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它日溫柔可親的樣子,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堪憐。長期形成的良好教養告訴劉莊,此時此刻,他應該扶她起身,為她拭幹淚水,柔聲勸慰她,輕聲細語哄着她,直到她破泣為笑。可是……可是這樣一來,她就會成為他的又一重枷鎖,成為甩不掉的責任,日日夜夜,壓得他喘息不得。

不!她已經成為他的責任了!從父皇母後将她選進宮的那一天起,或許更早些,從父皇向賈複許諾指腹為婚的那刻起,就已經注定,劉家必須和賈家結為親家,讓賈家成為皇親國戚,長長久久的富貴下去。而他既然已經成為當仁不讓的太子,這種責任,非他莫屬。

“雯兒,你莫要哭了。”劉莊輕輕說道,他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卻吐不出心中的壓抑和煩躁,“先前是孤雜務纏身,冷落了你。今夜……今夜……”

賈雯聞言,猛地擡頭,眼睛裏滿是驚喜和難以置信的光芒,她定定地盯住劉莊看了又看,突然間又嬌羞地垂下頭去。

她只不過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旁觀之時,猶能細心冷靜,待到親身上場的時候,卻不知道,情愛是會蒙蔽人的雙眼的,而她心中所想所要,其實并不比陰夢嬌少多少……

……

夜已經很深了。房中的大紅蠟燭已經燃到了盡頭,紅色的燭淚漫出燭臺,肆虐一片。

劉莊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睛,目光裏滿是迷茫。旁邊的賈雯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麽,閉着眼睛望劉莊胸前靠了靠。劉莊有心推開她,看到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淚珠,又有幾分不忍心,只好睜着眼睛數帳幔上的花朵,打發難熬的光陰。漸漸的兩根紅色蠟燭都燒到了盡頭,一切歸于黑暗。

“什麽時辰了?”雞鳴時分,倒是賈雯率先爬了起來,手腳麻利地忙着催劉莊梳洗穿衣,俨然一位稱職的賢內助,較陰夢嬌和秦雪瑤二人并無高下分別。

劉莊拿冷水拍了拍臉。昨夜算是他和賈雯的洞房花燭夜,然而他卻絲毫未感到歡喜,反而陷入了迷茫和苦惱之中。

記得很小的時候,他的父皇曾經拿吳季子的故事教育他,希望他不要和哥哥劉疆争奪皇位。他當時憋着一口氣,覺得只有當上皇帝,才能讓娘親更加揚眉吐氣。而現在,他卻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了。這種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嗎?他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宮廷鬥争相關

天空中彤雲密布,如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陰皇後所在的西宮宮殿之中,卻是一片溫暖。大殿兩側,獸面黃銅火盆之中的銀炭燒得正旺,熱氣夾雜着千福熏香爐裏的百合熏香撲面而來,令人舒服得只想睡過去。

馬瑪麗百無聊賴地站在殿下伺候着,默默地看一大群諸王的姬妾圍着陰皇後,正在七嘴八舌地湊趣講笑話。眼下諸王年紀不大,姬妾們也多半是十多歲的妙齡少女,正是桃李之年。但是馬瑪麗平日裏看多了,便有些審美疲勞,聽她們興致勃勃讨論的話題實在是平淡如水,了無新意,全然提不起興趣。

“不就是紅脖子昨夜睡了賈雯嗎?這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喋喋不休追問的?”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馬瑪麗小聲嘟囔着,神色裏老大不以為意。

但是其他人卻不那麽想。太子殿下如今尚未定下太子妃,所以東宮之中的女子們都是有機會問鼎未來的皇後之位的。原本他只寵幸過陰女和秦女,如今半路中又殺出一個賈家女來,她們如何能不好奇?正趕上賈女初承甘露、前來向陰皇後問安,既然湊巧碰上了,她們怎不多盤問幾句。

這群久居深宮的女子沒有一個好打發的,因此不過片刻,賈雯和皇太子在禦花園桂花樹下相遇定情的事情便被問了出來。

“太子殿下說他心懷天下,無意糾纏兒女私情。”賈雯面上帶着一絲初為人婦的女子所特有的羞澀,輕聲細語地說道,“妾便說,皇家當以開枝散葉為重,子嗣有關江山永固、皇家氣運,非私情,乃是社稷之大事……”她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偷眼看陰皇後,顯然,她擔心她這麽大膽的說辭,會惹得陰皇後不喜。

“說得好!”陰皇後面帶微笑點了點頭,“莊兒尚無子嗣,着實是本宮心中之隐憂。”一雙美目在陰夢嬌、秦雪瑤等人身上逐一掃過,幾個小姑娘仿佛不堪承受她這種期待的目光一般,紛紛低下頭去。

“後來呢?”便有人快言快語地追問道。

賈雯試探着看了陰皇後一眼,見她面上全是鼓勵,這才輕聲說道:“後來,妾便提醒太子殿下道,昔日皇上曾與妾的祖父在桂花樹下有盟誓,說要結成親家。太子殿下聞言沒說什麽,便……便安置了……”

“是啊。”陰皇後微微笑着,感嘆道,“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難為賈将軍還記得。如今想來,正是天賜良緣。賈将軍當年打仗之時,便是一員勇将,想不到如今他的孫女也是智勇雙全……”

沒油沒鹽的話題還在繼續着。馬瑪麗望了一眼滴漏。她換班的時辰就要到了。看來,是聽不到這些美人們談論其他的有意義的話題了。

她和旁邊的小宮女交換了一個眼色,就準備端着杯盤諸物就此退下,突然之間,聽到太子宮中閻氏姐妹花之中的妹妹大聲問道:“如此冷的天氣,賈姐姐你怎會去禦花園中閑逛?又怎會恰好同太子殿下遇到?莫非是事先約好了不成?”

馬瑪麗聞言,下意識地向賈雯望了過去,剛好發現賈雯也在拿眼睛望她,目光交接之時,馬瑪麗突然生出一種感覺:她和賈雯的關系,似乎永遠也回不到從前去了。這種感覺讓她覺得頗為莫名其妙,似乎毫無理由。哪怕賈雯和她頗為不待見的紅脖子睡了一覺,賈雯還是賈雯啊,她們兩個的友誼怎麽會因此而變化呢?她馬瑪麗從來不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

賈雯的心中卻有無數個念頭在翻滾。昨天夜裏,她得以侍奉太子殿下,心中難以自持,那些痛苦和甜蜜的滋味自不必多說。然而就在她極痛也是極幸福的下一個瞬間,太子殿下突然松懈下來,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母後宮中的那個小宮女,和你究竟是什麽關系?”

”哪個?“賈雯當時就是一驚,心中疑窦叢生,卻見太子殿下頗為篤定地,輕聲說道:“孤記得,那個小宮女的閨名,似乎是叫瑪麗?”

太子殿下當時面上的神态,分明是極困惑,卻又是極向往。一個小宮女的名字何足道哉?偏偏鄭重其事地用閨名來稱之,其中不乏珍重之意……莫非……莫非正如陰夢嬌所猜測的那樣,太子殿下喜歡瑪麗?

賈雯原本就不是一個笨人,本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當下就打定主意,從此以後,同馬瑪麗劃清界限,以免引發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賈姐姐倒是說話啊。”一聲嬌呼将賈雯從恍惚中驚醒,賈雯擡起頭來,見閻氏姐妹花中的妹妹,閨名閻芳的,正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她看,就仿佛她臉上能看出花來似的。

“莫非,賈姐姐和太子殿下先前就已經看對眼了?”閻芳面上滿是嬌俏之色,追問起問題來卻不依不饒。

“芳兒,不得無禮!”閻芳的姐姐閻華叫道,沖賈雯看似友善地一笑:“說起來,賈姐姐真應該感謝令祖賈大人,若非賈大人昔年奮勇殺敵,又怎會有今日的天賜良緣?”

這話說的,嘲諷味十足,其中的火藥味,連馬瑪麗這般不善女人間勾心鬥角的遲鈍人都聽出來了。她頗為擔憂地望了賈雯一眼,卻見賈雯面上并無異狀,不覺好生佩服。

“罷了,你們都少說幾句吧。”陰皇後終于出面調停,“既然已經入駐東宮,便都是一家人。更應該和睦。你們早晚都是要為本宮、為劉家延續香火的,都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這話雖然簡單,卻暗含安撫之意,隐隐透露着陰皇後會勸說兒子雨露均沾的意思,閻氏姐妹和其他幾個尚未侍奉過劉莊的姬妾立即安靜下來。

其後,美人們談論的究竟是什麽話題,馬瑪麗已經無從得知了,因為外面已經有小宮女默默進來,頂替了她的位置。說起來,皇後宮中的宮女,有輪休,有美女看,工作還真是輕松。但是此時此刻,站在宮牆旁邊,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馬瑪麗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看來,紅脖子所在的東宮之中,争風吃醋的麻煩事很多啊。馬瑪麗應賈雯之情幫她送了一個荷包,方有了昨夜之事,賈雯能應付接下來的争鬥嗎?這麽多美人,大家聚在一起,相親相愛地多好,何必每日裏明槍暗箭,争個你死我活?馬瑪麗頗有些疑惑地想着。

不久之後,馬瑪麗遠遠望見賈雯和秦雪瑤、閻家姐妹一同退出大殿,便下意識地像從前一樣,迎了上去。

但是賈雯卻沒有像平日裏那般停下來和她攀談,微微側了側身,竟然視而不見般地避了過去。

“你瞧瞧她,才服侍太子殿下過了一夜,就翻臉不認人了。”秦雪瑤看着賈雯遠去的背影,待閻氏姐妹花走開之後,附近唯剩她和馬瑪麗兩人時候,如是說道,“難道她以為,她這就算得了寵,可以越過那一位去了嗎?瑪麗,你現在該知道什麽叫做日久見人心了吧?”

“瑪麗,我知道你是聰明人。”秦雪瑤說道,“我猜她的得寵必然跟你有關系。可是如今你也該明白,你認錯了人。不如,你來幫幫我,你我二人齊心協力,必然能打敗她,到時候,她才知道狗眼看人低的下場!”

馬瑪麗沉默不語。

秦雪瑤以為她還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一直很不明白,你們家裏花這麽大力氣送你進來,難道是為了讓你在這裏侍奉皇後娘娘的?你又不是長得醜,整日裏穿着這麽寒酸的衣裳,何必呢?或者,你想借機跟皇上……不,皇上春秋已高,跟着他哪有什麽前途可言。可若你幫我,我便助你成為太子殿下的女人,你我二人聯手,我自負美貌不凡,你又為人聰明冷靜,可從旁提點,到時候,便是某人有娘家撐腰,又能奈我們何?”她一邊說,一邊過來拉馬瑪麗的手。

馬瑪麗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輕輕推開她,上下打量着她,沉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怎麽?你不願意?”秦雪瑤眼眸裏訝然之色一閃而過。

秦雪瑤是真的不能懂。似馬瑪麗這般已近标梅之期的少女,既然已經入宮,嫁人無望,還這般散漫不思進取,整天樂呵呵地與世無争,有人向她示好,想拉她一把,她還作死地拒絕,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什麽?

“其實,我只是想好好看看,玩玩而已。”馬瑪麗輕聲說道,“我不想卷入這種是非中。你這般說,我很失望。”

瑪麗公主的确很失望。她原本答應入宮,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看美人而來。但一個美人最美麗的,不是皮相,而是心靈。後宮,像一個大染缸一般,讓這麽多美人深陷其中,遺忘了從前的純淨和善良,互相刻薄,互相算計,令她感到有些幻滅。

這是馬瑪麗第一次感受到後宮争鬥的殘酷性。瑪麗公主并非蠢人,如果把男人的寵愛當做稀缺資源的話,她也很能明白東宮之中這些女人彼此争鬥、互相擠兌的原因。

可是,資源總歸是有限的,與其争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還不如如同劃分蛋糕一樣,劃分勢力範圍,你有我有大家有,豈不是更好?

如果紅脖子身體不好,伺候不了這麽多女人的話,還可以開源,從宮外引入優良品種,豈不比這般坐在枯井中抱殘守缺、彼此厮殺要來得美妙?

作者有話要說:

☆、封緘之吻

秦雪瑤的招攬在非我族類的瑪麗公主面前,自然是無功而返。

于是東宮之中,三足鼎立。陰夢嬌憑借娘家的強大背景以及和太子殿下所謂的青梅竹馬的情分拔得頭籌,秦雪瑤憑借高挑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緊随其後,東宮新貴賈雯不知道借着什麽,樣貌平平,家世在這豪強林立的後宮中亦不惹眼,居然也能在一月之中分得兩三日,簡直太邪門了!

“說到底,我們只怪自家沒有一個好爺爺,當年不顧性命地替劉家賣命殺敵罷了!”馬瑪麗在長廊之中看雪景的時候,無意間聽到閻家姐妹花如此憤憤不平的聲音。那一瞬間她真的想拉住她們,告訴她們天地間除了美貌程度八十分的紅脖子以外,還有許許多多美貌的男人,結了婚還能離婚呢,哪怕進了東宮,也不妨礙她們尋找自己的幸福……

但是,每當馬瑪麗的肺腑之言即将出口的時候,嫡母藺夫人的聲音便回響在耳邊:“入了宮,你就是劉家的人了。哪怕只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宮女,也不可妄動別的心思……”呸!誰說的?

想來,閻家姐妹亦是受這種思維局限吧。更何況,人各有志,說不定她們進宮,是為了別的呢……

馬瑪麗一直沉浸于美女互相勾心鬥角的幻滅中,情緒甚是低落。直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小黃門将她引到一個小院落裏,一個氣宇軒昂、意态閑雅的男子轉過身來。

“嚴哥!”馬瑪麗又驚又喜地叫道。原來,此人正是她的堂兄馬嚴。

“姑娘不可在此久留。”帶她來的那人輕咳一聲說道。馬嚴随即眼疾手快塞上一個東西,那人眉開眼笑,退了出去。

待到小院落中再無他人時,馬瑪麗“嗷”地一聲,撲了過去,興奮地抱住馬嚴蹭啊蹭啊,就如同離家已久的小女孩重新看到自己最喜歡的毛絨玩具那樣。

說來也奇怪,老馬家長相最像老頭子馬援的,除了早夭的弟弟馬客卿之外,就數堂兄馬嚴了,一樣的眉目如畫,高大俊朗。

老頭子久經沙場,難免帶着一身的殺氣,素有威嚴,瑪麗公主雖然極其向往,卻不敢過分親近;堂兄馬嚴則不然,多了幾分柔和,馬瑪麗便經常仗着年紀幼小,對馬嚴又蹭又抱,暗自揩油。

但是這一次,馬嚴并沒有像往日那樣帶着縱容和溺愛的笑容,由着馬瑪麗胡鬧。

他神情肅然,往後退了一步,先是逃離了瑪麗公主的魔爪,接着鄭重其事說道:“瑪麗,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親,怎可再像從前那般肆意妄為?”

馬瑪麗撇撇嘴,對于外星公主而言,地球人的性別毫無意義,她的眼中只有美醜,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都是糊弄小孩子的鬼話,最沒意思啦!

然而馬嚴更進一步,趁機直接說道:“便是為兄知道你是顧念親情,一時忘形,自問光風霁月,絕無他念,可你嫂嫂若知道,卻只會心中不安。似這等親昵之舉,原只能在摯愛之人之間做出。”

馬瑪麗眨了眨眼睛:“可嚴哥哥就是我摯愛之人啊!”

馬嚴不由得苦笑。他素知自家堂妹秉性,原盼着她入宮有所收斂,故今日以摯愛之語,加以試探,想不到她仍懵懂不開竅。

她相貌雖好,但和宮中諸位皇子朝夕相見,竟然毫無進展,馬嚴心中不由得焦躁,知道必然是她沒用心的緣故。

“你摯愛之人,當往皇宮中尋。否則,我馬家就複興無望了!”他思及叔父之冤,不由得意态蕭索。

美人兒做出這麽一副失望的樣子,馬瑪麗心腸早軟了。她降臨地球原為拈花惹草,凡事可有可無,見狀忙勸慰馬嚴道:“嚴哥哥莫慌,我一定努力在皇宮裏尋找!”

馬嚴心中暗松一口氣,轉嗔為喜,只是面上仍然不肯放松,意在逼堂妹務必在意,務必用心。

誰知他二人在此密談,久別重逢之親切形容,全然被皇太子劉莊看在眼裏。

劉莊這日路經永巷,正雄赳赳氣昂昂欲俯瞰衆生之時,無意間窺見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

似馬瑪麗這般高挑窈窕的身段,是皇宮之中獨一號的,于是輕而易舉便吸引住劉莊的目光。

因為先前的會錯意,劉莊心中一直對馬瑪麗有種說不出的憤怒憋屈感,偏偏這種感覺不能宣之于口,只能秘而不宣。

是以這些日子裏他每次看到馬瑪麗,便刻意調轉目光。

這次原本也一樣。劉莊明明看到了她,卻裝作沒看到,正打算舉步前行,突然想起:小黃門帶她來永巷做什麽?難道是她行動差池,母後陰皇後終于厭了她,發落她到此?

這種探究的想法既然已經萌芽,就很難自行消彌。劉莊好奇心起,左右無事,便屏退左右,一個人偷偷跟在馬瑪麗身後,打算一探究竟。

想不到,竟然發現馬瑪麗在私會男人!

劉莊這些天來也留宿到賈雯屋裏幾回,也不知道怎麽的,馬瑪麗其人竟成為他和賈雯最常說的話題。

在賈雯頗有偏向性的敘述中,馬瑪麗自然成為了勢利媚俗的女人:先前和未婚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又為了榮華富貴和未婚夫解約,上書進宮說要成為諸皇子的正妃,進宮後工于心計,讨好陰皇後,時刻虎視眈眈想上位……

“小姨媽最想接近的人只怕就是太子殿下您了,”賈雯如是說道,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看他眼色,“若是……若是太子殿下不棄,妾身願從中牽線搭橋……”

不可否認的,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劉莊的心毫無來由難以抑制地亂了一下子,但他幾乎是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必了,娶婦娶德。似這等虛榮庸俗之人,孤避之不及!”

實際上,他心中對馬瑪麗的感覺,更多的是氣憤和疑惑:你不是想成為劉家的女人嗎?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日日都在你面前晃上幾回,你還不趕快上前巴結?你求我呀,求我呀?怎麽連求我也不敢,是不敢,還是另有想法?

如今,劉莊卻目睹了另一種可能性:馬瑪麗心裏有別人?她竟然敢另有所愛!順着院門的縫隙望進去,容貌秀美的少女同那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有說有笑,他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讨論些什麽,但他們……他們在摟摟抱抱,簡直成何體統!

劉莊只覺得仿佛置身于熊熊的火海之中,憤怒的火焰簡直要把他整個人燒着了。他下意識地握起拳頭,面上青筋暴漲,分外猙獰。

劉莊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了一下。身為皇後的嫡子,尊貴的皇太子殿下,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穢.亂宮闱,他自然有資格憤怒。

劉莊眯着眼睛望了望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黃門,壓低聲音說道:“膽敢為些錢財俗物,視宮禁于無物,孤要你好看!”

——他看得清清楚楚,小黃門将馬瑪麗引至此處,從那中年男子手中收受了好處。

小黃門整個人都傻掉了,他受人所托,将一個小宮女的哥哥帶過來相會,一來因為托付他的人頗有面子,托辭不得,二來酬謝很是豐厚。原本皇後仁厚,這等事情時常有之,雖與宮規不合,但算不得什麽。誰會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莅臨永巷,偏偏對這等小事感興趣!

在小黃門吓得渾身顫抖的工夫,劉莊已經飛起一腳,踢開大門,沖了進去。

此時此刻,馬瑪麗正在和馬嚴說她這些日子的生活。她頗為委屈地解釋着,她這些日子是多麽辛苦地尋找和呵護她心目中的美人,是多麽努力地為了馬家的複興大業奮鬥。但是無論她怎麽說,馬嚴都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樣子。

——直到直到劉莊破門而入。

馬瑪麗略為煩躁地看了劉莊一眼。和懵懂的劉莊不同,她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對紅脖子的吸引力。但,那又如何?對尊貴的瑪麗公主而言,無論想攻略地球上的哪個美人,何曾在意過他們的想法?想親近就親近,不想親近甩一邊就是。寵物自己的意志,無關緊要。

不過,劉莊這個時候沖進來,倒讓她想到一個成功堵住馬嚴的好辦法。她想到做到,猛地擡起頭來,微笑着向劉莊勾了勾手指頭……

馬嚴看到劉莊闖進來的時候,也有些發愣。老馬家已然敗落,他這次為了進宮,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雖說此事可大可小,但若是皇太子一定要追究的話……

不,沒有若是了。馬嚴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他的堂妹馬瑪麗微笑着勾了勾手指頭,傳說中不好女色一心國事的皇太子殿下就癡癡傻傻地湊了上去。然後,兩個人的唇瓣就碰在了一起……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

劉莊只覺得自己如在夢裏。那是一個他無法抗拒的邀請。他除了順從內心的呼喚別無選擇。那個姑娘和他距離那麽近,他清楚地看得到她的長發閃着醉人的光澤,聞得到她的衣香。那個瞬間,世界那麽的圓滿和美妙……

劉莊迷糊了片刻,突然發現旁邊有人在吃驚地望着自己,長期位居尊位的高傲喚回了他的理智。

他惱羞成怒轉頭問馬嚴道:“你是何人?”

馬瑪麗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子麗,”她落落大方地呼喚着劉莊的字,顯得既敬重又親近,就仿佛她經常這麽叫一般,“你不得魯莽,這是家兄。快,叫嚴哥哥。”

“嚴……”劉莊就像被蠱惑了一般,剛要叫出口,突然間反應了過來,“你……這算什麽?”

他望着馬瑪麗,正想說着什麽,然而對着她明亮坦然的目光,突然滿面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頓了頓,沖出門外,飛也似的逃走了。

“嚴哥哥,你都看到了嗎?”馬瑪麗慢條斯理地說道,“我這幾個月一直在和皇太子殿下交朋友,目前……額,目前成績還算不錯。你就不要再擔心了吧。”

馬嚴這才從這震撼的一幕中回過神來,慢慢地說道:“好,好……不過,太子殿下最後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有嗎?”馬瑪麗說道,“也許,是他害羞了?不管怎麽說,嚴哥哥不必擔心今日入宮之事敗露了,對不對?”

馬嚴想了想,終于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争寵

劉莊奪門而出,落荒而逃,一直轉過了兩個院落,才慢慢停住了腳步。

冷風吹拂之下,他心頭面上的燥熱之氣盡數除去。

有光武帝劉秀二十九歲初婚做榜樣,老劉家普遍晚婚晚育。是以太子殿下對男女之事開竅本來就晚,再加上他是未來的皇帝,更是被教育娶婦娶德,他寵幸太子宮中的女人,無非是因為這些女人是父皇母後為他選的,女人們身後都站着各大豪門勢力,對他未來的帝王業有所裨益。

但是人畢竟是情感動物,皇太子也是人。對于新奇的格格不入的東西,難免就好奇了些;對于出衆的引人注目的東西,難免就多了些關注……沒錯,他說的就是馬瑪麗。

那個不惜撕毀窦家婚約上書入宮的女孩子,那個身材高挑容貌秀麗的女孩子,那個細心殷勤照顧陰皇後和諸王姬妾,卻有意無意忽視他劉莊存在的女孩子……她入宮時曾經揚言要當皇後,卻歡歡喜喜當個小宮女從不肯獻媚于諸王;她甚至還甘冒奇險私相授受,結果轉頭來才發現她竟是為了別的女子争寵……

劉莊不能不感到困惑,在困惑之餘甚至還對自己的魅力産生懷疑:難道是他不夠好,才使一個入宮時揚言要嫁給太子獲取榮華富貴的女孩子,權衡之下放棄了獻媚的想法,視富貴于浮雲?劉莊從小就頗為在意自己相貌,被人這般輕視,他口中不說,心中的不自信卻與日俱增。

這件事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都成為劉莊心中深深的疑團,偏偏不好詢問外人,只能自己一個人琢磨。而今日,疑團終于被解開,事情終于豁然開朗了:馬瑪麗竟然大膽到在旁人注視之下湊上去親他!如果這不叫獻媚,那麽什麽叫獻媚?

劉莊只覺得長期壓抑在心頭的窩火之氣一掃而空,他的心情微妙得幾乎難以言喻:一方面,作為青年男子,被美貌少女如此青睐,無疑是件羞澀中夾雜着喜悅的事情;另一方面,在不自信和窩火困惑随着這一吻徹底土崩瓦解之後,他又開始嫌棄和抱怨,嫌棄馬瑪麗作為未出閣的少女,實在是太過熱情大膽了一些,這可不是名門淑女的做派。

如何回應馬瑪麗成了劉莊心中最棘手的事情。他因此而心神恍惚不已,當天夜裏便宿在了賈雯的房中。

在東宮諸女之中,賈雯的容貌比不過秦雪瑤,論娘家勢力更是比陰夢嬌遠遠不及。是以劉莊雖然幸了她,但在她屋中過夜的次數卻不是很頻繁,因此劉莊每次來,對賈雯而言都如同過年一般。

這次也不例外。賈雯親自為劉莊除下外面披的貂裘大衣,又沏了一杯蜜水捧給他喝了,打足精神陪他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好久的話,聽得遠處鼓聲響起,才紅着臉催促道:“殿下,該安置了。”

劉莊起初心不在焉,等賈雯連着說了兩三遍,這才任由她服侍着寬衣解帶,待側頭瞥見她臉上紅暈,慌忙說道:“今夜……孤有些累了,你且好生歇着吧。”

這便是不行周公之禮的意思了。賈雯心中好生難過,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答了一個諾,又盡心盡力鑽到被窩裏去暖床,等到諸事妥當,劉莊方躺下了。在他的認知中,女人服侍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因此心中坦然得很。

賈雯一個人躺在床外面,靜靜地想心事,只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礙了太子殿下歇息。但等了許久,耳邊聽到劉莊翻了一個身,又翻一個身,不住地長籲短嘆,就是遲遲不肯入眠。

賈雯捱了許久,身上也乏了,眼皮沉重得有些睜不開。正在她朦朦胧胧間想要睡去的當口,突然一只手在被子裏伸了過來。賈雯一個激靈,睡意全醒了。

莫非?是太子殿下想要了?賈雯下意識地握住那只伸過來的手,就想往自己胸前引。想不到剛剛觸到貼身穿的小衣,那只手便似受了驚吓一般縮回了,緊接着劉莊的聲音在空曠的帳子裏響起:“你睡了不曾?孤有些睡不着,咱們聊一聊?”

賈雯悄悄地捂住嘴巴,打了一個哈欠。深更半夜裏不睡覺也不行周公之禮,聊哪門子的天啊?

但是賈雯是個聰明人。她借着燭光看了看劉莊面上期期艾艾的神情,陡然間清醒了:太子殿下只怕今夜來此,就是為了聊天的!她失落之餘,不由得又自嘲般地想着:原來自己除了暖床之外,尚有別的用場。但不知太子殿下是看上了賈家外廷的勢力,想暗暗辦一些事情,還是看中了自己這些日子裏在後宮之中經營的人脈,希望自己在什麽人面前說幾句話呢?

賈雯想到此處,重新抖擻起精神,柔聲問道:“不知殿下想聊些什麽?”

劉莊猶豫了一下子,看了看她的臉色,方言道:“說起來,孤和你走到今日地步,多虧了你小姨媽。上次曾說過,她為孤送了這麽一個可心賢惠的人兒,孤總該感謝她一二。”

就如同數九寒天裏當頭潑了一盆冷水,賈雯的心一下子變得冰冰涼。她滿心的憋屈,滿心的酸楚,只是不好發作,用盡全身的力氣,将這種情緒掩飾住了,勉強笑着道:“殿下說笑了。妾身是依照采選之規,奉聖旨進宮伺候太子殿下的,又得了皇後娘娘的賞賜,便是太子的人了。又同小姨媽有什麽相幹?難道若小姨媽不幫忙,殿下就打算一輩子冷落妾身不成?人人都說殿下聖明仁孝,想來定然不至于狠心若此。”

劉莊一愣,正待再說些什麽,便見賈雯又是一笑,柔柔開口說道:“小姨媽自幼時便自負美貌,揚言必要嫁給大富大貴之人。家母時常為她擔憂,說身為女孩家有貌無德,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須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聽說她一意孤行,解了婚約進宮,暗地裏囑咐妾身好生照拂。”

“如今蒙殿下問及,若是殿下有意,妾身自當從中撮合。只有一樣,她并非馬家嫡女,聽聞是昔年外祖父平定羌族時,同羌女所出。”賈雯靜靜說道,言語裏頗為克制,聽不出一點情緒來。

但是她的話語卻讓劉莊原本有一些躁動的心徹底冷了下來。沒有人比劉莊更清楚,父皇劉秀結親最看中出身,最看中庶嫡。無論是自己母家陰家,還是郭皇後的娘家郭家,皆是有名的豪強望族。就連宮中不甚受寵的許美人,也是貴族嫡女出身。劉莊記得清清楚楚,當年為劉莊諸兄弟選妃之時,父皇劉秀便同母後商議,說諸王定例可娶四十婦,尤其是身為太子的自己,身邊的女人自該是嫡女出身。只有嫡女,才舉止高貴,進退有禮,不會重蹈成帝時飛燕合德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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