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1)

雙重需要。隴西豪族只需要一個領軍人,窦家氣焰确實太盛了。。既然有意扶植馬家,窦家就必須被打壓下去。梁松嚣張,以先皇輔政大臣的身份,更會對馬家不利。

幸好,身為皇帝,若是想尋人把柄的話,又怎麽會沒辦法呢?他的耳目衆多。

永平二年,護羌校尉窦林因失職被誅,劉莊借此機會數次下诏責備窦融;梁松因受遺诏輔政在永平元年拜為太仆,在永平二年便因“數為私書請托郡縣”這種微不足道的罪名被免官 ;

永平三年,窦融畏懼之下辭去了衛尉的職位,交出了禁宮的兵權;

永平四年,免官之後心懷不滿的梁松作飛書诽謗,耳目衆多的劉莊下令将梁松下獄死,其宗族亦被遷往九真(即越南)這種偏遠得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永平五年,劉安侯娶婦事件使人才濟濟的諸窦盡數免官,發回故郡扶風平陵,後因窦穆賄賂小吏的罪名便使窦穆(內黃公主夫婿)、窦宣和窦勳(泌陽公主夫婿)俱死于獄中;窦氏權位僅存的涅陽公主夫婿窦固,也受到牽連,“廢于家十餘年”,直至永平十五年時大漢重燃烽火,西出涼州,重通西域,抗擊匈奴。

作者有話要說: 馬明德絕窦氏婚的時候,夫婿到底是誰,史書上沒有記載。窦林是拉郎配。誰叫窦家史書上有名字的人就他年齡合适?

泌陽在歷史上的實際年齡比本文中大一些,但也不會大太多。歷史上的東海王本名劉彊,因為要嫖他,有幾分不好意思,就寫成劉疆了。請知悉。

☆、梧桐雨(五)

時光冉冉,轉眼之間,已經到了永平三年的春天。

這年二月的時候,劉莊尋找借口罷免了太尉趙憙和司徒李欣,至此,先帝劉秀給他留下的輔政重臣齊齊被他找借口換過了一遍。他已經不再是中元二年那個任憑豪強搓揉捏扁的新君了,他真正變成了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九五之尊,終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大展宏圖了。

就在新的太尉和司徒就職之後,一向不過問政事、深居簡出的太後陰麗華将劉莊召去,向他宣布了一個極嚴肅的事情:該冊立皇後了。

自劉秀駕崩之後,群臣之中幾次三番有人請求冊立皇後,但都被劉莊以為先皇守孝的借口給搪塞過去了。如今劉秀已經晏駕滿三年,若是再拖延,便是說不過去了。

“皇後之尊,與帝齊體,供奉天地,祗承宗廟,母臨天下。你心中可有什麽中意的人選沒有?”陰太後問道。

劉莊一時語塞,反問道:“母後的意思如何?”

陰太後素來待人寬仁,說話不打機鋒,如今劉莊卻覺得她着實有幾分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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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哀家屬意誰為皇後,你便會冊立誰為皇後嗎?”陰太後深深望着劉莊的眼睛,如是問道,“你父皇在世時候留下的輔政大臣,最被倚重的皇親國戚,都被你随意免官。義王親來求情,都不頂用。你哪裏還會把哀家的話放在心裏?”

這話着實說的有些重。哪怕劉莊貴為皇帝,然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他也擔當不起。他毫不猶豫,擡衣屈膝,給陰太後跪下了。“孩兒身為一國之君,有多少雙眼睛看着,若是幫親不幫理,文武百官那裏便說不過去。梁松确實犯下大錯,有負父皇在世時候的托付,也實在配不上太仆這個位子……”

“什麽小錯大錯,配上配不上的,還不是你一句話。梁松昔年有多少功勞?罷了,這是前朝的事情,哀家不便幹涉。哪怕你就舅舅因為陰豐的緣故,畏罪自殺,連封國都被除了,哀家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麽。起來吧,一國之君,哪裏有跪着的道理。”陰太後道。

“陰豐那小子害死了绶妹妹,膽敢因為一點小小口角便殺死公主,這是把皇家的臉面往地上踩,孩兒若要赦免了舅舅,豈不是亂了國家綱紀?”劉莊站起來辯解道,“要知道绶妹妹可是母後所生啊!陰豐害死妹妹的時候,可曾想過母後的感受?按律法原本該株連親族的,孩兒力排衆議,這才保得陰家其他人不受牽連……”

“何況,就舅舅平日裏嚣張跋扈,公然沖撞朕的車駕,這也罷了,竟然連蒼弟都敢欺負。若不是他平日裏教子不嚴,約束無方,绶妹又怎會被陰豐害死?”

這些事情陰太後自然知道,所以盡管她心中甚是悲痛,卻沒有立場指責什麽。只是她所看重的親眷過得如此悲慘,她還是忍不住感到難過。

“還有荊兒,雖然他有錯,但廣陵國地處偏遠,不知道幾時才能再見一面……”

劉莊忙說道:“荊弟犯的可是謀反的重罪,且屢教不改。一母同胞,骨肉至親,居然算計至此,難道兒子心中就不難過?”

“罷了。”陰太後的臉上滿是悲傷和疲憊,“你興舅舅死後,一直是你就舅舅撐着陰家的門楣。如今他這一支,算是徹底廢了,再沒有人擋着你冊立什麽人為皇後。便是朝中有些古板老臣,也被你盡數罷免了,如今先帝喪期已過三年,你還在等什麽,難道是不肯死心,非要等馬貴人自己生出個孩子來嗎?”

劉莊聞言,冷汗頓生。他以守孝三年的借口,遲遲不肯冊立皇後。按照守孝的規矩,三年之中必然要服素服,食素食,不親近姬妾。但是因為他是皇帝,為天下蒼生故,于諸事便酌情減制,雖素服三年,卻在百日之後,恢複了日常飲食。三年裏,馬瑪麗侍寝最多,他也真心希望她能借着抱養劉炟的好意頭,為他生下皇子。然而,辛勤耕耘,顆粒無收。

“蒼兒不久前悄悄告訴過我,你父皇在世時,為了防止後妃盛寵之下,重蹈前朝之禍,故而命馬貴人喝下湯藥。難道這麽多年來,馬貴人一直未告訴過你?”陰太後道。

“父皇他……”劉莊艱難地說道,“孩兒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死心……”

“不肯死心?”陰麗華疑惑地重複了一遍,然後就看到劉莊難得地紅了臉。

劉莊心亂如麻,很是無措。

是,馬瑪麗早就告訴過他,她不會生孩子,也不想生孩子,幸虧先皇體恤,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奉旨不生。可是……

可是,難道男女之間行敦倫之禮僅僅是為了子嗣嗎?難道結婚僅僅是為了生孩子嗎?難道一段婚姻裏,最重要的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曾經有過和将要有的親密交流,互相扶助、攜手過日子,而是純粹考察女人能不能生孩子?難道人生的意義只在于繁衍後代嗎?

是,馬瑪麗是不能生孩子,她甚至也不夠愛他,大部分時候連吃醋都不懂,還經常為了照顧後宮姬妾的生理心理需求将他推出去興雲布雨……他因為這些事情也頗多怨念,然而只要躺在她身邊,哪怕不碰她,心中那種平靜滿足的感覺也是任何人都不能給予的。

“你喜歡哪個女人,是你的私事。只要後宮不出亂子,便是專寵也使得,只是立後之事,關乎江山社稷,故而一定要選一個賢良的女子當皇後……”陰太後有些疲憊地說道。

“母後!”劉莊再一次跪在了陰太後面前,長跪不起,“母後還記得兒子小時候的事情嗎?母後明明是原配,卻日日要給別的女人行禮,兒子想當皇帝,造福萬民,父皇卻逼着兒子做吳季子……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為父皇立了別的女人當皇後!因為母後以無子的名義,說沒有資格當皇後!”

“可是母後又怎麽會沒有資格?論身份,母後才是父皇的原配,章陵誰人不知?論子嗣,母後并不是不能生,姐姐劉義王已經出世;論感情,母後等父皇整整等到十九歲……”

“夠了!”陰太後道。曾經不止一個人憐憫她以原配之身甘當妾室,但是,他們都不是她,哪裏明白她和劉秀之間的感情,已經不是區區皇後之位、陰家一門的榮光所可以衡量的呢?他賤,她願意等他;他貴,她願意等他;他立了別人當皇後,她願意寬容……幸好,他最終沒有負她,因為她的兒子劉莊不願意當吳季子,她也沒有再退讓的理由,終于于建武十七年,也就是嫁給劉秀整整二十年以後,坐上了女人能獲得的最榮耀的那個位子。

劉莊擡起了頭,言語哀切:“正如母後所說,皇後之尊,與帝齊體,供奉天地,祗承宗廟,母臨天下。能不能當皇後,絕對不可拿能否生兒子來衡量。景帝之栗姬,以生皇長子劉榮的緣故,跋扈善妒,國之非福;宣帝之許皇後,故劍情深,南園遺愛,然所出之子元帝始亂劉家……”

“母後,兒子只想告訴後世君王,當不以無子為由,辜負……”

“罷了,”陰太後打斷了劉莊的話,長嘆一聲,“哀家老了,便依照你的意思吧……”

她心中清清楚楚,劉莊口口聲聲為她鳴不平,但是如今郭聖通、劉秀、劉疆相繼離世,以往的恩怨情仇還有什麽計較的必要?劉莊此舉,只為扶馬瑪麗上位。

事實上,這些天裏,後宮出現了不少傳聞,譬如說馬貴人小時生過一場大病,嫡母使高人占蔔,說她将來子嗣艱難,但若撫育他人子得力,必然貴不可言;又譬如說春秋時楚王之息夫人未和前夫一起殉情,而是輔佐楚王成為一代明君……

宮中傳聞素來極多。然其他傳聞不過傳出幾日,便遭皇帝明令禁止,追究罪責,惟有這些傳聞,卻幾乎是在劉莊眼皮子底下愈演愈烈。有心人稍一思索便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除此之外,在劉莊的暗示之下,馬家還為馬瑪麗修改了族譜,将她這個母不詳的庶女直接改到了馬廖那早死的母親名下。馬廖母親亦被馬家以正室禮重新寫入族譜。從此以後,馬瑪麗不僅變成了馬家嫡女,還有了三個在外面幫襯她的兄長。

陰太後不是笨人,自然看得出來,種種情形,除了為扶馬貴人上位之外,別無他解。

“母後!”劉莊萬萬沒有想到,陰太後竟然這麽好說話,他準備了一大堆的說辭,居然全用不上了。

“兒子慚愧。”他最後說道。

“娶妻娶賢。馬貴人的賢德,哀家自然是有數的。”陰太後慢慢說道。

其實她心中,曾經打算立侄女陰姬為後。但時移事易,在短短的三年中,随着陰識陰就的相繼離世以及陰豐殺公主的事件,陰家已經不複先前之鼎盛。劉荊本來大概是會支持陰姬為後的,此時卻自顧不暇。而馬家的反對勢力,梁窦兩家已經在劉莊的連番打擊下衰敗凋零,就連一向死板守舊、嫌棄馬瑪麗出身的朝中老臣,也被換過了一茬……

三年之中,局勢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固然是因為陰豐連累父母宗族、陰識老邁離世、朝臣各有微小過錯、劉莊急欲總攬權柄,可若說這一切都與馬瑪麗的冊立之事無關,陰太後是不相信的。

偏偏馬瑪麗一臉純白無辜,一派賢良,待人接物沒得挑剔,連陰太後自己都相信她确實沒有多說過一句話!

可是,不用她開口,劉莊已經搶先将諸事安排得妥當。這份情意,陰太後看在眼中,又怎忍心拂了兒子心意?

“你想立馬貴人為後,那就立吧。哀家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陰太後眼睛死死盯住劉莊,“你妹妹的死,确實和你及馬家沒有半點關聯!陰豐事先也未受到任何人的挑撥!”

“沒有!”劉莊連忙道,“兒子身為一國之君,連荊弟那樣的,都不忍下重手,更何況是绶妹?”

“既然如此,哀家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陰太後長嘆一聲,說道,“馬貴人的命真好。”

劉莊不敢說話。他知道這是決定成敗的最後時刻。

事實上,他也覺得馬瑪麗的命真的不錯。支持立陰姬為皇後的呼聲太高,若不是陰識病重離世,陰豐突然殺了公主,犯下大錯,他也不敢執意要按律追究,致使一向驕縱

蠻橫的陰就自殺謝罪。同理,窦融一向謹慎,頗得先帝倚重,若不是窦林确有失職,他也不好借題發揮,接連以聖旨斥責,逼得窦融上書乞骸骨,歸家養病,不敢過問朝中事。

而在陰太後的眼中,馬瑪麗命最好的地方,就是她擁有劉莊這麽一個處處體諒她愛她的男人,願意等她這麽多年,煞費心機,搶兒子,造聲勢,擡身份,為她打壓她家政敵。

“立後之事,你不宜開口。”陰太後想了想說道,“否則只恐朝中仍有人聒噪,後宮有子姬妾不服。三年孝期既滿,定有人重提立後事。待到朝臣請立皇後時,你只管來問哀家便是。有哀家出面,陰家、秦家、閻家想來便再無話可說了。”

“母後!”這次劉莊真的感動得熱淚盈眶了,“多謝母後成全!”

劉莊心中很清楚,無論他怎樣煞費苦心,馬瑪麗除了有寵外,出身、子嗣、資歷都有所不足。他的多方努力僅僅能讓她在被人質疑的時候有反駁的說辭而已,并不足以服衆。只恐諸臣以前朝趙飛燕之禍勸誡,若是他一意堅持,只怕會使馬瑪麗背上以色媚主的罵名,弄巧成拙。而如果太後親自出面,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這個時候,劉莊更加忍不住感嘆馬瑪麗的命有多好了。她命好遇到陰太後這樣一個通情達理的太後。若是陰太後一意為了陰家利益,堅持他立陰姬為後,皇帝皇太後僵持之下,再加上馬家在前朝毫無勢力……後果可想而知。

“哀家還有一言。”陰太後又說道,“建武朝定下的制度,不可輕易更改。你莫忘了後妃之家不得幹政。還有馬援的案子,是你父皇親手經辦的,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孩兒知道了。”劉莊連忙說道,“瑪麗她不會計較的。”

“永平三年春,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後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後漢書皇後紀》

“二月甲寅,太尉趙憙、司徒李欣免。丙辰,左馮翊郭丹為司徒。己未,南陽太守虞延為太尉。甲子,立貴人馬氏為皇後,皇子炟為皇太子。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級;流人無名數欲占者人一級;鳏、寡、孤、獨、篤、癃、貧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

——《後漢書孝明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網上有秀粉為劉秀洗地,說劉秀無愧于馬援,理由就是劉秀讓馬明德入太子宮了。

對此我只能冷笑。入太子宮就算是對軍功赫赫的馬援的補償嗎?入太子宮就一定能當皇後嗎?

史書上寫得很清楚,馬明德根本不是以選例進的,最開始是服侍陰麗華的侍女,如果不是陰麗華待見她,劉莊也待見她,入宮有什麽用?

如果劉秀有意讓馬明德當劉莊的皇後,怎麽會讓馬家仇人梁松在他死去後輔政?緣先帝意的話,馬明德應該在中元二年新皇帝登基的時候就成為皇後了,何必再等三年?

劉秀把馬援污蔑成貪污犯,那個時候,貪污犯三代不能為官,這簡直是打定了主意要斬盡殺絕的啊!

☆、梧桐雨(六)

盡管有陰太後支持,皇帝本人力捧,然而馬瑪麗的皇後之位依然不是那麽穩當。

想要擺平自光武朝之後日益做強的各路豪強,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這個時候,把所有的豪強都當做梁家、窦家那樣,一味打擊削弱,是不妥當的,很容易被群起攻之。

皇帝為了安撫光武中興時候的各路功臣,想出了立雲臺二十八将的法子。對于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命人圖畫二十八将,懸挂于光武帝日常起居的南宮雲臺,二十八将以鄧禹為首,又加了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四人,合三十二人。

東平王劉蒼見了畫像名單及排位,不禁覺得奇怪,提醒皇兄道:“何以不見伏波将軍馬援?”

光武朝功臣衆多,原本劉莊是打算排二十八人的,可是後來不得不增加了四個名額,但是還是捉襟見肘,于是索性宣布,皇親國戚一概不予收錄。

但是劉蒼尋思着,以劉莊平素對馬瑪麗之用心,興許會破例也未嘗可知。但是劉莊聞言,只是笑而不語。那笑容仿佛一個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玩具那般,燦爛之極。使得劉蒼見他高興成這副樣子,不免猜測:莫不是新皇後給了他什麽甜頭,或者說了什麽話?可是以皇後平日的性子,皇帝殷勤小意,尚且無故生事,如今自家父親連雲臺二十八将都沒有收錄,合該好好鬧一鬧,作一作,給他幾天閉門羹吃,何以反其道而行?

這件事情過了幾天以後,劉莊一個人竊喜夠了,方拍着劉蒼的肩膀說:“你不知道,當日你們都勸着說,她不是良配,叫朕棄了她。如今你們可還有什麽話說?便是母後當日,也不免為娘家人求官求爵。古往今來,可曾有她這般不為娘家的賢明皇後?”

劉蒼面上稱是,心中卻老大不以為然,暗想馬家在馬援死後,樹倒猢狲散,朝中連一個肯好好待他們的人家都沒有,馬瑪麗能被立為皇後,完全是出自劉莊的一手扶持,這情況和陰家相比,差太遠了。自家母後可是原配,有恩于劉家,又給父皇生了這麽多子女,陰識在更始朝就已經是大将軍,所以母後求官求爵,求得合情合理,馬皇後除了劉莊的寵愛以外,她還有什麽?賢德嗎?賢德這種東西,還不是皇帝說了算?皇帝若有心擡舉,一分的東西,也能誇成十分;皇帝若無心擡舉,便是十分的賢德,又怎能為人所知,使得名聲在外?

在賢德的馬皇後寬容大度頗識大體的提議之下,後宮頻頻受賞。陰貴人孕育子嗣有功,生出了劉莊的長子和長女。長女劉姬已經在永平二年受封長公主,但長子劉建在劉莊的有意拖延下,遲遲未受到封賞。如今皇後、太子已定,再不冊封長子,自然是說不過去的。于是于永平三年四月,也就是馬瑪麗成為皇後的兩個月之後,封賞衆皇子皇女,以長子劉建為千乘王,二子劉羨為廣平王,二皇女劉奴、三皇女劉迎、四皇女劉次、五皇女劉致皆被封為公主,三皇子和四皇子因為年紀尚小,遵循建武朝“能趨衣而拜者方可封王”的舊制,未有冊封。

“再進幾個美人吧。宮裏的這些美人雖好,只是有幾分審美疲勞。”有一天晚上,馬瑪麗如是提議道。

劉莊吓了一大跳。他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偏有一個過分賢良的皇後催着他四處行雲布雨,于後宮諸姬妾雨露均沾,已是頗不容易。他猜也猜的到,若是新人入宮,只怕更要勞心勞力。

“你沒聽說過這句話嗎?衣莫若新,人莫若故。”他在她耳邊低低說道。

馬瑪麗聞言頗為失望,只是念及劉莊剛剛卯足力氣,替她弄到了皇後的位子,又冊立小劉炟為太子,不便過多指責,但是那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已然顯現出來。

劉莊看到她這副模樣,想了一想,安撫道:“掖庭那邊,倒有幾個才人跳舞跳得好,要不,朕命人招她們來這裏?”

“不必了。”馬瑪麗卻道,“若是被外面人知道了,又要拿這個說事了。何況,東宮地方狹小,哪裏住得下?”因長秋宮年久失修,故而馬瑪麗一直和劉莊及其姬妾一起,繼續在東宮中居住。只是東宮姬妾多有晉位,又添了皇子皇女,地方便顯得擁擠了許多。

“是啊。東宮的地方還是太過狹小了。”劉莊想了想,突然間眼前一亮道,“你素來喜歡去北宮玩,說那裏的風景是極好的。不若,朕索性下旨,将北宮給修起來?”

劉莊說到做到,當月就命将作大匠起了圖紙,重修北宮,授意務必要将北宮修得美輪美奂、富麗堂皇才好。——他對劉疆之事始終有芥蒂,決意趁着這個機會将一切景致弄得面目全非,好叫馬瑪麗連睹物思人都沒門!因此馬瑪麗看到圖紙以後,連聲罵他敗家,說太過奢侈傷民,卻哪裏阻止得了?

當年六月,天旱無雨。又有彗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出現在天船星座的北邊,久久不曾離去。尚書仆射鐘離意來到皇宮門前,摘去官帽,上書谏言,求暫且停止修建北宮,暗指後宮有小人得勢,女人掌權,致使征用民力過度,農民不能适時耕作。

劉莊下诏答複說,錯誤只在他一人身上,和旁人無關,命令大匠停止營建一切宮室,減少不急的開支,下诏向公卿和百官謝罪,承認過失。

當年八月,有日食。京師及數個郡國皆遭了洪水,水直直溢到津城門。有小人拿建武十七年劉秀廢郭聖通事,暗示後宮有悖天意,該效仿舊例,命長秋宮退位,以順天時。劉莊下罪己诏。

當年十月,劉莊冬祭光武廟,并由陰太後帶領着回章陵老家,将皇後馬瑪麗介紹給老家人認識。

永平四年二月,劉莊下诏,率文武百官親耕于京師東鄰,以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當年九月,陰貴人所出劉莊的長子千乘王劉建死了。這個生來羸弱的孩子,數年來以陰家租稅和陰麗華湯沐邑供養,用了許多黃精人參靈芝諸物吊命,卻始終油盡燈枯。陰貴人因為劉建的死哀痛欲絕,知道她失去了榮登皇後之位的最大憑仗。陰貴人從此一蹶不振,小心謹慎,處處夾着尾巴做人,再也不像從前那般嚣張跋扈。

劉莊在悲傷失子之餘,不免對陰貴人略加憐惜,卻也感嘆着馬瑪麗的命真是太好了。所謂的立嫡立長,如今長子已夭折,馬瑪麗抱養的孩子既為嫡子,無人能取代劉炟的地位。她的皇後之位更加穩固了。

劉莊原本以為,從此便可一帆風順,高枕無憂。想不到,就在千乘王剛剛夭折不滿一月,賈貴人那邊便出了幺蛾子。她思子心切,竟然偷偷命人用糖果諸物将小劉炟哄騙了過去,告訴他自己才是他的生母,又讓比他大幾歲的姐姐劉奴陪他玩。骨肉至親,銘刻在血脈裏的東西是沒有什麽人可以抹去的。不過四歲大的劉炟對賈貴人的話将信将疑,卻和姐姐劉奴玩得很開心,相處融洽異常。

馬瑪麗聞訊之後,很快地尋到了劉炟。但是待她看到劉炟和劉奴相處的光景,便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身體對她而言只是一件衣服,處于低智進化期的地球人卻不這麽認為。為了種族繁衍的需要,根據自然選擇的法則,生存至今的地球人,對相近血緣的親近已經被銘刻在基因裏,成了一種本能。所以,她喜歡小孩子,以為只要對抱養的小孩子好,便能讓他感受到如親生母親一般的關懷,其實是想得簡單了。

于是,她沒有仗着皇後之尊,要回劉炟,她甚至也沒有命人通知劉莊,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開始閉門不出。

她想,她把低智的地球人想得過于簡單了。這場養成游戲是高難度的,她卻盲目地用了簡單難度的起手式開局。而玩這種養成游戲又有什麽意思呢?小孩子雖然可愛,但長大了也許就沒那麽可愛了。小孩子長大了之後會擁有自己的妻子和兒女,那個時候,能分給她的關注那麽有限。

她憑什麽還要把這個養成游戲繼續下去?

皇後之位嗎?地球上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後之位對于尊貴的瑪麗公主而言,又算得了什麽?

重新振興馬家嗎?馬家三兄弟那般德性,簡直是扶都扶不起,還在最關鍵的時候拖後腿,害得寵物劉疆和她離心離德,她憑什麽還要再管馬家的閑事?

自從她立為皇後之後,馬家已經重新起來了,京師之中雖有人嘲笑他們是受裙帶關系提攜的可憐蟲,但是馬廖因此得到了羽林左監兼虎贲中郎将的高位,那些嘲笑他的人也不是不羨慕嫉妒恨的。至于後面的興衰,就憑他們自己的本事吧。

等到劉莊得到消息,将賈貴人狠狠罵了一頓,把劉炟搶回來的時候,馬瑪麗卻已經稱疾不出,閉門不納了。她甚至将平日裏養育劉炟的那些保姆侍女一并趕到了賈貴人那裏,這擺明了是要把孩子還給賈貴人了。

劉莊以為馬瑪麗又在耍小孩子脾氣,強行闖進她的寝殿問:“你究竟想朕怎麽做?”

馬瑪麗翻了一個身,用背對着他,有氣無力地說道:“把孩子還給賈貴人就是了。”

“孩子還給賈貴人?你知道不知道朕費了多大力氣才把他要過來的?”劉莊覺得馬瑪麗在這個時候鬧脾氣,簡直是太傻了,“你是皇後,賈貴人的孩子是太子,你一無生育之功,二無撫養之勞,将來朕百年之後,你覺得他是會向着你,還是向着賈貴人?”

“我就要死了,哪裏管得着那麽多?”馬瑪麗翻了一個白眼。

劉莊顫聲道:“你難道要朕賜死賈貴人嗎?可是她的娘家被封膠東侯,食封七縣,賈貴人素來精明,并無過錯,怎好随意賜死?何況,炟兒将來登基為帝,知道因為你的緣故,他的親娘被賜死,豈有不怨恨你的?将來他大權在握之時,你又何以自處?”

“你吵死了!都說了是我死,不是別人死。賈貴人活得好好的,你賜死她作甚?你又不是無道昏君!”馬瑪麗聽得頭痛,嫌劉莊的聲音太吵,用被子把頭蒙上了。

劉莊好說歹說,無法改變馬瑪麗的心意。他強行将劉炟留在馬瑪麗這裏,但是等到他上朝理政之時,馬瑪麗總能想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劉炟送走。

終于陰太後看不下去了,将劉炟接到自己身邊,向着劉莊說道:“哀家從來沒有聽說皇帝逼着後妃養孩子的。皇太子既非她所生,她既不願意養,那也合乎情理。”

劉莊跺腳道:“自古的無子皇後,從來沒有人能把皇後之位做得穩當的!武帝陳後以無子廢,趙飛燕、王政君皆遭萬世罵名……”

陰太後道:“說不定她是自己想生一個孩子。若是如此,倒也使得。莫怨你父皇給她灌了什麽藥,事到如今,哀家不信你看不出來,皇後并非普通人。若是皇後自己想生,便是她飲下世間最毒的藥,也能生的出最聰明伶俐的孩子來!”

劉莊默然無語。他和馬瑪麗相處這麽久,不可能完全沒有感到馬瑪麗的異于常人之處。譬如他知道郭聖通和劉疆死後的異象,和馬瑪麗說要把死去的他們帶回家鄉有關。他的親信耳目更是向他描述了馬瑪麗告訴劉疆有關人死後靈魂事情的全部過程。似這樣一個女人,她若迫切想生孩子,自然也能想得出辦法來。

“她就是不想。”劉莊郁郁說道,一臉凄惶,“她還說……她還說她就要死了,她要回去了。她……她是玩膩了,想抛下兒子不管了!”

陰太後原本想告訴兒子,她覺得馬瑪麗來頭實在太大,齊大非偶,還不如将她放下,另外尋個知情知趣的女子,便是小門小戶的人家也使得,好好地過幾天尋常帝王過的日子。但是待到看到兒子臉上的神色,就知道她這番勸告注定無果。

“罷了。太子暫時放在哀家這裏,任誰來也帶不走他。你且安下心來,好好勸勸皇後。”陰太後建議道,“必要的時候,将她的兄弟們和馬老夫人都招進宮裏來陪她,興許也就看開了。等皇後想開了,哀家便把太子還給她就是。”

劉莊原本想說,除了馬援外,馬瑪麗其實很不待見馬家人。但是此時死馬當活馬醫,他抱着試試看的心态,下旨将馬家三兄弟和藺夫人一起召進宮來,見于南宮崇德殿。

這對于後宮姬妾來說,是難得的恩寵。但是馬瑪麗卻興致缺缺。

她在馬家三兄弟和藺夫人如喪考妣般的哭聲中,向他們說道:“本宮對你們仁至義盡了。本宮即将歸天,你們好自為之吧。”馬家三兄弟和藺夫人聞言,哭聲更加大了。

“馬嚴呢?馬嚴呢?”藺夫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問馬家三兄弟道,“我記得你妹妹說馬嚴的長相随你父親,只能聽得進馬嚴的話。”

馬防和馬光心中發虛,互相對望了一眼。自從馬瑪麗被立為皇後以後,馬家三兄弟擔心馬嚴搶功勞,分薄了自己的賞賜。因此一合計之下,略施小計,又用了激将法,把馬嚴逐出洛陽城了。“堂兄他離開洛陽了。”他們懊惱地說道。

“去哪裏了?”劉莊趕緊發問。

“去北地了。距離京師一千三百裏。”馬廖十分心虛地回答。

劉莊大怒,命人将馬家三兄弟轟出。

瑪麗公主若果真玩膩了,想罷手,又有什麽人能夠阻止她?

束手無策。

劉莊想了一想,又走到馬瑪麗面前,向她說道:“你不是一直想替你父親馬将軍恢複名譽嗎?朕從前向先皇發過毒誓,不能動他親自判定的案子。但只要你養了皇太子,再有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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