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篇
駱深是在篝火炙熱的烘烤感中被驚醒的。
那感覺很難形容,他似乎是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地方沉睡了許久,然後突然醒來,睜開眼看見的就是近到吓人的篝火,跳躍的火苗甚至撩到了臉上,燒灼的刺痛令他本能的想要驚叫,結果張開嘴,卻只發出一串嗚嗚哇哇意義不明的叫聲。
旁邊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變成了個嬰兒,一只大手捉着他的雙腿,将他的小身體倒提在篝火上方,篝火旁或坐或站着好幾道人影,在一片嘈雜刺耳的哄笑聲中,婦人的哀哭聲顯得格外清晰,駱深看不見對方的樣子,但卻猜得出,多半是這具身體的母親了。
哪怕是身處如此糟糕的境況,他也并不怎麽驚慌,最初的驚詫過後,很快就恢複了冷靜——對于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能夠再一次睜開眼睛,已經像是在做夢了。
他終于被從篝火上拎開,随後被極為粗暴的丢飛出去,對于嬰兒脆弱的肉體而言,這一下幾乎令駱深的脖頸被甩斷,萬幸一雙手臂及時接住了他,才沒令他剛睜開眼就又一次夭折。摟住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臉頰貼上了一對柔軟的胸部,頭頂上方響起細小的話語聲——是他聽不懂的語言,但應該是在安撫他,比如沒事了,媽媽在,乖什麽的。
駱深費力地瞪大眼,想要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對方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餓了,将他的腦袋托起來,拉開衣襟,湊到一只飽滿的乳【房邊……駱深愣了三秒鐘,頗為糾結地看着那只似乎不怎麽幹淨,有些灰垢的乳【房,接着默默別開了眼。
……這個難度有點大,他還需要适應一下。
頭頂上又響起哭哭啼啼的話語聲,駱深的心情有點複雜,按照二十一世紀地球的術語,他這是穿越了?這地方難道是中國古代?可這些人說的語言音節十分古怪,衣着的話,嗯,都挺破的,基本都是幾片布包着重要部位……這該不會是原始社會吧?
胡思亂想中有人親了親他的腦門,接着又是臉蛋,駱深顧不上驚悚,瞪大了眼看着湊近的那張臉……然後他思維停滞了三秒鐘,腦子裏只剩下一個詞——美人。
哪怕蓬頭垢面面黃肌瘦也無法遮掩這張臉純天然的美麗程度,五官搭配的堪稱藝術品,此刻紅腫着眼睛,也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誘惑力。這樣的女人完全是紅顏禍水的典範,理應錦衣玉食養在金閨當寶貝,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駱深很難理解,要麽是這女人的腦子有問題,要麽就是這裏的男人審美觀有問題,反正在他看來,滿分十分,這女人至少能打九分。
女人抱着他蜷縮在篝火外圍的角落,氣溫很低,但借着篝火傳來的溫度和女人身上的體溫,被摟在懷裏的駱深并不感到多麽寒冷,或許是嬰兒身體的緣故,很快他便覺得十分困倦,眼皮也漸漸耷拉下去。
他睡着了。
在夢裏他想起了穿越前,準确來說是死之前的事情:公司前景無亮,他決定關張止損,雖然還沒到退休養老的歲數,但一時之間他也沒心情再開新事業,便準備好好歇息一段時間。這麽多年在外打拼,父母已經年邁,心中感覺十分虧欠,也想趁着這功夫好好陪陪他們……卻沒想偏偏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車禍,遭了無妄之災,萬幸他早在與前妻離婚時就立好遺囑,總不至于叫二老再為了他留下的那點錢財去與人撕扯……但傷心肯定是難免的了。
說實話,駱深不是個多麽重情的人,想到自己死後父母的境況,也只令他消沉了一陣子,醒來之後天已經亮了,他很快又恢複了精神,好奇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這應該是個類似于山道的地方,兩旁是崎岖不平的山岩,而他們這夥人就駐紮在山路的正中央,不過駱深觀察了一早上,也沒見有任何人經過,所以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是很确信。另外從服飾看這應該是古代,雖然所有人都穿的破破爛爛,但那衣料看得出是棉麻編織而成,不是原始社會那種獸皮衣。尤其是他母親身上的衣服,雖然又髒又破,但憑借手感,駱深敢斷定這是絲質的,而且是上好的絲錦。
這樣一群人,在這樣一個地方,駱深腦補出了各種山賊劫母之類的劇情,所以說語言不通真是大問題,那些人叽哩哇啦他也聽不懂,只能靠猜的。一整天下來,這群人哪也沒去,什麽也沒做,就是坐在原地睡覺發呆,不過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一個人輪流出去,也許是在等待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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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篝火又被點燃,駱深的母親背着光,扯開衣襟給他喂奶。這一回駱深沒再矯情,他是真餓了,看這條件也沒可能找什麽米粥,不吃就只能餓死。他閉着眼睛嘬着奶【頭,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一整天,這群人,居然沒吃過東西!?
駱深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這股不安在第二天上升到了警惕的程度,駱深縮在母親懷裏,敏銳地覺察到其他人看他們母子的頻率明顯比昨天要高了許多。那眼神不是在看人,而是饑餓的人看見了肉,垂涎無比,但卻又有些舍不得吃……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駱深無可抑制地感到焦躁,他一個嬰兒什麽也做不了,甚至語言都不通,連對母親示警都做不到,而且就算是逃,他母親一個弱女子,帶着他這個累贅,成功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無論如何,白撿了重活一次的機會,駱深一點也不想死,還沒被真的拎上油鍋,他就絕不會放棄。他認真觀察這群人的一舉一動,尋找最合适的逃跑時機,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在第三天的下午,負責輪流外出的人突然提前跑了回來,表情十分激動,而原本懶洋洋躺在篝火堆旁的其他人也好似嗅到了肉味的餓狼一般,一個個機敏無比地跳将起來,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了片刻,随後分成了兩撥,分別從兩個方向離開,只留下一個腿上有傷的男人留下來看守駱深母子。
駱深知道,機會來了。
确定那些人已經真正離開了一小段時間後,駱深猛然扯開嗓子嚎哭起來,負責看守他們母子的那人警惕地望過來,見他母親并沒有異動,而是有些慌亂地安撫着懷中的駱深,眼中的警惕才稍微退去。過得片刻,駱深越哭越響,那人不耐煩地沖他母親吼了一句,還舉了舉手上的刀,吓得她連忙用手來捂駱深的嘴,駱深揮拳蹬腿,嚎的更加大聲,心中只希望這女人不要太蠢,死到臨頭還不知拼命,有句話不是說叫為母則強,他所有的希望都在這女人身上,沒有她,他一個嬰兒該怎麽活?
留守的那人果然被激怒,拖着傷腿一瘸一拐走過來,用刀指着女人的頭,惡聲惡氣罵嚷,駱深眯眼計算着距離,猛然使出全力向外一撲,小小的身體不偏不倚挂上男人受傷的那條腿,小手用力在傷口處摳進去。
這一下毫無預兆,男人猝不及防地痛呼出聲,揮起手中刀就要往駱深劈下,那女人終于醒悟過來,一下子從地上竄起來,雙手死死攥住了他握刀的手腕。駱深狠命在對方的傷口處摳挖,逼得男人站立不穩向後栽倒,抓着他右手的女人也被帶着向前撲倒,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男人用另一只手撕扯她的頭發,想要将她從身上扯開,兩人在地上扭作一團,駱深在地上爬到男人頭頂旁,手中抓了一塊帶尖棱的石子,用力刺進男人的左眼。
男人痛地松開手去捂眼睛,女人趁機撿起被他松落的刀,一刀紮進他的脖頸,她騎在男人身上,雙手握着刀柄,拼命一刀又一刀刺下去,直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體不再抽搐,才傻愣愣停下來,呆滞地注視着那張被她刺得血肉模糊的臉。
駱深爬過來,扯了扯她的衣角,這可不是發呆的時候,那些人随時都可能回來,他們必須趕緊走。女人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片刻後,猛然将他一把抱起來,撿起刀,站起身拔腿便跑。
駱深想叫她把刀放下,那刀上有血往下滴,會暴露他們的蹤跡,但語言不通真是個見了鬼的問題,女人抱着他在山路上狂奔了一陣,喘着氣停下來,像是跑不動了。駱深打量着周圍,見一旁的山岩似乎能夠爬上去,便嗚嗚哇哇的叫起來,伸出手指向那片山岩。女人領會了他的意思,沒有半分猶豫抱着他從那裏爬上了山岩,一上到山岩,駱深就心道不好,只見四面八方全是一望無際的荒土,連個能夠躲藏的地方也沒有,任何人在遠處都能看見他們。
女人也十分茫然,抱着他拖着疲憊的腳步往前走,不知道該往哪裏去。駱深探着頭趴在她肩上,警惕地盯着後方,突然感覺到頭上有一絲涼意,他錯愕地擡起頭,望向頭頂昏暗的天穹。
下雨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救了他們的命,女人抱着他在雨中艱難前行,大雨隐蔽了他們的蹤跡,那些人終究沒有追上來。他們走了很久,雨停了天也黑了,前方似乎無邊無際的荒野終于多了一點不同的景象,是一片枯木林。
女人抱着駱深在一棵枯硬的樹幹後坐下,她的雙腳都已磨爛,血肉模糊,她将駱深緊緊抱在懷裏,用凍成紫白的嘴唇親吻他的額頭,臉上的水跡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如果能夠說話,駱深想說,你做的很好,別哭,謝謝你。
女人最終疲倦地睡着了,駱深強撐着眼皮,天氣這麽冷,她又淋了雨,體溫下降到一定程度,她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但他又不忍心立馬叫醒她,便只能這麽盯着……結果他忘了自己這副嬰兒的身體比大人更脆弱,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同樣睡着了。
一睜開眼,已是天亮。
駱深茫然地動了動僵硬的腦袋,随即恐慌地瞪大了眼,女人的身體冷得像冰,他拼命用小手推她,想要叫卻發不出聲音,喉嚨裏像有火在燒,難受極了。他一定是生病了,駱深感受着身體各處傳來的虛弱感,心中抑制不住地絕望——又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死亡降臨,他無法冷靜,他很害怕。
他不想死。
在他絕望地推搡下,女人的身體終于動了動,她遲緩地睜開眼,過了半晌,眼中才有了焦距。她用凍僵了的手指顫抖着摸了摸駱深的臉,表情有些痛苦,然後她拿起了放在腿邊的刀,拄着刀身一點點站起身。
她張開嘴呼吸,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像是破掉的風箱,嘶嘶作響,駱深虛弱地躺在她的手臂上,看着她無神而茫然的雙眼,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在枯木林中行走。
這地方荒涼的可怕,沒有植物,沒有動物,除了荒土和石頭,就只有這些枯硬的、黑色的古怪樹木。已經燒得有點糊塗的駱深瞎想着:電視劇上穿越的好像沒有他這麽慘的,就算生下來被遺棄也肯定能遇到命中貴人,逢兇化吉……所以故事都是編出來騙人的。
女人在這片荒林中迷了路,走了許久也沒能走出這片古怪而荒涼的枯木林,手中刀叮當落地,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氣,蹭着一棵幹枯的樹幹滑坐到地上,駱深昏昏沉沉地睜着眼看着她,看着她摟着自己想要哭泣,卻流不出眼淚只能沙啞嗚咽的凄慘模樣。
他向她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虛弱地搖晃,夠不着她的臉,最終無力地垂落。
“羅阿,羅阿……”她對他說話,他聽不懂,沒有辦法回答,在她含混不清的話語聲中,他的意識一點點模糊起來。駱深不知道老天為何要給他第二次生命,又為何這麽快便要奪走它,他有一種被戲耍了的惱怒感,更多卻是不太确信地期待着……期待着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不會就這麽讓他死。
他痛苦地攢着眉頭,陷入了昏迷。
小時候,每到冬天,父母就會生起爐子,把煙囪立起來,通到窗戶外面去。他下了學回到家,就端張板凳坐在爐子旁邊寫作業,手凍僵了,便貼到煙囪壁上烤暖,要是肚子餓了,就拎開爐蓋看一看,爐邊裏有沒有放着紅薯。長大後有了空調和暖氣,爐子是再也用不上了,他都快忘了在爐邊烤暖的感覺,此時此刻,卻突然又想了起來。
很溫暖,很安心。
駱深迷迷糊糊地張開嘴,溫熱的液體被送了進來,他下意識地吞咽進去,身體也漸漸真正蘇醒過來。摟着他的女人拿着一只木勺,将熱水送進他口中,見他睜開眼睛,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她看上去比白天要好了許多,嘴唇也有了些血色,雖然臉色依然憔悴而蒼白,但眼中卻多了幾分生氣。駱深艱難地扭動腦袋打量四周,這貌似是個山洞,地上有個火塘,上面架着口鍋,這山洞并不大,除了這些也沒有其他東西,但好歹是個有頂的住處,駱深不知道女人是怎麽找到這地方的,莫非真是老天顯靈?他正這麽想着,一股冷氣突然從山洞的入口處鑽進來,随即一個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那裏。
是個老人,矮小瘦弱,抱着一捧木枝,慢吞吞挪到火塘邊,開口與女人說話。兩人用駱深聽不懂的語言交談了幾句,然後老人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刀,将一根木枝的外皮削掉,把內裏的木瓤放進鍋中,他削了七八根,然後等了一會,拿出一根湊到嘴邊,費力地咬下去,咀嚼,吞咽。
駱深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他本以為老人拿這些木枝回來是要當柴火燒,沒想到居然是拿來吃?這東西真的能吃嗎?難道就沒有別的食物可以吃了嗎?
女人也學着老人的樣子,拿起一根木枝舉到嘴邊,只咬了一口就皺起眉,但她沒說什麽,皺着眉将嘴裏的木頭嚼碎,硬咽進肚。駱深看得心情複雜,肚子卻不适時宜地叫了起來,他餓了。
女人勉強吃掉了一根木枝,就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她沖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背過身掀開衣服給駱深喂奶。才短短幾天工夫,她已經比駱深初見時消瘦了許多,連胸肋上的骨骼也凸了出來,盡管理智告訴自己要控制,但嘴巴一咬上奶【頭,駱深就不受控制地猛吸起來,女人的奶汁簡直像是最令人上瘾的毒品,他完全控制不住想要喝更多的欲望,直到嘴巴裏嘗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他才恍然醒過神,卻見女人眉頭死死皺在一起,緊緊咬住嘴唇,表情十分痛苦。
駱深慌忙松開嘴,心情複雜地難以言喻,既有羞愧,也有感激,就在這複雜的心情中,他無意間瞟見了火塘對面,那老人望過來的目光。
那目光叫他的心一瞬間沉了底。
老人瘦得渾身只剩一層皮貼在骨頭上,一陣風都能吹倒的模樣,女人多半是被他從那片荒林裏撿回了這個山洞,這裏有火取暖,還有熱水,這些都救了女人和駱深的命……但他顯然并不是真的那麽好心。
女人比他強壯,手上還有刀,所以他将她騙回來,消除掉她的戒心,然後等待着殺死她的機會——他跟之前那群人是一樣的,他也想吃了他們。
駱深對自己的判斷有十二萬分的肯定,他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鬼地方,食物竟然匮乏到這種程度,逼得人要吃人。不管怎麽樣,他都不能叫這老人得逞,得想辦法讓女人明白這老人的險惡用心才行。
非常奇妙地,這個時候有一句話在駱深腦子裏冒了出來——先下手為強。與其擔驚受怕時刻提防這老人翻臉,不如幹脆将對方先殺了,只不過問題是該怎麽讓女人這麽幹……一股冷風從山洞入口滲進來,将已經開始思考具體做法的駱深驚醒,他怔怔盯着站在洞口探頭往外望的那道矮小佝偻的身影,終于意識到自己正在思考什麽。
短短幾天的時間,他此前三十多年在正常社會構建起的道德觀念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崩塌,之前那個留守人的死,還可以說是被迫自保下沒辦法的選擇,但是對這個老人,卻是他主動生出了殺念。
所謂的道德底線,在生死面前不堪一擊。
“羅阿。”一只手撫上了他的臉頰,駱深擡起眼,對上了女人溫柔的目光。她真的很美,眼睛像黑色的寶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輝,那裏面充斥着的愛意,令駱深無法抗拒地由衷感到溫暖。
她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駱深發誓,只要他能夠活下去,就一定會将這女人當作親生母親看待,他會永遠保護她,供她衣食無憂,過得幸福快樂。
老人返回火塘旁,将鐵鍋從火上拿下,坐下來與女人交談。兩人的語速并不快,駱深聽得出是女人在提問,而老人在一一回答。女人的表情漸漸變得沉重,顯然她從老人那裏得知到的信息并不多麽樂觀,而完全聽不懂兩人交談的駱深只能幹瞪着眼,試圖從兩人的神态和語氣中分析出點什麽……早知道會落到這般境地,他大學就該去念心理學才對。
交談并沒有持續多久,老人打了個呵欠在地上側身躺下,蜷縮起手和腿,閉上眼睛似乎真的睡去。女人摟着駱深也在另一側躺倒,她親了親駱深的額頭,同樣閉上了眼睛,而且很快呼吸就變得綿長,她的确是太累了,精神一松懈下來,整個人一下子就睡死了。
駱深瞪着眼睛,從她臂彎裏爬起來,拱起身看向火塘對面,偷偷睜開了眼睛的老人。四目相對,後者明顯被吓了一跳,駱深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嬰兒應有那般懵憧,只見那張稚嫩的小臉上驟然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在老人驚恐的注視中,駱深擡起右手,指了指他,然後在脖頸上比劃了個割喉的手勢。
老人驚叫着連滾帶爬往後退,靠到了山洞的牆壁上,被叫聲驚醒的女人茫然睜開眼,過了片刻,有些詫異地低頭看了看懷裏乖乖坐着的駱深,開口與老人交談。老人的語氣十分激動,一個勁地揮舞手臂,駱深猜他是要趕他們走,因為他被駱深這個‘怪物’給吓到了。
女人似乎在向他解釋什麽,可是老人完全聽不進去,指着駱深反複吼叫着幾個重複的字眼,無非是妖怪,怪物什麽的。最終女人無可奈何地抱着駱深站起身,提着她的刀,離開了山洞。
外面很冷,駱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不禁往女人懷裏縮了縮。他終究沒有唆使女人去殺了老人,也因此失去了山洞這個溫暖的落腳點,但他并不後悔……至少目前不。
女人抱着他找了塊背風的山岩夾角,蜷縮着坐了一夜,天亮後,她帶着他繼續往荒野深處前行。這一片荒野像是沒有盡頭,在視線中無限延伸,走得越久,駱深心中的恐懼就越強,一路上他看不見任何活着的生物,甚至是植物,只有那種黑色的枯木,連土地和山岩都是不正常的青灰色,到處透着股令人心情壓抑的死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心中質問——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
狂風卷過大地,女人抱着駱深站在無邊無際的荒野之上,費力地挺直了肩背,向四面八方望去——她該何去何從?
她低下頭,看向懷中的駱深,然而駱深也無法給予她什麽指引,因為饑餓和寒冷,他又發燒了,臉蛋紅通通的,虛弱地睜着眼睛。女人呆呆看着懷裏的嬰兒,眼中漸漸有了神采,她愛昵地親了親他的鼻尖,轉過身,向着來時的路走回去。
夜裏,她帶着駱深回到了曾經被逐出的,老人的山洞。她将駱深小心放在洞外的山岩下,然後提着刀走進了山洞。很快,她空手走了出來,被土灰染髒的面孔上濺上了猩紅的血液,駱深被抱起,帶進了點燃着火塘,溫暖的山洞。
女人将鐵鍋架上火塘,煮沸的熱水翻滾着冒泡,她安靜地坐在鍋邊,用勺子舀出熱水,将手中沾着血液的肉塊清洗幹淨,然後一塊塊放進鍋裏。火苗噼啪作響,映襯着她秀美的面容,明暗不定。
發燒中的駱深已經陷入沉睡,在夢中又一次回到了記憶裏的故鄉,這一次,他夢見的是過年時吃到的餃子,小時候他不愛吃菜,母親便将白菜剁碎了混在豬肉裏,包餃子給他吃。在那個時候,肉還是要用糧票買的,很難吃得上,有餃子吃,他就不在乎裏面混沒混白菜了……
有了溫暖的山洞和可以喝到飽的乳汁,這一次發燒并沒能帶走駱深的性命,他頑強地活了下來。女人帶着他在山洞裏住了一個月,除了下雨的日子,她會拿着鐵鍋和木桶出去接水,其他時候大都坐在山洞中發呆。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某一天,女人将駱深藏在山洞角落,提着刀一個人出去,傍晚時她回來了,臉色十分疲倦,還很蒼白。從這一天起,女人每天都會一個人出去,然而每次都是空手而歸,鐵鍋中又煮起了木枝,她日漸飛快消瘦。
駱深當然知道她出去是為了什麽。
在回到山洞最初的那一個月,她的口糧就是那具老人的屍體,這個鬼地方能吃的東西除了那些見了鬼的木頭,似乎就只有人肉。他嘲弄自己竟然還不如這女人看的通透,如果連命都沒了,那守着那些道德底線還有什麽意義?
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女人的狩獵依然進行的不順利,幹癟的乳【房也再産不出駱深需要的奶水。饑餓的感覺令人想要發瘋,駱深甚至驚恐地發現,女人看他的目光漸漸變了。有一次他半夜醒來,看見女人就坐在身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一頭饑餓的母狼,眼睛裏泛着幽暗的綠光……
他不無悲哀地想,也許這穿越根本不是上天垂愛,而是詛咒。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女人會餓的喪失理智,将他活生生吃掉,而他只是一個小嬰兒,毫無反抗之力……不,也許他應該考慮,如何先下手為強。
但是殺了她,他往後又該怎麽活?
駱深很絕望。
“羅阿,羅阿……”女人摟着他,親吻他,只是這些都無法再讓駱深感到溫暖。他害怕她下一刻就會變臉,從慈母變成惡鬼羅剎,将他活生生剖開,丢進水鍋煮爛吃掉。她将幹癟的□□湊到駱深嘴邊,那裏面已經擠不出奶水,只剩下一層皮包裹在凸出的骨架上,猙獰而醜陋。
駱深看着這個已經不再美麗的女人,良久,張開嘴,叫道:“阿瓦。”
女人怔住了,随即露出驚喜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駱深于是又叫了一聲,她喜極而泣,親吻着他的額頭,一邊笑一邊哭。
那一天,女人沒有外出。
駱深喝到了一碗肉湯。
從那一天起,女人足足撐了兩個月,才咽下最後一口氣,臨死前她摟着駱深,語無倫次地嘟囔着他聽不懂的話語,她将那只從老人身上奪來的小刀塞進駱深手裏,要他雙手緊緊握着,不能松開。
她要他活下去,吃了她,活下去。
駱深看着她閉上眼睛,永遠也不會再醒來,他的心很冷,比她的身體還要冰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算不算是個人。
他吃了那麽多她的肉,他已經做不成人。
猩紅的眼淚滴落在女人枯瘦的面龐上,駱深茫然地擡起手,摸了摸臉,那只小刀對他而言還是太大了,一只手無法抓攏刀柄,它哐然落到地上,在寂靜的山洞中宛如巨響,驚得駱深渾身一顫。
小小的掌心中,血淚紅得刺眼。
火苗靜靜燃燒,小小的身影在女人的屍體旁蜷成一團,壓抑的嗚咽聲仿佛野獸的喘息,良久,山洞牆壁上的影子晃了晃,被舉起的刀刃像是惡鬼頭上的尖角,下一個瞬間,那影子撲了下去。
修羅地獄,惡鬼降臨。
作者有話要說: PS:中下兩篇就這兩天會放上來,小夥伴們甭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