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5)
錦被将她全身包裹起來,隔着一層錦被擁簇着她,而後,帶着滿足和遺憾的複雜情緒,就那樣迷迷糊糊地睡了。
這一覺的時間并不算很長。先前的迎人入宮和其後情不自禁的敦倫之禮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以至于劉莊感覺剛剛打了個盹兒,就被侍者搖醒了。
由于夜晚的敦倫之禮耗費了太多的心神精力,劉莊在站起來的時候,身子略有些發暈,但是心情卻是愉快甚至是雀躍的。
他憐愛地望了馬瑪麗一眼,看到少女仍在熟睡,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不覺笑罵了一句:“小懶豬,再不醒就來不及給婆婆行新人禮啦!”
他此時仍未當一回事,待到洗漱完畢,又用過早餐,連推了馬瑪麗幾把,見她仍然熟睡不醒,這才有幾分着急。
然而,此時也顧不得了。
東宮裏的宦官總領過來鬼鬼祟祟地禀報說,宮裏的諸位姑娘浩浩蕩蕩前去拜望皇後了。
劉莊心裏便是一咯噔,知道這是陰夢嬌要向她姑母大人陰麗華告狀了。
這個陰家表妹哪裏都好,是陰家照着皇後的模板替他打造的妻子,平日主事落落大方,絕無差池,可是生性善妒,頗有幾分前長秋宮郭皇後的風格,着實讓人有些吃不消。
昨日劉蒼獻策,處處妥帖,果然成功将美人迎回。劉莊一時有些歡喜傻了,故而趁着皇帝劉秀在雲臺養病,聽不見北宮動靜,大肆操辦,實則心中也暗暗存了幾分向劉疆示威、昭示歸屬權的意思在裏面。想不到劉疆像個沒事人一樣不做聲,倒是東宮以陰夢嬌為首的一群女人吵翻了天,硬要說馬瑪麗身份低微、又和東海王糾纏不清,又質疑她腹中莫須有的孩子父親,總之好說歹說,就是不想讓馬瑪麗進門。
劉莊為了成功從大哥劉疆手上索回這個美人,已經耗費了太多心力,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自己後院的女人竟會拖後腿。他生性暴躁,脾氣原本就不太好,當下大發雷霆,吼了陰夢嬌幾句,又給了秦雪瑤臉色看,吓得賈雯諸女轉了口風,大贊特贊馬瑪麗之宜家宜室。
豈料當時是暫時震住了場面,事後陰夢嬌就要打小報告了!
劉莊既是太子殿下,體察民情自然也是必做的功課之一。豈不知婆婆若是對兒媳心存惡感,兒媳在夫家生活便會分外不易?當下再也顧不得喚醒馬瑪麗,整了整衣袍,急急往西宮皇後處而去。
馬瑪麗仍在沉睡之中。
她先前能量消耗得太多,已接近枯竭的邊緣,是以自動啓動了冬眠程序。她這一睡便是七天七夜,香甜無比。然而在這熟睡的七天之中,事情發生了變化,待她醒來,木已成舟,一切謠言都無法澄清,一切對質都失去了意義。
先是劉莊和陰夢嬌各執一詞,在陰麗華座下争論不休。陰夢嬌指責馬瑪麗勾引太子,劉莊則說陰夢嬌善妒,不守婦德。雙方争論不下,陰麗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免頭疼,因問道:“馬姑娘呢?此時她人在何處?”
劉莊面上微紅,小聲答道:“她……兒臣不敢瞞母後,她腹中本有兒臣的骨肉,已兩月有餘,胎相未穩。昨夜一時忘情,未加克制,孩子便沒了。她倒想着拜見母後,兒臣吩咐她卧床靜養……”他此時深嘆劉蒼謊言之便捷好用,此時說謊不用打草稿,一旦祭出,無往不利。
此言未落,陰夢嬌已經“呸”的一聲,氣的滿臉通紅,心中卻知大勢已去,阻擋不得,用帕子捂住眼,“嘤嘤”幾聲,掩面去了。
陰麗華驚駭莫名,連聲罵道:“下流胚子!”見左右都是心腹,肅然追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先前,本宮說要把她給你,你不要,如今送給了你大哥,你卻做出這等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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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關于劇情:歷史上馬後寵眷始終未衰,而終生未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十九歲的時候劉莊稱帝,就已經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所以自己當惡人,把賈貴人的孩子抱給她。(後面劉疆美貌的外孫女窦皇後可是自己動手搶孩子的哦,受人诟病,唯有馬後,賢名傳千古)。不育的原因,既然不是無寵,要麽是癸水一直不來,要麽是流産過,生不出來了。
生理小常識,友情科普:那啥,懷孕前三個月,靜心休養為主,後期胎兒穩固了,才能愛愛哦。
☆、生死一線
劉莊自幼素來得到母親陰麗華的喜愛呵護,因此對她信賴非常,見她出言追問,也沒打算瞞她,将此後自己的心境轉變含糊着說了一遍,末了,面帶慚色說道:“兒子也知道此事做得不地道。只是……只是……”他說到此處,只覺得分外艱難,仿佛滿腔的情緒,都尋不到一個合适的詞語來形容,無論怎樣的言詞,都無法淋漓盡致地表達他非要得到她的心情。
但是陰麗華卻沒等他說完。
“此事萬萬不可!”她神色少有的凝重,幾乎是立即截斷了劉莊的話。
劉莊愣住了,有些難以置信地望着陰麗華。他不是蠢貨,他來之前也想過各種可能性,譬如說大哥劉疆驟然反悔,事情鬧到劉秀那裏,皇上勃然大怒等等。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向呵護他、疼愛他的母親會拒絕支持他。
在劉莊的記憶裏,母親陰麗華從來是處處為他着想的。
他小的時候,劉秀頗為疼愛他,抱住他講吳季子不和哥哥争皇位的故事,末了一副循循善誘的姿态問他:“父皇很愛陽兒,就像吳季子的父親愛他一樣,所以陽兒也像吳季子一樣賢德好不好?”
當時還叫劉陽的劉莊才不被他忽悠,一針見血地指出:“傻子才要學吳季子呢!”
劉秀當場便笑容凝固,将懷裏的他放下,一轉頭就去忙別的事情了。年紀幼小的他強忍着失落不敢做聲,等到劉秀走了撲在母親懷裏大哭一場。
陰麗華一向有情飲水飽,向郭聖通屈膝了那麽多年也未見她着惱,卻因為他哭得傷心,禁不住為了他埋怨自家男人,眼圈微紅着安慰說:“只要陽兒努力,誰說陽兒一定做不了皇帝?”
劉莊因了她的激勵,發奮讀書,終于以十歲的稚齡完成了《春秋》的學習,讓劉秀從此不敢小窺他的能力和志向。
此後,每次一有機會,劉莊都不放棄表現自己。有的時候,他的表現是成功的,例如說建武十九年的平叛戰役。有的時候,他的表現是過于急躁的,譬如說度田之時急于解釋“河南、南陽不可問”。
每當失敗的時候,郭聖通的兒子們還有劉英、劉荊等人都會幸災樂禍地嘲笑他,只有陰麗華會安慰他說:偶爾的挫折算得了什麽?只要你最後成功了,就連從前的落魄和不如意,也自有人替你從光彩榮耀的方面修飾解釋。你只需要堅定自己的志向,一直走下去。
是以劉莊一直覺得,沒有母親陰麗華,就沒有如今的自己。她是世界上最包容、最體諒自己的人。無論自己做錯了什麽,她都會諒解、寬容,甚至伸出援助之手。
但是,這一次,滿懷希望的劉莊失望了。他第一次失去了陰麗華強有力的支持,是以突然覺得心中發虛,無助之至。
“母後!”劉莊茫然不知所措,直接跪在陰麗華面前懇求道,“兒子已經不能沒有她了!”
陰麗華怒極反笑,仿佛聽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她生性大度,卻并非不谙世事,因此對一向寄以厚望的兒子突如其來的犯渾犯蠢,覺得既失望又難過。
她母子的地位并非她夫君劉秀一人所賜予。其中凝結了太多人的努力。
劉秀不是一個皮厚心狠、過河拆橋的人,相反,他重情重義,在飛黃騰達了之後,對于從前幫過他的人,都想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可是哪怕他是皇帝,富有四海,這滴水之恩衍生出的可怕報酬仍然達到了他幾乎難以輕松償還的地步。所以若不跟緊了,追急了,等到他把別的債主的債務都還清了,自己也就不剩下什麽了。
因為在河北時的困厄之情,以及新婚夫婦、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那些糾纏不清的情分,劉秀只覺得欠了郭聖通很多,需要用一輩子去償還。在這個當口上,若非陰麗華的娘家兄弟一直在劉秀帳下,南陽幫也時不時敲邊鼓提起陰麗華,這位債多不愁的皇帝是否會派人去新野接陰麗華母女來洛陽,尚是未知之數;
此後,立郭氏、立劉疆為太子、陰麗華随軍、後宮争寵、建武九年安慰陰麗華的诏書、建武十七年立陰氏、建武十九年改立劉莊為太子……其間的每一個環節,無不充斥着南陽豪強各方面的努力。皇後和太子的廢立,是一場艱難的、各方面勢力角鬥的拉鋸戰。
如今大事将成,自然而然将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陰家無疑是居功甚偉,故而大刺刺将陰夢嬌送入宮來,自然而然打的是未來皇後的主意。現在劉莊卻為一個小小宮女公然駁她面子,甚至毫不掩飾地表達出對這個小宮女異乎尋常的喜愛。莫說陰家聽到了心寒,便是陰麗華這個身為陰夢嬌姑母的,都覺得臉上無光。
除此之外,這個小宮女來歷另有尴尬之處,是她過了明路送給前太子劉疆的。現在卻說腹中有了劉莊的孩子。難道劉莊是嫌西宮和北宮的關系鬧得還不夠僵嗎?如此雙方面上母慈子孝、虛情假意維持起來已經頗為困難,劉莊還想将這層遮羞的窗戶紙捅破嗎?
若非陰麗華向來是寬容之人,無殺生之心,恐怕已經在盤算着如何不露痕跡地賜死馬瑪麗,以求諸事太平了。
這顯而易見的棘手之事劉莊難道渾然未覺嗎?他甚至還有臉跪下來哀求!
“不能沒有她?”陰麗華笑了,“世上沒了誰不一樣活?若是她死了,難道你也不當這個太子了,抛下一切随她去?”
劉莊心中一涼,有些疑惑母後陰麗華是不是要向馬瑪麗下手了,正在彷徨無措間,有掌事嬷嬷突然進來低聲向陰麗華說了一句什麽。陰麗華臉色大變,看了劉莊一眼,要他在原地呆着,便匆匆前往正殿了。
劉莊心中隐隐約約覺得母親的突然離開可能給馬瑪麗有些關系。他有心想出去看個究竟,奉命看守他的宮人只說了一句:“皇後娘娘吩咐,請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若想保住馬姑娘性命,切莫輕舉妄動。”便把他直接鎮在了原地。
他細細回想起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果然覺得處處皆不妥當,越想越是後悔,冷汗不覺潺潺而下。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劉蒼突然推開房門進來,神色複雜地望了劉莊一眼,向他說道:“恭喜皇兄。馬姑娘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劉莊恍恍惚惚,突然間若有所悟,狠狠揮出一拳,直擊劉蒼面目:“你敢算計我?”
劉蒼“嗳喲”一聲,側身躲過,大呼冤枉,道:“并非算計,實則快刀斬亂麻,慧劍斬情絲而已。”
劉莊只覺得一陣陣後怕,手心中滿是冷汗,他聽着劉蒼細細分說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不覺氣得渾身發抖。
其實若說故意算計,實在是污蔑了劉蒼。他只是恪守職責地幫助劉莊出謀劃策,劉莊說怕夜長夢多,非要逼劉疆早早放手不可。他便給出了借助杜若身份、假說馬瑪麗有孕的爛計策。
這個計策對于天性驕傲的劉疆來說,無疑是極重的打擊,劉莊果然如願以償得到了馬瑪麗。但是對于接下來的善後事宜,劉蒼卻未做妥善安排,甚至是推波助瀾,坐視劉莊和陰夢嬌大吵大鬧,打算借助陰夢嬌之手,直接除去馬瑪麗這個禍水。
“皇兄請細想,她是東海王身邊的人,卻傳出和皇兄有染,已是十分不妥,皇兄還大張旗鼓接她入門,又公然宣揚她不慎流産……”劉蒼一邊說,一邊搖頭道,“自古流言蜚語最能殺人,皇兄替她在東宮又樹敵無數,縱使母後寬仁,皇兄一力苦求,保下她性命,難道還能護住她一輩子不成?”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劉莊質問道,眼睛裏冒出火氣。
“身為儲君,妄動私愛,亡國之兆。”劉蒼理直氣壯地說道,“商纣因妲己而亡,西周因褒姒而亡,前車之鑒,觸目驚心。以區區一女而換天下太平,何不為也?”
“你方才說,她的性命保住了。”劉莊冷冷說道,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劉蒼輕輕一嘆:“大哥畢竟是大哥。若是換了我,必然忍不下這口氣去。他卻能事事妥帖,面面俱到。不僅保全了東宮、北宮和西宮的面子,還順勢救了她的性命。果真是以德報怨,謙謙君子之風。”
劉莊這些日子一直聽馬瑪麗在耳邊盛贊劉疆不絕,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心中亦是憋屈無比,見劉蒼又這般推崇劉疆,更覺氣憤,不服氣地問道:“他究竟說了什麽,就值得你這般誇他?”
“他說,馬姑娘本來就是他送給太子殿下的禮物。”劉蒼的目光裏有贊嘆,有欽佩,也有不解,“他說,東宮子嗣,國之大事。他對太子宮中姬妾不多、子息尚無深感憂心忡忡,訪得馬姑娘宜家宜室,溫柔賢淑,故而特地向皇後娘娘讨來,使人悉加教導,再于宴會之上,正式獻于太子殿下。金明池畔,馬姑娘與太子相遇,從此時有往來,他從來樂見其成,如今懇求皇後娘娘,将馬姑娘正式賜予太子殿下,免得宮中以訛傳訛,流言四起。”
“原來……原來他竟是這般想的?”劉莊失聲驚呼道。
“皇兄以為呢?”劉蒼反問。
劉莊陷入沉默之中。他這些日子雖然有些被感情沖昏了頭,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在某方面的感覺反而敏銳得可怕。他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劉疆望着他的目光。那種優雅矜持背後隐隐含着的敵意,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場錯覺。
“大哥離開西宮前,托我轉告皇兄一句話。”劉蒼嘆息着說道。
“什麽?”
“若皇兄當真喜愛馬姑娘,便不該為一己私欲,一意孤行,當為其籌謀深遠長久之計。”劉蒼道。
劉莊反複咀嚼着這話,一時之間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喧鬧聲傳來。兄弟兩人詫異間,忙喚人問個究竟。宮人匆忙回報說:“不好了!是那家破落戶又進宮來告禦狀了!這次是皇上不在,直接鬧到西宮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良辰美景奈何天(二)
劉疆離開西宮的時候,心中有些惆悵,繼而又覺得釋然。
因體恤他多病的緣故,皇上和皇後特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之禮,故而這處西宮,他很不愛來。仔細算起來,上次他踏足西宮,還是打算娶馬瑪麗為妻的時候。不過短短幾個月,事情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這次來西宮,卻是忙着和她撇清關系、以求保全各方面顏面了。
突然之間,一陣喧嘩聲響起,卻見弟弟劉輔率人押着三個衣衫不整的男子,正罵罵咧咧向着西宮的方向而來。
劉疆先是一驚,剛打算問劉輔究竟,就見劉輔一臉驚訝,搶先嚷道:“大哥,你怎會在此處?我曉得了,定然是聽說馬家一女二嫁,前來向皇後娘娘問罪的吧!如今小弟已擒得罪魁禍首,大哥何不同我走這一趟,看皇後娘娘拿什麽袒護她家小子!”
劉疆聽得一頭霧水,盤問再三,方知道被劉輔拿住那三人竟然是馬瑪麗的三位兄長,馬廖、馬防、馬光。
話說老馬家自馬援死後,處處捉襟見肘,好容易幾個月前,妹妹馬瑪麗回家小住,在三馬的設計之下,成功和當今太子殿下成就美事,眼見榮華富貴可期。于是三馬自是心中歡喜,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太子能給自家妹妹一個名分,老劉家正式與老馬家結親,從此成為皇親國戚,飛黃騰達。
可是,一連等了幾個月,音訊全無。三馬聚在一起一合計,一致認為是太子劉莊風流薄幸,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致使美夢成空。老馬家被人歧視,他們自然尋不到什麽正經營生,每日裏窮極無聊之時,就在院子裏喝酒罵人,一邊罵老劉家忘恩負義沒有一個好東西,一邊罵妹妹馬瑪麗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抓不住男人心,不能把男人系在自己的腰帶上。
這樣罵着罵着,突然有一天,馬光一拍大腿道:“光罵有什麽用?咱們去皇宮門口堵人去!”
馬廖年長些,聞言便有些慫:“怎麽堵?無憑無據的,惹人笑話……”
馬防就洋洋得意地一笑:“別怕!老子防的就是這一天!”當下命自家婆娘從房中取出一床污穢不堪的被褥來,恬不知恥地指着上面的髒東西說:“妹妹當日和劉莊那小子睡的便是這床被褥,我特地留了個心眼,給收了起來,不怕那小子不認賬……”
他的妻子看到丈夫這般,不覺面上有些尴尬,勸解道:“若是拿着這個東西嚷将出去,小妹的顏面可就丢盡了。日後你要她如何做人?”
馬防卻瞪了妻子一眼道:“家裏都快沒米下鍋了,她還怕沒臉做人嗎?家裏養了她十幾年,難道就白養了不成?”
吓得馬家婦人一個個低頭垂目,不敢多說,馬家三兄弟卻雄赳赳、氣昂昂,扛着那床被褥來到了皇宮前面。他三人在當年替馬援申冤時候,是來過皇宮的,故而輕車熟路,往宮門前一跪,面做悲憤之狀,倒引來不少人圍觀。
待到圍觀的人多了,這三人才一唱一和,一把鼻涕一把淚,将太子劉莊強搶民女、卻吃幹抹淨不認賬的惡劣行徑給說了一遍,說到凄然傷心處,紅着眼圈,抽着鼻子,真真是唱作俱佳。
偏偏這日沛王劉輔正從外辦事回宮,看到此處熱鬧非常,便停下來問。他和劉莊素來不對付,聽說有人告劉莊強搶民女,心中雖然不大相信,但是也想給劉莊點顏色看看,故而仔細盤問馬家三兄弟來歷。馬家三兄弟哪裏知道端地,将自家妹妹的閨名年紀相貌一一和盤托出。
劉輔越聽越是吃驚。他也住在北宮,豈不明白自家大哥劉疆這些天來同一個叫馬瑪麗的女子親厚非常,同進同出,又曾經為她患得患失,牽腸挂肚?他起初還怕是誤會,又認真盤問了馬家三兄弟幾句,見對答無誤,方知道兄長心愛的女人竟然被劉莊給睡了,頓時新仇舊怨一起湧上心頭。
劉輔是郭聖通的二兒子,從來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一來看不得劉莊鸠占鵲巢,搶了大哥劉疆的太子之位,二來深恨陰麗華取代生母郭聖通為皇後,如今聽聞劉莊竟然連劉疆的女人都敢搶,不免視為奇恥大辱,當下一邊命人傳訊北宮,召集郭後其餘三子,一邊将馬家三兄弟給綁了,親自押着,前往東宮興師問罪。待到打聽到劉莊本人不在東宮,劉輔想也未想,一鼓作氣,直奔西宮而來。
陰麗華當皇後治理後宮的态度方針,和郭聖通有着本質的不同。郭聖通從來都把護短、疼愛自家兒子寫在臉上,她在位時,對楚王劉英從來不假辭色,對陰麗華生的兒子和女兒們也是面上淡淡的,僅僅算是過得去,以至于廢後之時,劉秀的聖旨中公然有“呂霍之風”、“不能撫循他子訓長異室”等言詞。陰麗華則不同,她是有着謙讓、寬仁等諸多美德的女人。所以至少在明面上,陰麗華給郭聖通諸子的待遇,甚至高過自己的兒子們。若是陰麗華自己的兒子犯了錯誤,她會嚴格指出,但是,如果郭聖通的兒子們犯了錯誤,陰麗華礙于情面,只會大事化小。
正是因為吃透了陰麗華的脾氣秉性,劉輔又怎麽會怕這位嫡母皇後娘娘呢?何況,這種事情,他大哥劉疆是苦主,大大占着道理。
劉疆被劉輔拖着,推辭不過,何況,他私心也很想知道,馬瑪麗的家人究竟是何秉性,所以同劉輔一起,重新回到西宮。看劉輔擺上人證物證,洋洋灑灑敘述太子劉莊如何大逆不道,弟占兄妻。
作為苦主,劉疆被劉輔強拉着,被迫又聽了一遍他很不願想起的往事。和劉輔的義憤填膺不同,他的憤怒和哀怨,在經歷了馬瑪麗自述往事的荼毒之後,已經漸漸地稀釋淡化了,此時此刻,越來越多的惋惜和悲哀反而泛上他心頭。
是的,惋惜和悲哀。他已經決定和馬瑪麗劃清界限,所以不管這個女人如何花樣作死,都再不會傷害他分毫。他以局外人的眼光,真心地開始為馬瑪麗惋惜和悲哀。有這樣的哥哥們,想來身為庶女的馬瑪麗,諸事都無法自主吧?可惜那花朵一般嬌豔的少女,從此要在烏煙瘴氣的東宮裏寂寞盛開和凋零了。想到這裏,劉疆的心就開始一點一點的抽痛,然而,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劉輔的大聲質問、馬家三兄弟戰戰兢兢的陳述、皇後陰麗華的小聲安撫調解……最終交織成一片噪音。在噪音裏,劉疆卻魂游天外,想起了更遠的事情。他想起了建武十六年前後,伏波将軍馬援對郭家勢力的明顯疏遠。那時的他,很不能理解他從小就很佩服的馬将軍為什麽只願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現在,看到馬家三兄弟的蠢相,他終于開始諒解并且釋然:有這樣撐不起臺面的兒子,馬援恐怕已經無心再賭了,他像一個失去了後勁的賭徒,只能利用微薄的賭本,在勝率更大的人手中,買上一股小注,以求庇佑子孫,聊勝于無……
“東海王殿下!東海王殿下!”突然之間,耳邊一聲大喊打斷了劉疆的思緒。他定睛看時,卻見那個自稱是馬家長子的馬廖已經匍匐到自己面前。
“小人有眼無珠,鑄成大錯。”馬廖顯然是從劉輔只言片語的指責中,猜到了什麽,一邊“砰砰”向劉疆磕頭,一邊充滿希望地問道,“舍妹對殿下情深一片,難以自已。不知道殿下是否能既往不咎,準許舍妹繼續随侍殿下身側?”
劉疆一愣,顯然沒有料到世界上居然還有這般無恥的人,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劉輔已經嗤笑一聲說道:“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糊塗豬油蒙了心,以為天底下除了你家妹妹就沒有別的女人了嗎?別人玩過的,我大哥怎麽可能再要?何況,我大哥的妻子,就是未來的東海王王後。你家妹妹那樣一個朝三暮四的輕薄人,她也配?”
……
“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幾天後,馬瑪麗終于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便聽身邊的小侍女阿元繪聲繪色地向她敘述了這一場鬧劇的來龍去脈。她聽了馬家三兄弟竟然這樣丢老頭子的人,不免悶悶不樂。
“後來,太子殿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沖出來,把事情給認下了,好說歹說,塞給舅老爺一百兩金子,才買下了那床被褥,偷偷一把火給燒了。郭娘娘的幾個兒子沖出來說要理論,被東海王殿下勸走了。”
“他是怎麽說的?”馬瑪麗睜大了眼睛,問道。
阿元最見不得她家主子一臉期待的傻樣子,心中頗感為難。
“東海王殿下說,他善待姑娘,原本就是為了送姑娘入東宮的,請大家不要誤會。”阿元看了看馬瑪麗的臉色,一咬牙,大着膽子補充了一句,“姑娘從此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倒要避忌些才好,免得太子殿下生氣。”
“太子憑什麽生氣?”馬瑪麗氣呼呼地問道。真是醜人多作怪!
阿元心中一凜,不敢再多說話,低下頭去開始做針線活。
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打在碧綠的芭蕉葉子上,沙沙聲響成一片。
馬瑪麗趴在窗前看雨景,心中很是難過。原來……就這麽被寵物給嫌棄了嗎?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良辰美景奈何天(三)
其後的幾天裏一直陰雨連綿,天氣濕得像是要發黴了。北宮王太後的病情卻一天比一天嚴重。不過郭太後纏綿病榻已久,到了這份上,便是最受太後疼愛的幼子劉焉,都做好了郭聖通随時都會撒手人寰的準備,不哭也不鬧,乖巧得緊。
劉疆身上的重擔絲毫沒有減輕,身為郭氏長子,許多人都觀察着他的動向,勞心勞力比平日更甚。
這日他親自将太醫送出宮門,又好生撫慰,正打算在步辇裏閉目養一養神,就有貼身随侍前來報說:“馬姑娘要見殿下,攔在步辇前頭不肯走。”
劉疆猝不及防,心開始猛烈地疼痛起來。緊接着他開始微笑,笑着搖了搖頭,聲音從容平和:“瓜田李下,相見不如不見。”
可是杜若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殿下從來都不欠她什麽。既然她總這麽纏着不放,也該做一個了斷。”
劉疆默然。他明白杜若的意思。這些天裏,劉疆忙于各種事務,無暇旁顧,便由着杜若迅速接替了他身邊馬瑪麗的位置,于侍疾送客的間隙裏,聽她唠叨不休着。
杜若唠叨的主題只有一個,就是馬瑪麗。譬如說西宮裏傳出消息,太子殿下索求無度,致使馬瑪麗小産,接連昏迷了幾天幾夜,太醫們皆束手無策;又譬如說陰姬因為馬瑪麗和太子大鬧了一場,太子起初惱怒,忽而又服軟求和好,這幾日抛下昏迷不醒的馬瑪麗不管不問,夜夜宿在陰姬房中,歡聲笑語往來不絕……
每當杜若說起這些消息的時候,她都帶着幾分咬牙切齒、大仇得報般的暢快,她忙不疊地向着苦主劉疆傳達着自己同仇敵忾的憤怒。她卻不知道劉疆的心腸最軟,最見不得從前喜歡過的女孩過得凄慘。她說得暢快,劉疆聽得認真,但是并未如她所願從此便徹底忘掉馬瑪麗,相反,正因為她的用力過猛,他心底深處反而無法将這個女孩的影子完全抹去。
此刻猝不及防的,馬瑪麗就這樣被杜若引至劉疆的面前。
劉疆知道杜若盼望自己說出一些絕情的話,可是望着馬瑪麗單薄的身影,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心如同被揪緊了似的疼痛,他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的目光幾乎是貪婪地在她身上打量,看着她明顯瘦削了的臉頰,看冷風夾雜着雨絲拂動着她單薄的衣裙,看她纖細的腰身幾乎不堪盈盈一握,看她睜着大大的眼睛,依舊充滿期待和喜悅地望着自己,一如往昔……
那一瞬間劉疆覺得自己要失儀了。但是事實上他沒有。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就穩住了心神,然後,一如既往地雍容一笑,望着她輕輕嘆道:“你來做什麽?”
“我想你了。”馬瑪麗理直氣壯地說道,眼神明亮而純粹。她本來還想像過去那樣直接沖到劉疆懷裏,但是杜若粉面含煞,站在劉疆身邊,封住了她的去路。她遲疑了一下,沒敢輕舉妄動。
這簡單的一句話說出,劉疆頓時覺得他構建了許久的心理防線就要崩潰了。許多種原先被他管理得很好的情緒就要洶湧奔出,遺憾、不舍、思念、眷戀……他甚至有種沖動直接跳下車去,将這個柔弱的女孩子擁入懷裏好好憐惜,緊緊抱住她,再也不放她走……
但是他穩穩當當地坐在步辇之上,身子分毫未動。就在他猶豫遲疑的時候,杜若卻早已經按捺不住,開始破口大罵了。
“不要臉!騷貨!”杜若叉腰直接罵道,“當日殿下那般對你,你矯揉造作處處拿捏,背地裏卻跟太子做出那種事情,你還有臉回來?難道東宮裏的榮華富貴還填不飽你的胃口嗎?啊,我知道了,定然是太子殿下玩膩了你,把你睡小産了,就轉頭跟別人好了,你就寂寞難耐了,想起殿下的好來,可是天底下的事情哪有這般便宜?”
劉疆目瞪口呆地看着杜若連珠炮一般罵出一些甚是粗鄙的言辭,他在旁邊聽着都覺得臉紅。轉頭看馬瑪麗,只見她也仿佛聽傻了一般,睜着大大的眼睛,一臉迷茫不知所措,不免憐惜之餘又添了幾絲歉然。
為避嫌疑,劉疆原本是不打算和馬瑪麗說話的,因了這憐惜和歉然的情感,他改變了主意,喝退了杜若,尋了個背風背雨的地方停下步辇,教馬瑪麗在旁站着,向她說道:“原本這話不該孤來說,可是……你也莫要難過,他去別人房中,未必是厭了你。那是他的表妹,斷沒有因為你便叫他們疏遠的道理。若是果真疏遠了,這不是在寵你,反而是在害你。你也莫要吵鬧,總要體諒他的苦心才好。”
馬瑪麗一臉茫然,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有些迷惘地問道:“你不願意見我,是不是也是一片體恤我的苦心?并不是不喜歡我了?”
劉疆愕然,被馬瑪麗這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