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3.7(二更)

再說刺客的事。

潘意和大理寺少卿聯手, 從西山段的堤壩入手, 先是查出這段河堤的巡檢官是高氏子弟高朋, 後又查出堤壩的摧毀與公主府有關。

潘意請示趙軒後, 再次提審三個刺客,果然從他們嘴裏套出了背後的主使者——四公主趙端。

涉及到趙氏宗親,還是位公主, 大理寺就不方便插手了, 按規矩移交給宗正寺。

宗正寺主管皇家事務, 官員多是趙氏宗親,這些人大多是依附太皇太後的。趙軒還沒動手,就有人給太皇太後報了信。

趙端的生母宋貴妃這時候站了出來,一口咬定刺客是自己安排的, 和趙端無關。她口口聲聲說, 自己要殺的不是趙軒,而是秦氏。

殺皇帝和殺太妃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此案的關鍵點在于, 趙軒确實沒受傷, 受傷的是秦盈盈。

大殿上, 趙端哭得泣不成聲, 卻沒有反駁宋貴妃的話。

宗正寺就此結案。

最終, 宋貴妃弑君犯上,按律處斬,看在她曾經服侍先帝的份上,留個全屍。其餘一幹人等要麽削去官職,要麽流放萬裏, 要麽和宋貴妃一并殺頭。

大昭沒有誅九罪的大罪,就連誅三族都沒有,否則的話必會血流成河。

宋貴妃被帶走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趙端。

趙端垂着腦袋,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就算趙軒猜到其中有鬼,暫時也沒辦法再查。

不過,他沒有放過趙端,而是削去她的公主封號,降為郡主。

Advertisement

大昭立國以來,這是第一個被降為郡主的皇家貴女。但凡趙端臉皮薄一些,回去就得拿根繩子吊死。

就算她不死,以後也沒臉再出來走動。

一衆宗親極力反對,不想讓趙軒開這個先河。趙軒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強硬态度。

最終,朝臣們站在了趙軒這邊。

看着龍椅上正襟危坐的少年帝王,衆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大昭的天,要變了。

天清寺。

趙端跪在太皇太後跟前,口口聲聲控訴帝王不仁,她的母妃是冤枉的。

太皇太後冷着臉,沉聲道:“你的母妃是不是冤枉的如今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想問,你是不是冤枉的?”

趙端心頭一緊,讪讪道:“皇祖母,端兒、端兒不明白您在說什麽……”

太皇太後哼笑:“不明白?那我就說明白些——端慧,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

“不,不是我。”趙端慌亂地搖頭,用眼淚來掩飾心虛,“皇祖母,您是知道的,端兒頂多嘴上厲害些,怎麽敢犯這樣的大錯?”

太皇太後深深地看着她,道:“端慧,老身今日把話撂在這裏,你若真敢弑君,不用呈翊動手,老身第一個饒不了你。”

趙端腿一軟,癱倒在地。

最後,她是被貼身侍女攙着出的暖閣。

侍女小聲道:“沒想到就連太皇太後都不再護着公主,公主,咱們是不是做錯了?”

趙端神經質地搖着頭,恨聲道:“我沒錯,我一點錯都沒有!錯的是父皇,錯的是天道!天道不公,讓他坐上了那個位置,等着瞧吧,這不算完,有朝一日,我必會……”

剩下的話趙端沒說出口,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

榮王站在臺階下,望着院中的李樹不知在想什麽。看到趙端過來,他微微一笑,“宋太妃的事本王知道了,敏慧,節哀。”

趙端諷刺一笑,“她早就不是太妃了,如今連太嫔都不是了,已經貶為庶人,秋後就要問斬。節哀?呵!”

“秋後才問斬啊,這倒不錯。”榮王輕聲道。

趙端聽出他的弦外之意,“榮王叔,你想做什麽?”

“不是本王想做什麽,是敏慧要不要做些什麽。”榮王勾唇,“這翻天覆地的大事,哪有一次就能成的?”

趙端看着他,目光閃爍。

榮王将視線放到李子樹上,緩緩道:“你看這兩棵李樹,這棵從開花到結果總共要三個月,那棵要四個月,時間不同,結出來的果子味道自然也是不同的。”

說着,便伸手摘了兩顆,遞到趙端跟前,“你嘗嘗?”

趙端愣愣地接過,神色恍惚。

等到回過神來,榮王已經走了。

趙端咬了咬牙,眼中漫上濃濃的狠意。

可不是麽,這翻天覆地的大事,哪有一次就能成的?

聖端宮中,秦盈盈正在換藥。

向太後也來了,看着她肩上那麽大一個傷口,難受得別開臉。

這幾天她日日來聖端宮,起初是為了看望秦盈盈,後來是為了蹭吃蹭喝蹭風扇。

不僅她自己來蹭,還要帶着她的貓過來蹭。

秦盈盈叫廚娘做了些香噴噴的小魚幹,專門賄賂她的貓。

向太後在,趙軒就不方便在裏間待着了。

秦盈盈疼得直哼哼,他的心跟着一揪一揪。

先前敷傷口的棉紗黏在了血痂裏,需要用小鑷子一點點撕扯才能拿下來。

每撕一下,秦盈盈的身子就跟着一顫。

向太後看不過去,隔着屏風喊:“呈翊快進來,扶着你母妃些。”

秦盈盈虛弱地說:“不用了,他也大了,不方便。”

向太後沒好氣地說:“大了也是你生的,他不過來扶,難道讓本宮來嗎?”

趙軒沒等再叫,快步走了進去。

他一手扶着秦盈盈的肩,一手托着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這個姿勢有些親密,然而此時誰都不會在意——除了趙軒自己。

秦盈盈貼着趙軒寬厚的胸膛,确實好受了些。

此時,屋內還有一個人,是趙軒唯一的妃子——大昭儀。

大昭儀姓大,名貞榮,是大元遺民。

大貞榮的父親曾是大元國皇室子弟,曾經幫助過先帝。

後來大元滅了國,大元皇族流落四野。

先帝念着當年的情分,輾轉找到大貞榮,将她接入大昭,以公主之尊撫養,并許諾将來新君即位,納她為妃,算是許了她一世安穩。

後來趙軒坐上皇位,大貞榮便成了他的妃子。

大貞榮性子有些特殊,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宅,非常宅。除了必須參加的皇家大宴,她幾乎從來不會踏出坤寧宮。

這次若不是秦盈盈主動送了她一個風扇,她也不會過來看望秦盈盈。

雖然來了,卻一句話沒說。就連趙軒站在她面前,她也沒想着上去讨好。

秦盈盈留她吃飯,她沒答應,福了一禮便出了聖端宮。

宮道長長,冷清無人。

大昭儀對身邊的宮人說:“你還記得秦太妃的樣子嗎?”

宮人一愣,詫異道:“娘娘這話是何意?方才不是剛見過嗎?”

大昭儀沉默片刻,才道:“是啊,方才剛見過。你有沒有瞧見,她鎖骨上生着一顆紅痣,當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娘娘也是呢!”宮人讨好地說。

大昭儀扯了扯嘴角,沒再說話,只默默地走向坤寧宮。

秦盈盈的傷好得很快,不出幾日就愈合了。

結痂的那幾日癢得難受,睡夢中都想抓,趙軒白天黑夜守着她,就怕她撓破了。

就這樣過去了小半個月,秦盈盈養得白白嫩嫩,趙軒卻一天天消瘦下來。

不光是擔心秦盈盈,還記挂着黃河水情。

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黃河沿岸水患嚴重,農田屋舍被毀,災民背井離鄉,流入汴京、洛陽等地,恐生禍患。

這日,趙軒出宮辦事,說是夜裏才能回來。

他特意告訴秦盈盈是不想讓她擔心,同時叮囑她乖乖待在聖端宮,小心傷口。

秦盈盈笑眯眯地答應下來,轉身就變了臉。

趙軒前腳出宮,她後腳就換了身衣裳,帶着寶兒跑到西山寺。

她到底知道輕重,出宮前去向太後跟前知會了一聲,只說是去西山寺看望溫王妃,謝謝她之前替自己治傷。這樣的話,就算有人看到她,也不能拿着這件事做文章。

溫王妃挺高興秦盈盈能來,耐心地陪着她說話。秦盈盈東扯扯西扯扯,最後終于扯到了梁大将軍身上。

溫王妃早就猜到她的意圖,溫溫柔柔地說:“我先前差人問了,梁大将軍近來不在西山大營,聽說是去了南邊。”

秦盈盈眨眨眼,“他不是駐軍指揮使嗎?怎麽還能随意走動?”

溫王妃說:“想來是接了官家的旨意,出去辦事了。”

秦盈盈簡直想哭,甚至忍不住懷疑趙軒是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豐富的面部表情,溫王妃掩着嘴笑笑,“你的傷還沒好全,今日出來,官家可知道?”

“啊,知道……吧。”秦盈盈心虛道。

溫王妃擡眼看到屋外的人,目光一頓。

趙軒沖她打了個手勢。

溫王妃會意,順勢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叫他們準備齋飯,你用過之後再回去吧!”

秦盈盈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算見不到梁大将軍也想趁機放放風,于是幹脆地答應下來。

秦盈盈送溫王妃出門的時候,趙軒躲了起來。直到秦盈盈回了屋,他才故意弄出聲響。

秦盈盈冷不丁瞧見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眼瞅着趙軒一步步靠近淨室,她想也沒想就藏到了供桌下。

供桌上鋪着帷布,只遮了一半,根本藏不嚴實。若有人貓着腰特意去看,一眼就能看到她。

秦盈盈後悔了,然而已經來不及再換地方,趙軒進屋了。

趙軒狀似閑适地在屋裏轉了一圈。

秦盈盈整顆心提到嗓子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心虛,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趙軒知道自己偷跑出來了,更不能讓他知道她是來找梁大将軍的。

趙軒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跟着往上提一點,直到趙軒坐在矮榻上,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誰知,趙軒突然又站了起來,朝着供桌走了過來。

秦盈盈瞬間捂住胸口,大氣都不敢出。

趙軒一步步靠近供桌。

秦盈盈恨不得變成穿山甲,立即打個地洞逃出去。

終于,趙軒在距離供桌兩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說:“這尊觀音像是不是有點歪?”

緊接着傳來許湖的聲音:“老奴也覺得有點歪。”

趙軒沉默了片刻,又說:“也許不是佛像歪,是供桌歪了。”

這回,許湖沒吱聲,只輕輕笑了一下。

秦盈盈的心瘋狂地跳動,生怕他真讓人來挪供桌,她這個太妃娘娘的臉就丢盡了!

好在,趙軒沒再往下說,重新坐回了矮榻,“傳膳吧!”

“是。”許湖轉身交待了一句。

很快就有小沙彌提着食匣過來,六個菜,兩份湯,都是素的,卻做的十分精致,尤其是擺盤,像山水畫一般。

趙軒清了清嗓子,說:“看來今日是王妃親自下廚,好久沒嘗到她的手藝了。”

許湖配合地說:“老奴也很是懷念。”

趙軒朝供桌下瞄了一眼,道:“你要吃嗎?這道酸筍炒豆幹倒是不錯。筍子長在這佛門之中,春日裏挖了,足足腌夠九九八十一天,這時候吃起來最好。”

秦盈盈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以為趙軒在和許湖說話。

許湖只笑着,沒吱聲。

他悄悄往供桌下瞅了瞅,剛好看到秦盈盈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溫潤瑩白的玉珠,是前幾日趙軒送的。

趙軒嘴上說着,卻沒動筷子,只把桌上的菜一一點評了一番。

秦盈盈捂着扁扁的肚子,差點沒忍住當場鑽出來。

趙軒逗弄夠了,便找了個理由走出淨室。

許湖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後。

秦盈盈瞅着他們走遠了,長長地舒了口氣,灰頭土臉地從供桌下鑽出來,直奔餐桌。

六個菜,兩碗湯,四個白白軟軟的大饅頭,一看就是有她的份。

秦盈盈沒舍得立即逃走,想着吃兩口也沒關系,趙軒肯定不會這麽快回來。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坐下來,抓起饅頭開吃。

一口饅頭還沒吞下去,趙軒就背着手站在了門邊,“好吃嗎?”

“咳、咳咳……”秦盈盈噎到了。

趙軒端起湯碗,送到她嘴邊。

秦盈盈喝了好大一口,這才把饅頭吞下去,“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我藏在供桌下,是不是?”

趙軒故作驚訝,“你不是剛來的嗎?不是知道我來了西山寺才特意過來的嗎?”

秦盈盈一噎,努力觀察他的微表情。

趙軒話音一轉:“我竟不知,你一直藏在供桌下。”

“當然不是,我剛剛是逗你的。”秦盈盈彎着眼睛笑笑,“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是聽說你在這裏才過來看看的。”

為了掩飾心虛,她又故作輕松地啃了口饅頭。

趙軒笑了笑,“原來不是趁我不在宮裏偷溜出來找梁淮。”

“咳、咳咳……”秦盈盈臉紅了,不是噎的。

趙軒把湯碗遞給她,意味深長地說:“這西山寺的饅頭可真噎人。”

秦盈盈讪讪一笑,“誰說不是呢,以後還是吃米飯吧。”

趙軒給她夾了塊豆幹,狀似無意地問:“你喜歡米飯?”

秦盈盈點點頭,還行吧,更喜歡大餅。

趙軒又給她夾了塊酸筍,繼續問:“你喜歡梁淮?”

秦盈盈點、點到一半,憤憤地看向趙軒,“這酸筍腌過頭了,真酸。”

趙軒夾了一塊,慢慢嚼,“我倒覺得剛剛好。”

秦盈盈放下筷子,直截了當地說:“我就是來找梁大将軍的,我得見他一面,看他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趙軒看着她,好一會兒,才說:“當初确實是他把你從鞏縣接過來的。”

秦盈盈搖搖頭,“不是那時候,是更早。”

趙軒頓了片刻,輕聲問:“如果是呢?”

這倒把秦盈盈問住了。

如果梁大将軍真是梁醫生……後面的事怎麽辦?她還沒想好。

那次在城門相遇,她第一反應就是和他想認,那時候她覺得梁醫生和她同為穿越者,是她最信任,最适合敞開心扉的人。

越是見不到,越有執念。

趙軒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秦盈盈一臉驚喜。

“但是,你不能再胡鬧。”趙軒嚴肅地說,“尤其是這段時間,不能私自出宮,更不能單獨約見任何人。”

秦盈盈愣了愣,“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趙軒點點頭,“京中流民聚集,恐怕會有人借此生事,你是我的生母,我擔心有人對你不利。”

秦盈盈立即明白過來,舉手發誓:“你放心,我可惜命了,除非你同意,不然我就老老實實待在聖端宮,一步都不出來。”

趙軒哼笑一聲,一個字都不信。

“吃飯吧。”

“哦。”

秦盈盈乖乖吃了一會兒,實在沒憋住,确認道:“你真讓我見梁大将軍?”

趙軒嗯了聲,“我想出去一趟,事情解決了就把梁淮叫回來。”

秦盈盈敏銳地問:“你說的‘出去’,不是從皇宮到西山寺這種程度吧?”

趙軒微垂着眼,緩緩道:“我為了打擊高氏一派,故意派高朋擔任巡查使。因為我知道,高朋一定會犯錯,到時候我就能拿住他的錯處,削去他的官職,往戶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我沒想到,他竟然膽大包天到這般地步,連赈災的銀子都敢貪,沿河一線不知多少堤壩因為偷工減料而損毀!”

趙軒閉了閉眼,“這是我的錯,我得親自去一趟。”

秦盈盈搖搖頭,“這不是你的錯。為官者丢掉道義,甘願堕落成國家的蛀蟲,不是你的問題,是他們自己守不住初心。就算不是高朋,也會是別人。就算巡查使足夠清廉,也架不住當地官員欺上瞞下。”

許湖點點頭,剛要附和,便聽秦盈盈話音一轉,“如果你把那些混賬貪官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你下的。”

許湖吓了一跳,忙道:“娘娘慎言,可不能這樣說。”

秦盈盈吐吐舌頭。

趙軒笑笑,給她夾了塊豆腐,“我知道了。”

聽她這麽一說,心裏确實敞亮多了。

秦盈盈嚼着豆腐,又說:“你可以去,但是不要微服私訪,要大張旗鼓地去。”

趙軒詫異,“為何?”

他确實想微服私訪來着。

秦盈盈挑了挑眉,“你是去解決問題的,不是去抓貪官的,不能本末倒置。”

趙軒略略一思量,恍然大悟。

是的,他之所以親自去,說到底是為了解決當地的災情。如果微服私訪,确實能查到不少貓膩,但是,流民的問題沒辦法盡快解決。

只有大張旗鼓,各級官員才會足夠重視,才能夾緊尾巴做事,才能盡快平息水患。

“還有一個原因。”秦盈盈認真道,“我不希望再有人害你。”

光明正大地去,才能光明正大地讓侍衛保護,那些地溝裏的鼠輩才不敢輕舉妄動。

趙軒眸光一閃,“放心。”

他不會讓自己出事。

他還有人要護着。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太妃娘娘又要大發“神威”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