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0)

楚文王愛其色,強行滅了息國,将她擄之後宮,雖百般寵愛,仍不能得其心。息妫遂趁機奔出後宮,同她原本的丈夫私會。

“朕要想辦法揪出散布流言的人。”劉莊對他的弟弟劉蒼說道,眉宇間有着淡淡的疲憊,“此人借古諷今,其心可誅!”

劉蒼猶豫着看了劉莊一眼,試探着問道:“馬貴人尚未回宮嗎?”

只聽得“啪”地一聲,劉莊手中的禦筆掉到了案上,墨汁飛濺。他默默無聲,自己将那支筆拾了起來,用帛紙将案上的墨痕拭去了,不知怎麽的,又開始看着被墨染了的奏折發呆。那是他示意手下親信,推薦馬廖當郎官的薦書,卻直接被三公以馬廖才識不顯的理由直接駁回。

劉蒼不敢再逼迫,只得掃眼看了看四周。

這裏是南宮明光殿的後殿。日光透窗而入,斜斜地照在檀木書案上,顯出錯落有致的影子。檀木書案上,是堆積如山的奏折。

劉蒼知道這些日子裏,劉莊一直借口公事繁忙,在此起居,拒不見東宮諸女,又宣布馬貴人因疾病足不出戶休養,但是關于她的各種傳聞還是甚嚣塵上。

內間裏突然有孩子的哭聲傳來。劉蒼早恨不得伸長脖子去看,卻又礙于劉莊在面前,畢竟不敢。

“這是……那個孩子?”劉蒼小心翼翼地問道。流言中說,馬貴人棄了貴人之位和皇帝特地命她抱養的那個孩子,逃出皇宮了。如今看來,流言倒是頗為靠譜,看來是有心者為之。

劉莊聽到嬰兒哭聲,臉上閃過一片陰霾,他不顧劉蒼在旁,三步并兩步走進內室。繼而劉蒼便聽到了呵斥聲、請罪聲和孩子的哭聲交織成一片。劉蒼硬着頭皮大着膽子也跟着進了內室,只見幾個奶娘婢女齊刷刷地跪成一排,另外還有兩個保母正手腳麻利地幫小孩子換尿布。

在奶香和尿騷味交織着的奇異味道中,劉蒼輕輕嘆了口氣:“這教養孩子的事情,還是女人做起來比較妥當。賈貴人她……”

劉莊鋒利的眼風掃了過來,劉蒼把心一橫,跪下道:“臣下此來,受皇太後所托,特勸皇上念及母子人倫,将五皇子重歸賈氏撫養。除此之外,六宮群芳無首,請皇上早定中宮,以帥八妾。”

劉莊心中一片迷茫。他甚至開始回數,這些年來,馬瑪麗究竟往他床上送了多少女人。是六個,還是五個?

“八妾”只是一種代指,并非實數,然而他這些年為了取悅她,甚至還得取悅她打算交好的女人們。仔細想來,多少辛酸?原本以為終究有一日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想不到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的第五子小劉炟,原本是他和她之間感情的催化劑,但如今卻成為她無情而去的證據。他真的不想再見到劉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暫時擔負起照顧劉炟的重任。也許,是因為他很清楚,一旦把劉炟交給別人,就再難要回來了。萬一她回來的話……

“皇上,當斷則斷,”劉蒼老老實實地轉述着陰太後的話,“若是皇上覺得沒面子,太後可以推說是數月之前下的诏書……”

“诏書?什麽诏書?”劉莊終于從迷茫中驚醒。

“大漢以孝治國,朕要守制三年,其後再議冊立中宮之事。”劉莊道。

“不是。太後說要下诏,奪了馬貴人的玺绶……”劉蒼道。他只是一個傳話的人,面對陰晴不定的劉莊,他偶爾也會感到為難,正所謂伴君如伴虎。

而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靈光殿中,東海王劉疆正在飽受藥瘾的煎熬。這是他生命中的最後時刻,根據他的意願,馬瑪麗陪在他身邊。

“其實……”瑪麗公主猶豫了很久,終于說道,“你還是不要跟我回家了吧。”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心情竟然平靜了許多。

“為什麽?”劉疆清醒的時候,仍然是溫文君子的行事模式,哪怕是心中頗為失望和不安,也不肯在面上顯示出來。

“我家那邊,你是最底層。”瑪麗公主老老實實地說道,“沒人會捧着你,沒人會寵着你。那個地方的人們能看透彼此的心思,最不喜歡口是心非的人。什麽東西都要靠你主動去搶,你會活得很辛苦……”

“那我就去搶。”劉疆看着馬瑪麗,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毫不猶豫地說道,“多跟我講一些那個世界的事情吧。”

……

當東海王和馬貴人交談的具體內容被劉莊安排在靈光殿中的耳目通過驿馬快馬加鞭送到皇城的時候,劉莊也間接地知道了馬瑪麗描述的那個世界:

人死了,身體如同被抛棄的衣服一般,腐朽,風化為塵土,靈魂卻在宇宙的各個角落裏游蕩。這些靈魂組成的社會和他們生前再沒有半分的關系。

劉莊慢慢地放下密信,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他發現了他和劉疆之間的差距。他和馬瑪麗在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靈魂、衣服這些,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劉疆是那樣恬不知恥地向馬瑪麗哀求,死後一定要得到指引,好去她的家鄉,等待着她百年之後前來團聚。而她猶豫了很久,竟然答應了!

劉莊只覺得疲憊。他不是一個喜歡放棄的人,他最初争奪太子之位的時候,除了陰家,誰都不看好他。就連陰家,也不過拿他當槍使,未必真心覺得他比劉蒼和劉荊更适合當太子。他只是命好,比他們早生了幾年而已。

可是若論命好,他怎麽也比不過劉疆。劉疆的母親是身份高貴的前朝宗室之女,剛生下來不久就被立作太子,想要什麽都有人送到跟前,哪裏像他這樣,事事殚精竭慮,銳意進取,卻總是不那麽被人待見。

可是他之所以敢争太子之位,最大的憑借,就是他父皇并不讨厭他,甚至還很是喜歡看重他,時不時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如今馬瑪麗這邊,他卻突然感到沒有絲毫勝算。突然間就覺得心灰意懶了。

他想,匹夫不可奪其志,民不畏死,為之奈何?既然沒辦法改變她的心意,又何必再勉強下去?後宮姬妾,喜歡他的大有人在。她們中有的是貪戀榮華富貴,有的卻是喜歡他這個人本身。他大可以在她們之中,挑選一個家室好、不那麽善妒的當皇後,好好過日子,也不至于折騰了這麽多年,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成為宮中的笑柄。

抱着這樣一種想法,劉莊不帶随從,一個人向着長樂宮的方向走去。他悄悄地阻止宦官要通報的打算,熟門熟路地走到裏間門邊,剛剛要開口,卻聽見有人正在嘤嘤地哭泣,一邊哭,一邊說:“這樣的日子沒指望了。太後娘娘總勸我忍耐,可這如何是個盡頭?如今出了這事,我才知道他真正用心在意的人是誰,他待我和建兒雖好,卻從來沒有這般上心過!”原來,哭泣的人是陰貴人,這日來尋她的太後姑母訴苦。

劉莊聽到這裏,便不好意思直接進門。——馬瑪麗不喜歡他和陰貴人生孩子,借口說生出的孩子會有問題,其實還不是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威脅。可是随即他便想到,馬瑪麗連兒子都扔下,跟着別人跑了,他憑什麽還要在意她的想法?

就這麽猶豫着的當口,又聽到陰太後的聲音:“誰家不是這麽過來的?小孩子年輕時候,心思不定,三心二意。待到老了,就知道是哪個對他好了。哀家當年,也曾惶恐失措過,生怕先皇棄哀家母子與不顧,可結果呢?誰才是皇太後?”

陰貴人遲疑着說道:“可是先皇每事陰郭必均,我覺得……”

“你看結果。如今誰是皇帝?誰是皇太後?”陰麗華的聲音難得地嚴厲起來,“笑到最後,才是勝者。你再等等,再看幾年。”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人覺得我對男配太好?因為很多時候,我做得就是男配的事情,因為不積極争取,把大好的機會拱手相讓,更苦逼的是,別人不會認為那是我讓的。因為我沒有完全得到過,只是在最有機會得到的時候,先放棄了。現在免不了有些後悔當時的選擇。

☆、梧桐雨(四)

皇城之中風起雲湧,立後呼聲再度高漲,最後因為皇帝的一句守孝三年而平息了下來。幾乎是同時,千裏之外的魯王宮,油盡燈枯的劉疆也終于迎來他彌留之時最後的回光返照。

“我會是跟你回家鄉的唯一一人嗎?”劉疆鼓起勇氣問道。

馬瑪麗卻沒有因為他要死了就說個善意的謊言欺騙他的意思。

“不是。”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已經把郭聖通的靈魂給帶走了,強行幫助她完成了一次進化,劉疆只不過是步她的後塵……之後,她還想把陰麗華也帶走……她要把這些賞心悅目的寵物都放在自己的領地上,日日觀瞻,氣死劉秀。

“我知道了。”劉疆很是失望地說道,但是他自知已經沒有立場提出更多的要求,“劉莊他姬妾衆多,未必願意跟你走。”

“不願意就不帶他走了。”馬瑪麗道。

劉疆看着她惱羞成怒的樣子,心中澀澀的,面上卻開始微笑:“看樣子,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他想了想這些年來劉莊為她做的那些事情。“很公平。”他感嘆道,但是畢竟又有幾分不甘心。

“都是我的錯。”他嘆息着說道,“你告訴我,在你所謂新的社會秩序下,我還有和他一戰的資格。”

馬瑪麗沉默良久。她懂他的意思,他對她,不是寵物對主人的喜歡。可是像他這樣的寵物成千上萬,他要從中脫穎而出,得到他希望得到的那種喜歡,需要競争的對象,又豈止是一個劉莊?

“我懂了。”劉疆勉強笑着說道,“我只想知道,劉莊對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馬瑪麗只好繼續沉默不語。劉疆對她而言,俨然是比普通寵物更高一級別的存在,她甚至可以向他傾訴一些她不會告訴別人的事情。可是劉莊到底是什麽?是寵物,是按摩師,還是別的什麽?她陷入迷茫之中。

劉疆更加失落。“傻姑娘,你就不該來看我的。”他溫和地說道,任由她烏亮的長發在陽光下灼傷了他的眼睛,“若是他生氣了,不肯讓你回去,又該如何是好?”

對于這個問題,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解決方法。

“總之我是要回去的。”馬瑪麗想了想說,“若是他生氣了,我可以放低姿态求他一次。若是還生氣,不許我進宮,我就自己賺點錢,去西域看美人去。”

說到這裏,她禁不住想起了那年在北宮之時,劉疆因為一點小事,就向她大發雷霆,避而不見,害她在外面整整站了一夜。雖然瑪麗公主不畏寒暑,不畏疲勞,但是如今向別人感嘆此事的時候,仍然是聞者鼻酸。若是劉莊膽敢也這般耍性子,她才不要理他呢!

“既然如此,我把你托付給劉輔。若一旦你有難,便可傳訊給劉輔請他搭救。”劉疆無奈說,“若是需用金銀珍寶,也不要客氣,他封地很大。”

劉疆的安排看似妥當,然而過了幾日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以後,他的女兒泌陽公主就馬瑪麗的歸屬問題提出了不同看法。

“父王心中實是愛你,割舍不下。”年紀幼小的泌陽公主思路清晰,說話有條不紊,“你自裁吧。我以我的生命名譽做保,必然将你以東海國王後之禮下葬,同父王合葬在一道,接受祭拜香火。”她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看面色蒼白的現任東海王後一眼,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馬瑪麗心中很是奇怪。泌陽憑什麽這麽說?她此刻歸心似箭,巴不得立即回宮去見劉莊,抱一抱已經屬于她的小劉炟。泌陽再精致可愛,也是杜若的孩子,同小劉炟有着本質的區別。

“我記得人殉的規矩早已被大漢明令禁止了。”馬瑪麗心平氣和地說道。

“沒錯。所以你不是殉葬,是殉情。”泌陽大聲說。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無情可殉了。瑪麗公主自覺對劉疆仁至義盡。所以她在劉輔和秋嬷嬷的幫助下,飛快地騎上一匹駿馬,揚長而去。

在她剛剛離去後的那天夜裏,停放着劉疆遺體的靈堂中,金光大盛,令衆人不敢逼視,良久方熄。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将劉疆的靈魂給帶走了。

一路無人阻擋,簡直是出人意料。可是她沒有想到,真正出人意料的事情還在後面。

她騎馬入宮門的時候,遠遠的那些侍衛們便瞧見了,忙不疊地将宮門大開,就如同迎接一個凱旋歸來的勇士。

前腳剛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嘉獎的聖旨便後腳而至,說她将皇五子劉炟撫育得很好,過于己生,以至于勞累成疾,皇上特地賞賜禦府雜帛一千匹,黃金百兩,珠玉一盤。

好,好的很。馬瑪麗很快意識到,這樣一來,至少在明面上,她偷偷出宮的事情便被掩蓋住了,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她的名聲。往更遠一點說,若是從今往後有誰敢說她對抱養的孩子不好,直接把聖旨砸他臉上就是了。

“小劉炟呢?”馬瑪麗接了聖旨,跳起來問道。

阿元遂引着她來到內室,乳娘抱着小劉炟,和一排保母婢女齊齊跪下。

馬瑪麗欣喜地抱起香噴噴、水嫩嫩的小劉炟,又親又蹭,凝望着他長長的眼睫毛,黑而清澈的眼睛。她的心中充滿了幸福感,有這樣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寵物相伴,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阿元忍不住紅了眼睛說道:“貴人你可算是回來了。回來了就好。貴人還不快快去尋皇上謝恩?”

據阿元說,劉莊這幾日都在明光殿起居,原先幾天是将五皇子劉炟帶在自己身邊撫育的,今日不知道為什麽,把劉炟給送了回來。

“奴婢當時就覺得,貴人許是要回來了。”阿元狠狠抹着眼淚,“期間賈貴人來過兩次,陰貴人來過一次,虧得有皇上做主,不然貴人失蹤的消息就瞞不住了。這次去謝恩,貴人萬萬不可發小孩子脾氣,莫要再辜負了皇上……”

尊貴的瑪麗公主覺得自己實在是很講道理的人,從來沒有鬧過小孩子脾氣,自然也沒有辜負過別人。只是這一次她确實覺得自己有些理虧,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偷偷溜了。她在魯地陪着劉疆的時候,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起皇城裏那些純真無邪的小孩子,暗中恐慌若是劉莊從此不理她的話,這些可愛的小孩子也就見不到了,那是多麽悲慘的事情。

明光殿裏用着冰,清爽中夾雜着水汽的空氣撲面而來。然則瑪麗公主一向是清涼無汗的體質,于此便也不是很在意。她熟門熟路地從側門進去,穿過幾道帷帳,繞到後廊,依舊看不見人影,只道撞見了一個手捧着一個托盤的宮婢,方問了一聲:“皇上呢?”

那宮婢相貌平平,因而馬瑪麗一時叫不出名字,但卻是平素裏相熟的,見了她忙屈膝行禮,又引她到明光殿側殿坐下:“貴人先吃些櫻桃吧。”

馬瑪麗向案上看去,只見案幾之上擺着好幾樣時鮮的果子,那櫻桃卻是最多。紅色的櫻桃放在紅色的瑪瑙盤裏,格外顯得鮮嫩顯眼。她心中越發開始歡喜起來。看,劉莊果然是知道她喜好的,他一向把她伺候得很好,得盡實惠而不沾惡名。

在東海國的靈光殿中她受了一肚子的委屈,轉身重新回到皇宮,一下子空氣也清新了,天地也開闊了。

她見四周并無什麽要緊人,遂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着,将酸甜可口的櫻桃一粒粒地塞到口中。一陣風吹起,宮殿四角懸挂着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同音樂。

她暗想,譬如說小鳥飛倦了總是會回到原本溫暖的巢中休息,劉莊把這個巢構築得如此溫暖惬意,不用理會外間風雨,也怨不得她沒有獨闖西域、閱盡美人的心氣了。所以說,單憑了那份聖旨還有這些安排,如果他生氣的話,那麽就道歉兩次吧,似乎也不算違背原則,對吧?

“皇上呢?皇上到底在做什麽?”她吃了幾顆櫻桃,等得有些焦躁,不由得問道。

然後她擡頭,立刻看到了劉莊。

許是剛剛沐浴過的緣故,他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绛紅色的深衣,肌膚在深衣的映襯之下居然顯出幾分明豔的色澤。他沒有戴冠帽,頭發用一根簪子別在頭頂,顯是倉促間梳成,雖然有些散亂,但不知道為何竟呈現出幾分淩亂的美感。他眉眼裏皆是笑意,那雙眼睛如同會說話一般,透着生氣勃勃,讓人想到春天裏田野上大片大片生長着的野蔓草。

馬瑪麗暗想,這點和劉疆是截然不同的。劉疆的眼睛裏永遠都是溫和優雅,不動聲色,仿佛要拼盡全力才能得他贊許回顧,而劉莊的喜好永遠都是那麽清晰可辨,從眼睛裏總是透出那麽不加掩飾的堅定,似乎百般拒絕也不會後退一步。

“看什麽呢?莫非是見你男人生得美,就看呆了?”劉莊笑着打破沉默,快步朝她走來,言語卻還是他一貫的自戀風格。

馬瑪麗這才回過神來。“是啊,真美。”她輕輕說道,随手拉了他一把。

他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拈起一顆櫻桃,喂到他嘴裏。他喜滋滋地吃了,興奮地在她旁邊談天說地,喋喋不休,見她望着櫻桃一臉興致缺缺的神情,便又說道:“聽說河西有種異瓜,甘美爽口,朕來日命他們尋來。”

馬瑪麗皺眉道:“梁松慫恿你的?此瓜當在敦煌,驿馬一路而來,勞民傷財。滋味不過平平,不值得如此。正如商纣置酒池肉林,罪在妲己,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罪在褒姒。如今你為吃異種瓜興師動衆,百官必然責你受後宮蠱惑。此瓜出自河西,後宮諸女,獨我和秦貴人出身河西,秦貴人又素來與我交好,你……”

劉莊不料一句話就扯出她這麽多抱怨來,忙安撫道:“朕知道你讨厭梁松,早晚有一天會收拾了他。”

想了想又道:“朕知道你為一個德字,處處謹慎。這倒無妨,朕大可推說是陰貴人慫恿。她素來奢侈成性,驕縱善妒,倒也應景。只怕若是傳出去朕因她之故求河西異瓜,她還以為這是誇她受寵呢!”

“陰貴人新野人氏,自幼長在洛陽,如何知道河西異種瓜?”

“做夢夢到的。幾無對證。”劉莊不假思索地說,“反正待到這瓜尋來,陰貴人也有份吃的。也不算是誣賴她了。”

“你好虛僞!”她捂着嘴,偷偷地笑,又想起陰貴人恨不得把一點寵愛都炫耀得盡人皆知的那副做派,暗想,把這件事情安置在陰貴人頭上,确實最為妥當。皆大歡喜。

他們如同平時一樣鬥嘴,說笑。他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試探着更進一步。他模樣看似頗為強勢無賴,但擁她入懷的時候,指尖卻仍有幾分顫抖。

整個過程,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劉疆,就如同馬瑪麗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宮那般。

很多年後,瑪麗公主終于問起這件事,問劉莊為什麽不抱怨。他賠笑着說道:“夫妻之間,何必分個對錯曲直?我倒有心抱怨三百次,又怕你從此煩了,再不回頭。”

馬瑪麗心中大受感動,暗想:他和劉疆果然是不同的,幸好她那時沒有任性地棄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阿潤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2-20 09: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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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窦馬之争(一)

東海王劉疆的喪禮辦得異常隆重。

皇帝劉莊跟随陰太後出洛陽城至津門亭發哀,命令司空持節護喪事,大鴻胪為副,宗正、将作大匠視喪事,規格幾乎和天子比肩,贈以特殊的禮節,升龍、旄頭、鸾辂、龍旗、虎贲百人,又下诏命楚王英、趙王栩、北海王興、館陶公主、沘陽公主會同京師親戚夫人、小侯前去奔喪吊唁。

這是馬家第一次以皇帝親戚的身份出席儀式。在此之前,劉莊剛剛力排衆議,以已故伏波将軍馬援為國盡忠的理由,任命馬廖為郎官。郎官也算是天子近臣,隸屬尚書臺,位卑而權重。馬廖為此感激涕零。然在動辄二千石、位居九卿、列侯之家的外戚群中,毫不起眼。因此藺夫人和馬氏三兄弟小心翼翼地跟在人群最末,生怕行止差池,得罪了權貴之家。

而與此同時,馬瑪麗掀開貴人專屬的油畫壁車的簾子,和隔壁車上的陰貴人一起走下車子,走到陰太後的與車旁,服侍她下車。她們按照禮節,只需至津門即可。這次東海王的發喪儀式,劉莊未及吩咐,就安排她和陰貴人作為後宮代表參加了,于戰略意義而言,固然是把她擡到和陰貴人幾乎等同的位子上,但是對瑪麗公主來說,更是少有的光明正大,看各路美人齊聚一堂的機會,她自然要好好過把瘾。

然後她就看到了泌陽公主。泌陽身穿重孝,神情凄婉,然麻衣難掩國色。瑪麗公主看到這般精致美麗的小人兒,一顆心都要醉了,哪裏還顧得計較先前泌陽逼她殉葬的那些往事?她忍不住想,若是想個主意,将泌陽招到宮中,豈不是可以肆意憐愛?

但是這樣的白日夢只做了半晌。就在發喪儀式上,劉秀的女兒涅陽公主劉中禮挽着泌陽的手來到陰太後面前,言說念及劉疆離世前尚未為泌陽擇定夫婿,又說原大司空窦融長子即宗室內黃公主夫婿窦穆,有一子窦勳,尚未娶正妻,求尚泌陽公主。陰太後欣然應允,因泌陽年紀尚小,約定于幾年後完婚。

至此時,馬家政敵窦家一公二侯三公主四兩千石的格局已然形成,一時風頭無兩。雖是劉疆發喪之禮,窦家仍忍不住在悲戚之色下漏出些喜氣來。

馬瑪麗禁不住為她和泌陽即将成為敵人而難過。泌陽可能還怕她過于遲鈍意識不到,還特地派人攔住了她的車駕,告訴她,她對劉疆做的事情,終究一天會讨回來。

從這一瞬間,瑪麗公主對杜若和泌陽由于美貌而衍生出的喜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對劉疆做了什麽了?送了他一塊能量玉,泌陽有辦法還嗎?把劉疆的靈魂強行進化了,泌陽有這個能力嗎?又有什麽公道好讨?她寬宏大量,不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計較,她們反倒不依不饒起來。

她暗想:也許這就是人們不願意和失敗者打交道的原因吧。劉疆自己辭讓了太子之位,他的女人和女兒們卻覺得全世界都欠了她們一樣的,心理陰暗之至,見不得別人好,天天想着報仇報仇。這樣的怨婦心态,既困擾了自己,又影響了別人,只會作法自斃。

緊接着,窦家一個薄有姿色的貴婦人攔住她的去路,劈頭便問道:“踩着別人棺椁向上爬的滋味如何?當年你絕窦氏婚時,可曾想到如今之榮光?”

馬瑪麗毫無頭緒,只覺得這個貴婦容貌雖不俗,但似乎有些瘋瘋癫癫,正在遲疑間,貴婦人的夫君便沖了出來,拽走了貴婦,又沖着馬瑪麗的油畫壁車深深行禮,一言不發。馬瑪麗見他姿容隽秀從容,就忍不住在臨別的時候,掀開簾子多看了幾眼。然後,她作為貴人侍奉着陰太後回宮,他們作為外戚奔赴魯城。

就這麽多看了幾眼,等到那天回宮之後,有關馬貴人私會前夫窦氏被其夫人撞破的謠言便開始甚嚣塵上。連馬瑪麗本人聽了,都難得地動了怒: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有沒有什麽前夫姑且不提,單論這窦氏,曾經在老頭子馬援死後跟着梁松一起落井下石,她再怎麽喜歡美人,也不至于私會窦氏吧!

這本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因此馬瑪麗更加想不到,劉莊是連劉疆都容得下的人,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窦家子,在南宮明光殿中對馬家三兄弟大發雷霆,責怪他們教妹不嚴,一女多嫁。

馬氏三兄弟吓得魂不附體,起初還以為自家的便宜妹妹又貪戀哪個男人貌美,像招惹東海王一般招惹了人家,待到問清楚對象之後,長出了一口氣,大叫不可能。

“窦小子是父親在時,給妹妹定下的婚事。後來窦家跟着梁松一起誣陷父親,兩家早就反目成仇了,馬家怎麽還可能嫁妹妹給她?”馬防指天誓日地說道。

“妹妹在家最敬重父親,父親的仇人便是妹妹的仇人。”馬廖也忙着澄清,“莫說妹妹從來未見過窦小子,和他并無私情,便是愛他愛得要死要活,因窦家誣陷了父親,她也會毫不猶豫和窦小子絕交。”

“是啊!”馬光一向有些畏懼皇帝的,從來說話有幾分縮手縮腳,此時也忙不疊地點頭,增加馬廖說話的可信程度。

馬家三兄弟口中的窦小子,便是大司空窦融堂哥的兒子窦林。馬援在時,看窦林很有幾分順眼,便做主把瑪麗公主許配給他。論年齡,窦林幾乎和馬廖差不多大,論能力,窦林卻遠遠超過馬家三兄弟了,原本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因為西羌謀反,窦家經營西北多年,經驗豐富,被晉為護羌校尉,俸祿年兩千石,可謂是少壯有為。但馬家三兄弟繼承了伏波将軍馬援不畏權貴、衆生平等的傳統,對窦林也是一口一個窦小子,聽得劉莊不由得暗中皺眉,心中禁不住想道:還沒得勢就如此嚣張,這樣的能力品性涵養,怎堪大用。

然而緊接着,劉莊就沒心思想馬家三兄弟是否嚣張堪用了。因為他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馬援蒙冤,以先皇劉秀之慧眼如炬,不可能不知情,特別是馬家先後六次上書陳冤,劉秀卻始終無動于衷。之後又無視馬嚴上書中求馬氏姐妹為諸王“妃匹”的請求,直接把馬瑪麗弄到宮中當小侍女,待到駕崩之時,又把陷害馬援陷害得最合聖心的女婿梁松任命為輔政大臣,處處針對,簡直是不給老馬家活路了。若說窦家是馬家的仇敵,那麽皇家又算什麽?馬瑪麗既然如此看重父親馬援,又豈會對自己傾心交接?無怪乎一直以來她那麽抗拒侍寝,原先以為是劉疆的緣故,現在看來,也許是……她仍然和先前一樣,對他和別的女人過夜保持喜聞樂見的态度,看似賢良淑德,其實還是不夠愛他。

……

這是一個久旱無雨的夏天,盛夏的夜晚,天氣自然仍然炎熱。盡管這夜沒能如願行敦倫之禮,但是能夠擁着馬瑪麗入睡,劉莊的心中仍然是感到甜蜜和滿足的。然而他卻未能很快入眠,一來是受惑于宮中那些越演愈烈的傳聞以及馬家和窦家梁家的恩怨,二來是身邊一直有個嬌縱如公主的女人反複指責他的不是。

“你身上汗津津的,抱着很不舒服,離我遠一點!”馬瑪麗很不滿地叫道。

不得不說,在所有侍奉劉莊的女人中,瑪麗公主是最實誠的那個,卻也是最會無意傷人的那個。她這句很普通的老實話讓劉莊難過了很久,輾轉難眠,終于忍不住搖醒她,神色嚴肅地問:“你前幾日見到窦林了?”

“窦林是誰?”馬瑪麗一臉莫名,聲音裏夾雜着起床氣,頗有幾分不耐煩。

“數日前東海王發喪,你回宮之時見到的那個。據說……你和他原本有婚約……”劉莊望着馬瑪麗的眼睛。

“原來你說他啊,原來他就是窦家小子啊!哎,他夫人容貌不夠美,似乎還有幾分瘋傻……可惜了……”馬瑪麗感嘆着說。

“你……你覺得窦林容貌……比朕如何?”劉莊小心翼翼地問。

“還成吧。你這幾日清減了些,反倒出落得越發好了,真是難得。哎,你知道不知道,宮中有人謠言說我私會窦氏,這怎麽可能嘛!”馬瑪麗很氣憤地抱怨道。

劉莊露出了既滿足又欣慰的笑容。——懂得因不利于自己的謠言而氣憤抱怨澄清,不得不說,馬瑪麗進步多了。

“你放心吧。宮中的謠言,朕會為你擺平的。”他安撫她道,“還有窦家和梁家,既然是你家仇敵,朕自當為你做主。”

馬瑪麗的眼睛亮了起來。

“當真?”她眼睛亮晶晶地問道,“梁松那厮我忍他很久了,但他是你姐姐的夫婿,動了他,恐怕太後傷心……”

“梁松素來嚣張跋扈,喜歡自作聰明,朕也忍他很久了。”劉莊忙着和她統一戰線,“還有窦家,已經接連尚了三位公主了,氣焰太盛,是該好好打壓一番了。”

“可是太後會傷心的……”瑪麗公主很是猶豫,若非怕陰麗華傷心,梁松那種賤人早就被人道毀滅了。

“母後向來通情達理。若是他們犯了錯誤,朕也只能大義滅親了。”劉莊義正辭嚴道。這是政權統治和安撫心愛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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