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9)
頭,将紗罩一揭,那蝴蝶便撲閃着翅膀飛走了。“我是吓唬它玩兒的。”馬瑪麗解釋說,“若真是将它囚在罩子裏,不出幾日便死了,又有什麽意思?”
劉莊便尴尬地賠笑,不敢接這話茬,生怕馬瑪麗是借機發揮,遂深深看着她說道:“今個兒你心情倒好。”
他猶豫了片刻,不知道該不該和盤托出,但是看到馬瑪麗純真的目光,不敢欺瞞,還是說了出來:“雲臺那邊傳來消息,東海王欲請旨配婚。”
馬瑪麗臉上的笑容沒有斂去。“我知道啊,晌午過後秋嬷嬷帶着杜姐姐來說過了。”她整個人很是鎮定。
“不過你放心,父皇不會輕易同意的。”劉莊忙着安撫她,“若是父皇能輕易同意一個蠻夷外室所出的女兒當王後,你大抵也做得我的太子正妃了。”他想到這裏,想起父皇劉秀一貫的惟身份論,覺得這個笑話頗為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其後兩個人并未就這件事情再多說些什麽。太子殿下正值情熱之時,湊在馬瑪麗身旁與她耳鬓厮磨,大肆揩油,不勝惬意。在瑪麗公主眼中,這是寵物對于主人正常的親熱反應,便如同寵物狗見到主人回家便湊上去伸出舌頭狂舔一般。這種行為不屬于沒有教養的範疇,她于是很是坦然地接受。
直到晚膳時分,馬瑪麗終于回過神來,向着劉莊小聲說道:“他……他本來是要我當他的王後來着。如今他有了杜姐姐,是不是就會不喜歡我了?”
劉莊正在進食,見她突然問起這話,不能說是,也不忍說不是,一口飯就那麽噎在他喉頭,讓他頗感難受。
遲鈍的瑪麗公主直到此時,才徹底回過味來,知道了劉疆要娶杜若和自己之間的關系。寵物的心都是很小很小的,有了這個,就忘了那個。也許再過幾年,就不會記得她馬瑪麗是誰了吧。想到這裏,她就覺得莫名的憂傷。
瑪麗公主真正憂傷的時候,并不會流淚。外星人的觀念中,并沒有流淚這回事。在她嫡母藺夫人的教導下,流淚也只是她用來說服寵物的手段,可是當淚水和比淚水更直接的東西都沒辦法挽回寵物的心的時候,瑪麗公主也只覺得一籌莫展。
夜深人靜的時候,馬瑪麗爬上床打算睡覺。長期以來的透支和揮霍能量,使得她的精神極度疲憊,不得已用睡眠的方法保護自己。
可是這次她卻沒有真正睡着。她的靈魂飄飄蕩蕩,如同被冥冥之中一種連她也參不透的力量指引着一般,來到一座封禁已久的宮殿。
明明是盛夏時節,那個宮殿中,梧桐樹葉卻不停地落下,在空中飛舞,如同白日裏翩然紛飛的蝴蝶。然後宮殿門大開,許多光線照進大殿,照見皇後寶座上那個鳳冠霞帔的身影。那個影子一回頭,不是陰麗華,竟然是郭聖通。
“是本宮的錯。”她聽見郭聖通說道,“他錯過你,他會後悔的。這座皇宮,本宮未能走出,你也一樣。你會是長秋宮的主人。”
馬瑪麗眼巴巴地仰頭望着她:“娘娘你答應過我,跟我一起回家去,可不能反悔啊!”
一陣風吹來,恍恍惚惚地,她的能量就再次耗盡了,靈魂再次回到軀體中。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緊緊抱住她的劉莊。他的身體有着驚人的灼熱,鼻息溫熱而均勻地噴灑在她的脖頸。他身上某個部位一直在她身上不安分地蹭着,他低聲請求的時候猶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馬瑪麗有些失望,有些不滿,但終于勉強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
劉疆從雲臺面聖回返之後,便召來杜若,将禦前對答的經過和父皇的口谕告訴她,末了,商量似的和她說,要不,他認她為義妹,為她尋個體面的人家嫁了?
杜若正沉浸在秋嬷嬷說她定然是東海王王後的狂喜中,聞言一顆心頓時跌入谷底。東海王是她仰慕的男人,她不敢多說什麽,只是沉默着退下之後,卻忍不住向她母親娜塔莎抱怨。
杜若含淚冷笑說:“比容貌,我哪裏不如她?論才藝,我能歌善舞,當年京中不少人以目睹我的歌舞為榮,她卻只會端茶遞水鋪床疊被這等尋常仆役都會做的活計。論德行,我至今尚冰清玉潔,是完璧之身,她在北宮的時候,就偷偷摸摸和東宮太子殿下不清不楚,一直到被弄大了肚子惹得東海王殿下震怒。當然這件事情被殿下壓了下來,許多人都被蒙在鼓裏不知究竟,你一定不曉得吧?”
娜塔莎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等宮闱秘聞在北宮中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她當然不知情。但是她沉默片刻,突然又說道:“若是如此說,東海王殿下果真是對馬姑娘一往情深。猶記得馬姑娘被送往東宮後,來尋過殿下幾次,殿下那一副藕斷絲連、萬般無奈的神情,哪個有眼睛的看不出來?若是她真是犯了大錯,還能惹得他這般念念不忘,此等深情,女兒你哪裏能及?”
“我就是沒看出來!”杜若尖聲叫道,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殿下身旁随侍,看得清清楚楚,殿下哪裏對她藕斷絲連了?分明是堅決拒絕,偏偏小賤人臉皮厚,纏着不放……”
娜塔莎嘆了口氣:“你心裏頭明明白白,不願意承認也就算了。現如今明擺着的,殿下欣然承諾她正妻之位,不厭其煩;如今輪到你,趕着貼上去,殿下也只是答應會為你負責,至于是妻是妾是屋裏人,他可沒保證。皇上看重身份,想來哪怕他想娶馬姑娘為正室,少不得也要在皇上面前,跪求哭告,折騰好一陣子,這才能如願;而今換了是你,他只是試探着禀告一下,見事不諧,立即撂開了手。這在心頭的分量孰輕孰重,女兒你還看不出來?若是依了為娘的話,馬姑娘是犯下大錯,殿下哪怕心中再愛她,也不願原諒她,可馬姑娘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不是你能随随便便輕易接手的。這可是個爛攤子,何苦往火坑裏跳?以你的才貌,洛陽城中多少青年才俊對你一見鐘情。還不如趁着這點子情分,求殿下賞你個正經出身,嫁個正經人,男人知疼知熱、愛你寵你的滋味,那才是人間第一難得的呢。”
“你閉嘴!我就是要嫁給殿下,當妾室,當丫鬟,當屋裏人,我都認了!”杜若像是被戳到痛處一般,跳起來大叫,眼睛紅紅的,狠狠瞪着自己的母親,“虧你還有臉勸我!你以為我是哪點比不上她,殿下為什麽對她那麽好,對我這麽冷淡?還不是因為我有個好娘親?她的娘親也是蠻夷,不過早年就死了,死的好,死的巧,死了以後馬将軍就把她抱回家當庶女養着了,可我的娘親,卻是老不死的,一直在外頭歡場倚欄賣笑,是個千人枕萬人騎的婊.子!我苦苦守着完璧之身有什麽用,在他看來,哪怕那個小賤人被別人玩大了肚子,也好歹是個庶女,不像我有個當婊.子的老娘!”
“婊.子”兩個字像是最沉重的耳光,熱辣辣地打在娜塔莎的臉上心頭,她一直以和才子杜嶺曠世絕俗的愛情為榮,再也料不到相依為命的女兒竟然對她嫌棄到這般地步,整個人都傻掉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很久,娜塔莎才緩過神來,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嘶啞的:“好!好得很,你終于把這話說出來了。是,我是該死,沒什麽德行,不懂規矩。可是你也不想想,這十幾年來,以你的美色,多少人垂涎,若不是你有這麽個婊.子老娘擋在前頭,現如今被千人枕萬人騎的又是哪個?你還什麽冰清玉潔、完璧之身?還有什麽資格賴在殿下身邊?”
當晚兩人不歡而散。
娜塔莎當晚回到自己的房裏,房門緊閉。當天夜裏屋子裏鬧出了些許動靜,隔壁的杜若雖然聽見,可是正在氣頭上,只顧得自己傷心,也沒多加留意。第二日仍不見娜塔莎身影,才覺得不妙,撞開房門時,發現滿地的鮮血,紅得刺目,娜塔莎躺在血泊之中,身體已經冷得僵硬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正是死不瞑目之相。
杜若當場便尖叫起來,悲痛欲絕,整個人都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更新大概在晚上
☆、東海王的婚事(三)
娜塔莎的死狀太凄慘,整個北宮都被驚動了。其他人沉浸在郭王太後離世的悲痛之中,尚可視而不見,劉疆卻不能不出面料理。他聞訊趕來的時候,杜若淚流滿面,整個人都有些吓傻了。她見到劉疆,直接撲到劉疆懷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她死……我只是心中難過,我……忍不住罵了她兩句……”
杜若的淚水打濕了劉疆半邊衣服,他不便推開她。他翻來覆去地看着娜塔莎用鮮血寫就的遺書,良久無語。
蠻夷之人,雖然和才子杜嶺缱绻經年,算得上是識文斷字,可是遠遠談不上有文采。娜塔莎的遺書遣詞造句極平實,大致意思是說自殺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旁人無關。其實郎君杜嶺死後,她一直有追随他而去的心思,只是苦于女兒年幼,不忍留她一個人受苦。如今女兒幸得遇見心中所愛,再無遺憾。求東海王殿下能善待她女兒,無論為妾為婢均可,只求留她在身旁,略加憐惜。
劉疆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難受,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麽?他捧着這一紙薄薄的遺書,卻覺得整個人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一般,沉悶得無法呼吸。
“都是孤的錯。都是孤不好。”他重新将杜若擁入懷中,輕輕地撫摸着她略帶卷曲的淩亂頭發,心中突然便有些恍惚,有些感慨,“孤這就去求父皇,若是父皇不同意,孤就跪着不起來。想來他必念及父子之情……你母親……你母親也就走得安心了。”
聽到劉疆鄭重其事的承諾,杜若心中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她整個人都沉浸在逼死母親的愧疚和自責中。也幸虧她這種自我反省的态度,使得劉疆對她反而多了一層憐惜。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軟起來,他想,世事無常,死者不能複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懂得內疚就好,懂得內疚,說明這個人還有的救。
杜若是三日後捧着母親的牌位進了杜家大門的。娜塔莎的事情杜家早就知道,只是由于過于羞恥,沒人願意提起。如今死者為大,鮮血可以洗清一切恥辱,以往倚欄賣笑的經歷在皇帝劉秀的禦筆聖旨之下也一筆勾銷,板上釘釘地成為一種節烈,被含糊地表彰和頌揚。劉秀又親自出面往杜家疏通,特旨給杜家大郎、杜嶺的兄長杜岑晉升了官職。杜家面子有了,裏子有了,杜嶺在世時又确實迷戀娜塔莎,終生未娶,沒什麽人跳出來攪局,于是對于即将成為東海國王後的杜若變成杜家二房嫡女的事情,無不附和贊成,沒有一個人反對的。
緊接着,在皇帝劉秀的授意之下,杜若接受了秋嬷嬷秘密的驗身。驗身細致到耳根、肚臍以及更隐秘的地方,探得一肌一容,盡态極妍,“不痔不瘍,無黑子創陷及口鼻腋私足諸過”,方依了古禮,正式下聘。
其後急急忙忙趕在郭聖通出殡大禮的兩日前,劉疆和杜若大婚了。這是熱孝裏婚禮的特殊規矩。因這婚事是郭王太後生前遺願,故趕在出殡之前辦了。若是錯過了七七,就只有等守孝三年之後了。
因婚禮來的匆忙,又是在郭聖通新死之時,劉秀便沒打算大辦,只知會了親眷近臣。——這也正是劉疆的心願。劉秀對于那個得了自家兒子喜歡、從外室女一躍成為人上人的兒媳,心中并沒有多少好感,也不覺得這婚禮有什麽寒碜她的。
可是在婚禮上看到杜若本人的時候,劉秀還是被驚豔了一下,從而自以為明白了一向不好女色、清冷淡漠的兒子一意要娶她的原因。那真是一個絕色的美人。她一身吉服滿頭珠翠的樣子,當真是容光勝雪,美豔不可方物,足以令全天下的男子為之意亂情迷。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禮成!”禮官拖着長長的聲音大聲說道。劉秀充滿感慨地望着眼前的一對璧人,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娶陰麗華和郭聖通的時候,雖然各自出于種種原因,卻也是有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夢想的。
這等的婚禮盛典馬瑪麗卻沒能趕上。雖然她很努力地打扮了自己,想在婚禮上對自己最喜愛的寵物說一聲祝福的話,但是無論是太子劉莊,還是皇後陰麗華,都堅決地反對她這個想法,任她怎麽軟語求告,都不肯應允。
“那畫面一定很美……”她懊惱地坐在窗子前,望着窗外晴柔的天光和花間翩翩飛舞的蝴蝶,眼睛裏滿是沮喪。若是從前,任性的瑪麗公主自然不會屈服于區區太子的封鎖,自有法子大搖大擺去到婚禮現場,看俊男美女新人如玉,可是如今能量消耗殆盡的她,卻只能像被鎖在籠子裏的金絲雀一樣,郁郁寡歡。
劉莊從婚禮上趕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她落寞的神情,心口便有些不可言說的難過。
這日馬瑪麗的發髻梳得極高,是完全以自己的頭發梳成的四起大髻,顯得莊重典雅,她穿的衣裙也是陰皇後看她勤謹,特地賞賜的鮮亮宮裝。在劉莊的眼睛裏,她一點也不比當日婚禮的主角杜若遜色。但是她這樣卯足了力氣,美麗盡為着別的男人綻放,明明情勢已經無可挽回,卻還存了這般渺茫的指望,令劉莊感到既委屈又憤懑。
他想了想,就悄無聲息地過去,望着她姣好靜美的容顏,冷不丁便開口說道:“婚禮已經成了。幾個妹妹們調皮,起哄鬧房鬧得厲害,他便當衆親了她。”
“想來這個時辰,”他默默地坐在馬瑪麗身後,用力将她柔軟的腰肢摟得更緊一些,不肯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們已是在行敦倫之禮了罷。父皇一向偏疼他,發話趕弟弟妹妹們走,不教他們誤了良辰。”
他一語言罷,緊緊盯着馬瑪麗的眼睛,見她目光清澈得猶如一汪水一般,不知道是已經釋然,還是遲鈍得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心中不覺有些挫敗,又有些憐惜。
“我喜歡你。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喜歡我。”他嘆息着說。
“什麽?”馬瑪麗的目光從身旁那根柱子的花紋上收了回來,有些迷茫地擡起頭。
劉莊越發地無奈。“我們一起欣賞美人歌舞,好不好。”他提議道。
馬瑪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想了想,有些猶豫。“我可不可以看你跳。”她小聲說道,用手可憐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角。
劉莊的眉眼一下子彎了起來,黑亮的眸子裏滿滿都是溫柔。
“好。”他微笑着說。
一時之間馬瑪麗竟有些恍惚,覺得他溫柔微笑時候的樣子竟然有幾分像寵物劉疆。然而待到他脫下外裳,向她展示矯健彪悍的軍中舞蹈時,身手動作又像極了一頭精悍健美的豹。
只是當一舞終結之後,他死乞白賴的無恥樣子卻将先前的那些美感悉數抹殺。他一下子跌回原形,重新成為那只野性難馴、沒有教養的寵物。
“只要你能搶在頭裏,給我生一個兒子。我便奏明父皇,想辦法立你為正妃。”劉莊灼熱的氣息缭亂着噴在她的身體上,像是随意撩撥的情話,又像是最莊重的許諾。沒有人比他清楚,想要讓父皇同意,立她為正妃,這其中有幾多艱辛。但是,劉疆既然有本事為一個外室女争來了王後之位,他也想為他心愛的女人嘗試一回。
然而馬瑪麗卻一點都不打算配合。生孩子?那是什麽?聽起來好恐怖!簡直是開玩笑!
“能量真的沒有了。我困了,就想好好睡一覺。你不準煩我。”她有些倦倦地推開了他。
……
大紅喜燭噼裏啪啦地燒着,像極了少女純真的淚水。劉疆望着燭影裏的新房,眼前突然就有些恍如夢境的不真實感。
“殿下,夜深了,該安置了。”杜若嬌羞無限地說道。她已經卸去大半珠翠首飾,眼睛亮晶晶的,因被鬧騰了大半天,鬓角的頭發有些微濕,兩縷細碎的褐色頭發滑落到耳邊,俏皮地微卷着。她就那麽目光潋滟地望着劉疆,燭影裏更覺得容色光豔照人,正是不可辜負美人恩。
這個男人終于是屬于她的了。她識人無數,心中很是篤定,像這樣的男人,他既然肯娶她,就不會輕易抛棄她。想到這裏,再想起一直以來的颠沛經歷,她眼角有些微濕。
那一瞬間劉疆的眼睛裏也出現了些許溫柔的暖意。他走了過去,扶住杜若的肩膀,她便趁機伸出手來,拉住他吉服的衣帶。
劉疆輕輕一側身,她的手落了空。他便有些愧疚,将那只手握住了。
“如今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他溫言說道,“不必擔心,孤将來自會待你好。只是,不知道你可曾讀過《周禮》?”
杜若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不曾。不如來日,夫君念給人家聽?”她聲音裏透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澀。
“好。”劉疆并沒有推辭。
“周禮裏說,母親新喪,哪怕是恩愛的夫婦,也要別居百日,以盡孝道。”他靜靜地說道。說出這句話,他突然覺得心中安定了許多。他想,他不是在抗拒那些不可抗拒的東西,他有這麽正當的理由。
杜若有些吃驚地看着他。她想,連皇帝都催着他們不要耽誤了吉時,殿下為什麽又說什麽《周禮》?
“現下孤和你都是沒了母親的人了。你莫要忘了,後日便是母後的出殡之日。”他終于将手從那只柔軟的手中抽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1-23 15:09:21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1-23 15:08:38
謝謝!
☆、兄弟戰争的帷幕
和劉疆的婚禮比起來,沛國王太後郭聖通的葬禮無疑顯得隆重多了。郭聖通是光武五王的母親,親近郭氏的文武百官自不必說,就連和五王敵對的陰家勢力也要求面上看得過,悉來悼念。六月初七丁卯日這天,郭聖通被安葬于北陵。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齊聚一堂,都是存了追思悼念的心思的。正所謂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在處處爾虞我詐的皇室眼中,更是如此。譬如說一向膽大妄為的沛王劉輔便趁着自家母親葬禮上達官顯貴悉來悼念之機,打算幫自己的好友更始皇帝之子劉鯉,殺了和他有世仇的劉盆子之兄劉恭。
劉輔貴為藩王,身份尊貴,自有手下門客代為動手。原想着游俠兒一擊得中,功成身退,卻不料正中了有心人的圈套。于是劉恭雖然伏誅,刺客卻被當場捕獲。光武帝劉秀追查之下,查出居然是劉輔所為,于是勃然大怒,重申舊防,下令各郡縣追捕諸王賓客。劉輔本人也被牽連,關進诏獄,由劉秀親自審理。
劉輔自知落了太子系勢力圈套,追悔痛恨之下,向着父皇劉秀哭訴道:“諸王結交賓客,非一朝一夕,然事出有因,望父皇明鑒。我等只為自保,絕無害人之心啊!若非事事謹慎,被人欺負到頭上也做聲不得,橫豎沒娘的孩子可憐罷了!”
劉秀聽他不思反悔,反拿郭聖通當擋箭牌,心中愈怒,罵道:“你母親靈柩陳于堂前,不思舉哀,就敢妄動刀兵,你有何顏面提你母親?更何況,朕一向對你兄弟愛護有加,又有誰敢欺辱你了?”
劉輔不是省油的燈,見狀正中下懷,遂哭訴道:“若非有人刻意欺辱,怎地大哥身邊侍奉的女人,轉去侍奉太子了!這等奇恥大辱,兒子都氣憤不過,想讨個公道,偏生大哥為大局着想,一意壓着。做人若忍到這種地步,人生豈有意趣?”
劉秀悚然而驚。他剛剛勞心勞力,為愛子劉疆主持了婚禮,正在老懷大慰之際,驟然聽聞此等秘事,不免半信半疑。
劉輔更來了精神,将馬瑪麗之事中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和盤托出,末了道:“父皇只道大哥戀慕杜家姑娘,卻不知道,若非太子将馬姑娘搶走,杜家姑娘哪裏有當大哥正妻的份兒?猶記得當日大哥為了取悅馬姑娘,于北宮設宴款待衆兄弟姐妹,如今的東海王王後還得在宴席上獻舞呢!”
劉秀近年來年老多病,在雲臺将養,再也料不到他以為的兄弟友愛私下裏竟然到了翻臉搶奪女人的地步,當下覺得荒謬無比,怒而不發,打算私下裏好生查訪一番。
劉輔指着靠此事鹹魚大翻身,陰劉莊一把,将水攪得再混些,好自己脫困,怎肯在此時輕輕放過?他畢竟也是跟馬家三兄弟打過交道的人,當下眼珠一轉,提議道:“此事父皇也不消追問旁人。不若問大哥來得直接。大哥是個好面子的,必然不肯為女人在父皇面前說太子的壞話。兒子卻有一個主意。因前番機緣巧合下,那馬姑娘有一件信物落在兒子這裏,諸人皆不知情。父皇不妨拿着這件信物去詐大哥一詐,只怕才能逼得出真言來。”
“明明是大哥心悅的女人,卻被搶到太子房中,陪他尋歡作樂,此事皇宮裏多少雙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連我們都覺得面上無光,若是母後健在時,又怎會到這種地步?兒臣何以不誠惶誠恐,苦思自保之策?”劉輔涕淚交加地說道。
劉秀驚怒交加,遂将劉疆召來,刻意不理會他為弟弟劉輔求情的話茬,只是父子之間說些閑話,将些瑣事娓娓道來,氣氛甚是溫馨。末了,劉秀又問他和新婚妻子相處之情,劉疆微紅着臉作答了,并無異狀。
劉秀暗暗嘆息,心知若非是劉疆心思藏得太深,便是劉輔為了自保胡亂攀咬了。他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是哪種情況。可是該試探的總是要試探的,遂笑着說道:“既是相敬如賓,朕就放心了。不枉朕苦心孤詣謀劃一場。”
劉疆也陪着笑,作禮稱謝,突然聽到劉秀将話鋒一轉,玩笑似的說道:“說起來,以疆兒你的品貌地位,當真只娶一女?想來天下女子,怕是要夜夜詛咒嫉恨杜氏了。”
劉疆先是一愣,繼而一笑:“父皇拿兒臣取笑呢。”
劉秀搖頭,正色道:“不是說笑。遠的不說,便是前幾日你大婚之時,便有女子尋上門來鬧,說她曾與你私下相約,她才是真正的東海王王後。這等女子瘋言瘋語,朕怎能容她攪合了你的喜事,遂命人收押在獄中了。不過說起來,此女言之鑿鑿,又有信物為證,莫非果真是……”一面說,一面拿眼睛看着劉疆。
劉疆心中微有不安,立即想到了馬瑪麗。除她之外,自己平生再未許諾過任何女子。又想起馬瑪麗憑着一己喜好肆意胡鬧的樣子,不覺更加忐忑。但轉念一想,她如今應在東宮,太子劉莊定然不允她如此胡來,應當不是她。
“兒臣不記得有此事。”劉疆靜靜地申辯道。
劉秀看了他一眼,撚須笑道:“朕也是這般想。再者,若是與你有私約,以東海國之富庶,怎會衣裳飾物寒酸若此!”他一邊說,一邊将一把小小的黃楊木梳抛到案上。
劉疆向那木梳只瞟了一眼,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一眼便認出,這就是他初識馬瑪麗時,她日常梳頭所用的木梳。少女天真無邪,坐卧起居,皆不知道避諱,把他的寝殿當做自己家一般,每日裏在窗前對着朝陽,用木梳梳理她黑亮濃密的頭發,是他心中最溫馨的景致之一。
一時之間,劉疆心中只顧得上埋怨劉莊,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既然得了她,應該熟知她那肆無忌憚、屢有驚人之舉的心性,怎能縱容她胡鬧到皇帝面前?如此又該如此收場?盡管這樣埋怨着,心中卻并未亂了方寸,只是緩緩說道:“說起來,此女兒臣倒是認識的。她天真爛漫,童心未泯,一時沖撞了父皇。童言無忌,還望父皇看在兒臣薄面上,放過她這次吧。”
劉秀心中一沉,緊緊盯住劉疆的眼睛:“放過?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這姓馬的野丫頭差點攪亂了朕心愛兒子的婚禮,朕怎能就此放過?她又不是你什麽人!”
劉疆只得辯稱:“她和兒臣數面之緣,談不上深交。只是……”
“既然只是數面之緣,朕就放心了。”劉秀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如此說來,朕一時氣不過,命人将她腰斬棄市,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了。”
劉疆臉色一變,忙跪下求情道:“不過稚女戲言,何必如此。請父皇……”
“晚了!”劉秀一面搖頭一面嘆氣,“昨日因你二弟之事,朕心情不佳,下令誅了許多人。原打算好好審問她一番的,哪裏還有這個心思,便索性一起辦了,叫人将她的屍體抛到亂葬崗去了。”
君無戲言。霎時之間,劉疆只覺得當頭一個炸雷響起,眼前盡是白茫茫一片,耳邊無數雜亂的聲音響個不停,整個人都懵掉了。
劉秀就在據他不過三尺的地方坐着,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自家兒子的反應。只見劉疆瞬間面色慘白,眼睛迷茫,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嘴唇顫抖着,仿佛想說些什麽,卻始終沒有說出來。他一手抓住自己的袍服,就像透不過氣一樣,突然開始渾身痙攣,整個身子慢慢地向旁邊滑倒。
劉秀忽地站了起來,飛快地繞過長案一把撈起他。
“禦醫!快傳禦醫!”劉秀嘶聲叫道,扶住自家兒子,聲音盡管有些顫抖,卻仍帶着帝王特有的威嚴,“将太醫院所有的禦醫都傳過來!快叫他們來救朕的兒子!”
劉秀在雲臺休養,原本就有禦醫随行侍駕。頃刻便有禦醫到場,神色凝重地為劉疆請脈。
“東海王殿下受了驚吓,心悸病複發。但據臣觀之,略加調理,便可痊愈。請皇上不必過于擔憂。”禦醫言道。
劉秀殺氣騰騰,反複逼問道:“真個無礙?不是他前些年的病根未清除?還是他新近又想不開,吃了什麽東西?”
“據脈相來看,并無毒質滞留。更奇怪的是,便是前些年的那些殘毒,也已化盡了。正是皇上聖眷,東海王殿下福澤深厚……”
“那他為何此刻還未醒?”
“只是一時驚吓過度,想來片刻之後便會醒來……”禦醫躬身道。
劉秀這才将一顆心放回肚子裏。他擔憂既去,随即便暴怒起來:“去,傳朕的旨意,将沛王輔從诏獄中帶出,命他去東宮走一趟!”
“時,禁網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争禮四方賓客。壽光侯劉鯉,更始子也,得幸于輔。鯉怨劉盆子害其父,因輔結客,報殺盆子兄故式侯恭,輔坐系诏獄,三日乃得出。”——《後漢書·列傳·光武十王傳》
作者有話要說: 查資料查到光武十王傳,禁不住感嘆東漢的皇後地位之高。皇後是本紀,到了光武十王,只有列傳了。
☆、兄弟戰争(一)
劉疆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床榻外隔着帳幔,影影綽綽能看到一個熟悉之極的影子。他心中幾多迷糊,幾多疑惑,卻忍不住掀起帳幔,目光探了過去。
“你醒了?”馬瑪麗稍一轉頭,目光便和他交彙了,她面上随即顯出一派歡喜的光,“醒了就把這碗藥喝了。我一個時辰前熬的,此時喝溫度應該剛剛好。”
她把禦醫開的定神靜氣的湯藥端到他跟前,他卻并不接藥,只是靜靜地凝望着她,目光裏竟然滿是急切,甚至有些貪婪,就仿佛若非這樣,她整個人就會在面前突然消失一般。——他的理智開始慢慢蘇醒,并不多的理智開始告誡他:這一定是在夢境之中,他回到了夢境裏的北宮。現實中的她因為沖撞了聖駕已經被父皇劉秀給殺了,哪怕她沒有死,也一定恨死了另娶她人的自己,不可能如先前一般好言好語地說話。
馬瑪麗是被劉輔帶到雲臺的,劉輔自稱奉皇帝口谕,便沒有什麽人敢于阻擋,東宮其他人巴不得袖手看熱鬧,惟有服侍她的宮人見勢不妙,跑去給太子報信去了。讓她很驚訝的是,抵達雲臺之後,皇帝根本沒有露面,她直接被帶到一間屋子裏。
那裏床幔低垂,她最欣賞的寵物劉疆就那麽緊閉雙目,靜靜地躺在床上,輕輕蹙着眉頭,額角卻不停冒出汗珠,正是一副昏迷不醒、孤獨無助的模樣。
見美貌的寵物如此柔弱無力,瑪麗公主心中的保護欲立即就被激發起來了。她不等人吩咐,便輕車熟路地接過了照顧寵物的重任,她照顧寵物的時候總是那麽溫柔如水、耐心體貼,極好地展現了公主殿下的愛心。
想來是剛剛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