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8)

了。泌陽神情焦急地在他耳邊說着什麽話,用力搖着他的身子,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起初的時候眼睛尚能視物,慢慢地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發黑……

劉疆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他仍舊躺在青石之上,便如同吃了什麽靈丹妙藥一般,整個人神清氣爽。他不知道是胸前挂着的那塊玉起了作用,驚疑不定地爬起來,想尋回他的女兒。可是剛剛走了幾步路,就聽到假山後面傳來女子抽抽搭搭的哭泣聲,隐隐約約還夾雜着男子的說話聲。

這等宮闱陰私之事,東海王從前是必然不會沾惹的。但是這次也不知道怎麽了,他竟有幾分好奇地走過去偷看,卻赫然發現那一男一女正是山陽王劉荊和陰皇後的侄女東宮姬妾陰姬。

“哭?哭有什麽用?如今你都看明白了吧,他恨不得把那個下賤女人擎到頭頂上去,哪裏有顧妹妹你的臉面?”劉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辛辛苦苦,為他誕下長子長女,他可有奏明父皇,立你為太子妃?那個女人居然逃過今日一劫,古語有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若她來日誕下子嗣,東宮豈有你的容身之地?”

陰姬嗚咽着說:“此事倒不怪他。建兒身子骨不大好,連皇後姑母都說,小孩子家家的,若一早立為嗣子,只怕他壓不住,反而折福,要我努力再生一個呢。”

劉荊道:“四年過去了,你可有再次誕下麟兒?他擺明了算計你呢!這樣的男人,你戀着他做什麽?”

陰姬搖頭道:“他倒是每月都到我房裏的,模樣也不似敷衍。可不知為什麽……罷了,是我命苦,自己肚子不争氣了!”

劉荊跺腳嘆道:“妹妹你忒心實了!他這人,最是奸滑無比,詭計多端,連東海王當年,也好幾次吃了他的暗虧。否則,好端端的太子之位,怎輪得到他來做?他東宮裏,什麽能人異士沒有?那一幹道人方士,專門是弄這個的,誰知道他平日裏給你吃了什麽,用了什麽?”

陰姬将信将疑,突然問道:“既如此說,他這般有本事,為何寵了馬氏整整五年,她至今尚音訊全無?早年還聽說過小産,如今連個消息都沒了,算起來,她侍寝的日子,不知道比我多了多少!”

劉荊一時語塞,但是卻仍然不肯放棄:“他真的不是良人,妹妹你何必如此作踐自己?若是跟了我……”

陰姬怒道:“你癡心妄想!”

劉荊見她這樣一幅嫌棄模樣,不由得有幾分惱羞成怒:“我哪裏不好?論模樣,我長得最像父皇;論才華,我才華比他高出許多。他不過是占了比我大了幾歲的便宜,否則,這個太子,哪裏輪得到他做!”

劉疆聽到這裏,暗暗心驚,自知不可再聽下去,于是蹑手蹑腳地退去。他想:東宮之中,就是一本糊塗賬,不知道劉莊到底對她有幾分心意,是否能護了她一輩子周全?

可是從那以後,劉疆就再也沒有見過馬瑪麗。哪怕是一個月之後,東宮的第三個男嬰呱呱墜地,他孤身一人前去賀喜。滿月宴上,諸王雲集,衣香鬓影穿梭其中,他一個一個望過去,卻沒能打探到一點關于馬瑪麗的消息。

只是當陰皇後帶着慈祥的笑容,将他喚到座前,向他問道:“王後也七個多月了吧?”他才赫然驚覺時間在流逝。——這些天裏,他把東海諸多內務全部交給秋嬷嬷代為管理,又委托她照顧杜若,自己每日躲在書房,讀書習字畫畫彈琴,不經意間,時間已經悄然逝去了。

又過了兩個月,杜若功德圓滿,誕下一個男孩。劉秀聞訊大悅,親自賜名為政,又賜給東海許多恩寵。“你就留在京師吧。京師風水好,多生幾個兒子。”劉秀微笑着說道。劉疆再三推辭,避嫌猶恐不及。

劉秀便于當年十月下诏,說西漢高祖皇帝劉邦原配嫡妻呂雉,在劉邦死後縱容諸呂為王亂政,謀害劉邦的姬妾所生之子趙幽王友、趙恭王恢和趙隐王如意,因此不宜配食高廟,将呂後從高廟中遷了出來,另尋了劉邦姬妾薄太後,上尊號高皇後,配食高廟。

作者有話要說: 光武帝中興漢室後,追廢呂後,貶呂後尊號為高後,給薄太後上了高皇後的尊號。并把呂太後的神主撤出高廟,退到她自己的墓園裏,但仍四時上祭。給薄太後上了高皇後的尊號,并以薄太後配食高廟。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廟曰:“高皇帝與群臣約,非劉氏不王。呂太後賊害三趙,專王呂氏,賴社稷之靈,祿、産伏誅,天命幾墜,危朝更安。呂太後不宜配食高廟,同祧至尊。薄太後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賢明臨國,子孫賴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後尊號曰高皇後,配食地只。遷呂太後廟主于園,四時上祭。”(《後漢書》)

冬十月甲申,使司空鲂告禮高廟曰:“高帝與群臣約,非劉氏不得王。呂太後王諸呂,滅亡三趙〔一〕,賴神靈諸呂伏誅,國家永寧。呂後不宜配食地祗高廟。薄太後慈仁,孝文皇帝賢明,子孫賴之,福延至于今,宜配食地祗高廟。今上薄太後尊號為高皇後,遷呂後尊號為高後。”(《後漢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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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件事,陰麗華粉和郭聖通粉各執一詞,陰麗華粉說劉秀是因為恨郭聖通,才下這道诏書的,因為郭聖通被稱為“呂霍之風”;郭聖通粉說劉秀是為了震懾陰麗華,才下這道诏書的。雙方羅列了種種理由,看起來很是醉人。

這件事本人比較傾向于郭粉觀點。原因是呂雉的身份更像陰麗華,原配嫡妻,太子不是長子(長子劉肥),子以母貴被立,娘家有一定勢力。

本人理解如下:劉秀年紀大了,糊塗了。看到陰家勢力和南陽勢力過大,盡管知道原配妻子陰麗華為人寬仁,但是還是有幾分不放心,擔心陰麗華在他死後顯出“原形”,害了他的兒子們。所以前後在二十八年,三十年,給郭聖通生的兒子們和許美人生的兒子劉英分別增了封地(詳見後漢書,唯獨陰麗華的兒子們封地面積在劉秀死前沒有增加)。但是,還是不放心,又下了這個诏書,意在告誡陰麗華:是想當呂雉還是想當薄太後?哪怕呂雉顯赫一時,二百年後也會被人清算舊賬。所以,你要好好對待朕的兒子們。

老糊塗到這份兒上,簡直讓人啼笑皆非。想讓不同女人生的孩子們都和平共處,女人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對待他人生的孩子,這是多麽理想主義的事情。真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聖人了

☆、開國皇帝之死(二)

劉秀認為京城風水好,故而命劉疆留在皇宮,希望他能多生幾個兒子。可是直到劉秀駕崩,劉疆唯一的女人杜若也沒能再傳出什麽喜訊來。

原因有二。

一是杜若已經失寵了。接連幾個月,劉疆都不肯再見杜若一面,寧可一個人躲在書房發呆。連她誕下他唯一的兒子,他都只肯遣了身邊人做代表,前去慰問,該有的禮數,該有的物質待遇一樣沒少,甚至因為愧疚,還要更多一些,只是人心已經冷了,他實在沒辦法再勉強自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可以想見杜若接下來的命運,正如宮廷中每一個無寵或者寵衰的女子那般,“缦立遠視,而望幸焉,”終不得見。

二是劉秀老了,實在是病體支離,再也撐不下去了,沒過幾個月就死了。他于建武十七年大病過一場後,身子骨便一直不見好,建武二十年甚至弄到病危托孤的境地,後來病歪歪地隔三差五在雲臺休養,這樣又撐過了整整十二年,拖到六十二歲的高齡,已是奇跡了。

中元二年的二月戊戌,本是一個極普通的日子。在這天裏,光武帝劉秀駕崩了。因為他接連病了十幾年,皇宮中的人們對于他的死都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所以盡管面上甚是哀傷,辦起喪事來卻不慌不忙,有條不紊,顯然是籌劃已久。

只有劉疆,明明早就預見到這一天之後他的艱難,但是真實經歷的時候,還是被無情的現實給震撼了一把。

自建武二十八年之後,由于皇帝特別的恩賜,他的儀仗其實已經高出太子劉莊不少,劉秀更是煞費苦心地在方方面面都提高他的待遇,凡是太子有的,皇帝也會盡量想辦法補償給他,不好直接補償的,就想辦法用別的方法彌補。

再加上劉疆整整當了十八年的皇太子,又是諸皇子的大哥,他也習慣于這種卓爾不群、幾乎和皇帝等同的崇高地位。所以在劉秀的葬禮之上,他看到劉康、劉荊他們和太子劉莊混在一起,同席而坐,未加思索,便也走了過去。

但是,緊接着,太子嫡系勢力趙憙就疾言厲色,仗劍将他請下席來。這就等于一定程度上變相取消了他幾乎等同于皇帝的待遇規格。盡管他早就沒有了和劉莊争持的心思,還是難免的感到莫名失落。

——“是時,藩王皆在京師,自王莽篡亂,舊典不存,皇太子與東海王等雜止同席,憲章無序。憙乃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後漢書趙憙傳》

然後,他又聽說趙憙上書整頓禮儀,加強守衛,将各藩國的屬官都送到附近的縣中安置,未經傳召不得随意出入于宮殿與中央的辦公機構,防備甚嚴。而梁松則掌管軍隊,在宮中城中大肆叫嚣着“吏以便宜見非,勿有所拘,封侯難再得也!”意在暗示只要藩王有不軌之舉,便可格殺勿論,以邀封侯。兄弟骨肉之間,忌憚如是之深,不覺越發感到憋悶。

葬禮之後,劉疆日日枯坐書房,數十日後,漸漸覺得氣喘胸悶,因此偶爾離了書房,在北宮之中閑逛。

不意間便走到了金明池邊,見金明池裏寒冰初化,積雪消融,岸邊柳葉新成,草色微染,景致甚美,便不由得望着那清澈的池水安靜地發呆,神游天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猛然聽到旁邊有說話聲,由遠及近而來,他只聽了兩句,便忍不住身子一顫。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來人是皇帝劉莊和馬瑪麗。

——自從郭太後死後,北宮便不是從前的北宮了,門禁比往常松懈許多。更何況一個是當朝皇帝,一個是皇帝的姬妾,北宮護衛又有哪個敢不長眼,攔住他們?是以通行無阻。

不知道出于一種什麽心态,劉疆猝不及防毫無準備之下,竟然不敢直面他們,當下倉惶四顧,見岸邊柳樹後面有一片灌木,不假思索,急急奔到那裏,貓着身子,躲了起來。

不過片刻之間,劉莊和馬瑪麗已經到了金明池邊,差不多就是方才劉疆所站的方位。

劉疆看着馬瑪麗,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開自己的眼睛。因國孝家孝的緣故,馬瑪麗穿得極為素淨,上襦下裙皆是素白,頭上發飾全無,唯獨兩邊耳下懸着小小的一顆珍珠,卻也是尋常貨色,并不見奢華。然而正所謂“女要俏,一身孝”,她一向是衣着樸素,以人來襯托衣服的類型,如今穿着反倒比平日裏更加清麗脫俗,叫人一見難忘。

劉疆這半年多來,心如死灰,清心寡欲,每日裏只醉心于書畫之道,待到父皇駕崩,便寄情于聖賢書,餘事皆不敢想,小心謹慎之至。但是此刻他卻不由自主,目不轉睛地盯着馬瑪麗看,為她的一颦一笑、一蹙眉、一低頭而心緒不寧。眼見她此刻眉宇間淡淡皆是憂愁之色,他不由得心中抽痛,暗道:難道她竟受了劉莊冷落嗎?為何這般不開心?

突然間聽得劉莊沉聲說道:“這金明池邊景色不過爾爾,沒什麽好看的。你何必每日裏都來?”

劉疆聞言,心中一跳,暗道:原來她這幾日竟然是每日都來金明池嗎?這裏的風景又有什麽能吸引她的?難道說……?他無可避免地,就想起很多年前,他在金明池邊悠閑垂釣,馬瑪麗在旁侍奉他的往事。不覺心中惆悵中夾着期待,迷惘不已。

緊接着便是馬瑪麗的聲音傳來:“天下美景,見仁見智。有的風景不過一時驚豔,看過一次,這輩子也就厭了,有的風景雖然初看爾爾,然百看不厭,回味悠遠。”

劉莊冷哼一聲說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這北宮,這金明池,分明就是……哼,如今朕才是這個皇宮的主人,你以為他敢跟朕争持嗎?他就是個最沒膽子不中用的人,據朕的密探報說,整日裏便像縮頭烏龜一般,深居簡出……”

劉疆聽到此處,不由得臉上熱辣辣的,他向來是秉承了小心謹慎以保百年之身的道理的,是以處處韬光養晦,然而被劉莊如此當着馬瑪麗的面奚落,卻突然為先前太過懦弱退讓而後悔。

馬瑪麗皺眉道:“你堂堂一個皇帝,把官員當密探使,又有什麽值得自豪的!虧你好意思說!”

劉莊的聲音裏老大不高興:“你懂什麽?若非這些密探,朕豈能高枕無憂?你怎能成為貴人,和陰氏她們分庭抗禮?”

原來,劉莊登基後,已然分封後宮,将馬瑪麗直接封為貴人了。劉疆由于一向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于此居然毫無察覺。今日突然聽得兩人提起,不免驚訝。繼而他又想到,新帝登基,想來不久便要冊立皇後,只是如今遲遲沒有音訊,不知道是因何緣故?

馬瑪麗道:“還是你手段不夠,鎮不住場子,不能以德服人。”

劉莊怒道:“手段手段!若朕使出狠辣手段,你可舍得?”

劉疆心中一陣發寒,正覺彷徨無依之間,便聽得馬瑪麗道:“你很希望天下大亂?你要皇太後何以自處,情何以堪?”

劉莊默然良久,突然聲音放柔道:“既然你已經成為貴人,從前的事情,該放下的就要放下了。早點給朕生個孩子是正經。朕可不是好欺負的,朕的耐心有限得很。”

劉疆聽他這麽說,心中又是惶恐不安,又是莫名喜悅。他自知自劉秀死後,最大的靠山已倒,自己當越發謹慎,才能保全郭氏宗族及母後所出子女的前程性命。但聽劉莊如此說,只怕馬瑪麗對自己尚有幾分餘情未了,他在惶恐之餘,心中又忍不住地高興。

但是劉疆并沒能竊喜太久,馬瑪麗的回答無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

只見馬瑪麗狠狠瞪了劉莊一眼,聲音裏老大不以為然:“你這醋壇子要變成醋缸了!你平日裏寵幸陰姐姐、秦姐姐她們,我還沒說什麽呢!偏你疑神疑鬼!”

劉莊焦躁道:“這怎麽能一樣!朕命陰氏、秦氏她們侍寝,還不是為了成全你的賢名?日子都是你排的,朕待要不去,你還要推朕去,現在反倒拿這個說事,是什麽意思?”

馬瑪麗輕輕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這你都不懂?我和他,什麽都沒有過,你和陰姐姐、秦姐姐她們,連孩子都有了。我都不介意你,你憑什麽亂吃飛醋?再者說,我喜歡到這金明池邊,還不是因為你……”

她說到這裏,聲音卻越來越低,不再說下去,急得劉莊不住地問道:“怎麽會因為朕?這金明池和朕有什麽關系?”

劉莊尚沒想明白,劉疆的心卻已經沉了下去。他記得清清楚楚,當年馬瑪麗尚在北宮之時,他大宴賓客,馬瑪麗不慎落水,太子劉莊去救她,兩個人就在這金明池中摟摟抱抱……

果然馬瑪麗白了劉莊一眼,眼睛裏似有無限風情,向他說道:“笨!你就是在這裏把我推下水去的,你不記得了嗎?”

劉莊道:“哪裏是推你下水,朕見你心情不好要投水,趕去救你……”他終于想了起來,一面說着,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了。

馬瑪麗的聲音越發甜美,就像在哄小孩子一般:“我從那個時候起,就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了。所以時常來這金明池畔散心,就是想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辜負了你。可是你也知道,我是生不出孩子來的。所以你要多寵幸些女子,多生一些皇子公主出來……”

劉莊臉上已經是笑容可掬了,他笑着搖頭道:“你倒比過去會說話了。這迷湯一碗接一碗地灌,想來是母後教給你的?可總這麽偷懶,也不是辦法。你常年嚷着別人的小孩子可愛,卻自己不想生,這怎麽了得?須知你身為貴人,侍奉朕本是分內的事情。只要你勤謹些,朕就不信你生不出來……”

兩個人又在金明池邊膩了很久,情之所至,旁若無人地擁抱親吻,然後開開心心地手拉手走出去了。整個過程,完全就是一對恩愛夫妻間的打情罵俏。便是那些争風吃醋的事情,也不過是調味品而已。

劉疆甚至還聽得馬瑪麗一邊走一邊說:“你堂堂皇帝,自該有容人之量。和一個藩王計較什麽。若實在心胸狹隘,容他不下,看他心煩,就使個法子,打發他走,便什麽事也沒有了。哎,你這麽傻,萬一把老頭子當年打下的基業敗光了,可怎麽辦……”

劉莊的聲音逐漸飛揚起來:“胡說,朕哪裏心胸狹隘了?你倒是趕緊生個兒子是正經……”

劉疆等他們離開良久,才失魂落魄地從灌木從後頭鑽了出來。他只覺得深深地失落難過。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從前屬于他的一切,已經從他手指縫裏溜走了,曾經他那麽輕而易舉就可以擁有他們,包括尊崇的地位,包括女人的心……

他在他們溜走的時候,心中雖然不舍,面子上卻做出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未做過絲毫的努力,甚至,為了一時意氣和面子,還奮力把他們往外推。現在,他們終于都徹底離他而去了,再也沒辦法追回來了。

他怔怔地站在金明池邊出神,有一度心中苦悶煩躁得恨不得跳進池子裏,一了百了。但是他終于忍住了。

然後他轉過身去,看到了身後滿臉笑容的劉荊。

“現在知道後悔了吧?”劉荊看着劉疆,幸災樂禍地說道,“不如你我兄弟二人聯手,共謀大事?事成之後,你可登基為帝,馬貴人天姿國色,可為你後宮,任你為所欲為,只是陰貴人和她的孩子,卻要留下來歸我。”

劉疆吃驚地望着劉荊,就像望着一個瘋子一般,他毫不猶豫地搖頭說道:“大膽!你這是謀逆!”

劉荊滿不在乎地說道:“謀逆又如何?這皇帝之位,難道天生便是他劉莊的嗎?原本你才是太子,你才該是這當朝的皇帝啊!如今我們同病相憐,更應該和衷共濟……”

劉疆怒道:“誰和你同病相憐?”

劉荊笑道:“我愛陰貴人,你中意馬貴人。可她們兩人都愛着劉莊,你我求之不得,難道不是同病相憐?”

劉疆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我和你不一樣。”

劉荊奇道:“哪裏不一樣?”

劉疆一愣,他原本覺得,陰貴人對劉荊向來是不屑一顧,是劉荊求之不得,而馬瑪麗對自己頗多情意,是自己高風亮節,執意謙讓。但是目睹今日之景,這種謙讓的話,他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馬瑪麗她……她變心了,她完全拿他當陌生人了。他在完全失去的時候,才明白,從前她待他的那些可貴之處。可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查了一下史書,馬明德和劉莊的相處大概是這樣子滴:

劉莊:咱們一起去皇家園林裏玩吧?

馬明德(很不屑):有什麽好玩的,起太早,風太大,霧太濃,會凍感冒的,我不高興去。你最好也別去。

劉莊:……好。那我也不去了。

有的時候劉莊實在想去,就只好帶別人去了,馬明德不想陪他玩就不陪。有人不理解,以為帝後不和,想趁虛而入,就笑着幫她解釋,說“是家志不好樂”,我查了一下,是家是當時的尊稱,一般是稱呼皇帝的。

劉莊:皇後侍寝嘛!

馬明德很不屑:我稱疾拒駕,懂嗎?你去找你那群小老婆睡去,別來煩我。記住多生些孩子啊,你孩子太少了。你喜歡跟哪個小老婆睡,我給她們提升待遇,讓她們專心服侍你。生出孩子的,額外有封賞。

劉莊:楚王英膽敢造反,氣死我了!誰都別想勸我!

馬明德:你要殺的人裏肯定有無辜的,你想想他們也有家人孩子。當年你老子誣陷我父親馬援的時候,一家人的生活孤苦無依……我去睡覺了,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吧。(做恻然狀)

劉莊深夜不寐,輾轉難眠,終于下旨,重新審理楚王大獄,從輕發落。許多人因此受益。

劉莊在馬明德侍寝時候跟她讨論朝政。

馬明德(這下子來了興趣):這個問題嘛……

興致勃勃,扒拉扒拉說一大通,并且給出各種備選方案。

劉莊一看:額,原來她喜歡這個啊!

從此就經常跟她讨論政事,馬明德給出意見,他負責執行。

所以我覺得,馬明德真的很牛。沒孩子,沒後臺,不迎合皇帝,性格剛急,這樣還能把皇後之位坐得穩穩的。

她自己說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了一個好的名聲奮不顧身,但是這一切能成功的前提是皇帝要足夠愛她,能容忍她。劉莊可不像是一個能随便容忍人的皇帝啊。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2-15 23:16:00

謝謝!

☆、梧桐雨(三)

和劉疆的謹慎懦弱相比,劉荊無疑要更有行動力一些。

他見直接游說不成,又生一計,仗着自己善于僞造別人的字跡,模仿劉疆的舅父郭況寫信,鼓勵他跟皇帝劉莊叫板,從東海起兵造反,自己好從中取利。

他的信固然寫得天花亂墜,但仔細一琢磨事情全然不是那回事,再加上相同的招數是不能使用第二遍的,劉疆很快看出了其中的破綻。

劉疆吓壞了,趕緊把送信人抓住,連信一起送給劉莊。

嚴刑拷打之下,劉莊很快知道了實情。自己同母的弟弟公然這般打臉,他只覺得顏面盡失。于是,秘密把劉荊軟禁在河南宮中,派人密切監視。

劉疆驚吓兼心灰意冷之下,反複上書說要就國,陰太後和劉莊起初礙于面子,不願意擔負違背先帝口谕逼走他愛子的罪名,一直不肯放,直到中元元年的冬天,才允許他回到自己的封地。

在他惟一的兒子劉政周歲抓周宴上,劉疆仍然沒有露面。但是他派人送來了杜若曾經最想要的東西: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塊玉。玉石晶瑩剔透,小小的劉政眼睛尚純淨,只看了一眼便愛不釋手。

杜若淚流滿面,滿懷希望地認為這是劉疆想跟她和好的信號,但是她再次失望了。劉疆仍然拒絕見她。然後緊接着,沒過幾天,劉疆就病倒了,病得很重很重。

這是中元元年的冬天,無論是魯地,還是京師洛陽,都是彤雲密布,天空中鵝毛大雪不斷,但是兩地人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馬瑪麗很是興奮,自從她開誠布公地跟劉莊讨論過子嗣問題以後,劉莊盡管依然努力,但卻已經漸漸開始放棄了逼她生孩子的打算。至少,她已經不用每天聞紫河車的腥味了。

這一年,皇宮之中的小孩子又開始一個接一個的誕生了,有男孩有女孩,瑪麗公主抱完這個抱那個,簡直是愛不釋手。随着她在皇宮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小孩子的母親們争以讓她抱小孩為榮,她們小心地投其所好,拿這個取悅她。所有的人都逐漸明白,只有讨好了她,才能得到皇上的寵幸。瑪麗公主簡直覺得自己每天都像生活在蜜罐中一樣。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當然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懷念從前她最心愛的寵物。除了抱小孩玩以外,她還要繼續對陰麗華刷好感度,哄她答應百年之後跟自己回家。而陰麗華很容易讨好,只要哄劉莊開心就可以了,陰麗華還特地傳授了她幾條能哄劉莊開心的所謂善意的謊言。劉莊這麽一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主兒,在幾句甜言蜜語以及适量按摩運動的撫慰下,骨頭已經輕得要飄起來了。

大雪紛飛之中,突然有一天,馬瑪麗看到劉莊抱着一個孩子,走進了她日常起居的宮殿。

“這個孩子是?”

“劉炟。朕的第五個兒子。你的外甥女大賈貴人所出。”劉莊面上的神情有些奇怪,竟是難得的鄭重其事,“他是朕所有孩子中,和你血緣最近的了。”他的聲音中夾雜着嘆息。

“胡說。”馬瑪麗很快指出他的謬誤,“阿奴和她是一母所出。”其實她更想說,天底下沒有什麽人和她有血緣關系,但卻不好說出口。她所說的阿奴,就是大賈貴人所出劉莊的第二個女兒劉奴,一向沉靜乖巧,她很是喜歡。

而劉莊懷裏抱着的孩子,應該是前幾日大賈貴人生的。她賀禮都送過去了,因小孩子初生下來不好看,她是打算等滿月的時候去看孩子的。想不到……

“那只是個女孩,不算數的。你過來看。”劉莊招呼她道,“他多可愛。喜歡嗎?”

瑪麗公主湊過去看。這個孩子不過剛生下來幾天,臉上還有幾分皺巴巴的,沒舒展開。平心而論其實并不那麽可愛。但是瑪麗公主已經習慣于說各種善意的謊言。“喜歡。”她有些勉強地說道。

劉莊欣慰地笑了。

“喜歡就好,今後,他就是你的孩子了。”他微笑着說道。

他的臉上隐隐有些疲憊之色。對于皇太後陰麗華來說,他這樣的舉動無疑是一次标準的先斬後奏。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可以想見有很多口舌官司要打。

而從賈貴人房中抱走劉炟的時候,更是費了他一番精神。賈貴人是膠東侯賈複之後,家中勢力不小,賈貴人又分外地難纏,直到他答應将她家人封官進爵,将來給她的女兒劉奴尋一門好婆家,才勉強辦成了此事。

可是,無論賈貴人提出什麽樣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劉莊心中已經隐隐有了打算:除非馬瑪麗自己生下兒子,否則他是不會再寵幸賈貴人了。任馬瑪麗怎麽鬧他都不行。劉炟很有可能是馬瑪麗名下惟一的孩子,若是不小心在寵幸賈貴人的時候讓她再懷孕,後面的事情就難辦了。

“你什麽意思?”馬瑪麗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受到了驚吓。對于小孩子她其實只是葉公好龍的喜歡方式,抱一抱摸一摸親一親就很滿意了。

“從今以後,劉炟就是你的孩子了。你要好生待他。”劉莊緩緩說道,“章陵的老人們都說,身邊養一個孩子,讨個好彩頭,很快就能生下自己的孩子了。朕給他起小名叫招弟,希望你能早日誕下我們的孩子。”

事實上,劉莊早在幾年前,就聽說過民間有這種詭異的求子方法。只是,當時劉秀尚在世,他深知劉秀不會接受,是以按兵不動。直到今日,他已登基為帝,大權在握,恰逢賈貴人生了兒子,天時地利俱在,便迫不及待地使了出來。

“招弟?好難聽的名字!才不要呢!”瑪麗公主很不滿意,“都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是不可能給你生孩子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不生就不生吧。”劉莊并沒有生氣,他嘆了口氣,然後擡起頭,溫柔地望着她,“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自己生孩子的。人未必要自己生孩子,怕只怕撫養不能盡心。你只要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将來他也一定會待你孝順。”

——顯宗即位,以後為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帝以後無子,命令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漢書皇後紀明德馬皇後》

其實劉莊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心中已經隐隐有了一個思路。只是一來他尚未完全放棄讓馬瑪麗自己生孩子的打算,二來朝中局勢未穩,外戚陰家勢力太大,支持立陰貴人為皇後的呼聲還很高,時機尚不成熟,所以沒有提出。

他并不知道他開啓了寵後無子,以抱養他人子榮登尊位的先例,更不知道,很多年後,他這段話被無子但得寵的後妃們奉為救命稻草:東漢明君漢明帝都這麽做,皇上你為什麽不可以?你是不是不夠愛我?先例在此,明章之治史稱德政,又有什麽好顧忌的?

“我不要。”出乎劉莊的意料之外,馬瑪麗很明确地開口拒絕道,“這樣風險太大,先例不可擅開。不然老頭子肯定會埋怨我動搖了大漢的國本。何況,母子人倫,你這樣,讓賈姐姐心裏怎麽想?”

劉莊見她處處皆想着別人,偏偏沒為她自己考慮,不免憐愛之餘,又有幾分發急:“你怕什麽?賈氏那裏朕早已經擺平了,便是朝中宮中有人非議,也只管讓他們來尋朕好了!是朕命你這麽做的!”

“小孩子很難養,還是跟着他娘親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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