你連三百塊都提不出來,難道你要去搶銀行嗎?你別看着我,我沒有這份閑錢,就算有,我也不會為了賭氣花掉三十萬,上次那三千塊已經是我作為朋友對你最大的支持了。”

“還有假新郎,這裏面最大的問題就是假新郎。你知不知道像是Martin那種鮮貨讓你包一個月比辦一場婚禮還特麽燒錢?好,我就當你有錢又有一個不輸給Martin的人選,我還假設這個人不圖你的錢,就圖你的色,不但願意幫你演戲還要順便拯救你。那麽請問,你怎麽和成美人解釋?你前天還是Martin的女朋友,一個月後就要嫁給另外一個男人?還是你希望成美人可憐你,看你為了他這麽大費苦心的份上,回頭和你再續前緣?”

“郝心,你幾歲的人了,和你一樣大的姑娘都開始為五十歲以後規劃了,你怎麽還停留在胚胎階段。你知不知道男人的魅力是和資産直接挂鈎的?你出去随便拎個姑娘問問,一個寫實派的帥哥,和一個野獸派的爺爺,一個能給你有保質期的愛情,一個能給你揮霍不盡的生活,她們更願意嫁給哪一個?醒醒吧心心,別再執迷不悟下去,再過幾年你就要絕經了。”

從頭到尾,我都只有挨噴的份。

小米的恐怖言論使我明白,整件事錯不在成大功,而在我。

……

招租假新郎的帖子發出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被我跪求管理員删掉了。

我又萎靡不振了兩天,回到工作崗位上,開始盡職盡責的處理第一單婚禮策劃案。

我在辦公桌上貼了一串數字,那是扣除成本費後我的提成,心塞的時候就擡頭看一看,比喝了開塞露還管用。

我将那串數字換算成我的房租、水電費、上網費、夥食費、交通費和置裝費,并将我得出來的公式,塞進為了招財而買的鮮黃色錢包的夾層裏。

我還瞞着小米,将她的照片偷偷貼在蝸居的牆壁上,每天拜她一次,跪求一夜暴富。

……

兩天後的午休時間,同事小缇急招我趕去公司長期合作的酒店會場。

酒店外冷風呼呼,我逆風而行走了五百米,頂着一頭亂發艱難的沖進了酒店大門,那舒适的溫度立刻将我折服,每個毛細孔都感受到了體貼的溫存。

我按照前臺的指引,來到酒店內部的禮堂門前。

剛要推開門,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我毫無防備的被突如其來的金碧輝煌閃了眼,從門裏走出一道颀長的身影。

我還沒看清是誰,鼻子就先一步嗅到那股熟悉而讨厭的香水味。

然後,狼狽而呆滞的擡起頭,望進那雙沉郁的眸子。

我們默默對視良久。

直到同事小缇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為我們互相介紹。

“婚禮策劃師,郝心。”

“準新郎,李明朗。”

李明朗?

我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他眼裏卻透出笑意,語氣溫和從容的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郝小姐,我的婚禮就拜托你們了。”

郝、小、姐……

我瞪着他嘴邊的笑渦,吐不出一個字。

☆、Chapter 10

有個朋友告訴我,這世界上最好的遺忘不是删除,而是覆蓋。

也就是說,要忘記一個人,就要先學會愛上另一個人。

……

郝、小、姐……

我瞪着他嘴邊的笑渦,竟然吐不出一個字。

眼前這個男人,他好像是Martin,又好像不是。

Martin像是一團迷,是和夜晚糅合為一體的價值不菲的靜物畫。

而這個李明朗,則太過陽光,太過正面和風度翩翩,讓你挑剔不出一個字。

我忍不住有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準這場豪華婚禮的現場,就有我……哦不,是小米的那三千塊血汗錢。

還有他免費贈送的那些金玉良言……

在小缇的引薦下,我和李明朗握了握手,寒暄問好。

小缇剛要說話,就被不遠處的酒店工作人員叫走,臨走前還甩下一句,“心心,幫我好好照顧李先生。”

我回以一個谄媚的笑容,進而不動聲色的翻了翻手裏的價目單和婚禮套餐的詳細勾選,以及那蒼勁有力的筆跡追加的每一個高額項目。

“豪華套餐,還追加了十幾項。李先生,你可真是闊氣。”

李明朗笑的和煦如風,猶如好好先生:“我未婚妻讓我全權負責,這真是難為我了。郝小姐,你能不能站在一個女人和一個專業婚禮策劃師的立場上,告訴我你對這場婚禮規劃的看法?”

我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自己要說的話,才道:“如果只是作為女人,我會覺得你們在炫富,還在無形中為我将來的擇偶條件定了個标杆。但是作為婚禮策劃師,我會 盡我所能的哄你拿出兜裏的每一分錢,不管它們的來源是否正當合法,我都會奉行‘金錢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把你視作我的上帝,為你服務到底。”

李明朗微笑着看了我半響,轉而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郝小姐,我能不能問你的芳齡?”

“二十四。”

“二十四。”他玩味着那個數字,又說,“做這行幾年了?”

說話間,李明朗對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率先走向旁邊的桌椅。

我們一左一右對立而坐,他牲畜無害,我笑顏如花。

然後,我回答道:“三個月,還沒轉正。”

“還沒轉正就這麽老道,郝小姐真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你連我不吃羊肉都知道,何況是我的就業情況?

果然是演技派。

“你擡舉我了。我的資歷還夠不上專業,只是這幾天茅塞頓開,突然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和金錢的關系。尤其是幹我們這一行的,更得明白,女人會變相的把男人在金錢上的付出,視為對真愛的付出。說實話,單看李先生在這場婚禮上的花費,新娘子就足以讓很多女人羨慕嫉妒恨了。”

如果按照陪吃一頓晚飯三千塊來算的話,李明朗要吃八十三頓飯才能攢夠這場婚禮的錢。

不惜出賣色來換取一場婚禮,這算不算是一種高風亮節?。

可是,李明朗在聽到我的誇獎後,卻露出一臉困惑。

“郝小姐難道你不知道麽?”

“什麽?”

“這場婚禮,不是我花錢,是我未婚妻。”

“……什、麽?”

我瞪大了眼,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他無辜的眨了眨眼:“只要她高興,花再多的錢都可以。可我從來都沒說過,這花的是我的錢。”

靠……

我只聽過,男人的錢是女人的春藥。

可我沒聽過,女人要自己掏腰包買春藥的……

腦海裏不受控制的浮現出那天晚上,我頂着冷風和PM2.5的毒害,花了三千那塊錢聽這個男人數落我的每一幀畫面。

我極艱難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他:“一個女人為了你,願意二十五萬給自己買一個美夢,你怎麽還能幹那種事?”

“我幹了什麽事?”他挑眉問道。

“就是,假冒女……客戶的男朋友或是情人,跟她的前男友示威,賺取傭金……”

李明朗仔細想了一下:“照你這樣的描述,這很像是在做善事。”

做善事?

他是這麽理解慈善的?

那麽娶一個有錢的女人也是在行善積德了?

成群結隊的髒話們,正優雅從容的自我的腦海裏飄過,一串又一串,錯落有致。

“李先生這麽上進,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不過,既然新娘子這麽有錢,你完全可以考慮……退休養老的,反正男主內女主外現在也很普遍了,你又何必這麽辛苦的吃青春飯呢?”

“男主內女主外,難道不會被人看不起麽?”

“怎麽會?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一定是戴了有色眼鏡的。”

“哦。”李明朗緩緩垂下眼,勾起嘴角,“那這麽說,郝小姐是決定原諒前男友了?”

我@#¥%……

我是真想罵人,更想抽自己。

但是,頂着那樣一雙興味盎然的目光,我只能微笑。

“是,我已經原諒他了。當我發現,其實原諒一個人,就等于放過自己的時候,我就決定放過我自己了。”

他挑起眉:“原諒?”

“是啊,原諒。怎麽,李先生你沒有被人原諒過麽?”

話音方落,他的臉上就露出一種近乎自嘲的神色。

“我沒想到,郝小姐是個這麽大度的人,既然這樣,又何必花三千塊錢買門面呢?僅僅是為了虛榮,還是放長線釣大魚,挽回舊愛?”

什麽……

虛榮?挽回舊愛?

他難道看不出來麽,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姑娘,正在試圖壓制蹭蹭蹭往上竄的小火苗,他不安撫卻還澆油?

我從牙縫裏逼出幾個字:“你什麽意思?”

“交配期到來時,兩只雄性動物為了争奪一只雌性動物,都會選擇用武力決一勝負。勝者為王敗者寇,贏的一方可以獲得交配權,但這種交配權并不是終身 制的,雌性動物可以享受一時的虛榮,卻不能享受一輩子。郝小姐如果要靠這種途徑挽回一個男人的心,恐怕就要和我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了。”

我只覺得眼前一陣死黑,一向懶得出門的壞脾氣,終于被他這番話勾出了火。

“原來李先生一直是這麽招攬生意的?不知道新娘子知不知道你的這些所作所為?我但願她不知道,否則她将後悔自掏腰包辦過這樣一場婚禮,她會以為那些當面恭喜她的人,背後都在笑她,她會怨自己付出了真愛,甚至還會痛恨真愛。”

李明朗瞅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長,那裏面有我看不懂的色彩,尤其是在聽完我皮笑肉不笑的說完這番話時。

“我的未婚妻花錢辦這場婚禮,是因為她高興,我對她表達愛情的方式,就是鼓勵她高興。再說,她越高興,你們就賺得越多,不是也應該感到高興麽?”

我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極力克制,很有可能會在下一秒背過氣去。

“你說得對,新娘子越高興,我們也越為她高興。我只是忍不住要為你着想,你所謂的心甘情願的被主宰,就是你妻子每天晚上坐在飯桌前,而她的老公卻在陪別 的女人吃飯麽?你覺得這樣的婚姻關系可以維持多久?當然,如果你們的婚姻真的破裂,我們也是樂見其成的,幹我們這行的最盼望的就是回頭客,生怕客戶來一對 少一對,你來的越多我們公司給的折扣越劃算,咱們國家又沒有規定結婚次數的上限,只要你不嫌麻煩,我們就樂于奉陪。”

李明朗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怒意,他極有耐心的聽我說完了所有話,由始至終都用他那高貴的涵養,包容我的所有抨擊言論。

而且,也不知道是我哪句話取悅了他,他竟然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對我露出縱容的眼神。

然後,他慢悠悠的吐出一句:“原來郝小姐不止會為了男人哭哭啼啼,口才也很好,心腸也好,還懂得為人着想。要不是我就要結婚了,我還真想和郝小姐進一步深入了解一下。”

我放在桌下的手,努力攥緊了拳頭,這才忍住了沒有掀桌擄袖子跟丫幹架的沖動。

我聽到自己說:“女人為男人哭都是一時的,生活在繼續,愛情在別處,女人受的刺激越大,哭得越慘,清醒地就越快,要是再有那麽一兩個閑人願意給自己上一課,很快就能藥到病除的。”

打從畢業後我就再沒機會參加任何辯論賽,我的口條在退化,連大學時笨口拙舌的小米,都已經趕超在前。

一場畢業,廢了我的愛情,也廢了我的思想,我的追求,我的人生目标。

我曾經對自己說,那些身外物沒了就沒了,長久的低調為的是随時的高調,哪怕以後的生活都再無激情,我也贏得了平淡,平淡是福,我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些東西沒有沒,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對手。

“呦,是哪位高人,能把郝小姐調教成這樣?我倒是想見識見識。”

李明朗的聲音,慢悠悠飄到我耳朵裏,激的我後頸寒毛矗立。

我也學他那樣笑:“就是一個下九流的小角色,談不上高,李先生若真見了他,很可能會引起腸胃不适。”

同事小缇在這時候折了回來,一見我們各自擺出國際談判的架勢,還不甘寂寞的說了一句:“聊得挺投機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無暇細想小缇“放心“什麽,我對小缇說:“不僅投機,簡直是一見如故。李先生給我上了一課,讓我一下就明白了什麽男人能找,什麽男人不能找。萬一要真是不幸找了那種不能找的男人,也不要怨天尤人,就茲當是嫖了一場,可惜質檢不過關,只好退貨。”

小缇咧開的嘴角頓時僵住。

李明朗卻直勾勾地看向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郝小姐真是看得開,這麽好的就業待遇說的我都心動了。要是将來我下崗了,郝小姐還沒有招聘成功,到時候煩請讓我走個後門?”

然後,也不等我作出反擊,李明朗就伸長手,抽走我手裏的那幾頁已經被我擰成麻花的策劃明細表,緩慢的打開,緩慢的撫平,期間還緩慢的掃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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