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日的事終究風平浪靜地過了,我心知理虧,便刻意纏着蒼牧,不叫他隐藏身形。他也不知作何考慮,便真的不再隐身,對外我稱他為我的朋友,蒼乃大姓,也幾乎無人将他同正道蒼家聯系在一起。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第二日蘇風溪便來問我,那人是否是蒼家除名的嫡長子。我心知他是擔憂我的安危,但總是按捺不下莫名湧起的怒意,只道這事同他毫無幹系,便幹脆拂袖而去。
我越發信任蒼牧,連魔功的副作用也說與他聽,他便親自督促醫師為我調理身體,雖然起不了什麽作用,到底是一份心意。
蒼牧在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魔教上下也開始準備起來,連門口的松樹都裹了一層漂亮的絲帶。這番奢靡的做派,自然來源自我爹,他曾道白雪皚皚過于寡淡,便親自拿了江南的綢緞,裁剪了系在樹枝上。
我爹那時的爐鼎也慣着他,一箱子上等綢緞被我爹揮霍一空,底下的管事有些為難,猶豫着要不要勸,那爐鼎便叫人從自己的莊子裏擡,用盡了一半累年的上等綢緞,才将常入目的每一處景纏上絲帶,又叫人趕制了數百盞燈籠,虛虛地挂着,好叫我爹在晚上也能看得見他喜歡的景色。
我那時尚且年幼,只覺得夜色風景好看,便跑得飛快地擺脫了仆人,獨自去賞夜景。踏着皚皚白雪,在燈籠和絲帶中穿梭,只覺得如夢似幻。
這也讓我在撞見我爹同人交合時,吓了一大跳。或許吓到我的不是他們在燈下交合之事的本身,而是我爹冷漠的、與一貫溫柔完全不同的臉。
我下意識地後退,我爹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極快地挪開了視線——我知道他必定是看到了我,只是不耐煩抓住我罷了。
我不敢轉身離開,很怕他突然抓住我的背後,我也不知道在怕什麽,或許是殺意,或許是慣有的世界崩壞掉。
但我很快無法再後退下去——我撞上了一個人的大腿,又幾乎是立刻地,被對方抱了起來。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草藥香,很好聞,我下意識便放松了一些警惕,壓低嗓子道:
“你是誰,快放我下來。”
“我是你爹的爐鼎,這裏不該是你在的地方。”
他便就着抱着我的姿勢,提了內力,幾個閃身,便遠離了那片風景最好的地方。
他徑自将我放在了院落門口,我的腳剛一落地,就扭過頭,要去看他的容顏——他長得真好看,眉清目秀,端得是風流倜傥的模樣。
或許小孩子都有喜歡美人的本能,我下意識地抓緊了他衣裳的下擺,奶聲奶氣道:“你不要走,我不要叫你走。”
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手捏着我攥着他衣衫的手,輕而易舉地将我的手挪開,我撇了撇嘴,便要哭出來——下一秒,卻重新落在了他的懷裏。
“真是和你爹一模一樣的性子。”
我似懂非懂,只知道将他的話語全都記下,又纏着他同我玩兒。
他問我要如何玩兒,我便指向不遠處的燈光,只道:“想要飛,想要在光裏飛。”
他曲起手指,狠狠地刮了一把我的鼻梁,卻提起了內力,帶我飛了一夜。那時我尚且年幼,不知道他須耗費多少精力,才能一直在林間穿梭,我只覺得快活極了,一直在笑個不停,誇他好棒。
在第一縷晨光劃破黑暗、林木間的燈籠終于燃盡的時候,他終于停下了腳步,抱着我站在了院子的門口。
我困極了,頭一直在向下點,攥着他胸口的手指也有些許放松,我強撐着困意,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半夢半醒間,似是聽到他低喃:“白明玄,我是你爹的爐鼎。”
“慶兒……
“慶兒?”
我驟然回過神來,看向蒼牧,歉意道:“剛剛走了神。”
“在想什麽?”蒼牧接着問我。
“些微小事,不值一提。”我詫異于蒼牧的敏感,但還是不想事無巨細全同他說,我這麽答了,蒼牧卻不大高興,但也沒有再問。
剛剛的記憶像是突然插入在腦海裏似的,過往我一直認為我同白明玄唯一的交集,便是那一夜我爹荒唐的提議,卻未曾想過,竟然在許久之前便有交集。
若是因為年紀小,将這事遺忘了,又為何突然會想起——像這段記憶深藏在深處,靜靜地在某個點重新浮現。
那我失去的記憶,僅僅只有這一件麽——會不會有無數段記憶,從我的大腦中抽空,悄無聲息、像從來未曾發生過一樣。
我所知曉的、能夠改變記憶的事物,只有我爹留下的斷情水——我曾經服用過斷情水麽?我所遺忘的、足以讓我動情的記憶,究竟是什麽?那些記憶,還會如這一段一樣,在某一天驟然想起麽?
蒼牧伴我最久,這一切,他知曉麽?