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你又在說笑了。”劉莊慌忙笑着掩飾,“孤怎會對她有意?她是母後身邊得用的宮女,便說酬謝,也不過是些金玉明珠之物,你想到哪裏去了?”
賈雯微笑着說:“是我想茬了。既然殿下有意給她恩典,不如妾身明日問問她,看她究竟想要什麽?”
劉莊只覺得心中亂糟糟的,難受得厲害,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該為這麽一個舉止輕浮、貪慕虛榮的女子花太多心思,然而卻很難硬下心來。“不必了。”他終于說道,“明日,待到明日,孤要親口問她。”
劉莊想到這裏,心中終于稍稍安定下來,就此睡去了。賈雯卻開始煩躁不安,徹夜難眠。
賈雯第二日頂着一對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服侍過太子殿下起身後,便趕着敷上一層厚厚的粉,梳妝打扮完畢,至皇後宮中問候。好容易挨到告辭之時,賈雯且不忙着離宮,只是四處尋找馬瑪麗的下落。
她不過在皇後宮的院子裏走了幾步路,便看見馬瑪麗正在同閻氏姐妹花有說有笑,朝陽照在她光潔如玉的臉頰上,泛出難以言喻的動人光澤。
賈雯想到自己徹夜難眠的憔悴,對比一下馬瑪麗的光彩動人,越發惱怒,三步并作兩步,直接來到馬瑪麗跟前。
自賈雯成功邀寵之後,她疏遠馬瑪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馬瑪麗知道是為什麽,有心辯白,只是賈雯一直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只好一個人暗自郁悶。如今見賈雯直直沖着自己而來,馬瑪麗又驚又喜,道:“你終于不疑心我了?我就說呢,哪能為了一個男人,影響你我的感情呢!你今日氣色不大好,這鉛粉有毒,不該多敷的,我上次說的粉,已經制出來了,塗在臉上,保證輕白紅香,溫和天然無刺激,待我研磨好,給你幾包……”
她說得正起勁,聽在賈雯耳中,卻是滿滿的奚落。當下也不假思索,揚起手來,就打算給馬瑪麗一個巴掌,一邊打一邊還說:“狐貍精,誰準你在宮中搔首弄姿搶男人了?”正罵間,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覺悟
馬瑪麗惋惜地看着滑到在地的賈雯,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擁有讀心術,眼前這個年輕女子的想法逃不過她的眼睛。她明白,賈雯只是憤怒,只是不甘心,在皇後和太子那裏受了委屈,便想沖着她這麽一個地位低下的人發洩出來。只可惜,她找錯了人。
對于一個顏控來說,秀色可餐的賈雯正如同雪貓那樣的寵物,馬瑪麗可以允許貓兒慵懶,有心計,甚至在必要時候借自己的勢,但在貓兒伸出鋒利的爪子要撓她的時候,她還是本能地會選擇躲避。總沒有主人受傷讨寵物開心的道理吧。
所以馬瑪麗在賈雯伸出手的時候,不過微微動了動念頭。額,改變重力分布這種事情,其實再簡單不過,而重心不穩,一跤跌倒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賈雯一跤摔得不輕,一時爬在地上,爬不起來。
“賈姐姐!”閻氏姐妹花趁機落井下石,“在宮中行走,步步皆要小心。怎麽這麽不注意,步履匆匆,就摔倒了呢?”
“是啊是啊!宮中凡事皆要小心。哪怕一片葉子落下來,也是有可能砸到頭的。賈姐姐平日裏何等謹慎人,怎麽……”
賈雯怒氣沖沖地爬起來,望了望馬瑪麗,不知道怎麽的,心中竟然有幾分畏懼,讪讪說不出話來,正在不知道該如何了結間,陰皇後已經差小宮女出來問究竟。
馬瑪麗漫不經心地回話道:“沒什麽大不了的。是太子宮的賈姬不小心,走路滑了一跤。想來是天寒地凍,路上有些滑的緣故。”
馬瑪麗在宮中人緣極好,出來問話的小宮女聽了後,見賈雯并沒有反駁,便就這麽回去彙報了。留下賈雯一個人灰頭土臉地站在當中,受閻氏姐妹花兩個人的奚落。
馬瑪麗就像沒有注意到賈雯的窘境一般,同閻氏姐妹花又說了幾句話,便匆匆走開了。
賈雯望着她遠去的身影,眼睛裏滿是怨毒。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不智,似這般大吵大鬧,除了被人奚落外,還有別的什麽用處?若是吵到皇後知道了,說不定會一高興,就直接拍板,替太子做主,把馬瑪麗賞賜給他。到時候,成了皇後賞賜的人,她越發不敢動了。
要冷靜!要理智!賈雯一聲不吭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眼睛裏閃着寒芒。
馬瑪麗嘆息着走開,她并非不明白賈雯心中所想。但是面對着已經狂化了的寵物,一味的懷柔已經失去了意義。凡事總要寵物想明白了才好。若是她不斷付出努力,寵物都無法馴服,那麽這樣的寵物留之何用?天大地大,不如放逐。
至于說賈雯心懷怨恨有可能造成的那些後果,若是不利于別人,自有別人會收拾她,若是針對自己,嘿嘿,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都是沒有作用的。
可是盡管如此,馬瑪麗還是感到難過。她對這只寵物付出了那麽多,為什麽寵物就不能體諒她,理解她呢?為什麽會為了另一只寵物和她翻臉?
看樣子,紅脖子是不能碰的了。如果碰了紅脖子,只怕陰夢嬌、秦雪瑤和閻家姐妹都會像賈雯這樣和她撕破臉,這麽多只寵物一起倒戈,這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可是,紅脖子現在是太子殿下,是堂兄馬嚴最殷切希望自己招惹的對象。若是不碰紅脖子,就必須另外選一個人,并且這個人要有足夠保證老馬家榮華富貴以及替老頭子翻案的能力。這樣的人選……還真是難找啊。
馬瑪麗頓覺有些頭痛,輕輕揉了揉眉心。她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皇後殿的邊緣,凜冽的寒風中,時不時有雪粒砸下。而在這樣的天氣裏,階前的宮人還要辛苦打掃地面。
馬瑪麗禁不住起了恻隐之心。她認得這個宮人。這是一個年紀大約三十多歲的婦人,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然而猙獰之下,骨相和靈魂依然不失為一個美人。
馬瑪麗對于美人總是殷勤備至的。于是她向天空指了指,彤雲密布的天空漸漸露出了晴朗。雪停了。馬瑪麗緊接着向那刀疤婦人走去,想再幫她一把。
正在這時,令馬瑪麗預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刀疤婦人東張西望了一回,大概以為左右無人,便突然間放下手中掃帚,鬼鬼祟祟地朝着北宮走去。
北宮裏的那位娘娘,一直都是馬瑪麗想見的。她曾經趁人不備,偷偷溜進去幾次,但苦于無人帶路,不好唐突。如今見刀疤婦人和北宮有關,頓時好奇心又起,悄悄地跟在後面。
北宮前面自有持戟的甲士攔截,但是見這刀疤婦人,便如同沒有看見一樣,任憑她走了進去。
馬瑪麗自然不敢明目張膽在持戟甲士面前招搖,但翻牆和掩人耳目的事情從來便難不倒她,輕輕一躍,便跳進牆去,三轉兩轉,跟在刀疤婦人身後,眼睜睜見她進了一座大殿,将門緊緊閉上。
此處出人意料地比陰皇後所在的西宮更加疏朗開闊些。便是山石樓閣,也與西宮的小巧別致不同,依稀看來倒有幾分北地的風格,卻又富麗堂皇。馬瑪麗聯想到傳說中那位娘娘的出身,不覺來了精神。
傳說中那位娘娘性情暴躁,頗多怨言,有呂霍之風,想來住在這裏,心胸也會開闊舒展些吧。
馬瑪麗将耳朵貼在窗棂之上,聽殿中的動靜。只聽得刀疤婦人的聲音斷斷續續,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在她停口不語的時候,耳邊只得一片沉靜。
她将耳朵靠得更近一些,這才聽到刀疤婦人正在鳴不平:“娘娘也太過小心了些,既有皇上眷顧,何必如此?若再拖着,只怕這病勢是越發沉重了……”聲音裏帶着幾絲嗚咽,尤覺凄然。
殿中沉默了很久,突然之間,一聲幽幽的嘆息打破了沉寂。這聲音如簫如笛,如泣如訴,幽而不怨,哀而不傷。這是屬于品性高貴之人所特有的憂郁,馬瑪麗一下子就被鎮住了。
她将耳朵貼緊窗,生怕遺漏了一點訊息。
只聽得殿中一個好聽的女子聲音輕輕說道:“燕娘,你何必如此勸我?難道我竟不知何為聖心?紅顏彈指老,色衰而愛馳。女子位居皇後,已是至尊,與母家相互扶持,謹言慎行,尚可安保永年。如今大勢如此,我退居王太後之位,諸親仍不知收斂,廣交賓客,妄議朝政。疆兒辭位,尤恐不能釋上之疑,唯有一死,方可太平。”
那刀疤婦人燕娘嗚咽的聲音傳出來:“娘娘你何必如此?待奴婢告訴姑爺去!待奴婢告訴姑爺去!”
“你錯了,燕娘,天家無父子,皇室無夫妻。”先前那好聽的聲音道,“當年結緣之時,不過舅父權宜之計,他另有圖謀,彼此隐瞞,各自心腸,比不得他和皇後娘娘鹣鲽情深。哈哈,自我不見,于今三年!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燕娘越發嗚咽:“娘娘你怎可如此想?昔年真定王謀反兵敗,郭家勢單力薄,姑爺一意立你為後,當時說好封陰家侯爵的,拖至直至陰家母子遇害,方得晉封。娘娘因小事和姑爺置氣,姑爺為度田才攜了陰娘娘回鄉祭祖……”
“住口!他哪裏是你家姑爺?”那個好聽的聲音繼續說,“燕娘,你怎麽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他也從來對我是虛情假意……”
馬瑪麗聽到這裏,早已明白,和刀疤婦人對話的那名女子,便是她最想見到的人郭聖通皇後。
她并非笨蛋,明明見到刀疤婦人在人前埋汰劉家人,此時又稱劉秀為姑爺,各種說好話,她自然知道其中的緣故。無非就是郭皇後對劉秀這個小白臉又愛又恨呗。作為郭皇後的侍女,燕娘只有勸郭皇後往好的方面想,省得她看不開。
可惜燕娘還是不明白,興許郭皇後真的是不愛劉秀了。一個渣男又有什麽好念念不忘的,還不如改嫁呢。
只可嘆劉秀這厮氣量狹小,寧可咒自己封郭聖通為王太後,也不肯令伊人改嫁。實在是心胸狹隘之至。偏偏這厮又愛名聲愛得厲害,有幾分又當又立的嫌疑,既要當好皇帝,還想當好人,好丈夫,沒有漢高:祖殺韓信的狠辣,也沒有宋太:祖杯酒釋兵權的徹底,東漢才深陷外戚宦官專權的局面。
馬瑪麗正在想着一些有關朝政大局的形而上之事,突然間身邊一個聲音驚醒了她。
“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那個聲音突兀而來,溫和之中卻又帶着幾分尊貴,從容不迫,這是長期居于上位的人日積月累才能陶冶出的氣質。
馬瑪麗驟然回首,然後她的心髒劇烈地收縮起來。就如同……就如同她第一次見到老頭子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戲說恩仇(一)
馬瑪麗在陰皇後宮中侍奉。這些日子裏,作為一個顏控,她看盡了百媚千紅、或俊朗或美豔的男男女女,也曾經對每個人做出精準嚴苛的點評及打分。
馬瑪麗品鑒過對容貌自信且自戀的太子紅脖子劉莊,也觀賞過自稱長得很像劉秀年輕時候的山陽王劉荊,甚至也偷窺過據說最得郭皇後喜愛的小兒子劉焉的相貌……
算起來,光武帝的男性血親姻親,她見了個遍,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眼前的這個男子。
他臉頰的輪廓依稀有幾分劉莊的影子,卻比劉莊溫和圓潤一些,膚色皎潔,宛如明月清輝;眉眼和山陽王劉荊有五六分相似,卻秀徹脫俗,清冷入骨,煙火氣全無;他的鼻子挺秀,和劉焉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馬瑪麗并非蠢人,結合基因遺傳學的推論,眼前這人的身份也推演得七七八八了:可恨!他竟就長着一張姓劉的臉,想來定然是渣男劉秀和郭皇後所生子女中的一人。
再聯系一下陰麗華宮中請安的情況,此人她既然從未見過,除了那位長期稱疾閉門不出的前任皇太子劉疆之外,還有哪個?
一時之間,馬瑪麗心潮澎湃,難以自持。
劉疆相貌猶在其次,關鍵是那種失勢皇族的憂郁光環無時無刻不環繞在他身旁,便如同一個美貌值翻倍的buffer,令人心折不已。
若是她在初到地球之時遇到劉疆,難免憐愛之心大起,不分青紅皂白,先化作一個蛋,引誘對方去探尋,便如同……便如同當年對待老頭子馬援的那般。
只是,如今……
如今她已成為老馬家的女兒,擔負着老頭子死後家族重興的重任,便不能過于任性。
眼前這美人姿色氣質雖好,無奈氣運不佳。先太子這個身份,注定在将來新帝登基之後為人所忌。這不是一句兄弟情深能打發的事情。和這個美人走的太近,自己自然安然無恙,老馬家只怕有幾分受不起呢。
不過,馬瑪麗又一想:管他呢!古人曾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只要美人兒伺候自己妥貼,就算為他殺個幾萬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橫豎地球這種低智位面不值得呵護和留戀。美人兒高興最重要了!
一瞬之間,馬瑪麗心中閃過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念頭,然後,她擡起頭來沖着美人兒燦爛一笑,輕聲說道:“殿下,相請不如偶遇,既然您也對聽壁角如此感興趣,不如,一起聽?”
馬瑪麗猜得一點也不錯。站在她面前的年輕男子正是從前的皇太子、如今的東海王劉疆,不過,這個素來聰慧沉靜的男子已經被馬瑪麗這番不着調的言論弄暈了。
劉疆苦辭太子之位後,常年不在愁中即病中,故而深居簡出。光武帝對這個兒子也頗多愛憐愧疚,免了他晨昏定省。
但郭皇後是劉疆親生母親,母子情分已是不同,如今聽聞他母親抱恙,他自然免不了探望。
想不到剛行至母後寝宮之前,便見一個影子在窗邊偷聽。于是,出言叫破自是應有之義。
馬瑪麗毫無畏懼地擡起頭來,劉疆看到一張燦爛的面容。此時雪過天晴,霁然中有着徹骨的寒意,這女孩面上的笑容卻如冬日的驕陽一般,驅走嚴寒,令人眼前一亮,心裏頓時湧起一股暖洋洋的氣息。
偷聽是不對的,誰知道她是哪家派來的奸細。這些事情,劉疆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明白。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此時此刻,他反倒不想去想這些爾虞我詐、陰暗險惡的宮廷鬥争,他感到無比地厭倦。似這樣明媚的女孩子卻是別家的探子!後宮還能不能好了!母後不是皇後了,太子之位也讓給他們想選的人了,還要怎麽樣?
他寧願同她一起站在走廊裏,互相不說話,什麽也不去問,不去想,互相傻傻地看着,靜靜地享受着生命裏的美好時光,就如同他什麽都不知道似的。
然而很快地,這種妄想就被冷冰冰的現實打破了。
寝殿的大門随即打開,刀疤婦人燕娘站在門口。看到劉疆,她恭謹地屈身行禮,然而待到她望見馬瑪麗時,嘴角便露出一絲詫異來。
其實馬瑪麗自己不知道,她在宮女當中相當的有名。而這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一方面是她相貌出衆。由于光武帝劉秀氣量狹小,容不下馬援的緣故,連帶着他的子女也受到了連累。再加上馬瑪麗請求入宮的上書中口氣太大,激起劉秀的逆反心,原本做妃嫔綽綽有餘的相貌如同明珠蒙塵,成為一個小宮女。但這些情由,宮中女侍自是不知。看到她這樣出衆的相貌,難免會議論紛紛,猜測着她何時飛上枝頭做鳳凰。
一方面是她确實仗義能幹,頗重朋友之義。許多很麻煩的事情,如紡布,洗衣,掃地等,往往工作量極大,時間又緊,每當這個時候,馬瑪麗就會主動跳出來,說你們去休息,這些事情她來做,然後,第二天大家就會發現一切井井有條。她這樣的人,小宮女們又有誰不喜歡的?
除此之外,像刀疤婦人這樣精于世故的年長宮女,多多少少還看出幾分馬瑪麗和宮裏幾位皇子及皇子姬妾的關系有些錯位。少年慕色而好艾,幾位皇子難免對這位皇後宮中容貌最出挑的宮女多幾分關注,雖不及愛,但已經引得皇子姬妾多有提防,生怕她就此攀高枝的,又豈只是一個賈姬而已?只是她本人卻一副恍然未覺的樣子,同那些姬妾們親親.熱熱,宛如親生姐妹,不知道是真心如此,還是另有圖謀。
無論如何,刀疤婦人都覺得,馬瑪麗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看似天真爛漫、實則深不可測的人。似這樣的人,怎麽會和她家一向與世無争的東海王殿下在一起?她可猜不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突破北宮宮門侍衛的防線,大大咧咧地來到此處。她聽到此處喧嘩,卻沒聽清楚兩人究竟說的是什麽,自然認為是東海王殿下事先和馬瑪麗相識,帶這個小宮女來此處的。想到這裏,不覺多看了馬瑪麗一眼,面上憂色更重。
劉疆神色自若地和刀疤婦人打招呼:“孤來探望母後。這個小宮女……”
這等陰差陽錯的誤會自然是三言兩語便能澄清的。可是馬瑪麗臉上的誠懇神色卻叫人難以拒絕:“我就是想見見郭皇後。我還沒見過她的樣子呢。就一眼,就一眼,行嗎?”
這般幼稚兼跳脫的話語,和她燦爛的外表極其違和,劉疆和刀疤婦人聞言都默然無語了。這是……這是一個奸細應有的态度?
劉疆和刀疤婦人都不是傻子,寝殿裏的那位,是他們拼了性命也想護持的人,如何肯放馬瑪麗這種莫名其妙的人進去?
然而已有清冷的聲音傳來:“是誰想見我?早說過了,我哪裏還是什麽皇後?”
馬瑪麗興奮地沿着聲音望了過去,然後她看到了一個身穿素色衣裙、梳着少女發髻的中年女子,她的眼睛再次發直了。
郭聖通!她才是郭聖通!怪不得劉秀命人把守北宮宮門,似這等女子,他自己既然見不到,自然也不許別人看見!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女子能有如此清澈的眼神,就仿佛從前的那些歲月、那些甘苦冷暖全都不存在似的。歲月宛如一條緩緩流動、永不靜止的河流,從她眼睛裏流過,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這是真正看透了世态炎涼才能擁有的返璞歸真,簡單率直。這樣的眼睛,宛如一面最清透的鏡子,會讓一切心思茍且的人自慚形穢。
“在我的眼睛裏,你是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馬瑪麗趕緊行大禮,由衷地贊嘆道。她所說的世界,自然是指地球而言,橫豎這年代的人們也理解不了超越這片大陸的存在,不是嗎?
“聽說世上女人之尊貴,莫過于皇後。所以我想不出別的詞稱呼你。”馬瑪麗理直氣壯地說道,雖然她這番說辭,在外人看來颠三倒四,古怪無比。
郭聖通卻沒有計較她言語裏的怪異之處。大概是因為,她見多識廣,經歷過大風大浪,所以,不在乎了?
“你錯了,皇後之上,還有太後。”她淡淡說道,從話語裏竟然聽不出一絲情緒。
可是馬瑪麗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她。
馬瑪麗一轉身,就看到了宮殿牆壁上一副木刻的字,輕輕念出聲來:“陰貴人鄉裏良家,歸自微賤。自我不見,于今三年。宜奉宗廟,為天下母……”
她“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将這幅笑死人的聖旨刻在這裏,究竟是什麽意思?某人又當又立,政治婚姻秀真愛,注定為後人嘲笑。你怎也忒地看不開,難道你以為梳個少女發髻,就可以掩蓋你被小白臉利用的事實了?美女,想開一點,他利用了你,你不是也玩弄了他那麽多年嗎?算起來他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在用心地侍奉你,現在他老了,不中用了,在眼前晃還礙眼,何必呢?”
只聽得“啪”地一聲,有什麽東西碎掉了。刀疤婦人惶恐地睜大眼睛,仿佛聽到了最荒誕不羁的言論一般;劉疆臉色鐵青,分明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本文之初,有人私下同我講:真要寫馬明德,可是她的遭遇很慘啊!我大驚:她的遭遇哪裏慘了?
然後,我看到了網上的一些說法,很想笑出聲。以訛傳訛,簡直是謬以千裏。
因為本文外星穿,塑造的女主形象可能和明德馬皇後本人相差甚遠。既損了她高大上的形象,索性在本章統一駁斥網絡對她的誤解,将功折過。
1、首先是說皇帝寵愛陰貴人超過馬明德。
我就不懂了,不知道網絡上的人怎麽能閉着眼睛得出這種結論。
比史料,陰貴人就一句“有寵”,馬明德“遂見寵異,長居後堂“,到後來是“寵敬日隆,始終無衰“,怎麽就能得出馬後不如陰貴人受寵,或者陰貴人受寵了,馬後就不受寵的結論?
然後說娘家待遇。陰家是皇帝母族,是劉莊得以上位的最強後盾,無任何證據能證明陰家因為陰貴人得到皇帝額外的眷顧。反觀馬家,光武帝時候受人欺負,沒什麽人能出頭,到了明帝朝這個漢朝最防外戚的朝代,馬家成為四姓小侯,馬後之兄馬防馬光為皇帝近臣黃門侍郎,就連堂兄馬嚴也受到皇帝褒獎,至明帝死,章帝即位時,已是車水馬龍,繁華鼎盛。
比自身地位。馬明德是皇後,陰貴人是貴人,貴人需要給皇後行禮,這好比嗎?
比兒子,陰貴人的兒子劉暢受明帝喜歡,給他雙倍于其他兒子的封地面積(等同于明帝兄弟的封地),但可能是忽視了教育,劉暢在史書上很不光彩(暢性聰惠,然少貴驕,頗不遵法度。歸國後,數有惡夢,從官卞忌自言能使六丁,善占夢,暢數使蔔筮。又暢乳母王禮等,因此自言能見鬼神事,遂共占氣,祠祭求福。忌等谄媚,雲神言王當為天子。暢心喜,與相應答。永元五年,豫州刺史、梁相舉奏暢不道,考訊,辭不服。有司請征暢詣廷尉诏獄,和帝不許。有司重奏除暢國,徙九真,帝不忍,但削成武、單父二縣。)。對于明帝這樣一個有為的君主來說,不可能不知道《觸龍說趙太後》中所說的道理,如果對劉暢是大愛的話,這種沒教育好他的事情不可能發生;
馬後自己沒有兒子,明帝把賈貴人的兒子要過來給她撫養,子以母貴,在幼時立為太子,細心栽培,擇賢良輔佐,章帝成為賢君,史稱明章之治。這怎麽看,也是前者之愛不如後者啊。
2、 漢明帝朝,秦貴人的家族待遇好像超過了馬皇後家。
說話人憑借的史料是:
“【後漢書卷七十六循吏列傳第六十六】
秦袁字伯平,扶風茂陵人也。自漢興之後,世位相承。六世祖襲,為颍川太守,與群從同時為二千石者五人,故三輔號曰“萬石秦氏”。彭同産女弟,顯宗時入掖庭為貴人,有寵。永平七年,以彭貴人兄,随四姓小侯擢為開陽城門候。“
然後,此人給出結論:秦貴人的哥哥永平七年的時候就因為妹妹得寵封了侯。
我很想知道說話的人是否清楚什麽叫四姓小侯,什麽叫随四姓小侯擢?又是否清楚漢時的侯爵之位?
首先解釋一下四姓小侯。 《後漢書·明帝紀》載,明帝“崇尚儒學,自皇太子、諸王侯及功臣子弟,莫不受經。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弟立學,號‘四姓小侯’,置五經師。”由于當時外戚四姓不是列侯,故曰“小侯”。
四姓中,樊是劉秀母家,郭陰是劉秀兩位皇後的娘家,馬是馬後娘家。
一個跟随四姓小侯而晉升,搭便車的人,有什麽資格嘲笑四姓小侯裏的任何一家?
東漢實行兩等封爵制,皇子封王,功臣封侯;賜爵也只有列侯、關內侯兩級。而城門侯是侯爵嗎?當然不是,城門侯是看守城門的官,位在城門校尉之下。一座城有幾個城門,就有幾位城門侯。
拿這個嘲笑馬皇後,實在是大謬。
3、明帝和馬後只是政治夥伴,明帝不愛她。
說這話的人,一定在開玩笑!一個皇帝,把一個娘家失勢、沒有兒子的女人扶植為皇後,并且寵幸始終無衰,原來只是拿她當政治夥伴!
那樣的話,皇帝為了這個政治夥伴也太拼了吧。東漢的皇帝大多長的不錯,從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開始用身體讨好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讨好了二三十年,這皇帝做得,太不容易了!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而且,所謂的政治夥伴,要麽是在朝中有勢力的,要麽是有特殊政治才能的。劉莊寵馬明德的時候,還是太子,那時馬家落魄得很,無人撐腰,馬明德在劉英大獄前,也從來沒有展現過對朝政的獨特見解。何談政治夥伴?
所以,明帝對馬後,自寵異始,以敬寵終,歷史上能做到這點的,又有幾個?
4、明帝愛玩,出門不帶馬後,是因為不待見她。
這論調來源于 《後漢書馬皇後列傳》:
帝幸濯龍中,并召諸才人,下邳王已下皆在側,請呼皇後。帝笑曰:“是家志不好樂,雖來無歡。”是以游娛之事希嘗從焉。
我就更不懂了。
宴會中女主人有多難做有多累自不必說,要招呼諸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珑,才能賓主盡歡。皇帝去濯龍園中玩,團團招呼了一大幫子人,身為皇後,如果跟從的話,能落什麽好去?
更何況,馬後一向是惜名的人,她如果欣然相從才是見鬼了。
後世人對她不從皇帝游幸的看法是稱贊她賢德,認為她“有脫簪辭辇之風”,把她和姜後班婕妤兩位賢良後妃相提并論。
我從這段話中只看到了馬後的賢後志向和明帝的理解包容。“是家志不好樂”,我家那口子志趣不在游玩娛樂事上,這是親密無間的夫妻才會說的話。怎麽就能因此因為馬後不受明帝待見?
今時今日,在中國古代的衆多妃嫔中,明德皇後沒有得到和地位相稱的關注,任憑被人在網上謾罵诋毀。但凡有幾個死忠粉,事情又怎麽會到這個地步,上述謬誤是很容易辯駁的啊!
作為賢後,明德馬後肯定不願意別人讨論她是否得寵,因為太過小家子氣,不是她這種思想境界的人追求的東西。
縱觀歷史,賢明的帝王沒有常規意義的真愛,而作為一個娘家落魄、自身無子的後宮女人,馬明德憑借人格魅力已做至極致,無論是女權者還是男權者,都沒有理由對其質疑。
對于女權者來說,歷史上那麽多又生孩子又娘家功勞大又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皇後妃子們不掐,罵馬明德做什麽?至少馬明德從不以幹政為恥;
對于男權者來說,娶到馬明德這樣一個皇後,算是祖宗燒高香了,比趙飛燕、鄭貴妃之流要光彩得多,至少人家心胸豁達,容得下姬妾養子;同樣無子的曹丕寵後郭女王,也是拿馬明德作為效仿的對象。
一個史書上說馬明德“常稱疾而終身得意”,這樣一個女人,網上硬有人說漢明帝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她在明帝眼裏不受重視,罵她是“皮條後”,“老鸨”,讓天底下那麽多失意的女人情何以堪?
☆、戲說恩仇(二)
光武朝這場以妻為妾、又再度以妻為妾的鬧劇,在馬瑪麗看來,簡直就是光武帝劉秀一生之中最大的敗筆。比馬援冤案更加遭人诟病。
在一個君主□□的國家裏,這樣的視婚姻如兒戲其實充分說明了劉秀劉文叔對于廣大豪強控制力的不足。
和其他朝代不同,劉秀從起義之初就不是衆人看好的君主。
烽煙四起、山頭林立的時候,跟随老劉家的南陽豪強們顯然更加認同劉秀的哥哥劉演劉伯升。後來劉伯升遭到更始帝劉玄猜忌,死了,衆人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勉強承認劉秀為主。
但是他們對劉伯升的感情和信賴并沒有因此消散。後來劉秀遇到危險,傳聞說生死未蔔時,南陽豪強們就打算立劉伯升的兒子為主,不再考慮劉秀後人這檔子事。很明顯,在他們看來,劉秀之所以能成為頭領,是因為他是劉伯升的弟弟,繼承了劉伯升的政治遺産。現在劉秀大概也許似乎不行了,這筆遺産自然順理成章由劉伯升的兒子來繼承。當然,後來劉秀大難不死,奉劉伯升兒子為主的事情就只能說說而已了。但是有心人都不會忘記,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究竟是怎樣。
而且,當時天下,除了劉秀這塊割據勢力以外,尚有隴西勢力、蜀地勢力等,群雄林立,劉秀的資本,并不見得比其他人雄厚多少,也沒有壓倒性的優勢。
劉秀為了取得最後的勝利,煞費苦心,可以說是團結了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前後兩場婚姻,就是他拉攏勢力的一種努力。
史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