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中宮無子(外星穿)
作者:司晨客
文案
母以子貴算什麽稀奇,子以母貴才是真絕色!
但,你确定不是皇家的生育機器?
女人,除了生孩子之外,總該有別的追求。
東漢光武年間外星小公主穿越成馬家三小姐,以罪臣之女的身份進駐皇宮,終生無子,照樣成為一代賢後,光耀千古。
或問:太後何不著書立說,駁斥《女誡》《女則》中的謬誤之處?
答:文章千古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賢者能從嚴酷的規則中讀出走向成功的捷徑,愚者只能從成功經驗裏獲得自我壓抑束縛的規則;
又問:太後可有心得寄語千年後的女性?
答: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特別提示:作者調侃之作,考據黨勿入。
內容标簽: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馬瑪麗┃ 配角:劉莊,劉疆,劉秀,陰麗華,郭聖通 ┃ 其它:
☆、鳴冤(一)
馬瑪麗小心翼翼的換了一個姿勢,順勢揉了揉跪得酸痛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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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她那位名義上的嫡母藺夫人正在向皇帝痛哭流涕的陳詞,她的姐姐哥哥們、以及堂兄馬嚴的妻兒都以草繩自縛其身,一長溜的跪在臺階之下,默默流着眼淚。乍一眼望過去,分外壯觀。
新朝中興以來,天下已初見繁華,皇宮之中前後兩位皇後皆是大能之人,宮室雖不過分奢華,卻秩序井然,處處顯着妥帖。
馬家這老老小小十數人卻是宮室中唯一不和諧的音符。
便是坐在旁邊跟着他父皇學習理事的皇太子劉莊見了這個場面,也禁不住往階下多看了幾眼,不慎對上她烏黑圓溜溜的眼睛時,她便回敬一個藐視的眼神。
禦座之上向來有寬仁厚道之稱的皇帝劉秀,看到階下荒唐的景象,分明已不耐煩之極,卻竭力壓抑着不發洩出來,風目微微垂下,柔和的嘴角有些抽搐。
馬瑪麗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位人過中年的皇帝美大叔心裏藏着的想法,同時也知道這位好面子、講道理的仁德之君不可能對已落魄到如是境地的馬家人再做懲罰。
她心中便不禁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意:活該啊!任憑你女婿梁松陷害死人,活該你今天受這場倒黴氣!以為老馬家真的沒人了嗎?小樣,看還煩不死你!
馬瑪麗是個顏控。這位皇帝美大叔據說是地球上有名的俊美君王。然而此時此刻,她望着皇帝那張飽含男性魅力的俊臉,心中竟意外的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這個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千不該萬不該,居然欺負了她家老頭子伏波将軍馬援!
老頭子當年也是個大帥哥,在大漠行軍撿到好容易逃避飛行器追捕的她時,還是帥的一塌糊塗、渾身仿佛帶着戰争無敵光環的中年帥大叔,冷酷,犀利,就如她老家克裏斯帕米克亞星球的戰神一般。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心甘情願的縮成一團,化成一個蛋,任由他将她擄了去。
馬瑪麗自然不知道,那時候老頭子的大軍在沙漠中跋涉,正面臨着水盡糧絕的境地,之所以會有心情将她擄了去,起初的目的只是為了加餐。
她是克裏斯帕米克亞星球最調皮的瑪麗公主,飛行器千辛萬苦尋到她的影子時,發現這顆傻白甜的蛋已經被一群野蠻大兵架在火架上,打算烤了吃了。而那位靠一張臉征服了尊貴公主的男人正神色冷峻盯着飛行器看,殺氣騰騰。
擁有高度智能的飛行器一個哆嗦,急中生智,向這群陷于饑餓和幹渴之中差點瘋狂的大頭兵們展示了一副絕美的海市蜃樓畫面:一望無際的湖水,青翠欲滴的水草,還有安然踱步等待被捕捉烤了吃的野山羊。
“馬将軍!馬将軍!快看!我們有救了!”大頭兵們喜極而泣,有肥得滴油的野山羊吃,誰還把她這顆蛋放在眼裏!
倒是馬援若有所思的走了過來,将這顆被人殘忍丢棄的蛋重新抱在手裏:“說不定是顆鳳凰蛋,放在糧草車上,等下次吃。”
他治下軍紀嚴明,大頭兵們絕處逢生卻不慌亂,聞言紛紛将他圍了起來,七嘴八舌:
“将軍,有野山羊吃,誰還願意吃蛋?”
“不知道,說不定是海市蜃樓呢。總要有備無患的好。”馬援道,飛行器一聽,差點都要淚奔了。這男人忒難騙了!
“将軍,這世上哪裏有鳳凰蛋?真要是鳳凰蛋,吃了可是要觸怒神靈的!”又有人問。
“管那麽多幹嘛!餓了填飽肚子最重要!這世上,神靈也大不過道理去!”馬援又說道,手中鐵槍順勢挽了一個槍花,雖然年過半百卻仍然如少年般英姿飒爽。
那一剎那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英姿仿佛将要銘刻于傳說裏。飛行器見了又是一個哆嗦,心中暗想事後還是什麽都不要對公主說算了,否則以公主的無腦鐵粉架勢,她這輩子都別想回到克裏斯帕米克亞星了。
好在瑪麗公主和飛行器的運氣不壞。軍隊又沿着原來的方向往前走了兩裏地,真的發現了一處綠洲。飛行器這才放下心來。
一行人喝飽了水,草地上篝火已經燃了起來,烤羊腿的香味傳來,幾乎所有的大兵都咽了口口水。
馬援卻若有所思的朝着糧草車走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麽來頭!”他心細如發,手持鐵槍,嚴陣以待。
瑪麗公主努力的破殼而出,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重新變成了一個嬰兒,她身穿小小的公主裙,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在糧草車的幹稻草上抓了又抓,口中說的卻是:“美人兒,當本公主的情人吧!”
飛行器在旁聽了,簡直都要慚愧得無地自容了:公主啊!您還是幼年期啊幼年期!您真的知道情人的含義嗎?
瑪麗公主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的。能夠把飛行器氣的七竅生煙,無疑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然而她驚恐的發現,她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一陣毫無意義的啼哭之聲!她剛學會的地球語!
馬援瞳孔微微一縮,卻平靜了下來。下一瞬間,他發現這個奇怪的女嬰正抓住他的衣服蹭啊蹭啊。那一刻,一種名為柔軟的光在他眼睛裏悄悄彙集。
“相逢便是有緣。既然如此,我倒也不介意多一個女兒的。”馬援微笑着說道。
女兒?聽說女兒便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做女兒也不錯!對地球語言一無所知的瑪麗公主得意的望了正試圖捕獲她的飛行器一眼,往馬援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滴血認主功能觸發!飛行器在旁發出痛苦的哀鳴,得!瑪麗公主這次真的姓馬了!
其實姓馬也沒什麽不好。尤其是當瑪麗公主發現她的父親便是馬援的時候,更是覺得與有榮焉。
老頭子是個相當有人生理想的人,品格高潔,頗有個性。他是戰國時期名将趙奢的後代,因趙奢的封號為馬服君,故趙括紙上談兵失敗後,一群知恥而後勇的趙家人改姓馬,搬到隴西一代居住。
老頭子從小就有大的抱負,渴望自由不拘束的生活,仗義疏才,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天下大亂之時,人人都知道他是難得的人才,隗嚣、公孫述和劉秀都對他抛出橄榄枝。他善相人,接觸過這三個人之後,說:“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這是何等的氣魄!他認為劉秀器量大,于是決定幫他,南征西讨盡良籌,為東漢的統一立下了赫赫的功勞。
可惜,功高震主。老頭子曾經和隗嚣讨論過,說劉秀不如劉邦,因為劉邦亦正亦邪,不拘小節,劉秀卻過于拘泥,甚至連酒也不愛喝。隗嚣以為他是在說反話,卻不知道,不拘小節的人方是大丈夫,會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豪情壯志,勇于開拓,而非像劉秀劉文叔那般,田舍翁出身,收複了蜀地便以為萬事大吉,心滿意足。
老頭子自告奮勇征越南,已經引得劉秀不安,待到他又出兵湘西之時,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劉秀終于揪到了機會,明知道女婿梁松和他有仇,故意派梁松去調查大軍戰敗原因。梁松聯合從前和老頭子不對付的人,羅織罪名,劉秀便順水推舟的震怒了,革了老頭子新息侯的爵位。
老頭子思想境界高,自然看不上熙熙攘攘的凡俗之人,好心好意指點他們幾句,卻反遭小人嫉恨。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待到老頭子死了,從前被壓得死死的賤.人們便紛紛蹦跶起來,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無所不為。
馬瑪麗冷眼望着看似仁慈和藹的皇帝劉秀,心中卻暗暗腹诽皇帝的小肚雞腸和惋惜老頭子的明珠暗投。作為一個臣子,老頭子有錯嗎?當然有不對的地方。他不夠謙恭,不夠謹慎,便如同一塊天生的寶石,未曾磨砺去那些頭角峥嵘。但這樣的人,也無疑是真正有才氣、有靈氣的。若運用得當,堪為國之棟梁。
作為一個帝王,尤其是歷史上有點名望的帝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會用人。劉秀不明白馬援的思想境界,小看了他,冤屈了他,說到底,還是劉秀的過錯更大。史筆如刀,明明白白寫着馬援之冤。他劉秀身為東漢的開國皇帝,在幾千年後,是沒多少人知道的小透明,而馬援,讀過幾本書的人大多知道馬革裹屍這個成語。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誰叫劉秀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呢?
老頭子文武雙全,自然讀過史書,知道劉邦和韓信的故事。之所以沒有防備,是因為他不是韓信,他沒有得寸進尺,逼着劉邦封王封侯、許諾富貴的心。老頭子連自己白手起家賺取的馬匹谷物都會分給人,又豈會在意那些虛名?
可是劉秀也不是劉邦。他太愛名聲,希望以柔治天下,麻煩了別人就想着一定要給報酬。老頭子有了軍功,他就覺得必須賞。老頭子軍功越大,他就越覺得不安。老頭子卻不能體會他這種不安,甚至還像往前一樣指責他執政中的失誤,偏偏這種失誤是他辯無可辯的,所以他就生氣了。
他卻不知道,老頭子在最後,已經察覺出他們君臣二人的人生理想發生了巨大的分歧,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老頭子只好繼續征戰沙場,他寧可馬革裹屍,也不願承認,他苦心孤詣,揀盡寒枝,最後還是選錯了人。
“那……那不是什麽金銀珠寶……那是一車薏仁……”嫡母藺夫人的聲音斷斷續續響在大殿裏。而劉秀的眼睛半睜半閉,仿佛是聽進去了,又仿佛是故意裝作沒聽到。
馬瑪麗再也忍不住了。她忽地站起來:“劉秀劉文叔!你有完沒完!”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又開新文了。打滾求評論。
另外科普一下東漢馬援:
馬援(前14年-49年),字文淵。漢族,扶風茂陵(今陝西省興平市窦馬村)人。著名軍事家,東漢開國功臣之一。
新朝末年,天下大亂,馬援為隴右軍閥隗嚣的屬下,甚得隗嚣的信任。後歸順光武帝劉秀,為劉秀統一天下立下了赫赫戰功。天下統一之後,馬援雖已年邁,但仍請纓東征西讨,西破羌人,南征交趾,因功封新息侯。其老當益壯、馬革裹屍的氣概甚得後人的崇敬。
後于讨伐五溪蠻時身染重病,不幸去世。因梁松誣陷,死後被劉秀收回新息侯印绶,直到漢章帝時才遣使追谥忠成。
馬援是最著名的伏波将軍,被人尊稱為“馬伏波”。
相關典故:馬革裹屍;畫虎不成反類犬;車水馬龍;
☆、鳴冤(二)
馬瑪麗從來都不怕皇帝。
在她眼中,皇帝又算什麽東西!
她是克裏斯帕米克亞星球尊貴的瑪麗公主,到了一千五百歲成年的時候,便自動擁有角逐皇位的資格。就算不能成為星球之主,她也至少可以被封為女公爵,擁有像十個地球這般大的領地。
而她能從容來到地球上觀光旅游,自然說明克裏斯帕米克亞星球至少空間躍遷的技術已經發展成熟,科學水平甩出地球文明幾個世紀。若是惹這位刁蠻的公主不高興了,勾一勾小指頭,便自有忠于公主的星際護衛隊出來掃蕩。只要出動一具機甲,整個地球上便會升騰起無數的蘑菇雲,徹底成為一片焦土。
什麽?你說殖民地?不可能!在克裏斯帕米克亞人的眼睛裏,地球人智力低下,自我意識極其缺乏,處于愚昧無知的黑暗時期。有為地球人重開民智的工夫,克裏斯帕米克亞人早發現新的文明了,何必那麽麻煩!讓這顆蔚藍色的星球包括太陽系在內全部都湮滅,歸于虛無,只怕還快點!
而馬瑪麗之所以對這片土地擁有一定的興趣,是因為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顏控,她發現這塊土地上有許多符合她審美觀的生物存在。她便如同憐惜她寝殿籠子之中的那只毛茸茸的玉色兔子,迷戀天臺上那株柔弱的荷露清愁花一般,真心喜歡這裏的很多俊男美女,所以,流連忘返,久久不肯離去。
眼下在地球人眼中,她的身量高挑,皮膚白皙,但那只是一具模拟體而已。思維寄居于模拟體中,或站或坐,或走動,或奔跑,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在皇帝面前跪下也是一樣。她覺得跪這個姿勢頗為奇特,又懶得麻煩而已,并不代表着對這個皇帝的臣服和敬畏。
當然,站起來也是一樣。馬瑪麗并不感到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她在大殿上東張西望,将一切景物都看過了,甚至還在心中給殿上的所有人的容貌都評過了分數,已經覺得無聊了,藺夫人的申辯還沒有結束的意思,她終于開始不耐煩,于是站起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直呼皇帝的名字,石破天驚。
在場諸人皆沒有料到她會如此大膽,衆人全部傻掉了。
用草繩自縛其身來宮前申辯,是馬瑪麗的堂兄馬嚴的一力主張。此刻他心中一片冰涼,暗道糟糕,自己果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只怕因為堂妹的一時不慎,會給老馬家帶來滅門之禍。
而藺夫人面上一片死灰之色,仿佛看到了老馬家血流成河、滿門抄斬的末日之景,她又急又氣,幾乎都要昏過去了,迷迷糊糊間,卻又想起很多事來:
她第一次見到馬瑪麗的時候,剛剛成為馬援的繼室不到兩年。馬援自西羌出征回來,懷中卻抱着一個襁褓,襁褓之中便是那個奇怪的女孩。她和馬援夫妻恩愛,從來沒聽說過馬援有養在外面的女人,他就那麽理直氣壯的将那個女孩交給她:“我在路上揀的。這個女孩頗有來歷,你要好好待她。”
又有一次,馬援從嶺南出征歸來,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家來。藺夫人服侍他梳洗,他口中喃喃道:“為什麽我還沒戰死?為什麽我還不死!”藺夫人剛想柔聲哄勸,他便一把抓住藺夫人的手:“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已決意棄他而去。他心思細密,必能察覺我的用意。屆時必然遷怒于人,家道恐從此敗落。若是實在過不去了,記得去求瑪麗,記住,只有她才能救大家……”
電光火石之間,許多片段來不及深想。
藺夫人只聽到殿上傳來小黃門又驚又怒的呵斥之聲,呵斥聲裏,馬瑪麗的聲音嬌美清脆,如同珠擊金石:“皇上。我此刻仍肯叫你一聲皇上,只因你是天下人寄予厚望的中興之君,是黎明百姓安居樂業唯一的指望。我聽說當日鄒忌諷齊王納谏,能面刺君王之過者,受上賞。故燕趙韓魏皆朝于齊。當今之世,禮樂崩壞,百廢待興。皇上理應禮賢下士,廣開言路,何必高高在上,聽信一面之詞?”
劉秀原本見這個少女膽敢當面頂撞,震怒非常,如今卻怒意稍斂,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平道:“你且說說,朕幾時聽信一面之詞了?好疇侯耿弇親自彈劾,朕猶恐失察,遣驸馬梁松前往問責,馬武、耿舒等人皆出面指正。莫非朕冤枉了你父親不成?”
馬瑪麗不屑的撇了撇嘴。劉秀用來問馬援罪的,不過兩件事,一是湘西(即五溪蠻)之敗,二是從交阯返京之時,馬援帶回了一大車珠寶。可是勝敗乃兵家常事,便是那行軍方案,事先也得過劉秀的應允,劉秀一向以仁德治天下,從來沒有因為打敗仗追究過将領責任的;至于那一大車珠寶,藺夫人辯駁了整整一個時辰,那是一車薏仁,薏仁!交阯漫天遍野都是的薏仁!你劉秀又沒聾又沒瞎,裝什麽泥塑木偶?
但是這樣罵老頭子從前的上級,似乎有些不大好。所以馬瑪麗很給面子的将就要說出口的痛罵咽了回去,用一雙大而黑的眼睛靜靜望着劉秀:“究竟有沒有冤枉我父親,你比誰心中都清楚。如果你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的原委的話,不妨放我到宮門前,咱們好好辯個清楚明白。”
劉秀禁不住有些失笑。眼前的女孩子身量頗高,卻面帶稚氣,言辭大膽,想來便是傳說中馬援家中那個不知生母的庶女了。有人說這女孩是馬援昔日征西羌之時,與羌女春風一度所生,如今看來,容貌秀美,眉目如畫,倒是有幾分馬援昔日的風采,可惜,論出言無狀,比馬援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劉秀的心目中,馬援便是一個野性難馴的神人。他常常目光如炬,一眼能看透問題實質,一出口便言驚四座,便如打蛇一般打在七寸上,又恃才傲物,為人處世大而化之,得罪權貴無數。從前,馬援唯一的靠山便是劉秀,有他護着,京城衆權貴盡管恨得癢癢的,卻咬着牙不敢妄動。如今,他棄他而去,他便要他九泉之下之魂好好看看,沒有了劉秀的庇護,他馬援的身後事會成什麽樣子,他的家族究竟會有多麽凄慘!
但是馬瑪麗那雙黑眼睛一直就那麽望着劉秀,凝神靜氣,不驕不躁,就仿佛勝券在握一般。她的唇邊甚至有一絲微笑,那抹微笑像極了馬援和劉秀抵足而眠,評論天下事的時候。
那是劉秀和馬援的第一次相見。便如天雷勾動地火,甚是君臣相得。那時,劉秀就在想,能夠擁有這般微笑的人,定然是胸中有溝壑、洞悉天機的吧。
而如今,這抹微笑出現在馬援女兒馬瑪麗稚嫩的臉上,居然也不顯得怪異。那股子洞悉天機的神秘勁兒,讓劉秀感到一陣惱火,就仿佛馬援死前就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
他雖然看透,卻什麽都不肯多說。他認定他一定會失敗,所以真的毫不猶豫,寧可以死亡的方式,也要棄他而去,就如同他昔年投奔他時候所說的那般“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
——這樣隐秘的心事,當然不能被一個黃毛丫頭不知輕重、嚷于人前。
劉秀當機立斷,緩緩開口道:“想是你父親生前向你交代了什麽?既如此,你且随朕來。”說罷,緩緩起身。
在場諸人面面相觑。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秀這副模樣顯然是要屏退左右,召人密談了。這種事情從前自然也發生過,但是從來沒有這次這般怪異。因為,他要密談的對象甚至只是一個年級尚小的少女!
衆人都覺得,那少女雖然身量頗高,然而顯然面相尚青澀,尚不足豆蔻之齡,她能懂什麽!如果不是皇上一向不好美色,又素有賢名,甚至都會有人胡思亂想,猜測皇上是不是看上這名幼女,想臨幸一番了!
藺夫人驚訝的用手掩着口,好不容易将那一聲即将出口的驚呼又咽回了肚子裏,馬嚴睜大了眼睛,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堂妹,就連在殿中跟随皇帝學習理事的皇太子劉莊,見狀也禁不住産生了興趣,他默不作聲的跟在劉秀後面,想看看他們究竟要說些什麽。
“莊兒,你留在這裏。”劉秀一邊往靜室中走一邊說,并不回頭。
劉莊愣了一下,止住了腳步。緊接着,他就看到那個奇怪的少女邁着輕盈的步子從他身邊經過,竟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看到他時,還輕輕笑了一聲。
“紅脖子,你好。”劉莊聽到馬瑪麗壓低了聲音,笑着說道。
她的聲音極低。然而劉莊還是聽到了。他是一個頗為在意自己容貌的人,當下第一時間便漲紅了臉。是,劉莊生下來便是紅脖子,但那是像聖賢堯的面相,何況如今早就不紅了,她竟然敢如此嘲笑自己!她一個小小的罪臣之女,憑什麽!
劉莊氣的臉紅脖子粗,真的又變成紅脖子了。他想命人好好教訓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女一頓,可是一轉眼的工夫,她和他的父皇早已進入了靜室,追之不及了。
“刁女大膽!”他握緊了拳頭。
作者有話要說:
☆、鳴冤(三)
事實上,世上無人知道馬瑪麗那天究竟和皇帝劉秀談了些什麽。
劉秀命人送馬瑪麗出宮時候,面上神色無喜無怒,正是帝王心術,等閑人不敢妄測他的想法。
往好的地方想,馬瑪麗都在殿前直呼其名了,他也沒有責罰這個膽大妄為的少女。但是往壞的地方想,如今這麽殿前一鬧,鐵證如山,劉秀不可能不知道馬援受了冤,卻連任何為他平反的旨意都沒有。這可不符合這位皇帝一向賢明的作風。
藺夫人一貫有些畏懼馬瑪麗這個名義上的庶女,此時卻忍不住去問她究竟,馬瑪麗正在用從洛水河邊撿到的五彩石打樹上的麻雀,聞言口也不回的說:“他臉皮薄,不好意思認錯呗!這還用問?”
“可你父親……你父親屍骨未寒……”藺夫人想起馬援的慘狀,不覺垂淚。
“真是奇怪。他又沒有說不準葬回馬家祖宅,你們那麽害怕他做什麽?”馬瑪麗很不解的說道。
其實馬瑪麗的主張頗有道理。劉秀這種以柔仁治理天下的皇帝,盡管心中萬分惱怒馬援,有心給他死後一個難堪,但畢竟沒有明令說不準馬援入祖墳,既然沒有明令說不準,那就是準了。先安葬了再說。就算事後劉秀惱羞成怒,心中想要掘墳鞭屍什麽的,那也要他能厚着臉皮開這個口啊!
可是馬瑪麗看透了劉秀的心思,不代表馬家族人有這種魄力。老馬家畢竟是一個大家,要講究家族傳承,不可能為了馬援一個人得罪了皇帝,讓馬家一代代的衰落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只要皇上不發話,誰敢做主将你父親遷入祖墳?”藺夫人哭哭啼啼的說。除非劉秀開口,族長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馬瑪麗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哈欠:“你別哭了。父親在世的時候,從來也沒有在乎過這些身後事。就算暴屍于亂葬崗又該如何?他若在意這些花裏胡哨的儀式,何必以暮年之身,領兵出征?何不老老實實在家當他的新息侯,還不會惹皇帝猜忌。在他心中,馬革裹屍的意義遠遠高于壽終正寝。他這樣的思想境界,你們是不懂的啦!”
藺夫人聽着馬瑪麗說這些亂七八糟、言不及義的話,心中更加覺得悲痛,哭着大叫一聲:“你父親錯看你了!”又急又氣,竟然昏了過去。
“母親不要哭了!”馬瑪麗嘆了一口氣,将藺夫人搖醒,“你不就想讓皇帝開口,要父親葬入祖墳嗎?這麽簡單的事情,倒也好辦。大不了,繼續上表申冤呗!把事情鬧大,總有人會出面給老頭子說話的。”
事實上,馬援的人緣完全是和他的才華成反比的。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又有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他就像山林之中孤獨的頭狼,從來不屑和搖尾乞憐的寵物狗為伍。他高貴傲慢,清醒而孤獨着,不結朋黨,從來不諱于指出別人的過失。
再有能耐的人也是有過失的,所以他這種性格,自然而然把京城之中的權貴之家給得罪了個遍。
如今他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冤枉,但是竟然沒有人願意挺身而出的。或許是不敢直面皇帝的憤怒,或許是不願。
馬家先後六次上書,藺夫人和馬嚴都絕望了,只有雲陽縣令朱勃一人不顧官職卑微,皇帝盛怒,上書為馬援鳴冤。
朱勃這個人,年輕的時候曾經當過馬援的兄長馬況的手下。當時馬援不喜束縛,學齊詩不成,很羨慕朱勃的少年得志。後來馬援大器晚成,貴為侯爵,朱勃卻始終只有當小小縣令的本事,馬援便一邊照顧他,一邊批評他。
馬援豪邁大氣,昔年不知道照顧過多少個像朱勃這樣的故人,如今馬援落難,只有朱勃一人心念舊恩。
這樣老馬家先後六次上書,又有雲陽縣令朱勃打抱不平,劉秀這個好面子的皇帝終于挂不住了,這才下令,讓老頭子葬入馬氏祖墳。
對于藺夫人來說,事情已經完結了,終于可以松一口氣,然而對于馬援的侄子馬嚴來說,這才是一個開始。
馬嚴不會忘記,馬援之所以會得罪梁松,遭來這場構陷之冤,其中一個很重要的起因便是,他曾經給自己寫過一封勸誡勉勵的書信。在信中,馬援曾将梁松作為反面教材,評論一番。這封信陰差陽錯被人截了去,傳到皇帝劉秀的面前。劉秀看到之後,把驸馬梁松叫來好生斥責,從而引發了梁松的的怨恨之心。
馬嚴覺得,對于馬家的失勢,他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因此對于重振馬家的事業,他也就格外的積極,各種出謀劃策。
可惜眼下馬家男丁凋零,何況光武帝劉秀擺明了要休養生息,不願興兵打仗,就算打仗,也未必會讓馬家得這份好處。看來看去,老馬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女兒們了。
後宮才是女人們的戰場,也是老馬家能翻身揚眉吐氣的唯一指望。
在老馬家的後院之中,一場具有歷史裏程碑意義的談話正在進行中。談話的一方是馬瑪麗,一方便是她的堂兄馬嚴。
在馬嚴找到馬瑪麗之前,她正在後院裏偷偷生火烤麻雀吃。
在孝期吃麻雀肉自然不是什麽很好的舉動,但是尊貴的瑪麗公主愛極了馬援“餓了填飽肚子最重要”的人生哲學,有樣學樣,理直氣壯得很。
馬嚴看到她滿臉油光的樣子,先嘆了一口氣。馬瑪麗卻已經擡起頭來,一眼望到了馬嚴,便興奮的叫了一聲,撲了過去。
馬嚴此時不過二十多歲,長相頗有幾分神似馬援,最是相貌堂堂,儀容不凡。馬瑪麗一向很喜歡這個堂兄。在她看來,雖然馬嚴的見識略微淺薄了點,又喜歡四處高談闊論,不懂得見好就收,可是人長得帥最重要啊!更何況,瘸子裏頭挑将軍,他已經是馬援之後老馬家思想境界最高的人了!
“堂哥!”她一邊叫着,一邊撲到馬嚴懷裏,順勢将剛剛拿過烤麻雀的油乎乎的手往馬嚴衣襟上蹭了兩蹭。
“堂哥,你是來找我玩的嗎?”馬瑪麗的聲音頗為歡快。
若是馬瑪麗是別的堂妹,單憑父親死了不好好守孝還偷吃烤麻雀,人前不露悲戚之狀盡想着玩這兩件事,馬嚴早一個耳光打上去了!可是這人是馬瑪麗,馬嚴就不得不掂量一番:此女言行舉止出人意表,每每另有深意,絕非外表看起來那般懵懂無知,定然是自己見識淺薄,誤會了她的意思。
馬嚴不着痕跡的後退一步,搶先開口道:“瑪麗,伯父在時,待你不薄,又為你和河西窦家定下婚約。如今馬家失勢,窦家落井下石,你可要履行婚約?”
馬瑪麗的面色由嬉皮笑臉變得鄭重。她輕輕一跳,躍身坐到旁邊的草垛上,又拍了拍旁邊,示意馬嚴也坐下,這才悠然問道:“堂哥繞着圈子說話,我反倒聽不懂了。你應該知道的,我一向是個糊塗人。”
馬嚴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瑪麗,若你是糊塗人,天底下就沒有聰明人了!明人不說暗話,我此番來,是懇請你以大局為重,重振馬家家業的。”他說到這裏,只覺得分外委屈和悲涼。堂堂七尺男兒,自該為光耀門楣,血染沙場,只可惜,皇上不會給老馬家這種機會。他馬嚴自然可以埋沒于山野之間,只是馬氏宗族卻不該如此沉寂下去。想來想去,只有屈辱的賣妹妹求榮了。
馬嚴也不含糊,當下跪在馬瑪麗面前,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是我無能,連累叔父蒙冤,馬氏宗族遭罪。如今只有請妹妹來力挽狂瀾了!”
這态度甚好。馬瑪麗最喜歡看美男子服軟了,當下眼睛彎成了月牙狀,笑着說道:“你倒有幾分眼光。只是為什麽是我?”
馬嚴知道,這是堂妹想聽好聽的了,于是趕緊說道:“叔父一生最善相人,素有鐵口神斷之稱,凡他所言,無不應驗。他說你是馬家唯一的救星,你便是馬家唯一的救星。更何況,”馬嚴又補充說明,“便是我也覺得,妹妹你氣度不凡,猶如神仙人物,絕世無雙……”
馬瑪麗聽得心花怒放,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