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2)
年父皇說母後的皇後之位是別人讓的,母後至死耿耿于懷。所以我讓太子位,讓女人,我還要讓東海,我要一直讓下去。”他靜靜說道,“讓世人看看,究竟是誰欠了誰?”
——帝以疆廢不以過,去就有禮,故優以大封,兼食魯郡,合二十九縣。賜虎贲旄頭,宮殿設鐘鼎之縣,拟于乘輿。疆臨之國,數上書讓還東海,又因皇太子固辭。帝不許,深嘉嘆之,以疆章宣示公卿。《後漢書光武十王列傳》
作者有話要說:
☆、德之一字
皇上這般高調地誇獎劉疆是個好兒子,将劉疆所呈出讓東海國的奏章給王公大臣看,這無疑代表着一種風向,令郭後死後因北宮五王賓客被逐而打算對五王及郭氏落井下石的人看到後,不得不收斂了許多,謹慎觀望,但是也因此引起了太子系勢力的普遍不滿。
“他是來尋過孤,說要辭讓東海。”劉莊有些氣憤地向弟弟劉蒼抱怨道,“可是孤是儲君,豈在意區區一個東海?就未應承。如今父皇将他的上書四處給大臣看,逢人就誇他謙謹恭讓,說有個好兒子。可有想過孤的感受?”
劉蒼沉默了片刻道:“父皇的意思可能是……”他很想勸說兄長,不如索性大方點,将馬瑪麗還給劉疆随他處置,省得皇帝失望,但是畢竟沒敢說出來。
“是什麽?”劉莊義憤填膺,不解其意。
“除非皇兄除了江山,餘者都可大方承讓,譬如說女人……”劉蒼硬着頭皮說道。
劉莊一下子沉默了。
“謙謹恭讓就謙謹恭讓吧。”劉莊最後嘆息了一聲,“孤才不和他計較這些。一個就國的藩王,能翻出什麽風浪來?孤最近頭痛得很,表妹有喜,秦氏也傳出消息來……”
劉蒼愣了一愣道:“這是大喜事。莫非皇兄還發愁無人服侍?”他沖劉莊做了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是。”劉莊搖頭,他內心的苦澀注定無人分享,連劉蒼和陰皇後都不能。東宮姬妾紛紛有喜,餘下的姬妾難以自安,奮起邀寵,陰皇後又有意再選一批人進宮服侍。偏生馬瑪麗一點危機意識和進取拼搏的精神都沒有,他努力耕耘,她就一意拖延推诿,拼命拖後腿。難道她不知道在宮中沒有子嗣傍身的話,下場有多慘嗎?
劉蒼見劉莊面有難言之色,遂不再追問。他轉念一想,又小心翼翼問起另一件事:“臣弟偶爾聽聞,皇兄房中的姬妾馬氏,昨日托人打聽,問諸王何時離京……”
劉莊聞言,頓時怒向膽邊生。是,他知道此事,馬瑪麗說要給劉疆送行,公然向他詢問離京确切日期。他再想不到,将養了一個多月,好容易身上挨打的傷痕好了些,她就又開始挑事了。他沖她發了一通火,理所當然地什麽都沒告訴她。想不到她竟然敢向別人打聽,簡直不想活了嗎?
“這個無妨,”劉莊咬牙切齒地說道,“她是突發奇想,又想出來丢人現眼了。你放心,當日她不會出現。因為孤會讓她下不了床!”
事實上,北宮四王和楚王劉英離京就國的那天,沒能從床上爬起身送行的人卻是太子劉莊。
太子殿下身上棍傷初愈,因姬妾頻傳喜訊,心中危機感驟增,意欲與馬瑪麗積極造人,迎頭趕上。奈何一個巴掌拍不響,對方偏偏興致缺缺,大有厭惡畏難之态。
正值東宮其餘姬妾奮力邀寵之際,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的頭,紛紛都開始走馬瑪麗的門路。瑪麗公主見莺莺燕燕齊來逢迎,心懷大暢,遂欣然應允向劉莊引薦枕席。
劉莊起初不欲拂了馬瑪麗的興致,勉強敷衍了幾回,想不到從此竟成一種慣例。待到馬瑪麗興致勃勃排下值班表,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劉莊簡直吓得腿都要軟了。
“這個女人是誰?我不認識她!”劉莊憤然說道。
“西宮的宮女,容貌值七十五分,她年紀略大,已經過了标梅之期,但是仍然貌美體健,私下向我說仰慕太子已久。”馬瑪麗一本正經地說道,“她有言在先,只求一夕之歡,随即便會出宮安穩嫁人,決不纏着殿下要名分。殿下放心,我會一直跟進她,若是她懷了殿下的子嗣,便及時召回東宮,決不讓殿下血脈外流。”
“荒謬!可笑!你簡直是瘋了!誰知道她懷的是誰的種?”劉莊斥責道,“這個呢?她又是誰?”
“她是陰姐姐身邊的小宮女,長得最标致的那個,容貌值八十分。那日因殿下多看了她一眼,她便遭陰姐姐一頓好打。殿下竟然不記得了?她哭着向我說,陰姐姐脾氣越來越大,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因而走了我的門路,想侍奉太子,只求一舉得嗣,跳出火坑。”馬瑪麗說道。
“胡說!我哪裏有多看她一眼?我都不記得有這個人!明明是她自作多情!”劉莊怒道,“還有你,簡直是瘋了,她們都是跑過來跟你争寵搶男人的,你居然幫她們說話?”
“我真的無所謂啊。樂得清靜。”馬瑪麗道,“反正你都睡過那麽多女人了,再多睡幾個,也不打緊。這些女人我都有篩選過,容貌身材都在标準值之上,配你也不丢人。若殿下你對着她們硬不起來,最好找醫官開點補藥,或者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心理疾病,我可以給你做必要的心理輔導。”
“你果然是瘋了,若我……若我是他,你也舍得他這麽被人糟蹋?”太子殿下氣得口不擇言地說道。
“他只會跟他的王後行敦倫之禮,和你不一樣。”馬瑪麗郁郁說,但是很快面色如常,“你們這些男人,不是都喜歡左擁右抱,妻妾成群嗎?我是在努力滿足你的夢想。這正是婦德的體現,書裏面說的。”
——“後常以皇嗣未廣,每懷憂嘆,薦達左右,猶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引,辄增隆遇。”《後漢書皇後紀第十上》
劉莊氣得暴跳如雷:“你知道什麽是婦德?你快些給我生一個兒子出來,便是婦德!”
“兒子是不用想了,我是不會生的。可是……”馬瑪麗猶豫了一下,低聲向劉莊說了一句話。
劉莊臉上立即露出歡喜之意,但是卻仍然繃着臉道:“不行,太多了。一個!”
“五個!”
“三個!”
經過一番離譜且上不得臺面的讨價還價,太子殿下和馬瑪麗達成協議,只要他每臨幸推薦名單中的三人,就可以獲得一次和瑪麗公主做那種事情的權利。這是馬瑪麗第一次用那種事情要挾劉莊,所有人卻只能對她推薦枕席的行為贊不絕口,以賢德贊之。
自然,名單的範圍和人數也做了相應的縮減。太子殿下以各種理由,将範圍縮小在東宮內部,人數删删減減,連同現有姬妾不過十人,不然,他豈不是要累死?除去陰氏、秦氏因待産避席外,尚有八名姬妾及宮人等待着太子殿下的雨露均沾。
盡管縮減了人數和規模,可是太子殿下還是無可避免地一日日氣虛體弱下去。年輕人總是喜歡高估自己的體力和火力。為了每天都能和馬瑪麗行魚水之歡,劉莊每天都需要向至少三個以上女人交公糧,加上馬瑪麗,就是一夜禦四女。
正所謂古訓有言,十滴血一滴精。這樣偶一為之還可以,連續幾日,劉莊就難免臉色發青,眼窩深陷,又過了幾天,腿就開始發軟,不得不想盡辦法,開始敷衍。他不願被人看出來不行,一邊秘密進補,一邊打足精神,确保在馬瑪麗身上耕耘的時候保證質量。這樣又堅持了一段時間,太子殿下甚至開始塗脂傅粉,以掩蓋面色的憔悴。
終于在東海王即将離京前的那一個夜晚,他晃悠悠地從大閻氏的床上爬起來,盤算着如何在赴小閻氏約的時候搪塞敷衍,然後還要擦洗了身體、洗去了身上氣味再回後堂,又怕時間太久,馬瑪麗已經酣然入夢,須得先承了她的起床氣才能為所欲為,好将她弄得下不了床,正是憂心忡忡,卻躊躇滿志之際,一個沒留神,在下床的時候被鞋子絆了一跤,就沒能再爬起來。
此乃奇醜之事,大閻氏當場就吓得花容失色,哭出聲來。她正惆悵着怎麽壓住消息去延請太醫,小閻氏已經嫌棄他們做得太久,風風火火地來到她的門前,打算來搶人了。
雖然因為搶男人心中有些不痛快,但是畢竟姐妹情深,小閻氏也立即知道了緣由,吓得魂不附體,抱着大閻氏痛哭流涕。太子殿下若是馬上風,死在她們床上,這可是了不得的罪過,兩個沒經過什麽大事的女孩子已經想到了禍及家人,滿門抄斬的景象。
幸得旁邊一直服侍小閻氏的奶娘有些見識,一邊上前狠命掐人中、合谷諸穴,一邊又命人強灌溫水,口中啧啧稱奇道:“太子殿下原先看着龍精虎壯的一個人,想不到竟然內裏虛成這樣,說來也是,夜禦三女往返勞碌奔波,人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
“三女?你以為睡在他後堂那位是吃素的?”
“那就是個傻子,耳根最軟,咱們去求求她,就什麽事情都應承了。聽言語怎麽也不像想邀寵的……”
這邊劉莊剛剛悠悠一口氣醒轉,才要吩咐說不要驚動了皇後,大小閻家姐妹早已經眼淚汪汪地跑去向陰皇後請罪了。
馬瑪麗被人從後堂大床上推醒的時候,劉莊已經被人灌了參湯,精神也健旺了不少,禦醫也說悉心調養便無大礙,于是倒是避開了陰皇後的盛怒。更為幸運的是她住在後堂,諸人皆見太子殿下進進出出于諸姬妾房中,卻沒有确鑿證據證明馬瑪麗也是榨幹太子殿下的兇手之一。雖有人推測她必與太子夜夜尋歡作樂,卻被太子本人的一句蓋棉被純聊天給打發了。
至于證據确鑿的推薦枕席之事,正是馬瑪麗賢惠不嫉妒的表現,陰皇後也責怪不得,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大罵她癡傻,口裏道:“這雖則是你賢惠,可是也要勸着太子點。年輕人少不知事,見色心喜,索求無度的時候,你再從旁邊推波助瀾,豈不是害了他性命?”
馬瑪麗低頭道:“是。”
劉莊便在旁邊嘿嘿笑着掩飾:“都是孩兒一時糊塗。引薦歸引薦,她倒勸過孩子幾次,說大可徐徐圖之,不可太過操勞,是孩兒憐惜諸女急于為孩兒孕育子嗣……”接過了大部分過錯。
“還有你們,心急着為皇家開枝散葉是好的,只是也不能太過急切。”陰皇後又向着東宮諸女道,“若是太子果真為了這個撒手去了,你們終身無靠不說,陛下盛怒之下,必然尋你們家人的晦氣。此事就這麽罷了,若是再有人妖嬈邀寵者,休怪本宮無情!”
遂将涉案諸女統一關了禁閉,命他們好生反省。又索性以皇後身體微恙之名,召劉莊前往西宮小住侍疾,其實則是監視着他調養身子。東宮姬妾皆不得随行,惟馬瑪麗天真無邪,一向最聽陰皇後的話,又看似清白無辜,因此勒令前往侍奉。每日裏西宮湯藥不斷,看似為陰皇後驅病,實則為皇太子調理。
陰皇後卻私下裏向着馬瑪麗交代道:“瑪麗啊,本宮素知你恭謹體貼,故将侍奉太子的重任交付于你。旁者湯藥諸事,太子自不會誤,惟有女色一道,卻靠你監督了。這段時間你須相伴太子左右,将他給看牢了,莫說女人,便是連母蒼蠅、母蚊子也不許放入他的帳中。若是太子一意孤行,速來報我。想來你這孩子一貫乖巧聽話,當不至于監守自盜吧?”
這麽多日子被迫每夜跟劉莊做那種事,瑪麗公主簡直都要生出陰影了。陰皇後的話便如一道護身符一般,說得她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陰皇後卻不忙着走,又私下裏向劉莊道:“你也莫要心急。如今已經三個多月了,你表妹這胎一直不大好,不定保不保得住。再者,夢嬌只是中意你,怕你更喜歡別人不喜歡她,只要你待她好,她難道還會向別人下手?”
劉莊頓時覺得被看透了心事一般無地自容,不由得背後冷汗潺潺,擡頭看時,陰皇後卻已經淡淡一笑,面色甚是慈祥,擺駕回去休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就國
東海王劉疆和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是在當年八月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就國的。這天是八月十九,距郭太後薨已經有六十多天了。
北宮五王上書求就國,太子一方勢力推波助瀾,光武帝劉秀惜劉焉年幼,留他在京師,一轉頭卻想起自己還有個叫劉英的兒子也到了該就國的時候,遂大筆一揮将他也遣了出去。
諸王自然以劉疆為首,皇帝特別賜予他虎贲衛士一千五百名以及羽林郎儀仗隊,宮殿設鐘鼎之懸,一切禮儀規格與皇帝相仿。文武百官自三公九卿之下悉來送別,先是對諸王表達祝福之意,又忙着和諸王随行屬官的故交好友依依惜別。長亭外,馳道邊,人來人往,喧鬧無比。
然而,身為就國諸王之一,楚王劉英卻有些興致缺缺。他從小是角落裏無人看見的小透明,一直依附于別人生活,和太子劉莊攀了那麽久的近乎,美人珠寶不知道送出去多少,到頭來依然落了個和北宮諸王一同就國的結局,心中憤懑自不必說。
他在朝中沒什麽勢力,此時自然也少有人打擾,眼珠一轉,看到旁邊的沛王劉輔恭謹有禮,和從前的張狂模樣大不相同,心中好奇,便過去攀談道:“前幾日北陵那邊發生了一件奇事,你可有看到?”
劉輔經過了三日诏獄之災,又被大哥劉疆好生訓斥了一通,心中有許多感慨,故而下定決心,痛改前非,從此不與外界游俠交往,變成一個矜嚴守法、謹儉守節、好學知書的一代賢王。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此時劉輔見三弟劉英湊了過來,他雖然打心眼裏瞧不起這個無寵的許美人所生的皇弟,卻也不好直接甩他臉子,于是敷衍道:“尚未聽說。”
劉英立時開始大呼小叫起來:“你竟然沒聽到風聲嗎?難道二哥不知道,北陵的守陵人說夜間郭王太後陵墓大放光明,守陵人驚怖不敢看。許久後驚魂初定擡頭望時,卻見有一神人淩空飛行,足足數丈高,渾身冒着金光,四周祥雲缭繞,直往天上而去。父皇聞訊大驚,雖命人封鎖了消息,但宮中紛紛傳着王太後是九天仙女下凡,如今重歸天界了。守陵人言之鑿鑿,說看見金色神人的那天,正是太後的七七之夜。你說這世上哪裏有這麽巧的事情?”
劉輔面上卻未有異色。此事早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雖有陰皇後和太子合力壓制消息,說怪力亂神事不可妄言,但劉輔消息何等靈通,他又怎會不知道?只不過劉輔打定了主意洗心改面,重新做人,不和劉英這般不成器的浪蕩子結交,故而打算敷衍,哈哈一笑道:“這個倒未聽說。三弟你看,眼見啓程吉時将過,不如你去問大哥一聲,看他到底打算何時啓程?”
劉英吓了一大跳,趕緊知趣地閉了嘴。
諸王惟東海王馬首是瞻,自然也要等了人家啓程先離開了,自己才好跟着動身。可是眼下吉時将過,便是來送行的官員們,也紛紛知趣地站在長亭邊上,等着東海王殿下發話動身,好山呼千歲作禮跪拜,把儀式給做足了就好各回各家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東海王殿下竟然遲遲不發話,任傻子也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劉英雖然平素風流浪蕩了一點,卻是個有些小聰明的,劉輔話裏的意思,明擺着把他當做投石問路的石子,他才沒那麽傻呢!當下讪讪一笑,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随便尋了個借口離開了。
原本是晴朗的天空中,悠悠飄來幾朵白雲。然後,開始有風吹拂衆人的衣角,帶來絲絲水汽和涼意。
劉輔望了望端坐于輿車上的劉疆,見他目光一直盯着長亭的牌匾看,不覺有些好奇,便湊到輿車旁邊,笑道:“大哥!看什麽呢,這麽出神?”
劉疆原本在發呆,聽見他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不覺問道:“什麽時辰了?”
“已是近午時了。”劉輔答道,壓低聲音,“大哥可是在等什麽人?若是再不走,就是誤了吉時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無關吉時。”劉疆答道。
劉輔一愣,只覺得這話有些驢頭不對馬嘴,卻又不敢再問,正猶豫間,就聽到劉疆輕聲說道:“再等等。”聲音微弱得猶如落葉在風裏嘆息。
一千五百名虎贲衛士整軍待發,羽林儀仗隊執着儀仗的手開始有些顫抖,所有來送行的人皆站在馳道兩側等候東海王殿下的輿車駛上馳道,卻沒有人知道,東海王殿下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若有所思,卻遲遲不下令出發。
劉疆的目光從洛陽城畔的離別長亭,慢慢地轉向城門處。他是一個重諾之人。既然和馬瑪麗有了所謂“德”的約定,也就默許了準許她來送別。那天她那麽哀切地請求着要多看他幾眼,不許他在她來前離開,他遵守了承諾,一直等到現在,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沒有來。
天空中的雲層越來越厚,顯出幾分灰意。那風勢也終于淩厲起來。
劉輔心中便有些不安:大哥該不會是反悔了,不打算就國了吧?此時箭在弦上,卻臨時反悔的話,就等同于要和太子勢力直接開戰,短刃相接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是在母後仙逝之前,只怕勝算還大些。劉輔已經緊張地盤算敵我實力的對比。
一陣急風過去,幾滴微涼的雨絲順勢拂過臉頰。想來一場秋雨随時都有可能落下。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事态的非同尋常,便有許多人躁動不安,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在這緊張不安的情緒下,虎贲中郎将梁松手按長劍,身披盔甲,大踏步向着劉疆走來。他是劉莊胞姐劉義王的夫婿,一向和劉莊走得很近,所代表的自然是太子方勢力的立場。
“殿下!盔甲在身,不能全禮,請恕梁松不恭之罪!”梁松高聲叫道,中氣十足,沖着劉疆行了個半禮,“眼見巳時吉時将過,敢問殿下究竟等候何人,意欲何為?”
梁松這話裏的意思頗為不客氣,但是他确實也有不客氣的底氣。如果劉疆真的在此時反悔,突然發難的話,梁松可一點都不怕他。眼下最近的軍隊就是皇帝劉秀賜給劉疆的一千五百名虎贲衛士,多半都是梁松當年一手一腳調.教出來的,他振臂一呼之下,這支隊伍究竟肯聽說的話,還難說得很呢。他為什麽要怕?
“沒有在等什麽人。”劉疆淡淡道,“便請将軍代為傳令,啓程罷。”
梁松一愣,随即也覺得心中一松,轉身大聲叫道:“東海王殿下有旨,啓程!”于是禮樂響起,虎贲衛士在前開道,羽林儀仗跟上,随即輿車也開始緩緩駛出。
“不知為何,今日似乎未能見到太子殿下。”劉疆輕聲說道,聲音裏有探詢之意。
梁松面容一肅,正待禀報些什麽,這次卻是劉疆身邊的屬官先開口道:“因皇太後微恙,太子殿下被急召往西宮侍疾,不能前來送行,已遣人送來程儀,附書信一封,殿下可要過目?”
這下子輪到劉疆吃驚了。他面上露出驚訝迷茫的神情,尚未說話,便見梁松已經作禮大踏步而去,風中亦有他狂妄的笑聲傳來:“不過是個藩王,得了陛下的喜歡,坐上輿車就以為自己是皇上了嗎?怎麽不質問皇後娘娘不來送行?”
劉康劉延見梁松張狂,欲說些什麽,劉輔卻使眼色攔住了。“算了,他這麽張狂,以後有他後悔的時候。”劉輔自我解嘲地說。心中卻在想和梁松不和的那些勢力,想起馬瑪麗,暗想若是這位馬姑娘能有前朝趙飛燕姐妹的能耐,熬到太子登基為帝還能迷得他要死要活,說不定可以給馬家仇人梁松制造一些麻煩。但是這種可能性太小,不過在他心中一閃而過,繼而一笑置之。
秋雨終于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打濕了馳道兩旁叢生的野草。
劉疆坐在輿車之上,走向他完全陌生的方向,心中一陣清明,一陣迷惘。東海國魯地是他的王城所在地,卻也是他從來未到過的異鄉。他心中既向往又有幾分惆悵。
“嘿,一層秋雨一層涼了!”他依稀聽到馳道邊田野裏的老農如是說道,但是待轉了目光過去,卻發現那裏什麽人也沒有。
“什麽為皇後娘娘侍疾!都是掩人耳目的東西!”這是他輿車後面車中的王後杜若正在憤憤不平地和誰說話,“本宮早打探得消息來,不過是太子縱欲過度,和他房中姬妾亂搞的時候,玩得太盡興,雙雙暈了過去,這才被勒令調養……”
劉疆心中恍然,繼而有些苦澀。他以為他已經隐約知道了馬瑪麗失約的真相。——昨夜跟劉莊玩得太瘋,爬不起來了。又或者,當初她只是随口說說而已,可嘆他自己當了真。
但是一國王後這麽說,顯然是不妥的。他皺皺眉頭,低聲跟旁邊人吩咐了一聲,那人去後面車上傳令,杜若的聲音這才小了。
可是不過安分了片刻,她便又激憤起來:“去,去前面輿車上問問殿下,問他想不想知道那個跟太子亂搞的姬妾是誰。”
劉疆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這便就是他一力栽培的王後。簡直是越來越沒有風度了,哪裏配做國之小君。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竟有幾分不敢再說杜若的不是,他怕他聽見讓他更難受的事情。
因秋雨連綿不絕的緣故,隊伍不過前行了二十幾裏,便歇下了。
虎贲衛士們自去旁邊安營紮寨,其餘人等則在驿站中歇腳。行路之中,能有什麽舒适可言。夜裏杜若親自給劉疆端洗腳水,劉疆又驚又怒,愧不敢當,便連聲追問侍從去了何處。
杜若妖嬈一笑,剛要說話,便聽得隔壁有個聲音罵道:“說你是榆木腦袋不開竅,人家擺明了是引逗你,好讓你傻傻地湊上去,顯得人家行情好,一女百家求呢。你這麽丢人,正落入人家的圈套,真是氣死老娘了!”
劉疆默然無語,只覺得臉上熱辣辣地不自在。這罵聲字字句句落在他心坎上。他想,只怕在馬瑪麗的眼中,他何嘗不是扮演了那個榆木腦袋的角色呢。不然,她為什麽每次都說更喜歡自己,卻總是說話不算話?他果然是個傻子,他用他的傻催着劉莊辨清情意。
但驿站中,有人這般指桑罵槐,仍然是不妥的。劉疆剛想發作,杜若忙笑着道:“想來這是驿丞那潑辣老婆在罵她家小子。還請殿下恕他們驚擾之罪。”
劉疆便知被她看透了心事,越發不敢擡頭。杜若又是一笑,就要過來為他脫鞋除襪。他終于回過神來,低聲道:“你先下去吧。孤自己來。”
杜若有些失望,轉身離開的時候,只覺得格外形只影單。
然而她剛剛走到門口,卻聽到了劉疆低低的聲音:“旅途勞累,王後自去早早歇了吧。你才是孤的王後,你放心。”
杜若心頭一酸,又帶着些欣喜的微甜,想裝作沒聽見,剛剛打開門,眼淚卻已經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附送小劇場:
作者:作為主角,公主殿下本章沒有能夠出鏡,請問有什麽感想嗎?
瑪麗公主(一臉奇怪):能有什麽感想?我雖然沒出鏡,但是該做的事情一點都沒拉下啊?郭美人的靈魂被我成功收走了,大家看到沒?這樣純淨的靈魂,可是很難遇見的呢,哎,我跟你說……(此處省略一些我們地球人看不懂的外星語)
作者:對于上一章中太子殿下縱欲過度倒下的事情,有讀者認為,是公主殿下沒有盡到勸谏職責的原因。對此,公主殿下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瑪麗公主(一臉氣憤):這怎麽能賴到我頭上?都跟那個家夥說過了,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可是那家夥不聽!你們以為我很希望每天都把衣服弄髒嗎?只不過是先前答應他了,也只好履行承諾了,本宮可是很負責任的女人……(以下省略瑪麗公主在外星球照顧寵物遵守諾言的事例若幹)
作者:對于接下來的兩章的公主仍然沒有能夠出鏡,殿下有什麽意見?或者有什麽想跟讀者們說的?
瑪麗公主(灑脫一笑):這又有什麽關系?本公主才不跟兩個可憐人争鏡頭呢!凡人的所謂幸福。不要太想我哦!(揮手退下)
☆、舉案齊眉(一)
劉疆一行人是九月抵達東海國魯地的。
昔年漢景帝的兒子魯恭王劉餘對宮室建造情有獨鐘,于是在魯國曲阜建造了靈光殿,建築規模宏大,雄偉壯觀,世之罕見。
當光武帝劉秀把魯國收回來并給東海國以後,就特意命令劉疆以魯地為都城,住在這高大巍峨的靈光殿中,享受東海王的尊榮。正所謂“崇墉岡連以嶺屬,朱闕岩岩而雙立。高門拟于阊阖,方二軌而并入。”好一派壯麗的景致。
但是劉疆卻不這樣想,這到底有些逾制,只怕皇宮也不過如此吧,于是便有些憂慮不安。
可惜這種不安無人分享,王後雖美,卻只記挂着邀寵這種小事。這天夜裏安置前,她又一次屏退侍從,親自為劉疆端來了洗腳水。
當年在北宮時,杜若還是下賤的舞女,那個時候她也這般做過。可是那個時候劉疆可以坦然受之,如今卻開始有幾分坐立難寧。因為這是下人該做的事情。而杜若,是他的妻室。
“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杜若低頭一笑,恰似秋風中一朵盛開的花。她頭發上甜膩的香味傳了過來,想來是抹了桂花油。看得出,她為了今夜,費了一番苦心,甚至還翻了書。
劉疆便知道,她是打算把替夫君洗腳作為一種情趣,這樣的好意,他無法拒絕。
“好,過會兒孤也服侍孤的王後洗腳。”劉疆溫柔一笑,他清亮的眉眼像極了他父親年輕的時候,小意溫柔。
“王爺!”杜若的臉刷地紅了,“王爺,人家已經沐浴過了。夜深了,王爺也該安置了。”她羞怯怯地低頭,雙手扯着衣角。
她的心中亦是無比焦灼,自洛陽啓程直到如今在魯地定居,他們夫妻二人都是分房而睡,她告訴外界的說法是一路風塵,一切從簡,然而實際上……
屈指算來,郭聖通王太後逝世至今,剛剛滿了百日。該是劉疆兌現諾言的時候了,可是……
“既如此,王後也辛苦了,便去早些安置吧。”劉疆道。
杜若不得不從,只是她離開的時候,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和上次的酸中帶甜不同,這次盡是酸楚和嫉恨。
第二天,秋嬷嬷便因此事拜見劉疆。
自杜若成功嫁給劉疆之後,她便感恩戴德,拜秋嬷嬷為義母。此番就國,自然也把秋嬷嬷給帶了過來。
“王後嫁給殿下的事情,是奴婢持了王太後娘娘的信物,向陛下請求的。”秋嬷嬷開門見山地說,“王太後在病中,自然只能聽信殿下的一面之詞,可是那些天裏宮中那麽多風言風語,奴婢豈不明白殿下的心意?但是奴婢沒有告訴王太後和陛下實情,因為,馬氏實在是配不上殿下的喜歡!”
劉疆只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孤都來到魯地了,為什麽你們還不肯放過孤?孤和她根本什麽關系都沒有!你們總提她做什麽?”
秋嬷嬷愣了一下子:“難道竟是奴婢想錯了?王後才貌無雙,對殿下一往情深,經奴婢親自檢驗,确實是潔身自好的處女。雖則身份低了點,卻也好拿捏,皇上特地聖旨賜了她出身。再者,單憑身份,誰家可以和皇家相提并論?只要殿下願意,擡舉起一個家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殿下為何遲遲不肯同王後同房?須知子嗣是國之大事,太後娘娘在九泉之下,也盼着殿下早日兒女繞膝……”
劉疆擡起頭,向外面望去。杜若的衣裙在宮殿門口一閃。
他嘆了口氣。平心而論,除了某些時候依然有些小家子氣外,杜若其實已經相當努力了。她努力在學習該如何做一個稱職的王後。她事事謹慎,盡心竭力,打掃宮室,調度下人,撫慰屬官……
“孤早說過,她是孤的王後,是孤唯一的女人,叫她放心。這和旁人有什麽相幹?”劉疆望着秋嬷嬷,長長一嘆,目光卻清亮而坦然,“昨夜……昨夜是因她也有母親新逝,她的生身母親……距今尚不足百日之期。”
杜若在外面聽着,她的臉開始發燒。她想起了她母親死時的慘狀,又想到自己這些日子裏的一意邀寵,憤恨嫉妒焦躁,完全把母親抛到了九霄雲外。想不到卻是這個看起來對自己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